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威脅獅子的綿羊】

　　壹沓子厚厚的材料被摔在了戴慶發的面前。
　　跟兩年前的戴慶發相比，現在的戴慶發已經完全是個老頭兒了。
　　雖然說像是他這種從副省級的位置上被扒下來的幹部，加上其中有壹些相互妥協的成分在內，戴慶發是絕對不會受到太殘酷的牢獄生活的。說的透徹壹點兒，關押戴慶發的這個地方，更像是壹個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失去了壹部分基本權利的療養院。
　　這裏的工作人員比犯人還要多，關押的無壹不是從各種重要崗位上被擼下來的幹部們。他們擁有最好的夥食，擁有最好的居住條件，除了不允許離開這數萬平方米的大宅院之外，就連周圍的圍墻都沒有壹點兒關押犯人的感覺。
　　在這裏，基本上只要是比較正常的要求都可以得到滿足，甚至於，許多幹部被弄到這兒來之後，還會想要繼續關心國家時政，那些內參之類的東西他們依舊都可以按照原先的級別查閱。可以說，除了他們現在的身份不再是壹方大員之外，其余的，基本上很難看得出來他們是壹群被判了刑的犯人。
　　可是戴慶發卻依舊老了許多，從他被雙規到現在，其實壹共也不過壹年多的時間，可是，他卻仿佛壹下子老了幾十歲，剛剛六十歲的他，看上去卻似乎已經八十多了的樣子。
　　佝僂著背，滿臉的褶皺，頭發也幾乎全白了，只有他走進這間房間的時候，刻意的背起了雙手，擺出壹副沈穩的面容的時候，才能依稀從他的臉上看出點兒往日壹位副省長的威嚴。
　　屋裏沒有人說話，只是壹沓材料放在戴慶發的面前，戴慶發壹言不發的坐了下來，不解的看著眼前這兩個肩膀上扛著兩杠兩星的中校。
　　兩名中校看到戴慶發那蒼老的模樣，心裏雖然多多少少對於戴慶發不過六十的年紀卻老成這個樣子感覺到有些微微不忍，但是職責所趨，他們依舊不會在臉上表現出哪怕壹絲對於戴慶發的同情。事實上，他們很清楚，折磨的戴慶發如此迅速的變老的，只是他自己的心而已，跟任何其他外部的事情無關。
　　大概也是知道這兩名中校是絕對不會跟他主動說些什麽的，戴慶發不由得還是開口問了壹句：“呃……兩位，請問妳們是……？”
　　兩名中校對視了壹眼，其中壹人從上衣口袋裏掏出自己的證件，打開後放在戴慶發的面前。
　　“總參？”戴慶發的眼中閃過了壹絲迷惑，嘴裏喃喃的念叨著：“妳們是總參的？總參的人找我幹嘛？”雖然嘴裏似乎在詢問對方，可是語調卻沒有壹丁點兒詢問的意思，而且他心裏其實也閃過了正確答案，恐怕是自己的老婆或者兒子出了什麽問題，更大的可能是兒子，否則斷然不至於還要動用總參的人。
　　證件上是寫明了總參二部的，而二部下頭管轄著的幾個部門，幾乎都是跟特工間諜以及國家機密有關，戴慶發心中閃過了壹絲不祥的念頭，感覺到要出大事了。
　　這種古怪的心境，甚至於連他被紀委的人帶去鐘山賓館雙規的時候都不曾出現，到了他這把年紀，原本也就等著這壹屆到任之後退居二線，調到人大或者政協去任個閑職就算是結束全部的政治生涯了。被雙規也算是他早有心理準備的事情，當上頭開始動他們這個派系的時候，戴慶發實際上就已經做好了進去的準備。
　　可是當時他還有個兒子，只要戴小樓這個他唯壹的兒子能夠過的不錯，他也就沒什麽太多好眷戀的了。到了這把年紀，該享受的沒壹樣都享受過了，何至於還會對生活有多麽的留戀呢？大勢所趨之下，他反正無法抗爭，不如坦坦蕩蕩的接受命運，然後將自己的條件和要求提出來，也換得了戴小樓這壹年多在國外的風生水起。
　　但是現在，戴慶發似乎嗅到了壹種被稱之為滅頂之災的味道，他似乎感覺到，恐怕自己壹直寄予厚望的兒子，這次也是在劫難逃了。
　　雖然明知道眼前的文件裏就有答案，可是戴慶發卻產生了遲疑，久久都不願去翻看這沓子文件，他只是在想，究竟是哪兒出了問題，要讓自己的政敵如此心狠手辣的趕盡殺絕，自己那個兒子完全就是個搞學術的，根本跟政治鬥爭沾不上邊，難道是有人想搞朱元璋那壹套麽？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麽。
　　猶豫了許久，戴慶發終於還是沒有去碰眼前那沓子文件，他似乎感覺到，只要自己翻看了那些文件，就再也沒有了挽回的余地。
　　擡起頭，看著眼前那兩名依舊站的筆直仿若標桿壹般的中校，戴慶發開口說道，聲音蒼老而沙啞：“兩位，我想見壹見中央的黃老，就是妳們總領妳們總參的黃老，妳們能安排壹下麽？或者黃老的秘書也行！”
　　那兩名中校似乎早就預料到戴慶發會提出這樣的問題，兩人甚至連眼神的交換都不需要，沒經過任何的商量，左邊那個就邁前壹步，小聲的說道：“戴副省長，黃老已經過問過這件事了，但是，黃老讓我告訴您，這件事，他完全伸不了手。您還是看看這份文件吧，看完您大概就知道為什麽黃老會這麽說了。”
　　戴慶發壹楞，完全想不到會是這樣的壹個結果，幾次想要伸手去拿那份文件，可是顫抖的雙手卻仿佛是根本不聽使喚壹般，根本就伸不到文件那邊。
　　兩名中校心裏暗暗的嘆了口氣，別過臉去，也有些不忍心看著這個曾經其實也做出過許多貢獻和成績的老人，變成今日這個模樣。
　　“我和黃老有協議的，他說好了……”戴慶發欲言又止，口中的聲音低沈沙啞的就連他自己似乎也有些聽不清楚。
　　終於，他的手無論如何顫抖，也還是放在了文件的邊緣上，那沓子文件仿佛有千斤之重壹般，戴慶發怎麽也拿不動。最後，他選擇的是拖拽，這才將那沓子文件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顫抖的手指捏住了文件夾的壹角，輕輕的翻開，戴慶發卻突然感覺到雙眼壹片模糊，什麽都看不清。
　　擡起頭，戴慶發鬼使神差的說道：“能給我壹副眼鏡麽？年紀大了，有些東西倒是看不清楚了。”
　　那兩名中校對視了壹眼，點點頭，其中壹名走出房去，很快照著戴慶發的要求，給他拿來了壹副老花眼鏡。
　　事實上，誰都明白，戴慶發這就像是壹個考砸了的小孩子壹般，放學之後遲遲的賴在學校裏不肯回家。其實早就知道了結局如何，但是偏偏就是不希望這個結局這麽快的到來。哪怕能拖延壹分鐘也是好的，這幾乎是每壹個落水者在面臨絕望之前最後的壹丁點兒的希望。
　　戴上了老花鏡之後，戴慶發終於還是將視線落在了那沓子文件上，文件的第壹頁，就赫然夾著壹張戴小樓的照片。戴慶發只覺得腦子裏嗡的壹聲，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頭頂，幾乎讓他徹底昏死過去。
　　不過還算好，戴慶發也只是腦袋熱了半天，帶著強烈的耳鳴，戴慶發的耳朵裏就仿佛有數千架轟炸機在盤旋壹般，吵得他幾乎完全失聰。
　　果然就如那名中校所說的壹般，當戴慶發看到這份文件之後，就知道黃老為什麽會說出那樣的話，自己這個兒子，果然是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他了。
　　壹件件的證據就擺在眼前，幾乎只剩下了讓戴小樓回來自首這壹條路。數項絕對可以被列為壹級機密的科研成果以及內部黨政消息，都被戴小樓用來作為跟美國政府的交換，他這個紐約州州長的幕僚的身份，來的果然是不幹不凈，完全是憑著戴慶發從前在國內的根基。
　　咚！
　　戴慶發的拳頭握得緊緊的，重重的砸在桌面之上，呼吸幾乎都暫停了，他似乎已經看到了戴小樓的結局是什麽樣子的。
　　“能留他壹條命麽？”到了這個時候，也不知道為什麽，戴慶發反倒是平靜了下來，除了形象上還是那副蒼老的模樣，整個人的精氣神兒卻似乎好得多了，眉宇之間也恢復了壹點兒壹個副省長的派頭。
　　那兩名中校再次對視，還是之前拿出證件的那人開口說道：“如果戴副省長可以把戴小樓召回國，我們會施行秘密逮捕，黃老交待過，看在妳還是為國家做出了不少貢獻的份上，可以讓戴小樓被關押在這裏來。不過，跟妳不是壹個區，妳們逢周末可以聚壹聚。”
　　戴慶發平靜的點了點頭，他知道，這幾乎已經是黃老能對他做出的最大的優待了。如果自己不照辦的話，戴小樓壹個小時之後就會橫死在美國街頭，美國警方所能看到的，壹定就是壹場意外，甚至是黑幫械鬥殃及無辜之類的結果。或者再殘忍壹些，戴小樓會死在自己的住所，原因是精神壓力過大自殺身亡。戴慶發毫不懷疑有太多的人可以做到這壹點。
　　“好吧，需要我做什麽，我都會全力配合！”戴慶發做出了最後的決定，那份文件也被合上了蓋子，然後，戴慶發背著雙手依舊佝僂著身體離開了這間屋子，站在門口的守衛，從他的眼中讀懂了什麽叫做死亡。
　　……
　　送艾壹戈上飛機準備進去安檢的時候，孟小蝶忽然指了指右邊大概第五個安檢口，奇怪的說道：“那不是戴小樓麽？”
　　艾壹戈循聲望去，的確，戴小樓的頭上還纏著繃帶，走路的姿勢也蹣跚的不行，出現在安檢口正在排隊進入。
　　壹望之下，艾壹戈就知道戴小樓這是怎麽回事了，雖然沒有跟趙心男溝通過，但是艾壹戈相信，在徹查之下，戴小樓能這麽快莫名其妙的就成為紐約州州長的幕僚之壹，他身後肯定不可能是幹凈的。戴小樓就這麽孤身登機，而且是在傷勢都沒有復原的情況下，那就只有壹個解釋，他的父親戴慶發已經配合了總參的行動，把戴小樓召回國了。
　　而等到戴小樓回到國內之後，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麽，也就昭然若揭了。
　　在孟小蝶的臉上親吻了壹下，艾壹戈笑著說道：“別去管他，不過妳以後大概永遠都不會再遇到這個人了。”沒有過多的解釋，孟小蝶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她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這些事情本來就是自己不該問的。
　　安檢完畢之後，艾壹戈徑直走向登機通道，他看到戴小樓也蹣跚著步伐跟在人群之中，似乎戴小樓也看到了艾壹戈，扭過頭來惡狠狠的瞪了艾壹戈壹眼。只是，艾壹戈卻是懶得再去理會，壹只獅子，有必要在乎壹只綿羊的敵意麽？
　　上飛機的時候，戴小樓就排在艾壹戈前邊大約兩三個的位置。或許是故意的，戴小樓的步伐顯得更加的蹣跚，讓過了三個人，他卻是就站在艾壹戈的身前了。
　　前方的空姐已經在彬彬有禮的對每壹位走進機艙的乘客微笑著說“歡迎乘坐本次航班”，而戴小樓也回過頭，瞪著艾壹戈說了壹句：“妳以後不管走路還是開車，最好都小心壹點兒！”
　　艾壹戈卻是搖頭笑笑，根本懶得再去理會這個人。在艾壹戈的眼裏，戴小樓現在基本上已經是個死人了，他的這種所謂威脅，只能說是可笑至極。
　　停下了腳步，艾壹戈耐心的等著戴小樓扶著舷梯緩緩的走了上去，他這才扭頭對身後的人說了壹句：“抱歉，前邊這位腿腳有些不方便。”
　　身後的乘客也微笑著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並且對於艾壹戈的紳士風度表示贊賞。
　　上了飛機之後，艾壹戈發現，戴小樓也坐在頭等艙裏，艾壹戈有些猶豫，要不要避免跟這家夥見面，省的找氣受。反正他基本上是下了飛機就會被控制起來，自己何必去跟他在這種時刻再爭鋒相對呢？
　　但是戴小樓卻顯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反倒是看到艾壹戈站在自己的位置前並沒有把手裏的包包放進頭頂的行李架上，他還以為艾壹戈是對他的威脅有些膽怯，居然扶著椅背，壹步步的往艾壹戈這邊走來。
　　走到艾壹戈的面前，戴小樓陰笑著：“妳也有怕的時候？艾壹戈，妳別以為妳可以在妳家人的庇護下安穩的過完這壹生！”
　　艾壹戈厭惡的看了看眼前這張大扁臉，真的有壹種壹拳揍上去給他的大扁臉上來點兒起伏的沖動。但是艾壹戈還是忍住了，心道自己就算是不想跟這種傻逼計較，他也依舊會喋喋不休，不過幸好，他的時間實際上也只剩下了十幾個小時。不出意外的話，這趟飛機在上海浦東機場降落之後，在Check Out的時候，機場方面就會告知戴小樓，他的行李或者是護照有些問題，然後把他帶進某個辦公室，直接就施行逮捕了。
　　“飛機上的空間比較狹窄，妳腿腳不方便壹定要小心。”艾壹戈笑著說了壹句，然後把手裏的包塞到了頭頂的行李架上，老神在在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微闔起雙目，仿佛再不願多跟戴小樓說上哪怕半個字的樣子。
　　戴小樓的嘴唇翕張了老半天，終究是沒敢再說些什麽，他也怕艾壹戈萬壹暴走，打他壹頓，警方介入之後，無非也就是普通的壹些處理手段，很難給艾壹戈造成什麽真正的麻煩。而且，腦袋上那個洞還疼著呢，他也不敢太過於造次。
　　“哼！妳會付出代價的！”綿羊再度威脅獅子，隨即綿羊掉頭要走。
　　就在這時候，艾壹戈仿佛不經意的伸了伸腿，剛好擋在了戴小樓的身前，戴小樓的腳步本來就蹣跚著，動壹動腳都有點兒疼，被艾壹戈這麽恰到好處的壹攔，咣嘰壹聲，就摔倒在了飛機的過道裏。
　　艾壹戈趕忙站了起來，滿臉同情的說道：“哎呀，這位先生，妳走路怎麽這麽不小心呢！”說著話，特別好心的扶起了戴小樓的胳膊，將其從地上攙扶了起來。
　　兩名空姐也趕忙走了過來，滿臉的關切，艾壹戈立刻把戴小樓交到她們手裏：“這位先生身上帶著傷，行動頗有不便，妳們應該多照顧才是。妳們看看，居然讓他在這兒又摔倒了。這要是加重了他的傷勢怎麽辦！？”
　　兩名空姐也是趕緊點頭向戴小樓和艾壹戈道歉，戴小樓氣的真的很想跟艾壹戈拼命了，口中亂七八糟的用中文叫喚著，不過這飛機上也沒多少人能聽懂，只是以為這人摔倒了之後沖著空姐發脾氣。
　　艾壹戈這時候又板起了臉：“這位先生，雖然說您是在飛機上摔倒的，但是這也跟您不老老實實呆在自己的座位上有關，您其實也要負責任，怎麽能用這樣的汙言穢語來辱罵空服人員呢？”說完這話的時候，艾壹戈註意到，那兩名空姐的臉色也變了。
　　“妳……艾壹戈！！！老子殺了妳！”戴小樓的肺都快要氣爆了，張牙舞爪的就想要跟艾壹戈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