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第025章
　　安葬了爺爺，草草過完了春節，爸爸和媽媽開始張羅回家，看到爸爸壹邊整理著行裝，壹邊與奶奶道別，看到奶奶那傷心的面頰，我的心情也壞到了極點，我可不想再回到那個監獄般的家裏，過著囚犯似的生活。
　　我要永遠生活在奶奶家，跟老姑過家家，我的生活，已經離不開老姑，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經深深地愛上了老姑，尤其是她那嬌嫩的小便。
　　”小力，快，快點穿衣服，“
　　媽媽皺著眉頭，生硬地往我的身上套著外衣：”兒子，聽媽媽的話，跟媽媽回家上學去！“”不，“
　　我在媽媽的懷裏徒勞地掙紮著：”不，不，媽媽，我不回家，我不上學，我要在奶奶家，我要跟老姑玩！“”唔——唔——“
　　老姑拉著我的手，淚水漣漣，顯出壹臉的無奈之色：”大侄，快回家去吧，好好地學習，哦，聽老姑的話！“”小力，“
　　匆匆趕來的二姑，將壹條嶄新的褲子塞到我的手上：”拿著，這是二姑給妳做的新褲子，留妳上學穿的！“二姑依依不舍地撫摸著我的腦袋瓜，我鼻子壹酸，成串的淚水滴落到新褲子上：”我不回家，我不上學，我要跟老姑玩！“”玩，玩，就知道玩！“
　　媽媽壹邊給我系衣扣，壹邊不耐煩地嘀咕道：”就知道玩，心都玩野啦，等回家，看我好好收拾妳！“”力啊，“
　　屋子裏聚滿了親屬，紛紛向臨行的我贈送壹些小禮物，我的苗族二嬸送給我壹雙她親手縫制的、極具少數民族特色的布襪子，我呆呆地望著那怪異的圖案，淚水很快便模糊了雙眼。
　　”小力，給，“
　　矮小的三嬸將壹把硬幣塞進我的上衣口袋：”揣好嘍，可別弄丟了，留著回家買糖吃！“”大孫子，“
　　奶奶愁苦著臉，哆哆嗦嗦地捧著壹條綠色的秋褲：”妳們家那個地方，賊冷賊冷的，上學的時候，把這條秋褲穿上，省得著涼！“看到二姑、嬸嬸、奶奶每人都贈送我壹樣禮物，或是褲子，或是襪子，或是錢幣，老姑突然放開我的手，抹了壹把淚水，頭也不回到跑出屋子，奶奶沖著她的背影喊了壹句：”菊子，妳幹什麽去啊？“老姑卻沒有作答，飛也似地消失在院門外，爸爸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催促著又是抹臉，又是描眉的媽媽道：”快別抹啦，時間不早啦，快點走吧，過壹會，趕不上火車嘍！“”大孫子，“
　　奶奶愛憐地將我送出院門外，摸著我的腦袋哽咽道：”等學校放假了，還來奶奶家，哦，“”嗯，“
　　我點點頭：”奶奶，放假的時候，妳可讓二姑去接我啊！“”好的，“
　　二姑爽快地答應道：”小力，放假後，二姑壹定去接妳！“”嗨，“
　　吳保山揚了揚馬鞭子，沖著眾人嚷嚷道：”哎呀呀，這是哪跟哪啊，這又不是生離死別，快，快，快上車，“說完，車老板用有力的手臂夾住我，猛壹用力，非常輕松地將我舉到馬車上，我回過頭來，沖著眾親人擺了擺手：”奶奶，二姑，二嬸、三嬸，再見！“”噯——“
　　奶奶領著眾親人答道：”小力子，再見！“
　　”哼，“
　　馬車嘩楞楞地駛上公路，望著漸漸隱沒的眾親屬們，媽媽撅著紅通通的小嘴嘟噥道：”哼，妳們再稀罕小力子，他也是我的兒子，哼，小力子，什麽破名字，來串了壹趟門，把孩子的名字也給改了！“”媽媽，“
　　我解釋道：”奶奶說，叫這個名字，以後，我就不得病了！“”得了吧！“
　　媽媽不屑地撇了撇嘴：”迷信，迷信，妳奶奶最迷信，有點什麽大事小情，就得找瞎子算！沒文化就是沒文化。“”嘿嘿，“
　　聽到媽媽的嘮叨，吳保山壹邊揮著馬鞭子，壹邊說道：”我說侄媳婦啊，話可不能這麽說啊，那個瞎子，的確了不起啊，掐算得可準嘍！“”準？準？什麽準啊！“
　　媽媽不以為然地回敬道：”準？既然瞎子算得那麽準，咋沒給自己好好地算算，看看哪天能發財！“”嘻嘻，哦——“
　　車老板無言地笑了笑，突然岔開了話題，嚷嚷道：”到嘍，到嘍，火車站到嘍！“”妳們在這裏等著，我去買票！“
　　說完，爸爸跳下馬車，徑直走向售票處，車老板調轉馬頭，沖我刁頑地咧了咧嘴：”再見，小爺們！“說完，車老板馬鞭壹揚，哼哼嘰嘰地返回小村子裏，我呆呆地站立在候車室的門口，姐姐默默地站在媽媽的身旁，媽媽不停地推搡著我：”進來，別站在門口受清風啊！“”我不，“
　　我沒好氣地嘟噥著：”我不，我願意！“
　　”又不聽媽媽話嘍，是不是？“
　　”走吧，“
　　爸爸掐著兩張車票，沖媽媽招招手：”走吧，檢票去吧，早點上車，省著挨凍！“”小——力——“
　　我在媽媽的推搡之下，極不情願地走進檢票口，我正欲邁過鐵柵欄，突然，身後傳來老姑那熟悉的喊叫聲：”小力——大侄——“”老——姑——“
　　我驚喜萬狀地扭過頭去，只見老姑沖進候車室，手裏拎著壹件新衣服，我掙脫開媽媽的手掌，不顧壹切地奔向老姑：”老——姑——“我和老姑幾乎同時張開雙臂，在候車室的中央，緊緊地擁抱在壹起，我們臉貼著臉，滿懷深情的淚水，汨汨地交匯在壹起，順著熱辣辣的面頰，滾滾而下，兩顆真誠的心，隔著厚厚的棉衣，咚咚咚地狂搏著，好似兩團熾熱的烈火，熊熊地燃燒著、燃燒著，漸漸地，將我們完全熔化在壹起，升騰出堅不可憾的愛戀之情。
　　冷冷清清的候車室裏，空氣仿佛都凝固起來，無論是車站工作人員，還是行色匆匆的旅客，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時聚焦到我和老姑的身上，已經走過鐵柵欄的爸爸和姐姐，怔怔地扶著涼冰冰的鐵欄桿，無言地望著我們，而媽媽，先是茫然不知所措，繼爾，冷漠地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小力，快走哇，要開車了！“”大侄——“
　　老姑終於放開我，將手中的新衣服塞到我的手上：”小力，拿著，回家上學穿！“”走吧，快走吧！“
　　媽媽拽起我的手，沒有理睬老姑，不容分說地走進鐵柵欄，老姑抹了壹把淚水，沖我擺擺手：”大侄，再見！“”老姑，“
　　我壹步壹回頭地望著老姑：”再——見——“
　　”哼，“
　　回到家裏，媽媽氣呼呼地沖我嘀咕道：”兒子，聽媽媽的話，收收心吧，上學去，好好地學習功課，聽到沒！“”媽媽，“
　　我問媽媽道：”今年放假，我還要回奶奶家！“”啥，“
　　媽媽先是驚訝地瞅了瞅我，過了片刻，秀臉壹揚，挑釁似地說道：”不行，以後，妳就死了這條心吧，我再也不能讓妳回到那個窮地方，妳奶奶家裏沒有好人，再去幾次，妳就會學壞的！“”媽媽，“
　　聽到媽媽的話，我氣憤到了極點，看來，再想回到奶奶家，再想看到我心愛的老姑，將是壹件很困難的事情，我喃喃地嘀咕道：”媽媽，老姑給我買的衣服吶，我要穿老姑給我的新衣服上學去！“”喲——“
　　媽媽沒有拿出老姑的新衣服，卻拽出壹件嶄新的毛線衣：”兒子，不穿老姑給妳買的那件衣服，妳瞅瞅那個樣子，太土啦，來，穿這個，這是媽媽給妳織的啊，穿上，試壹試，看合不合身！“”不，不，“
　　我搖了搖頭，壹把推開媽媽的手臂，媽媽見狀，呆呆地拎著毛衣，面色呼地陰沈下來，她肥手壹揮，啪地抽了我壹記大耳光：”混蛋，不知好歹的玩意，妳知道麽，媽媽給妳織這件毛衣，費了多大的精力，媽媽活了這麽大歲數，從來沒有織成壹件毛衣！為了妳，媽媽耐著性子，壹針壹針地織啊、織啊，不知耗了多少個夜晚，眼睛都熬紅了，好不容易才織成壹件毛衣，妳卻不穿，唉，真讓媽媽傷心啊！“我像根木樁似地站立著，任憑媽媽隨意擺布，媽媽壹邊嘀咕著，壹邊將凝聚著滿腔心血的毛衣套在我的身上：”怎麽樣，合身不？“媽媽喜滋滋望著我，我沒有作聲，皺著眉頭，氣鼓鼓地坐到床鋪上，媽媽蹲下身來，整理壹下毛衣，非常自豪地說道：”啊——我兒子穿上這件毛衣，更漂亮了，兒子，“媽媽捧住我的臉蛋，啪地吻了壹口：”兒子，媽媽的寶貝兒子，先自己玩去吧，媽媽給妳做飯吃！“說完，媽媽站起身來，扭動著迷人的大屁股，哼哼呀呀地走進廚房，我依然木訥地坐在床鋪上，低垂著腦袋，瞅著身上的毛衣，不知怎麽搞的，我越瞅，越感覺到別扭，渾身上下有壹種用語言根本無法形容的不自在，不舒服。
　　套在身上的毛衣，好似緊緊繃繃的絞索，直勒得我喘不上氣來。
　　我拼命地拽扯起毛衣來，卻怎麽也脫不下來，我越拽扯，毛線衣勒得越緊。
　　我的雙手死死地撕扯著毛衣，心中暗想：這不是毛衣，這是枷鎖，這是媽媽套在我身上的枷鎖，媽媽企圖用這條枷鎖，將我牢牢地系鎖在她的身旁，將我與故鄉，與奶奶，與姑姑們，徹底地割裂開來，從此斷絕壹切往來。
　　不，不，絕不，我絕不能讓媽媽將我鎖死，我要自由，我要奶奶，我要姑姑！
　　我累得滿頭大汗，毛衣仍舊死死地纏裹在我的身上，並且，越纏越緊，絕望之下，我嗖地從抽屜裏抓起剪刀，毫不猶豫地將毛線衣從前胸的中央剪斷，哢——哢——哢——我握著鋒利的剪刀，喘著粗氣，咬牙切齒地剪割起來。
　　哢——哢——哢——”小力，“
　　媽媽紮著花圍裙喜滋滋地從廚房返回屋子裏，看到我將毛衣剪割得支離破碎，可憐巴巴地甩到地板上，她壹頭猛撲過來，幾乎是跪在地板上，雙手哆哆嗦嗦地捧起自已的心血之作：”小力，妳，“媽媽擡起頭來，清秀的眼眶裏噙著滴滴淚珠：”兒子，妳，妳，就這樣對待媽媽？“”媽——媽——“
　　看到媽媽傷心的神態，我突然懊悔起來，覺得自己的確有些過份，不，豈止是有些，我，太過份了，我無情地割裂了媽媽對我特殊的關愛。
　　媽媽壹點也沒有說錯，生性懶惰的她，從來沒有完成壹件織物。
　　記得我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媽媽與同事們，或是鄰居們，嘻嘻哈哈地湊到壹起，每人手中都拎著壹件尚未完成的織物，壹邊說笑著，壹邊穿針走線。
　　可是，用不到半個時辰，媽媽便停下手來，又是揉手腕，又是捶肥腰：”哎喲，好累啊！“說完，媽媽第壹個放下織物：”明天，再織吧！“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媽媽的織物壹挨擱置起來，便全然丟棄腦後，從此以後，再也不肯觸動壹下，半成品壹放就是壹年有余。
　　”媽媽，“
　　我耷拉著腦袋，非常難堪地挪動到媽媽的身旁：”媽媽，我，錯了！“”兒子，“
　　媽媽呼地將慘破的毛衣拋到地板上，跪在地上，壹把抱住我，嚶嚶地痛哭起來：”兒子，妳，太讓媽媽傷心了！“”媽媽，“
　　我也撲通壹聲，跪倒在媽媽身前：”媽媽，我，錯了，“”唔——唔——唔——“
　　媽媽越哭越傷心，我頓然不知所措，悔恨的淚水奪眶而出：”媽媽，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