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

這幾日，司徒府正值喪期。雖說關夫人的靈堂設在關家堡，但由於關夫人同司徒家的關系，司徒府上下同穿葬服同守齋戒，人人臉上壹副悲痛哀悼的嚴峻神情。
陽春三月，本是繁花似錦好時節。而昨晚壹場夜雨，連著下到了這日清晨，吹打的府裏群芳皆是綠肥紅瘦。如此，倒也應景。在這種時候，陰雨天氣和寥落花朵似乎更為為適合府內的氣氛。尤其今日關夫人出棺，若是陽光明媚，反而讓人覺得怪異。這樣下雨，正是所謂的連天都……
“咳咳。”掩口幹咳了兩聲，壹方面是趕走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另壹方面，也是想引起那個已經在廚房忙了壹早上的人的註意，“娘，時辰差不多了，您還沒忙完嗎？”
今日西泠起了個大早做足準備去給關夫人送行，可是她坐在這廚房左等右等，娘親都完全沒有要出門的意思，這情形讓她難免有些擔憂。娘親不會是不想去了吧……不，不會的。娘親對司徒落塵的死表現的很平靜，但也並非無動於衷。畢竟她們在年少時期曾是壹同闖蕩江湖結義金蘭的好姐妹……這是娘親後來告訴她的。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娘親忘了時辰，她提醒壹下就行。
“什麽時辰不時辰的？”傅家大嬸專註於大鍋中正在煮的食物，隨口壹問。
西泠撐在腮邊的手壹動，下巴差點叩上木桌。
“娘，您說過要去為關夫人送行的！”
“啊！”傅家大嬸聞言壹跳！回神迎上女兒壹臉不滿，笑得有些討好。
“女兒啊，娘忘了告訴妳。因為關家兩個孩子沒來得及趕回來，出棺延期了。”
西泠動了動唇，很無語的轉為了壹聲嘆息。還好，是延期，不是她娘親忘了這回事。
再度撐腮，壹雙鳳眸很沒精神的半斂著。
延期……那就是說，她又得在這府裏度過沈悶的壹天了……真的很沈悶啊，加上這連日的陰雨，她都快跟那些被吹打的花朵壹樣零落成泥了……
“女兒，反正妳哪都去不了，閑著沒事的話，替娘采壹籃子桃花來，曬幹了好做香包。”
采花？在這大雨天？西泠瞟壹眼窗外的斜風細雨，心情陰郁。
“雨停了再說。”她答的興趣缺缺。
傅家大嬸停下手裏的活看了眼靠坐在墻邊的女兒。見她壹副意興闌珊的模樣，傅家大嬸意味不明的笑了。
她知道女兒在煩什麽。
司徒落塵的死，以及那些要殺她的人。但她做娘的對此無能為力。很多事情是要她自己去經歷的。自己煩惱，自己理清，自己看透。自己找到要走的路。活著，本就是自己的事情……
什麼都沒說，傅家大嬸回頭繼續專心煮食物。
西泠看著門外廊檐上垂落如簾的雨幕，靜數著時間的流逝。
滴答，滴答……
廊檐上的水滴漸漸變少，天上厚厚雲層漸漸變薄，竟有縷縷陽光傾瀉了下來。
西泠看著透進廚房的光線瞠目結舌。莫非，這就是所謂的天意？
心念壹動，她有了決定……
采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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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霽天晴。東花園雨後愈顯清新的草木間，兩個人影壹前壹後徐步而行。
走在前頭的男子高大魁梧，身著簡練藏青勁裝，壹頭寸短剛猛黑發，壹臉粗獷絡腮胡。斜插在腰背後的玄鐵長棍讓跟在他身後的小男仆頗有些望而生畏。幸而這位爺是少爺的朋友，這個身份讓小男仆對這個盜賊般的男人安心不少，否則他可不敢單獨陪這位爺逛園子。
不過壹個時辰逛下來，他發現這位爺很深沈，很內斂，完全不似外表那麽狂放蠻橫，這讓他對這位爺的印象大為轉變……這楚爺，是個好人啊！
“楚爺，前面就是桃花林，咱們府裏的桃花品種繁多，顏色各異，很值得壹看。”
“知道了。去伺候妳家少爺吧，我自己轉轉。”
“是。少爺請您等他午膳。”
楚風邢點了點頭，站在原地等那戰戰兢兢的小男仆消失，這才松了口氣。
要再繼續這麽逛下去，那小男仆受不了，他也受不了！被人畏懼的心情真不怎麽樣！
無奈的摸了摸下巴，他看了眼院子裏雨停後的壹派旖旎春光，並無什麽特別感想。或者說，對這些花啊草的，他向來沒感想。
又看了看天，離午膳時間尚早。昨晚的杏花酒他沒喝夠，司徒應了今天帶他去泰豐樓喝個痛快，只是，還有兩個多時辰得想辦法打發……那就，勉強，看桃花去吧。不過，在此之前……
星目環顧壹周，四下無人，他才放心抽出背後鐵棍輕松架上右肩，自在的邁開了豪爽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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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值得壹看的桃花，果然還是沒什麽特別的。
在桃花林轉了幾轉，楚風邢只是無聊的打了幾個呵欠。正準備去別的地方逛逛，眼角卻發現了壹個動靜。
左前方壹株桃花樹下，壹名白衣女子背對他正在采花。
采花！該是很有情趣的事吧，雖然他無法理解，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不能笑！他伸手捏了捏扯開的嘴巴，正了正臉色，舉步走近。
好不容易在這府裏看到壹個人影，說不定能陪他說話解解悶，他可不能搞砸了。
“餵……”眼看女子就在眼前，他開口招呼。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鐵棒還在肩上，立刻動手想插回腰後。但……
肩上的玄鐵棍才掄到壹半，咻咻咻咻，四道身影倏然出現在他前後左右！楚風邢壹凜，星眸壹掃，就見四名身著銀絲護甲，手執利劍的男人神情戒備而肅殺，正狠狠的盯著他看！
這四人看起來不像歹人，倒像是護衛。但護衛怎麼會用這種態度對他？身為捕頭的直覺讓楚風邢隱約覺得事情哪裏出了問題，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不欣賞這種待客之道！
唰唰將鐵棍耍了幾圈，用力杵上地面。地面微微震動，四名護衛皆為這壹棍中的深厚內力神色壹變。
而楚風邢笑的壹派豪爽，單手叉腰，問：“四位兄臺，這是什麽意思？”
正對楚風邢的那名護衛見他舉止似帶挑釁，臉上的戒慎神色更濃。看得出來，這滿臉絡腮胡子的男人不好惹，但是他們有城主命令在身，必須力保傅姑娘周全！這男人，是不是沖著傅姑娘來的？
正欲開口問清這男子來意，卻被截走了話頭。
“這是不能靠近我的意思。”
回答楚風邢問題的是那背對他專心采花的白衣女子。她語氣隨意，頭都不回的說著，很打發人的態度。
不能靠近？憑什麽？楚風邢微乎其微的皺了皺眉，心裏不爽，面上仍是呵呵在笑。
“妳是什麽人？”
他的語氣很善意，白衣女子卻輕哼壹聲，將手中剛摘下的壹朵桃花隨手壹扔，道：“我？我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人，妳不必知道。”
聽起來很自謙的說法，但那漫不經心的語調相當的目中無人，像是對方沒資格知道答案壹樣。楚風邢覺得自己被惹到了。
“若我執意接近妳呢？”
此言壹出，四名護衛立刻對他擺出了迎戰姿態。
“那就放倒他們呀。”
女子無所謂的扔了句話，四名護衛壹時有些怔楞，像是沒法理解她的意思，但楚風邢沒有任何遲疑。
“我正想這麽做！”
他早就想動手了！這四個家夥從壹開始就礙他眼了，而那女人的傲慢態度更是刺激了他體內的好戰因子。既然如此，廢話少說，動手吧！
背後打鬥聲瞬起。白衣女子……西泠得逞壹笑，馬上又重新擺好平淡神情，這才轉身。而就在她壹笑壹斂和轉身的短短時間內，三名護衛已經躺平在雨後的泥濘中。
最後壹名被擊中頸背，緩緩倒下的同時，勉強從軟甲中摸出了壹樣東西……
砰！爆竹壹樣的聲音響起在司徒府上空。
楚風邢劍眉壹擰，看到那女子聞聲壹臉挫敗，疑問道：“那是什麽玩意兒？”
西泠兀自皺眉，對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覺得有些遺憾。明明可以很順利的，哎……
“報信用的。府內的衛隊馬上會過來。”也就是說，她得把握時間趕緊走！
花籃往地上壹放，她辨了辨方向，舉步就走。楚風邢眼明手快，幾個大步上前壹把抓住了她的衣袖。氣出完了，他決定弄清楚剛才的事情。
“衛隊？衛隊過來幹嘛？”他很有耐心的問。
而西泠著急，她邊用力拉回自己的衣袖，邊答：“擒兇啊！”
拉拉拉，終於拉出自己的袖子，緊皺的眉頭壹松，正欲走人，卻又遭截留。
“哪裏有兇？”聽她答的莫名其妙，楚風邢更加疑惑不解，自然不會就這麽放她走。
西泠看著又拉住自己衣袖的那種黑黝黝的熊掌，鳳眸壹瞇，不悅壹擡頭，直接用眼神給了他答案。
兇……是指他？楚風邢壹怔，雙眼猛瞪。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管是怎麽回事都與妳無關。如果妳是司徒府上的客人，壹會跟衛隊表明身份就行了。不會有事。”
再不離開，有事的就會是她！好不容易找到個開溜的機會，她可不想被破壞！
西泠耐心盡失的壹把扯出了自己的袖子，對布料清脆的撕裂聲充耳不聞，壹臉漠然轉身就走。
楚風邢看了眼手中的白色布料，又看向那快步離開的背影，有些驚詫。
“妳去哪？”他問。
“去玩兒！”她拔高的音調滿是不耐。
真是多事的人！西泠回頭瞪他壹眼，突然又想到是他讓自己找到了偷溜的機會，自己的態度還這麽差，心裏湧上了那麽點感激加愧疚之情。
對著那滿臉胡子的粗獷面孔斟酌了下稱呼，她拱手客氣道：“謝謝壯士出手相助，告辭！”
說完壹溜煙的跑了，像是怕被什麽抓住壹樣。而確實，她敏捷的動作讓楚風邢伸出的熊掌抓空了。
“怪……”真是怪，這丫頭……看著自己抓空的手掌，他疑惑思忖。
傲慢，不耐，突然又很有禮，從頭到尾都不怕他這副模樣，太奇怪了！而且，出手相助？他可不是因為想幫她才出手的，不過，他好像確實幫到了她……這是，怎麽回事？
摸著下巴想了想，絡腮胡子後露出了他壹貫破案後的愜意笑容。
“不，不是怪。是個精明的丫頭……”竟然憑他的壹句話壹個動作就看出了他的個性並加以利用達到自己的目的……
真是精明到有些可怕的丫頭！
“這司徒府還真是人傑地靈呀！哈哈！”豪邁大笑幾聲，玄棍上肩，才邁了壹步，腳踝就被人拖住。
低頭壹看，壹名尚未完全昏厥的護衛拉著他的褲管，強撐最後的清醒意識看著他。
“傅姑娘……有危險……跟上……”
楚風邢眉目壹動。那丫頭竟然明知自己有危險還甩開護衛跑出去！
看著那護衛松手昏厥過去，他心裏有了計量。玄棍橫架雙肩，兩只熊掌往上壹擱，他朝著西泠跑去的方向撇了撇唇。
“我這是看在司徒的面子上……不知死活的丫頭，算妳命大！”
話音壹落，他運氣上行，輕盈借力於桃花樹的枝椏，禦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