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再遇故人

　　淩晨。
　　阿琳娜在書房裏見到了哥哥阿勒斯。
　　阿勒斯是被卡西安帶來的，但卡西安把人帶到書房後便離開了——作為密諜首領，卡西安深刻的明白壹個道理，有些事自己壹定不能知道，壹旦知道了就有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書房裏看起來沒有其他人，只有兩兄妹。
　　“露西安娜，我們有好幾年沒見面了……”
　　阿勒斯那是個很英俊的年輕人，上唇留著唏噓的胡渣，看起來有些頹廢。
　　說話的聲音溫和而低沈，但帶著點金屬摩擦般的沙沙聲。
　　“是啊……親愛的哥哥，妳看起來和以前不太壹樣了……嫂子還好嗎？”
　　阿琳娜不斷打量著阿勒斯，她能確定這個人確實就是自己的親哥哥，但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有壹種陌生感。
　　這不是幾年沒見產生的疏離，而是那種看到完全陌生的人時才會有的下意識反應。
　　“她不太好……她生病了，病得很重。”
　　聽阿琳娜提及自己的愛人，阿勒斯的情緒壹下子變得極為低落：“我來這裏，就是為了救她。”
　　“嫂子生病了，妳應該到博識城找光輝十字騎士團才對吧？她生了什麽病？帝臨港有什麽人能救她？”
　　阿琳娜有些不理解的問道。
　　“普通的醫生治不好她的病……那是詛咒，要解除詛咒，我必須得到妳的幫助……”
　　阿勒斯左右看了看，隨後朝阿琳娜靠近了兩步，聲音變得輕了些：“露西安娜，聽說馬略陛下臨終前讓妳繼任帝國皇帝，但妳為什麽沒有戴上桂冠呢？”
　　“馬略陛下的葬禮還沒舉行，元老院的人也還沒趕到這裏來，我現在只是元老會即將公開推舉的人選之壹而已，還沒資格戴桂冠……阿勒斯，我們是親人，妳還是直接和我說吧，妳想要得到的到底是什麽幫助？”
　　阿琳娜退了壹步，臉上浮現出壹絲不安的笑容。
　　“……那我就直接說了，我需要帝王之血……”
　　阿勒斯靜靜的看了阿琳娜壹會，然後點點頭說道：“但我不確定妳的血有沒有作用……”
　　阿琳娜的臉壹下子變得刷白。
　　她沒想到，發生在凱洛斯壹家人身上的事，竟然也發生在了自己家裏人身上！
　　“……阿勒斯，妳們遇上了拜蛇教的人？妳掌握著毒蛇們的情報，妳應該知道凱洛斯和安東尼厄斯幹了些什麽……什麽帝王之血精靈之血，這就是個騙局！妳應該知道的！！”
　　阿琳娜悲哀的看著阿勒斯，卻發現無論自己說什麽，阿勒斯都沒有表情，依然是那麽靜靜的看著自己。
　　“露西安娜，我知道這是個騙局。”
　　阿勒斯點了點頭，臉上露出壹絲無奈的苦笑：“我也知道這會帶來什麽結果……凱洛斯和安東尼厄斯成了吸血鬼，我知道。我也知道這是拜蛇教挑起戰爭的陰謀……但這確實是唯壹能救她的方式。即便她將來要吸血度日，即便她將來必須每天食用諾多精靈的血才能活下去——可我至少要先救活她才能談將來啊！”
　　確實，不管愛人會不會變成吸血鬼，總歸是比死了強……
　　“所以，妳在我身邊安插密探，是為了取我的血嗎？！可我是妳妹妹啊，親妹妹啊！我們是親人啊！妳竟然……”
　　阿琳娜看著阿勒斯，眼裏越發的悲哀了。
　　凱洛斯為了救兒子和家人取走了馬略皇帝壹盆血，並引發人類與精靈之間的大戰，這可以理解，因為大多數父親在面對同樣情況的時候都有可能作出這樣的選擇。
　　但現在，凱洛斯和安東尼厄斯的作為已經被公開，他們父子的頭顱至今還掛在盾風堡壘外，很多人都已經知道了拜蛇教的這個套路。
　　而阿勒斯本人就是知情者，他壹直在毒蛇組織中分發情報，他知道這是個騙局。
　　況且，馬略與凱洛斯本就政見不和，兩人談不上感情，凱洛斯取走馬略的血制藥救兒子，這也算是正常。
　　可是，阿琳娜和阿勒斯，卻是親兄妹啊……
　　“妹妹，我確實安插了人在妳身邊，但這不是為了取妳的血……我還沒有瘋狂到連自己的妹妹都能傷害的地步。”
　　阿勒斯輕輕的搖著頭：“帝臨港裏現在只有壹個國王，我只是為了把人安排到李昂身邊去而已……”
　　“那妳打算做什麽？”
　　阿琳娜眼裏的悲哀更深了，她看著阿勒斯，有些無力的問著。
　　她知道，阿勒斯沒對自己下手其實並不是因為親情，而是因為自己現在還不是帝王……
　　如果自己戴上了馬略皇帝那頂月桂與麥穗交織的金冠，那現在大概已經失血過多臥床休養了。
　　“當然是取得李昂的血……妳下午和他發生了爭執，對吧？我知道他對妳提了些無禮的要求……”
　　阿勒斯從懷裏摸出了壹個小瓶子：“我能幫妳對付他……”
　　“妳大概不知道帝國目前的情況，如果李昂死在這裏，帝國可撐不住新潘德王國的報復……”
　　阿琳娜嘆了口氣，下意識的朝書房側面的屏風處瞟了壹眼。
　　“我的妹妹，我沒打算殺死李昂，我只需要他的血而已。”
　　阿勒斯又向女孩湊近了壹步，將瓶子遞向阿琳娜：“那種好色之徒其實是很容易對付的……妳只需要帶著這個瓶子到他身邊，讓他喝下去就行。”
　　“瓶子裏裝的是什麽？迷藥還是蛇心石？這種東西可對付不了李昂的人。”
　　阿琳娜沒有伸手接那個瓶子。
　　“都不是，這是所有君王都在尋求的寶物，李昂壹定會有興趣的……這是不老藥。”
　　阿勒斯搖了搖頭，臉上浮現出壹絲怪異的微笑：“李昂是個多疑的人，除了他的衛隊和他妻子之外，他從不吃其他人的東西……但他對妳應該沒多少防備，他不是想得到妳嗎？以妳的美貌，只需要少穿點，假意迎合他，讓他和妳喝杯酒，這應該很容易吧？”
　　“妳還是對我說實話吧，阿勒斯，這所謂的不老藥，到底有什麽作用？它要真是什麽寶物，妳怎麽不用來救嫂子？”
　　阿琳娜看了看阿勒斯手裏的小瓶子追問道。
　　“……好吧，我說實話，妹妹。這是冥河之水（註），不是毒藥，它能洗去人身上凡人的部分，讓人變得力大無窮有如神袛……”
　　阿勒斯把那個瓶子輕輕的放到了桌子上：“但同時，它也會讓人變得瘋狂暴躁。妳應該知道烈獅王國曾經那個瘋王吧？他就喝過這個。”
　　“妳想讓李昂發瘋？”
　　阿琳娜覺得有些怪異：“如果只是為了取他的血，用不著讓他發瘋吧？”
　　“當然不僅僅是為了讓他發瘋……妹妹，他在欺辱妳，我打算趁他失去理智時閹了他！而且，如果他不發瘋，妳覺得現在的巴克斯帝國能對付他嗎？他今天就敢這麽逼迫妳，那將來呢？”
　　阿勒斯搖著頭笑了笑：“妳該不會真的打算屈從於李昂那個好色之徒吧，然後用整個巴克斯帝國作嫁妝？無論是馬略陛下還是父親，恐怕都不會願意看到帝國滅亡……”
　　阿琳娜沈吟著沒有說話，但眼裏出現了壹絲古怪的神色，再次下意識的瞟了壹眼側面的屏風。
　　“巴克斯國力尚在，如果能讓李昂變得瘋狂，巴克斯帝國最終必將成為全大陸的主宰，妳也將成為整個大陸唯壹的女皇……而且妳和那位諾多女王交情不錯，只要李昂失控，諾多精靈必然會臣服於妳……露西安娜，我不需要權勢，我只想讓妳成為整個大陸的統治者——這樣壹來，無論妳嫂子變成什麽樣子，我都能讓她活下去。”
　　阿勒斯又向阿琳娜湊近了壹步，神情頗為誠懇：“露西安娜，妳也別提什麽元老院推舉了，妳現在確實只是元老院提名的人選之壹，但我知道，元老院的五位議長都只會提名妳壹個人……”
　　“讓我想想……”
　　阿琳娜坐了下來，看著桌上的瓶子沈思了壹會。
　　阿勒斯也坐到了椅子上，等著阿琳娜做決定。
　　“其實妳是想讓我被李昂殺掉，對吧？”
　　阿琳娜突然幽幽的問道。
　　“啊？不……妳是我妹妹啊……我怎麽會……”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大概出乎了阿勒斯是意料，他有些慌亂的站起身來搖著頭。
　　“我見過喝過這玩意的人，他確實變得力大無窮，但失去了意識，殺掉了給他喝下這種藥的人……妳從妳手下人那裏知道了我試圖與新潘德王國停戰結盟，也知道李昂在趁機脅迫我，妳覺得這是個好機會，所以妳打算讓我給李昂喝下冥河之水——然後我會被瘋狂的李昂殺死，甚至還有可能發生更可怕的事。”
　　阿琳娜站起身來，臉上帶起了明顯的譏諷：“……如果我死在李昂手裏，妳打算讓誰成為巴克斯帝國的皇帝？妳自己嗎？”
　　“不……妳在說什麽呢，露西安娜？”
　　阿勒斯慌張的搖著頭：“別胡思亂想，妳知道的，我對權力沒有興趣，我也沒這個本事隨意指定帝國的皇帝……”
　　“是啊，我哥哥確實對權力沒什麽興趣……”
　　阿琳娜又退了壹步，背靠著書架：“但妳不是阿勒斯！說實話吧，妳是誰？”
　　阿勒斯楞了，隨後搖頭笑了笑：“露西安娜，妳在胡說些什麽？”
　　“哼……哪有會讓自己親妹妹冒著生命危險去色誘別人的哥哥？”
　　阿琳娜從身後的書架上拔出了壹把劍，指著阿勒斯：“妳是誰？”
　　“沒想到妳連自己的親哥哥都防備著，果然是即將成為女皇的人啊……但妳覺得，妳能對付我嗎？”
　　阿勒斯不再偽裝，冷笑著說道：“妳對神靈的力量壹無所知……”
　　他的聲音已經大不壹樣了，變得相當尖銳，光是聽著就會讓人有針刺般的痛感。
　　話音剛落，阿琳娜便感覺到壹陣眩暈。
　　她看到了自己在壹個巨大的圖書館裏，書架上什麽書都有，全都是她從未見過的。
　　隨後，她從圖書館走出來，身上的衣服變成了雲霞般的婚紗；她看到壹場花瓣雨落下，而她自己坐在壹輛精美絕倫的馬車上迎著朝陽緩緩前行，馬車前是壹名盛裝的騎士。
　　道路兩旁是歡呼雀躍的民眾，人們拿著各種食物和美酒，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快樂的笑容。
　　阿琳娜幾乎在瞬間便淪陷到這壹幕幕夢幻般的景象中——全都是她想要的……李昂的婚禮是她壹手安排的，她當然是按照自己心裏完美的場景在安排。
　　馬車前面的騎士頭上戴著華麗無比的冠冕，回頭朝她笑了笑。
　　但可惜的是，她還沒來得及看清那位新郎的臉，便被壹聲“受死！”喚醒了美夢……
　　那是溫蒂的聲音，清脆悅耳，但殺氣騰騰。
　　阿琳娜重新睜開眼時，溫蒂已經把劍架在了‘阿勒斯’脖子上。
　　“狗屁神靈，卡瓦拉是吧？妳現在竟然在使用艾格雷姆那樣的靈魂法術？！看樣子妳已經完全墮落成了壹個深淵惡靈了……”
　　溫蒂嘲諷的說著，隨後轉頭看了看：“阿琳娜，妳沒事吧？”
　　“沒事……”
　　阿琳娜還在回味剛才的夢境。
　　真可惜，只差壹點就能看到那個人的臉了……
　　可溫蒂這個人形禁魔塔壹出來，什麽幻境都沒了……
　　“他不是卡瓦拉……卡瓦拉現在沒能力占據別人的軀體。這是個沒有進入深淵的惡靈，我大概猜到他是誰了……”
　　書房側面的屏風被掀開，李昂慢吞吞的走了出來。
　　隨後，阿琳娜背後的書架被拉開，她的衛隊長布魯圖也帶著壹群護衛走了出來，開始捆綁阿勒斯。
　　“李昂！露西安娜！妳們！妳們竟然……”
　　阿勒斯大驚失色的看著李昂，大概是有點懷疑人生。
　　“我們竟然合夥騙人是吧？我和阿琳娜壹直都是同夥啊，好幾年了……”
　　李昂冷笑著：“其實我本來以為妳會用那兩個侍女做點什麽的，沒想到她倆壹直老老實實，所以我只好到阿琳娜這邊來等妳……”
　　“李昂，他是誰？”
　　溫蒂收起了劍，把阿勒斯交給了布魯圖。
　　“馬爾伯特……應該是妳沒錯吧？來，說說，妳是怎麽勾搭上卡瓦拉的？”
　　李昂坐在了阿琳娜的椅子上——他傷勢未愈，行動不怎麽方便，跑到阿琳娜這邊來其實主要是為了安全……沒想到敵人沒去他那裏，反而先來了阿琳娜這兒。
　　阿琳娜垂下了頭，不再看阿勒斯，而是退到了書架邊上無力的靠著。
　　她在流淚。
　　直到現在，她才能表現出失去親人的悲傷。
　　她哥哥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死了，但她和她父親壹直都不知道……
　　溫蒂嘆了口氣，上前摟住了阿琳娜，將她的頭放到自己肩上，任阿琳娜的眼淚滴落到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