第74章

　　王則就問跟隨的人道：“這婦人在此做甚的？”跟隨人道：“久聞得這婦人在此賣泥蠟燭。”王則道：“我日逐在官府衙內，聽得說多日了，道是壹個婦人賣泥蠟燭。我那壹般當官執事的人說，也曾買來點，且是明亮。我便是要問他，怎的叫泥蠟燭？”跟隨人道：“說起來且是驚人。那婦人在地上掘起泥來，把水和了，捏在竹棒，似蠟燭壹般，焠著燈便著。從上燈時點起，直到天明。”
　　王則聽了，心裏思忖道：“卻也作怪，我從來好些劇法術。這壹件卻又驚人。”乃挨身入人叢中，看那婦人都做完了，把水洗了手，道：“我這蠟燭賣三文錢壹枝。”人人都爭搶要買，王則道：“且住，妳們都不要買！”人都認得王則是有請的人。他叫聲不要買，人都不敢買，婦人擡起頭來，看見王則，起身來叫聲萬福。王則還了禮，道：“妳把泥來做蠟燭，如何點得著？”婦人道：“都排在上，媳婦在此賣了半個多月了。若點不著時，人卻不來問我買。每日做十枝，只是沒得賣。”
　　王則道：“不要耍我。”扯起衣襟在便袋內取出三十文錢，都買了。婦人將蠟燭遞與王則。王則道：“且住，買將去點不著時，枉費了錢。不是我不信事，真個不曾見。且點壹枝叫我看看。”婦人道：“這個容易，都排叫人去討火種來。”王則教跟隨的去討火種，遞與婦人。婦人炙著發燭兒，將十枝泥蠟燭都點與王則看。
　　王則看了喝采道：“果然，真個驚人。這十枝蠟燭我又不要，妳們要的都將了去。”眾人都拿了去。婦人起身收拾了刀碗，安在籃裏，向眾人道個萬福，自去了。
　　王則打發了跟隨人先回，自己信步隨著那婦人。王則口裏不說，心下思量：“這婦人不是我貝州人，想是在草市裏住的。且隨到他家，用些錢，學得這件法術也好。”只見那婦人出了西門，過了草市，只顧行去。王則道：“既不在草市裏，不知在那裏住？”又行了十來裏，不認得這個去處。王則道：“這婦人是個蹺蹊作怪的人。我且回去，待明日看那婦人來賣時，問他住處便了。”轉身卻待取路回來，看時，不是來時的舊路。只見漫天峭壁峰巒高山，擋住來路，歸去不得。又沒個人行走。
　　正慌之間，只見那婦人在前頭高聲叫道：“王都排！不容易得妳到這裏，如何便要回去？”嚇得王則戰戰兢兢向前道：“娘子！妳是誰？”婦人道：“都排！聖姑姑使我來請妳去論大事。妳不要疑忌。我和妳同去則個。”王則道：“卻不作怪。”欲要回去，叵耐迷失了路，只得且隨他去。同行入松林裏，良久轉過林子，見壹座莊院。王則問道：“這裏是什麽去處？”婦人道：“這裏是聖姑姑所在，等都排久矣。”
　　王則到得莊前，莊裏走出兩個青衣女童來，叫道：“此位是王都排麽？”婦人道：“便是！”青衣女童道：“仙姑等妳久矣！”引著王則逕到廳下，稟道：“王都排請到了？”
　　王則見壹個婆婆頭戴星冠，身穿鶴氅，坐在廳上。婦人道：“此乃聖姑，何不施禮？”王則就廳下參拜了。聖姑姑請王則上廳。三位坐定，叫點茶來罷，聖姑姑教女童置酒管侍王都排。王則心局誌氣，甚是歡喜，將聖姑姑道：“王則有緣，今日得遇仙姑。有何見教？”聖姑姑道：“且壹面飲酒與妳商議。如今氣數到了，妳應著天數，合當發跡。河北三十六州，有分教妳獨霸。”
　　王則道：“仙姑莫出此言，宮中耳目較近，王則是貝州壹個軍健，豈敢為三十六州之主？”聖姑姑道：“妳若無這福分時，我須不著人來請妳。只恐妳錯過了機會可惜了。更有壹事，恐妳只身無人相助成事。”指著賣泥蠟燭的婦人道：“吾有此女，小字永兒，尚是女身，與妳是五百年姻眷。今嫁此女與妳為妻，助妳成事。妳意下如何？”
　　王則心中不勝歡喜，思忖道：我今年二十八歲，渾家去年死了，尚不曾繼娶。今日仙姑把這美婦人與我，豈不是天緣奇遇。王則道：“感謝仙姑厚意，焉敢推阻。王則幼小時，曾遇著壹個異人相我，道年近三十，必然發跡。今日蒙仙姑擡舉，果應其言。只是壹件，叵耐貝州知州央及王則取辦壹應金銀彩帛物件，俱不肯還鋪行錢鈔，害盡諸役百業，那壹個不怨恨唾罵。近日本州兩營官軍，過役三個月，要關支壹個月請受，他也不肯。欲待與他爭競，他朝中勢大，和他爭競不得。與王則壹般壹輩的人，不知吃他苦害了多少。我們要袪除壹個虐民官，尚且無力量，如何幹得大事？”
　　聖姑姑笑道：“妳獨自壹個，如何行得？必須仗妳的渾家。他手下有十萬人馬相助妳，妳須反得成。”王則笑道：“我聞行軍壹日，須費千金。日歇不停，江湖絕溜。若有這許多軍馬，須用若幹糧食草料。莊院能有多少大，這十萬人馬安在那裏？”聖姑姑笑道：“我這裏人馬不用糧草，亦不須屯劄處。有急用便用，不用便收了。”
　　王則道：“恁地時卻好！”聖姑姑道：“我且教妳看我的人馬則個。”聖姑姑叫永兒入去掇出兩只小籠兒來，壹籠兒是豆，壹籠是剪的稻草。永兒撮壹把豆，撮壹把稻草。把草壹撒，喝聲“疾！”就變做二百來騎軍馬在廳前。王則看了，喝采道：“既有這剪草為馬，撒豆成兵的本事，何憂大事不成！”
　　正說之間，只聽得莊外有人高聲叫道：“妳們在這裏好做作，官司現今出榜拿捉妖人。妳們卻在此剪草為馬，撒豆成兵，待要舉事謀反。”嚇得王則大驚，如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冰雪來。真所謂機謀未就，怎知窗外人聽，計策才施，卻早蕭墻禍起。正是：
　　會施天上無窮計，難避隔窗人竊聽。
　　畢竟那裏來的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