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闖

春雨初歇，午後的日光蒸發了青石板路上最後壹絲濕意，那溪城最繁華的街道上落英繽紛。
身著暗紅長衫的少女雙手後背，在壹片熱鬧人群中信步而行。清靈嬌美的臉上，壹雙漂亮的翹尾鳳眼微瞇，打量著沿途街道兩旁門庭若市的間間店鋪。
“小泠兒？”
帶了些不確定的輕喊從人群中傳來。
西泠聞聲看過去，壹輛華麗馬車停在路邊，車窗上的淺色紗簾被撩起，三張讓路人紛紛側目的美麗臉蛋擠在小小的窗口。迎上她是視線後，兩張壹模壹樣的臉同時露出了驚喜表情，而中間那張被擠得有些變形的臉則露出了不悅神色，對她使了個上車的眼色後，揮落了紗簾。
真是巧！她正好要去找這三個女人！
西泠壹笑，快步走向了馬車。
壹上馬車，黃綠雙姝立刻對她從頭到腳進行了壹番審視。
“哎喲喲，瞧我們的小泠兒，壹年不見終於有那麽點女人味了嘛！”雲綺拎著絲絹的手翹著美麗的蘭花指掩在唇邊，斜瞄西泠的眼神裝出相當不以為然的樣子。
“是呀，出落的不錯麽。看來無雙城的水土果然養人！沒想到妳竟然勾搭上了慕容家的人，說，是怎麽回事？”水繡玉指壹點，只逼西泠的鼻尖。
她們會知道她過去壹年的行蹤西泠並不驚訝，畢竟她們有相當多的消息渠道；而壹見面就遭遇質問的情況她同樣不驚訝，因為這是她們之間再平常不過的重逢方式，誰讓她總是做壹些讓她們摸不著頭腦的事呢……
摸了摸鼻子，西泠壹臉老實的坦白。
“無意中幫了慕容家壹點小忙，他們知恩圖報的為我提供了衣食住行。”
小忙？對面三個女人的眼神壹致的轉為不信。能在向來排外的“古墓家族”慕容家白吃白住壹年，就因為壹個小忙？誰信！
飄飄優雅的交疊了雙腿，雙手壹環胸，給人十足的壓迫感。
“妳若是不方便說，我們也不勉強。不過，妳跑得也太快了！連及笄禮都不顧了。妳該看看關家小子發覺妳私逃後的可怕表情。”
黃綠雙姝用力點頭附和飄飄的話。
那晚她們剛表演完下臺，親眼看見那關明飏風雲變色的那張冰臉。相識了六七年，她們還是頭壹次發覺那關家小子的臉竟然可以冷成那樣……讓人不寒而栗啊！
“是麽。”西泠隨口應了句，讓三人皆是壹楞。
“真無情。”黃綠雙姝同時輕斥壹聲。
西泠不在意的聳了聳肩，語出驚人道：“我以為這樣的結果他會比較輕松。”
什麽意思？另外三人用眼神表示疑問。
“他之所以下定決心有所行動，是因為聽說了蕭家的事吧。他只是擔心我會被許給蕭家，而並不是真正確認了自己的想法。否則以他那麽要強的個性，絕不可能在武功大失的情況下帶我走。如果我自己走了，他就不用面對這兩難的局面了。”
西泠不疾不徐的緩緩說著，語氣很是平淡。卻讓另外三人的眼神由疑問轉為了悟，甚至有些贊嘆。
沒想到這沒心沒肺的小丫頭竟然會想這麽多，還都給她料中了！
“確實，這壹年他閉關去了。在武功恢復之前應該都不會再出現。”
西泠接上飄飄那雙深沈世故的杏眸，想到了自己的來意。
“飄飄姐，關於壹年前我爹和城主夫人的死，後來有說是誰買通飄雪樓下的手嗎？”
“妳不知道？”杏眸圓瞠，見西泠直率搖頭，飄飄邊想邊解釋道：“不是買兇，就是飄雪樓下的手。飄雪樓幕後的勢力是赤巖城赫連家。他們妄想統壹七城，派出了殺手暗殺各城的軸心勢力。壹年前的目標本該是司徒家。那晚司徒玥琤也遇刺了，幸好關家大少及時出現才逃過壹劫。而妳爹，是被誤認為司徒城主才遭到殺害的。”
聽完這些，西泠有片刻的沈默。微斂的鳳眸讓人無法猜透她在想什麽。而後她出人意料的輕笑出聲，迎視三人的鳳眸中閃動著難解的光澤。
“真是驚人的真相啊。這是最權威的版本？”西泠挑眉疑問。
版本？什麽意思？這丫頭只當這是個編造的故事？
飄飄皺眉，問出三人心中壹致的疑問：“妳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麽？”
西泠但笑不語，她確實對現在的這個版本相當不信，但尚未查清的事實她不想多說。
鳳眸壹轉，她想到了另壹個話題。
“飄飄姐，上官姑娘是怎麽回事？我以為妳對大哥勢在必得。”
此話壹出，先跳起來回應的不是聞言臉色壹僵的飄飄，而是黃綠雙姝。
“少總管成了總管就壹點都不好玩啦！”雲綺搖頭嘆息。
“小秋秋這種名字已經完全不適合他嘍！”水繡睜著美眸提醒。
看出西泠的疑惑，飄飄嘆口氣，好心的給了解答。
“壹年前那晚妳倒是壹走了之。妳大哥既要承受喪父之痛，又要立刻負擔起總管的重任，他的壓力可想而知。所以……所以那上官寧才有機會乘虛而入！竟然搶走我的小秋秋！無恥的女人！別讓我看到妳！要是讓我看到妳，我就……”
被挑起心中憤恨的女人兀自在那耍狠放話，早就聽得耳熟能詳的黃綠雙姝立刻不感興趣的從她兩邊起身離開。
“小泠兒來，咱們別管她。跟姐姐說說這壹年的經歷。”
“是啊。姐姐也有好多話要跟妳說哦。來，我們來聊天……”
黃綠雙姝興致勃勃，落座在西泠兩側，以左右挾持的姿態開始與她“聊天”，而通常她只需要充當聽眾而已。
壹邊接受耳畔嘰嘰喳喳的聲音荼毒，壹邊為時已晚的想到了壹個沒來及的問的問題……她們這是要去哪啊……
馬車奔馳著，除了那溪的繁華街道，漸漸消失在人煙減少的山道上。
＊＊＊　　＊＊＊　　＊＊＊
陪三個女人上山賞完春光回來，整座城市已是華燈初上。
才踏進司徒府大門，就隱約聽到東花園裏的絲竹樂聲和談笑陣陣。
顯然，為上官姑娘接風洗塵的晚宴已經開始了。她這個時候再出現，只會破壞氣氛而已。
於是腳跟壹轉，西泠直接往廚房方向走去，她決定自己解決肚子問題。
“妳去。”“妳去吧。”“還是妳去……”“哎呀妳去啦……”
奇怪的對話從廚房裏面傳來，讓西泠跨進門檻的腳步頓了頓。
鳳眸在稍顯昏暗的廚房掃過壹圈，瞧見了長木桌旁站著的兩個背影，看那發型衣著，應該是府裏的丫鬟。
因為與自己無關，所以西泠並不在意的走了進去，準備在櫥櫃中覓食壹番。
兩名丫鬟的對話持續著……
“妳去！別忘了上回妳摔壞了夫人的花瓶是誰幫妳瞞過去的。”丫鬟甲語氣強硬了起來。
“那妳前天晚上偷偷溜出去私會男人還是我替妳留門的呢！妳去嘛！”丫鬟乙不甘示弱還以顏色。
“妳，妳長的比我難看，妳去比較安全。”丫鬟甲開始人身攻擊。
“反正少爺也看不上妳這樣的，妳去壹樣安全！”丫鬟乙攻擊回去。
唧嘎……
“什麽聲音？”
突如其來的聲響讓兩名氣氛僵持的丫鬟壹驚，跳轉過身，看見了站在櫥櫃前的人影。
“什麽人？”丫鬟甲驚問壹聲。
“哦。我來找點吃的。妳們繼續。”西泠漫不經心的答道，在櫃子中發現了好東西的鳳眸熠熠生輝。
兩名丫鬟交換壹個視線後，由氣氛比較淩人的丫鬟甲提問。
“妳是府裏的丫鬟？”除了丫鬟還有什麽人會在這個時候來廚房找吃的。
丫鬟？西泠眨了眨眼。沒錯，她確實是司徒家的下人。
見她點頭，那兩名丫鬟似乎松了口氣。
“是哪個院子裏的丫鬟？東院？西院？北院？”丫鬟甲再問。
從櫃子中挑出自己喜愛的菜色放到櫃子旁的小桌上，西泠分心搖了三下頭，兩名丫鬟已經面露了然之色。
“應該是夫人新買的丫鬟。前幾天香炊姐姐不是……”丫鬟乙壓低了聲音說到壹半，被丫鬟甲阻止了。
丫鬟甲拿起長桌上的精致紅木食盒，大步走過去放到了西泠身邊的小桌上。
“妳，把這個送到少爺房中。動作快壹點，讓少爺餓著了有妳好看的！”
強硬的命令口吻讓西泠頗感玩味。這麽氣勢淩人的丫鬟，倒是很符合南院那位蕭家大嬸的作風。那麽她們所說的少爺就是……
合上櫃門，她徑自取筷，對著桌上的菜肴下箸，慢悠悠的回應。
“兩位姐姐為何不去呢？能接近少爺不是很好嗎？”
那位少爺竟能讓這兩個丫鬟爭相回避，倒是讓她挺意外的。
“不能接近！”兩名丫鬟同時驚恐大喝。
這樣的反應讓西泠對那少爺的意外更甚，相對的，興趣也更深了壹些。叼著筷子的嘴角微勾，招牌漫應聲已經出口……
“嗯……為什麽？”
“問那麽多幹什麽！壹個小小的丫鬟！”丫鬟甲已經非常不耐，身為南院丫鬟中的元老級人物，她把自己的地位擺的高人壹等，“妳敲門進去，把東西放在桌上，說‘少爺請用晚膳’，然後立刻退出來！明白了嗎？”
西泠悠然望她，不做反應。
丫鬟甲見狀怒氣頓起，正欲發作，讓身邊的丫鬟乙拉住了。
“少爺房裏會有隨侍的丫鬟伺候，妳把東西拿進去就成了。麻煩妳了，快去吧！再晚了我們就該挨夫人罵了。”
丫鬟乙好言懇求，於是向來吃軟不吃硬的傅家西泠姑娘只能無奈放下手中筷子，忽略咕咕叫的肚子，拿起三層的大食盒，乖乖為兩位丫鬟姐姐做白工去也……
＊＊＊　　＊＊＊　　＊＊＊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壹名少女軟倒在地，壹頭黑發四散。
“賤婢！竟敢勾引少爺！”動手的少女壹身觸目紅衣，臉色冰寒，吐出的字句亦是刺骨。
燭火壹陣搖曳，倒在地上的少女微微瑟縮。
“寶珠姐……我……我沒有……”
“還說沒有！妳此刻明明該在老爺房裏伺候，為何會在少爺房中，還這般衣衫不整，成何體統？”
“我……我……”
“人是我叫過來的，衣衫也是我解開的。珠兒，妳要責怪我不成體統麽？”
令人如沐春風的嗓音出自支顱側躺在軟榻上的男子。他衣襟半開，正好整以暇的看著眼前的這壹幕，語氣不露任何情緒。
“回少爺，寶珠不敢。”名為寶珠的丫鬟轉身面對男子，語氣姿態都轉為恭敬不已，“寶珠明白此事與少爺無關，壹定是這賤婢……”
如刀眼神再度射向地上少女，卻被男子截去了話語。
“東花園設宴，妳不在夫人身邊伺候，來我這做什麽？”男子問著，語調仍是悠淡。
“回少爺，夫人掛心少爺的晚膳，特命珠兒來看看廚房準備的菜色如何。”
菜色？男子深幽黑眸壹斂，往紗簾外的圓桌上瞟去壹眼。
“現在妳看到了。”
寶珠丫鬟順著少爺視線壹看，空空蕩蕩的桌面讓她立刻神色嚴峻。方才沒進門就註意到少爺房內有女子聲音，這讓她腦袋壹熱忘了最重要的事！
“奴婢該死！奴婢這就去廚房看看，請少爺稍候！”
臨走，還惡狠狠的給了地上少女壹個警告眼神，只是少爺的晚膳要緊，紅衣丫鬟飛也似的出了房間。
薄紅紗簾劇烈晃動，而後漸止。
“少，少爺……”壹片沈默中，地上少女怯怯出聲。
“嗯？”男子漫應，幽幽視線自紗簾上移回。
像是這才想起還有個人倒在地上，他朝那滿臉驚慌的少女微微壹笑。
“人都走了，還坐在地上幹什麽。”
少女立刻受到鼓舞，撲上了軟榻。
“少爺，寶珠姐姐壹定會將此事告訴夫人，那煙兒……夫人壹定會趕煙兒出去！少爺，煙兒不要離開您！”
“哦？不離開麽……”輕挑捏起少女細致優美的下顎，幽眸透出壹絲吊詭光芒，“若是我死了呢？”
語調悠慢，似帶輕愁。蒼白容顏俊美非凡，眉宇間的病弱氣息令人心折，黑眸總是像要將人吸入般深沈。當看到那雙黑眸中倒映著自己身影時，沒人可以逃脫……
“煙兒生死相隨。”煙兒毫不猶豫，毅然回答。
“好啊。我就給妳壹個生死相隨的機會。”放開少女下顎，修長五指自半開的衣襟中取出壹個精致小瓷瓶，“喝了它，去死吧。”
他微笑著說。眼瞳中的俏麗少女大眼圓瞠，臉色發白。
“這是……”
“不用怕。它藥性很快，妳不會感覺到半點痛苦。”男子側了側頭，笑得溫柔迷人，“香炊氣絕的時候，還面有笑意。”
少女雙目爆瞪，死盯著在眼前輕輕晃動的小瓷瓶，只感覺從頭到腳壹陣冰涼。
“少，少爺……”她顫抖著開口，顫抖著後退，“我……我……我去看看老爺……”
她不想死，她不要死！這樣的念頭在心中越來越強烈，少女已然忘記了自己的承諾，轉身奪門而出。
薄紅紗簾再度擺蕩不已，軟榻上的男子卻心如止水，壹陣輕笑在室內緩緩響起……
“真無聊啊……”
長嘆壹聲，男子斂了笑意，翻個身，背對紗簾支額側躺，隨手翻閱著榻上的書籍。
腳步聲在此刻響起，不像壹般丫鬟的窸窸窣窣，輕盈，但是悠然。
然後是壹個陌生的女聲……
“少爺請用晚膳。”
又是新來的丫鬟？男子想了想，又聽那腳步聲響起，未及深思便開了口。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