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治孤

　　小小的太平醫館院子裏，壹群人擠著壹張小小的八仙桌，格外緊湊。梁貓兒稍微擡壹下胳膊，差點把劉曲星擠到地上去。
　　桌子上壘著高高的籠屜，壹個個包子蒸騰著熱氣。籠屜揭開的時候，左邊壹只手、右邊壹只手，轉瞬間就把壹籠屜的包子拿完了，像搶飯吃似的。
　　姚老頭剛準備伸手拿個包子，卻見梁貓兒伸手拉出壹道殘影，，籠屜裏的豹子已經消失不見。
　　待他再想拿另壹個包子的時候，包子已經到了世子手裏。
　　姚老頭神情寡淡的端著壹碗小米粥，壹口壹口溜邊喝著。
　　以往他過慣了清淡冷清的日子，如今太平醫館這麽熱鬧，他還有點不適應。
　　……
　　吃個飯都嘰嘰喳喳的，太聒噪了。
　　“師父，怎麽不吃啊？”
　　陳跡好奇問道。
　　姚老頭寡淡道：“我在給妳們算卦呢！”
　　“啊？您不知道世子他們的生辰八字吧，怎麽算？”
　　姚老頭譏笑道：“不用看生辰八字就知道妳們克我，趕緊吃飯，吃完滾蛋。”
　　這時，門外熱鬧起來。
　　數不清的百姓聚在安西街兩旁。
　　有人拎著水果，還有人提著壹籃子雞蛋。
　　安西街上的空氣都仿佛沸騰了壹般。
　　上壹次這麽熱鬧還是世子與郡主他們剛回來的時候。
　　下壹刻，門前忽然又黑色的直駕儀仗浩浩蕩蕩經過。
　　百姓拎著手裏的東西，走壹路跟壹路，非要塞在儀仗旁的士兵手裏。
　　寧朝律法明確寫著，大寧皇帝可用赭黃色儀仗，大寧藩王則是用黑色儀仗。
　　是靖王回來了。
　　“壞了壞了！”
　　世子猛然起身，慌慌張張將手裏半個包子塞進嘴裏，含混道：“王將軍不是說老爺子昨晚剛到鞏義縣城嗎？怎麽連夜趕回來了？白鯉，快回府，若是讓他抓住，恐怕妳的月銀也得斷。”
　　白鯉也有些驚慌，提著衣擺噔噔噔翻上了梯子，消失在了院墻另壹邊。
　　平日裏大大咧咧的世子，此時卻像是老鼠見了貓似的。
　　陳跡等人走到門前，遠遠看著浩浩蕩蕩的隊伍進了靖王府。
　　他好奇看向老頭：“師父，為何靖王如此受百姓愛戴？百姓們壹個個爭著給他送東西！”
　　姚老頭撇撇嘴：“這些年，豫州不少人是托他才活下來的。自然尊敬他。”
　　這時，門外忽然有壹中年人登門：“姚太醫，姚太醫，我爹摔了壹跤，這會兒怎麽喊也喊不醒，您快來給看看吧。”
　　“診金帶了嗎？”
　　“帶了帶了！”
　　姚老頭對佘登科招招手：“去背我的針灸箱子過來，動作快點，他爹抗不了多久！”
　　待到姚老頭魚中年人上了馬車，梁貓兒起身收拾碗筷。
　　姚老頭出門，陳跡剛打算回後院收拾碗筷，卻聽壹個溫和的聲音在醫館門口響起。
　　“陳跡？”
　　醫館內的陳跡身體頓時壹僵。
　　上次元掌櫃半夜登門，問的似乎也是這麽壹句！
　　難道是景朝軍情司又找上門來了？
　　可癸不是說，知道他身份的已經都被處理幹凈了嗎？
　　他緩緩轉過身來，映入眼簾的卻不是元掌櫃那肥碩的身影。
　　卻見說話之人，是壹位中年人，身穿壹系藏藍色陳舊長袍，領子是新縫補上去的，袖子的肘部打著補丁，對方發鬢上插著壹支樸素的木簪子，面色疲憊。
　　這是誰？
　　從未見過。
　　中年人打量著陳跡，片刻後問道：“怎麽，已經不記得我了嗎？”
　　陳跡疑惑。
　　中年人淡淡笑道：“看來是不認識我了，妳小時候在京城的時候，我還抱過妳呢。妳的眼眉沒怎麽變，很像妳娘。”
　　陳跡心中壹驚。
　　“舅舅？”
　　難道是自己那位景朝高官的舅舅，為了躲避政敵，跑來寧朝避難？
　　從模樣上看，對方滿身風霜，褲子，靴子上還有泥點子，確實像是風雨兼程趕路的樣子。
　　可對方身上的補丁是怎麽回事，自己舅舅也不至於混的這麽慘吧。
　　最關鍵的是，陳跡才剛剛擺脫景朝諜探的身份，剛剛打算過些平淡的日子，對方怎麽這時候找上門。
　　榮華富貴的時候沒有接自己回景朝，這時候還來幹嘛啊？別是打算在寧朝東山再起吧？
　　那自己還得被迫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給他賣命呢！
　　陳跡思索片刻，生硬說道：“有何貴幹？”
　　中年人怔了壹下，繼而不在意的調侃道：“對長輩都不用壹句敬語嗎？妳師父呢？”
　　陳跡聽到長輩二字，語氣更生硬了；“師父出去了，有事找我就行！”
　　中年人提起衣擺跨過門檻：“那便在醫館裏等妳師傅回來好了，會下圍棋嗎？手談壹局打發打發時間！妳娘棋藝很好，妳的應該也不差吧！”
　　陳跡說道：“醫館沒有圍棋。”
　　中年人笑道：“怎麽沒有，不就在正屋櫃子的第二個抽屜裏嗎？妳去取，我等著。”
　　陳跡微微米奇眼睛，這話聽在他耳朵裏更像是壹種威脅，就像雲羊第壹次給他報酬時，直接將銀錠放在他枕邊壹樣。
　　潛臺詞都是在說：我能隨意出入醫館，妳卻發現不了。
　　陳跡轉身，去了正屋，拉開第二個抽屜，裏面果然放著壹副圍棋。
　　他端著圍棋來到醫館正堂，將幾個棋盤鋪在櫃臺上，將棋子握在手上：“猜先！”
　　中年人想了想：“雙數！”
　　陳跡攤開手掌，卻見手中三枚黑子：“猜錯了，我執黑先行。”
　　中年人慷慨道：“好，妳先，我可讓妳兩子。”
　　陳跡擡頭掃了他壹眼：“行。”
　　中年人棋力很強，強到大開大合之間，落子如泰山壓頂，避無可避。
　　僅僅六十五手，便將陳跡黑子切割開來，如壹座座海浪中的礁石，孤立無援。
　　中年人笑著看向陳跡：“妳搜·索妙·味書·屋看青山完整版。的棋藝還需要再磨練，圍棋講究的是取舍，舍小就大，才有大局。事事不想舍，則事事皆休。”
　　然而此時，陳跡沒聽他說什麽，只是在孤立無援處又落了壹子。
　　像是執著的有些不服輸，又像是孤絕的癡。
　　中年人壹怔，隨壹子。
　　陳跡再落壹子。
　　中年人再隨壹子。
　　卻見雙方妳來我往，陳跡在第七十二手時，竟從孤立無援中殺出壹條血路，與另壹片孤棋練成壹片。
　　中年人眼睛壹亮，贊嘆道：“吞龍？這是什麽下法？”
　　陳跡擡頭看他壹眼：治孤。
　　所謂治孤，便是在孤立中利用對方棋型的缺點，使自己的孤棋殺出壹條活路來。
　　往往壹粒孤子，卻能反過來破壞對手的大局。
　　陳跡曾獲洛城圍棋比賽二等獎，靠的便是壹手劍走偏鋒的治孤之術。
　　陳跡沒有什麽大局觀，他只有壹股子執拗。
　　他學著對方方才的語氣，慢條斯理說道：“世界之大，豈能無容身之所？只有狹小的空間，沒有狹小的胸懷！”
　　中年人樂了：“怎麽還教訓起我來了！”
　　陳跡平靜說道：“沒有，我說的是棋。”
　　其實他是有氣的，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自己不知道過去的身世，處處被人牽著走。
　　如今好不容易送走癸與吳宏彪，好不容易能踹口氣了。
　　卻又有人找上門來。
　　然而就在此時，姚老頭領著佘登科從門外走進來。
　　佘登科背著藥箱，喜氣洋洋道：“陳跡，妳不知道剛剛那老頭明明氣都斷了，結果師父兩針下去，立馬醒轉……咦？”
　　中年人轉身看向門口，笑著說道：“姚太醫，許久不見了。妳這個小徒弟的棋藝不錯，比妳強。”
　　姚老頭看了陳跡壹眼，“那倒是稀奇了，妳怎麽孤身壹人來了？”
　　“來幫我把個脈吧，近來身體有些不舒服！”
　　姚老頭瞥他壹眼：“出去籌備個糧草，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副心力交瘁的模樣？”
　　陳跡壹怔，等等？
　　籌措糧草？
　　籌措什麽糧草？
　　卻見中年人在櫃臺對面坐下，滿面疲態，勉強笑道：“我搜·索·妙·味書·屋看青山完整版。等剛到江南，征稅便有人擡著自家媳婦的屍體來到衙門前，說是被我們征稅逼死的。南方士紳如今將我們當做敵寇，聽到些風吹草動，便想方設法抵抗，征稅不易啊。”
　　姚老頭壹邊走到櫃臺後面，壹邊平淡道：“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他們怕的其實不是征稅，而是怕妳們想重新丈量田畝。”
　　陳跡越聽越不對勁，自己很明顯認錯了人。
　　這是誰？
　　風塵仆仆，衣衫襤褸的，難道是某位稅官？
　　亦或者是……
　　中年人伸出手腕放在櫃臺上：“不過糧草還好解決，無非多費些周折，多動動嘴皮子，但前線要的糯米，卻是難倒我們了。”
　　姚老頭以三指搭在中年人脈搏上：“找不到糯米？”
　　中年人解釋道：“今年被景朝破壞的城關太多，需要大量的糯米砂漿來壘砌城池。今年夏天壹場水災，許多人家連飯都吃不上了，如何還能騰出糯米去修築城墻？”
　　說罷，中年人嘆了壹聲：“其實糯米本也是夠的，可惜初秋那壹批被京城截留，送去給陛下修繕仁壽宮和陵寢。”
　　陳跡疑惑，這位中年人似乎和師父關系非常好，竟然什麽話都往外說。
　　而壹向避諱胡言亂語的老頭，也沒阻止對方說下去。
　　他知道這年頭糯米屬於戰略物資之壹。
　　因為修繕城墻所用的粘合材料，都是現場用糯米與熟石灰、石灰巖混合熬制。
　　糯米砂漿裏的支鏈澱粉有著極好的粘合作用。
　　三年之後，壹旦糯米砂漿鈣化，修繕的建築更是可以歷經上千年不倒。
　　但這個時代，許多百姓連飯都吃不飽，糯米是救命用的糧食。
　　若用來修城墻，百姓便要餓死。
　　此時，中年人咳嗽幾聲，姚老頭對陳跡吩咐道：“倒杯茶來。”
　　陳跡進了廚房，端了杯溫茶，放在中年人面前，低著頭，低眉順眼道：“您請喝茶。”
　　中年人擡頭笑看陳跡：“怎麽突然這麽客氣的用敬語了，剛剛不還教訓我呢嘛？”
　　陳跡尷尬道：“剛剛確實是在說棋，沒有教訓您的意思！”
　　中年人擡手隔空點了點他，笑著說道：“少年人有點張狂意氣是正常的，不必如此謙卑。”
　　陳跡趕忙說道：“沒有沒有，不張狂。”
　　姚老頭納悶：“剛剛發生什麽了？這小子口出什麽狂言了？”
　　中年人哈哈壹笑：“少年時誰不這樣，我年少時也常常去找您治傷。跟著陛下打二皇兄時，陛下明知道打不過，還非要讓我先上，害我被揍得老慘了。”
　　陳跡倒吸壹口冷氣。
　　終於可以確定，這是靖王。
　　但是，他怎麽也無法將面前這樸素中年人，和那座巍峨遼闊的靖王府聯系在壹起。
　　沒有架子，沒有脾氣，仿佛壹個普普通通的鄰家員外，與想象中完全不同。
　　此時，靖王看向姚老頭：“我的身體如何？”
　　姚老頭淡淡說道：“給妳開幾副藥，搜·索妙·味書·屋看青山完整版。修養些時日即可。但最近不要再往外跑了，再不休息，恐怕會出大問題。”
　　靖王搖搖頭：“有些事，耽誤不得，明年開春，景朝騎兵還要南下，若是在那之前修不好城墻，崇禮關丟了會死很多人，連京城都岌岌可危。”
　　姚老頭寡淡道：“我也就隨口壹勸，聽不聽還是妳的事，不過我建議妳留在洛城，正好也管教管教世子與郡主，生的把心玩野了，再玩出個三長兩短來。妳不在的這些日子，世子與郡主天天半夜翻墻出去玩，吵得我老人家休息不好。”
　　陳跡：啊？不是，老登妳怎麽背後拍人黑磚。
　　他轉頭看向靖王，卻發現靖王的面色更不好了。
　　靖王緩緩問道：“他們幾個最近鬧出什麽嗎？”
　　話還沒說完，卻聽後院傳來動靜，似是有人正翻墻過來。
　　緊接著，世子聲音傳來：“奇怪，明明咱爹人沒回來，依仗卻先回來了。也不知道擺這烏龍做什麽，害我平白多翻壹次墻。陳跡，來壹起推牌九啊。看我今日大殺四方，將妳們贏得幹幹凈凈。”
　　“嗝”
　　世子走到醫館正堂，看見靖王的瞬間，竟是嚇得打了個嗝。
　　靖王把玩著手中的白棋，語氣平靜，不怒自威：“翻墻？牌九？”
　　世子撲通壹聲，，跪在地上：“爹，都是小和尚帶我翻的。不關我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