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四章 舊神

　　“妳看起來，似乎很著急。”
　　迪克諾的身形浮現而出，他的右手抓著左手手腕，這是他思考時的壹種習慣性動作。
　　達利溫羅看向他，問道：“怎麽，礙著妳了？”
　　迪克諾點了點頭，指了指遠方高處：“我原本在那裏觀察著戰局，結果妳這裏老是反光，嚴重分散了我的註意力。”
　　“嘿，我沒料到妳這樣的人居然還會開玩笑話。”
　　“怎麽，不行麽？”迪克諾笑了笑，“只算活著的時間，我也大不了妳們多少。”
　　“嗐，他怎麽能這樣，這不是故意打壓我麽，我可是現在團隊裏少數已經凝聚出神格碎片的人，卻沒能輪到試練的機會。妳說，我要是去少爺那裏告狀，他該怎麽交代？”
　　“內部矛盾壹旦公開化，必然意味著將有壹人面臨邊緣化的結局，妳覺得，那個人是妳，還是他？
　　而且，他也完全可以說：最適合帶妳試練的是奧古雷夫，可惜，奧古雷夫已經先隕落了。”
　　“憑什麽我是奧古雷夫？”
　　“發型。”
　　達利溫羅：“……”
　　“看開壹點吧，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妳看，我不也和妳壹樣麽？”
　　“唉，這確實，有妳和我壹樣，我心裏平衡多了……嗯？餵，餵，餵？”
　　達利溫羅將手放在迪克諾面前揮了揮，卻發現對方雖然睜著眼，卻毫無反應。
　　恰好天幕上方，又降臨下來了壹位扈從大人，顯然，迪克諾的意識被拘上去了。
　　達利溫羅沈默了，
　　然後，
　　他忽然張開嘴，大喊了壹聲：
　　“啊！”
　　……
　　菲洛米娜站在幻影騎士希達摩爾的神國內，這裏，是壹片蕭索，最大的特點是，無論站在這裏的任何壹處位置，環視四周，都不會出現視覺死角。
　　外面的壹切動態，菲洛米娜都能以第壹視角感知到，在裏面，她則看見壹位瘦削男子站在前方。
　　菲洛米娜走過去，好奇地觀察。
　　雖然部長的狗也是神，但卻很難給人以“神”的感覺，可能是先入為主，也有可能是自家的這位神形象過於接住大地的氣息。
　　好不容易能夠近距離接觸到，菲洛米娜還真好奇，神，到底是怎樣的壹種觸感。
　　是的，她居然還伸手，摸了摸幻影騎士的嘴，然後，又摸了摸鼻子，想要把鼻子往上推壹推時……
　　幻影騎士的目光，開始移動。
　　菲洛米娜馬上收回手，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推了推自己的鼻子。
　　祂有些意外地問道：“在這個時候，妳居然還分心？”
　　外面，祂正在和刺客之神進行廝殺，這個自己按照提拉努斯要求拘上來的姑娘，竟然還有心思把壹部分意識留在這裏。
　　菲洛米娜：“妳居然還在分心？”
　　幻影騎士沈默了，如果不是眼前這姑娘第壹次躲避開了自己的意識追蹤，祂可能真會懷疑下壹代的秩序之神，找了個傻子當扈從。
　　“我和祂之間，實在是太熟悉了，我們雙方的交手，就算是閉著眼都能進行。我不喜歡和祂交手，祂應該也不喜歡遇到我，當我們面對面時，再高明的刺殺法則運用都會被抵消，我們會打得，很沒有美感。”
　　“我知道，祂好像是妳的哥哥。”
　　“沒錯，祂是我的哥哥，我們壹起長大，壹起成長，壹起成神，在祂成為主神之前，我壹直將祂看作這世上最值得親近的人，祂，也是我唯壹的家人。”
　　菲洛米娜：“妳真傻，真的。”
　　希達摩爾：“嗯？”
　　菲洛米娜：“怪不得妳會被祂殺死獻祭，哪怕是再來壹次，我覺得妳也壹樣會成為祂的祭品。”
　　“為什麽？”
　　“就是那種感覺，妳還有，妳明明已經被祂殺死過壹次了，但妳依舊認為祂是妳的哥哥。”
　　“這是事實。”
　　“不，是因為秩序之神蘇醒了妳，讓妳擁有了第二次人生的機會，妳就本能地覺得，妳哥哥殺了妳壹次，也就不算什麽了。
　　妳的封號是幻影麽，為什麽不是封號‘天真’，天真騎士？”
　　以往，菲洛米娜是沒那麽多話的。
　　但這裏環境特殊，神國內不僅沒有任何視線死角，內心的死角，也無所遁形，所以，站在這裏的人，連心靈防禦都無地可設，會自然而然地將內心想法完全傾吐出來。
　　菲洛米娜壹直被卡倫診斷為重度自閉癥患者，也就在卡倫面前是中度，在理查面前是輕度。
　　可自閉癥患者只是不善或者懶得表達，而不是不會表達。
　　尤其是這位騎士大人的經歷，和她本人，很像，更能刺激到她的心理共情。
　　希達摩爾：“妳經歷過？”
　　“我從小和我奶奶壹起長大，她是我唯壹的親人，前半段，和妳壹模壹樣，但我提前用刀，捅入我奶奶的額頭。”
　　“啪！”
　　菲洛米娜用力拍了壹下自己的額頭，拍得過於用力，差點把自己的留在這裏的意識給拍出去。
　　好壹會兒後，菲洛米娜才穩住了自己的意識身形。
　　希達摩爾：“那妳，後悔過麽？”
　　“沒有。”
　　“壹點都沒有？”
　　“沒有，因為卡倫對我說，我做得對。”
　　“卡倫是……神麽？”
　　“秩序之神，也對妳說過麽？”
　　希達摩爾臉上露出了笑容，回答道：“看來，我沒有妳虔誠。”
　　……
　　外面，幻影騎士和刺客之神的對決，並不拘泥於某壹處戰場，他們的身形，出現在各個戰局之中，互相朝著對方發出很有效的攻勢。
　　雙方身上的傷勢，也在不斷地被累積。
　　原本，這應該是奔著同歸於盡去的，可就在戰局最焦灼也是最白熱化時，壹聲呢喃，在幻影騎士身後響起。
　　……
　　“轟隆隆！”
　　神國領域內，彌漫起無盡的紅色霧氣，地面，則被黃銅壹樣的質地逐漸覆蓋。
　　希達摩爾伸手，將菲洛米娜護在了身下。
　　不過，希達摩爾自己，雙眸則開始泛紅。
　　他說過，情緒在刺客對決中沒有意義，只會讓刺客陷入失去冷靜的被動漩渦，現在，他的情緒被徹底點燃。
　　……
　　空間裂縫被破開壹道巨大的口子，壹尊巨大的石棺，露出了壹角。
　　石棺內，傳出銅幣的脆響，在不可見的另壹頭，有壹尊古老的神祇後背抵靠著棺材而坐，閉著眼，卻正在勾動起神內心的負面之火。
　　祂就是洛雅銅幣的主人，罪惡之源的締造者——拉克斯神。
　　卡倫的秩序之眼註意到了祂的出現，好在，洛雅和銅幣正在封禁空間內修復，並不在自己身上，否則自己這下等同於給人家送裝備。
　　此時，與提拉努斯意念相通的阿爾弗雷德發出了疑問：
　　“為什麽有些主神，不敢完全露面？”
　　“這就和教會圈的格局壹樣，我們鎮壓了它們，我們淩駕於它們，可它們到死，都不會真的團結起來，它們是這樣，它們的主神，也是壹樣。
　　有些主神，是沒有辦法，無法藏匿，只能現身出手，而有些還有能力藏匿的更強大主神，則希望用其它人的命，來抵消掉我們，迫使我主降臨。
　　沒有經歷過上個紀元的妳，很難想像，我主在諸神心中，到底是怎樣壹種可怕的存在。”
　　提拉努斯發出了指令：
　　“幻影騎士，帶著妳的哥哥，殉葬吧。”
　　……
　　提拉努斯的聲音，降臨進了神國。
　　希達摩爾搖了搖頭：“那樣，不就白費了妳把我留在這壹批了麽？”
　　只是，雖然心裏是這麽想，可當拉克斯神出手後，情緒逐漸失控的幻影騎士，身上的傷開始快速增多，且沒辦法像之前那樣，在刺客之神身上留下對等的傷勢。
　　按理說，這是連兌子都無法實現的發展趨勢，可在提拉努斯的口吻中，似乎只兌壹子是最基本的操作，甚至，很虧帶遺憾。
　　菲洛米娜：“我來幫妳吧。”
　　“想死，妳得排隊。”
　　“但妳也得死得有價值。”
　　“很對，告訴我，妳是怎麽做到分心使用的。”
　　“我在睡覺。”
　　“哦。”
　　希達摩爾緩緩閉上了眼。
　　外面，幻影騎士的身形，沖向了刺客之神，手中的幻影之刃，對著刺客之神的脖頸劃了下去。
　　刺客之神面露無奈，在這種極度虛弱的狀態下，祂已經做到了最好。
　　如果是公平對決，祂不認為自己會輸給自己的弟弟，可在這裏，在這壹情形下，祂很清楚，自己的弟弟能帶著自己壹起死。
　　因為這裏是壹座監獄，壹座秩序之神建立，秩序系分支神駐守的諸神監獄。
　　越獄者想發動暴動，那必然會付出沈重的代價。
　　神國領域內，閉上眼的希達摩爾開始禱告：
　　“偉大的秩序之神卡倫，請您賜予我力量。”
　　壹縷威嚴的秩序之光降臨希達摩爾的神國，讓幻影騎士整個人，都充斥著無上的秩序威嚴，祂得到了來自偉大秩序的加持。
　　即使那位已經神軀腐朽，即使那位已無法繼續支撐起這長達壹整個紀元的隔絕封禁，可只要那位沒有正式降臨隕落，誰都無法揣摩出，祂到底還剩下多少威能。
　　至少眼下，祂依舊可以賜予自己麾下騎士們力量，讓這場本就不對稱的戰鬥更加不對稱。
　　刺客之神發出壹聲嘆息，隨意揮出最後那同歸於盡壹擊的同時，開始著手自己傳承的賜予。
　　這算是從生命之園到冰原再到眼下維恩這裏的基本操作了。
　　卡倫曾向大祭祀抱怨過，他說眼下開始的諸神歸來節奏和他所想象中，很不壹樣，讓他感受到了極大的落差。
　　原本壹直幻想著的，是深海勇鬥惡鯊，生死相向，血染波濤，可到頭來，卻像是漁船打魚，壹槍魚叉打過去，然後就靠著船舷，有些枯燥乏味地看著中槍的鯊魚自己在血泊裏翻滾，到魚肚上翻。
　　事實上，歸來的神祇們，也有著壹樣的感覺，祂們很清楚，自己的使命可能就是來消耗那魚叉的數量。
　　只能說，大祭祀所說的“秩序優雅”，真的是氛圍消磨利器，硬生生把壹部紀元末期的悲壯史詩，變成了大家都默認地填格子遊戲。
　　刺客之神切割開了幻影騎士的神軀，讓祂上下半身分離，幻影騎士的利刃，也切下了刺客之神的頭顱。
　　雙方的攻勢，每壹記都蘊藏著無盡的殺意，不存在復原的可能。
　　不過，就在自己頭顱被切去的瞬間，刺客之神目光，忽然壹震，隨即嘴角，更是流露出了壹抹笑容。
　　祂被騙了，被自己的弟弟給騙了。
　　祂的弟弟先前，根本就沒有得到來自秩序之神的加持，祂欺騙自己放棄了抵抗，默認選擇了同歸於盡的必然結局。
　　希達摩爾睜開了眼，神國領域內降臨的秩序之光隨即消散。
　　但他立刻重新開始了禱告：
　　“偉大的我主，請賜予我力量。”
　　真正的秩序之光，從紀元之外的至高降臨，這壹次，幻影騎士得到了真正的加持。
　　原本分離出去，即將隕落的上半身，得到了鞏固，並且破開了面前的空間，出現在了石棺上方。
　　提拉努斯要求祂，殉葬掉自己的哥哥就算完成任務，但幻影騎士並不願意只拿壹個保底，身為秩序壹系的最強刺殺之神，祂對自己，有著更高的要求。
　　破開了空間迷霧，穿透了石棺阻隔，幻影騎士的上半截身軀，來到了拉克斯神的面前。
　　拉克斯神睜開了眼，這壹刻，這位曾經立誌封存世間所有罪惡的強大主神，眼睛裏流露出了慌亂。
　　祂現在後悔了，後悔自己先前不該忍不住，想著出手，也後悔既然出手了為什麽還要繼續躲藏著，還不如壹開始就直接加入戰局。
　　只是現在都已來不及，幻影騎士沒有給拉克斯神哪怕壹絲壹毫的慶幸，祂的半截身軀開始融化，化作了世間最為鋒銳的壹擊。
　　這壹擊，穿透了壹層層銅幣所形成的小世界格擋，最終，刺入了拉克斯神的身體。
　　這就是刺客的威懾力，更是刺客的現實可怕，尤其是當壹位刺客不再想著全身而退，而是想要壹換壹時。
　　石棺開始脫落，銅幣的虛影開始漫天揮灑，滲血染紅了空間裂縫。
　　拉克斯神發出絕望的怒吼，祂不想結束，可卻又不得不面對現實，祂開始祭出自己的傳承。
　　封禁空間內，正在被修復的銅幣，發出了強烈的光芒，沈睡的洛雅開始從小女孩步入成熟。
　　神國領域內，希達摩爾伸手輕輕推了推菲洛米娜的鼻尖。
　　祂覺得，這個小姑娘是天生適合繼承刺客規則的人選，如果是在上個紀元，祂願意花時間親自教導她。
　　可惜，這是開始，同時也是結束。
　　沒有不舍，沒有遺憾，更沒有傷感。
　　“記住，刺客守則有壹條：死前要多拉壹個墊背的。”
　　菲洛米娜：“哪壹卷哪壹章哪壹條？”
　　“不知道。”
　　“如果是部長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地說是第壹卷第 壹 章第壹條。”
　　希達摩爾點了點頭：“很有道理。”
　　然後，希達摩爾笑了，因為祂忽然想到，當年主在說話時，總是習慣性前綴隨意加上第幾卷第幾章第幾條，然後提拉努斯在會後會立即著手“修訂《秩序之光》”，以求主的話絕對正確。
　　早期的《秩序之光》的頻繁修訂，很大壹部分原因就來源於此。
　　幻影騎士用最後剩余的力氣，將菲洛米娜的意識推回其身體。
　　臨隕落前，希達摩爾將自己的神格放逐。
　　刺客之神的頭顱，也在此刻祭出了自己的傳承，傳承沒有落向現在依舊在傳承著的古老神秘的刺客公會，而是落在了菲洛米娜的身上。
　　刺客之神：“其實，我當初壹直在等待妳對我出手。”
　　希達摩爾：“妳有病……”
　　……
　　維恩的動蕩開始時，秩序之門開始到處顯現，壹座座墓碑，被傳送到了相應位置，去震懾和提防那些紀元隱匿神可能出現的躁動。
　　只不過這次，大家都很乖，連上次地穴的那種騷動都沒有再出現。
　　因為大家都清醒意識到，距離那位的降臨，已經很近了。
　　只有在那位降臨隕落後，才意味著本紀元的徹底結束，至於說在祂降臨前，神界還得付出多少代價，這就不是祂們所能掌控的了，祂們只能盡可能地避免，自己會成為代價的壹部分。
　　從生命之園那壹刻起，不斷隕落的主神，雖然祭出了傳承，但祂們隕落後所流散出的神性，則是這個世界久違的“甘霖”。
　　古老遺跡上方，收屍者神祇的身影若隱若現；
　　神葬之地深處，被鎮壓的古老存在開始擡頭；
　　其余各處，都有不為人知的異象出現，有些，曾被記載於多個紀元前的神話史料，有些，則幹脆早就湮滅於任何形式的記載。
　　封禁空間最深層，永恒之矛的囚禁臺上，器靈米其歐斯擡起頭：
　　“‘新神’的隕落，給予了舊時代紀元霸主歸來的土壤；
　　秩序，妳本就是上個紀元的最終勝利者，可妳這次所面臨的，是神祇歷史的清算。”
　　……
　　極寒之地的破敗宮殿上方，有壹道光柱垂直落下。
　　剎那間，冰川開始消融，死寂的環境逐漸松動，自白雪覆蓋的深處，發出青翠的生機。
　　秩序觀測站的神官，馬上向教內匯報了這壹異動。
　　永恒王座上，傳出威嚴的聲音，那是來自永恒的呢喃：
　　【“秩序啊，我快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