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上）

十月二十四日霜降。
豺乃祭獸，草木黃落，蟄蟲鹹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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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冷冽逼人。
劍氣森寒。
執劍少年壹身玄衣，清俊眉目肅穆冷沈，黑發整齊束於背後，仍有壹兩縷被張狂蕭瑟的夜風吹散，淩亂於冷峻堅毅的頰邊。
凝神傾聽，風聲葉聲之外，壹個輕微動靜進入了他的守候範圍。
劍刃輕翻，銀光壹閃，剎那間鋒利劍尖已直逼壹個白皙頸項。
對突如其來的攻擊並不意外，鳳眸順著那銀光閃閃的劍身移動，停在指節分明的修長五指上，便不再上移。
兩相沈默，氣氛沈凝。
她不想開口，剛剛自壹番折磨人的折騰中逃脫，她渾身虛脫，累得只想回房昏睡個三五天。所以這三更半夜還不去睡覺守在這裏等她出現的人最好有話快說，要訓快訓，別浪費她時間了。
掃過她淩亂臟汙的衣衫和披散的長發，又看出她臉上表情所代表的不耐和疲累，心中積累了月余的怒意終於爆發。
傅秋朝冷冷開口：“妳還知道回來！擅自跟個陌生男子出門月余，妳還有臉回來！”
白露那日看她在街上同關明飏曖昧不清就已經心生惱怒，沒想到當晚她就消失的無影無蹤，與此同時，關家那向來飄忽不定的二少也在露過壹面之後再度行蹤成謎。
事情很明顯了。
幸而她在府裏向來不被關註，所以消失了壹個多月也只是讓他們幾個家裏人擔憂而已……不，他沒有擔憂！壹點都沒有！對於這個無視禮教膽大妄為頑劣不堪屢教不改的妹妹，他只有深深的……厭惡！
鋥亮劍尖又抵近了幾寸，微微的刺痛自脖間傳開。
半斂的鳳眸不願再擡起分毫，她的回答很直接，也很簡單。
“那麽我走。”而後毫不猶豫的漠然轉身。
是她壹時糊塗，竟然還會回來這裏……這裏是司徒府，不是她所想回的家，是她壹心想離開的地方。
傅秋朝壹驚，沒想到她當真說走就走，劍身壹送，壹轉，快刃削去了幾縷青絲，停留在她頸側，也止住了她的步子。
“這裏不是妳想走就走的地方！”她到底把這裏當成什麽地方了？為何能毫無半點留戀！
背對他的人聞言挑眉，半勾嘴角，有了對話的興致。
“哎？不是嗎？可我壹直是這麽做的呀。”相當輕慢的語調，帶著十足的挑釁。
“那是妳……”到嘴邊的批判話語在看到她半歪頭顱似是興致勃勃的期待姿態後咽回，轉為低沈的警告，“總之，妳最好安分壹點，不要讓爹為難了。”
哎，真可惜啊，這位老兄今晚似乎不夠盛怒麽，說實話她還是挺懷念多年前那次他罵她的那些用詞的，太久了，她都快記不清了……
“大哥放心，娘說過等我及笄便不再管我去留。”是了，她留下，是為了娘而已，“還剩兩個月了，到時，爹跟妳都不會為難了。”
她知道自己的那些出格行為讓傅家這兩位自尊心極高的男人忍受了不少的恥笑和屈辱，所以他們其實應該慶幸她的離開。
傅秋朝臉色大變，收劍上前拉她轉身，所有動作只在瞬間。
“妳當真要走！跟誰？關明飏？”
鳳眸飄過他壹臉冷凝怒氣，淡道：“那是我的事。”
拒人千裏的冷淡神情和話語再度令傅秋朝怒火中燒。
“妳以為妳真的走得了？”他冷道。
“我為什麽不能？”笑話，她哪回想走沒走成的。
“蕭家今天又來人了，這個月第三次。他們認定了妳。妳及笄的那天，蕭遲煥會請老爺親口向爹提親，妳說到時爹會不會拒絕，能不能拒絕！”
驚人的消息讓她楞在當場。
提親？對象是她？怎麽可能！且不說她在府裏毫無存在感，即使被提及，也都與壹些不好的事情聯系在壹起；關鍵是，她每回在除夕大宴上見到那蕭家大嬸，對方都是視而不見甚至掩鼻遮口兩眼望天的飄過。現在那蕭家大嬸要讓她做兒媳婦兒？誰信！
頗覺不可思議的哼笑壹聲，她懷疑的看向傅秋朝，卻在他臉上讀到了嚴肅的不能再嚴肅的肯定。
笑意斂起，壹些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她問：“為什麽是我？”
傅秋朝看著她，神色凝重。
“妳知道蕭家獨子天生體弱，尤其這半年來，那蕭飲雲幾次差壹點就進了鬼門關。月初時蕭家幾經周折請來聞人家的蔔算師為蕭飲雲排了卦象，唯壹的生門是結發共生，而命格最合卦象的結發對象……”無視她的壹臉抗拒，硬是將現實冷冷潑給她，“就是妳。”
靜默。只有圍繞兩人的夜風呼呼作響。
片刻，她呼出凝住的壹口氣，蒼白面孔浮現壹絲幹笑。
“大哥告訴我這件事，是要我提前準備逃走嗎？”他不是不放她走的麽？
黑眸閃過壹絲異樣光芒，他語氣平平，低問，“妳會嗎？”
以她的性格，逃跑這種事情是做不出來的，但是……
“哎，為什麽不逃呢？”伸手按了按太陽穴，她臉色憂郁，“家裏要把我嫁給壹個半死不活的病秧子，還要折我的壽去延他的年，我不該逃嗎？多好的理由啊，世人都會諒解的吧。大哥不覺得嗎？”
她擡眼看他，明眸中的依賴與信任讓他剎那深思恍惚，仿佛回到了年幼時，她拉著他衣襟，央他為她折荷……
松開對她手臂的箝握，傅秋朝擡手輕撫上她的頭頂。
“若妳像從前那般懂事，爹也是不舍得將妳嫁去的。”從前那時，她聰穎乖巧，讓所有人掏心疼愛。
他的動作讓她嘴角微動，輕柔笑意微妙壹轉。
“大哥的意思是要我采懷柔政策？可是怎麽辦，我沒法向爹賣乖呀。看著爹的臉，我就不由自主的想狠狠激怒他老人家，這可如何是好呢？”
撫發的手壹頓，黑眸淩厲掃下來，迎上她壹臉頑劣笑容，眼瞳皺縮。
“妳！”他怎會忘了！八歲之後的她，任性惡劣，讓人恨得咬牙切齒！
那手緊握成拳，像是要捏碎什麽壹樣的緊。他憤恨質疑，問出困擾自己多年的疑問，“爹究竟哪裏虧欠妳了？”爹那般疼她愛她，就算在她性格大變之後仍然寬容待她，她究竟在不滿些什麽？
“誰知道呢……”她語帶嘆息，面帶淡惑，看起來無辜至極，“或許，我只是不喜歡看他心甘情願為司徒家做牛做馬的低下模樣吧……”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在靜謐楓林中。
“妳不配姓傅！不配當我妹妹！”壹個聲音冷然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