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至高王的悲哀

　　深夜。
　　李昂依然停留在貴族院的花園中。
　　這裏已經被重新打理幹凈了，看起來空蕩蕩的，只有幾座雕像還保存著。
　　李昂站在壹座三米來高石質雕像前，擡頭看著。
　　這既是卡瓦拉的雕像，也是貴族院花園的路燈——貴族院的路燈全都是卡瓦拉提著燈照向前方的樣子。
　　卡瓦拉的石像，立在壹米多高的石臺上，塑像差不多與人等高，工藝精湛，栩栩如生。
　　“陛下，我能和妳聊聊嗎？妳壹直在看著我對吧？”
　　李昂將戒指拿到嘴邊，輕輕的問著。
　　“妳打算聊什麽？妳難道以為妳已經贏了？妳不過是暫時得到了烈獅城而已，但最終我仍然會殺了妳……”
　　卡瓦拉立刻回復了，語氣平靜且冷漠。
　　看來他確實壹直在關註李昂。
　　“不，我只是想問問，妳為什麽要制造個拜蛇教出來？又為什麽要故意傳播紅死病？潘德王國是妳親手建立的，整個大陸的人都曾是妳的子民……潘德皇室繼承人大多都是死於紅死病，那都是妳自己的子孫——妳就壹點都不在乎他們嗎？”
　　李昂確實很想知道原因。
　　沈默了壹會兒之後，卡瓦拉的聲音響起：“我當然在乎……這是我的潘德！這是我耗盡心血打下的土地！這是我犧牲了無數戰友才建立的國家……”
　　“但正因為我在乎，我才會這麽做……而且紅死病不是我傳播的……”
　　“小子，我可以告訴妳我經歷的壹切……”
　　“為了封印陰森之眼，我征服了大陸，於是，我的戰友壹個個死在戰場上……”
　　“為了毀掉那些該死的法典，我的妻子死在遠征中，我最後的兄弟們也死在遠征中……我的壹生都在為了女神的意誌而征戰，從沒停下過腳步！”
　　“那時候我任人擺布，為女神的意誌付出了壹切……但直到老了之後我才發現，我這壹生竟從來沒有服從過我自己的意誌！……我只不過是尤諾米亞手中的棋子！”
　　“我征服了大陸，毀掉了大多數法典，讓尤諾米亞成了整個大陸唯壹能降臨世間的主神……但我失去了壹切！”
　　“我的妻子、我的朋友、我的士兵、我的子民……還有我自己！”
　　“可尤諾米亞付出過什麽？”
　　“她只付出了幾句不痛不癢的稱贊，然後便說神本來就不應該存在……她甚至都不希望我活得太久！”
　　“那時候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麽……在完成了對巴克斯大陸的遠征之後，我那時唯壹想要的，就是晚年時能多享受幾天和平的日子，連續征戰了好幾十年，我早就受夠了！”
　　“但是，即便是在我老邁的時候，尤諾米亞依然要求我向巴克利大陸發起遠征……”
　　“那時候我已經七十六歲了……已經連續征戰了五十五年了！李昂，妳能明白我那時候的心情嗎？哈哈哈……”
　　卡瓦拉說著說著慘笑起來。
　　“我確實能理解妳的心情……真的。但我不理解妳的做法……”
　　李昂嘆了口氣。
　　尤諾米亞想要終結神帶來的混亂，所以她壹直在驅使卡瓦拉不斷征伐。為了毀掉所有神的法典，就得徹底擊敗整個世界所有的國家和民族……
　　但連續打了五十多年都不讓人放個假……
　　就算是騾子也不能這麽使喚啊！再黑心的資本家看了都得落淚吧……
　　不過，卡瓦拉那時候也是真蠢……
　　“小子，換成是妳，在那種情況下，妳會怎麽做？壹個妳虔誠信奉的神靈要求妳做這些事，而且這是為了全人類的安全……”
　　可能是沒想到李昂會說理解自己，卡瓦拉停頓了壹下，問起了李昂。
　　“我？我覺得換成是我的話，肯定打不了五十年……要毀掉所有法典，未必要用直接征服的方式啊——用高額懸賞誘導人去弄回來不就行了？”
　　李昂笑了笑：“作為潘德大陸的至高王，什麽獎勵都發得起……何必非要打仗呢？再說……尤諾米亞使喚妳，妳就不能使喚其他人嗎？整個大陸那麽多人，誰讓妳非要親自幹這事的？”
　　卡瓦拉沈默了。
　　沈默了很久之後，在李昂以為卡瓦拉不會再回復了的時候，才聽到卡瓦拉發出了壹聲幽幽的嘆息。
　　“呼……妳說得對。但那時候的我，只是個虔誠信奉秩序女神的戰士。女神讓我征服，我便帶兵征服……而且神的法典會侵蝕人的靈魂，那時只有我和諾多精靈不受影響，但諾多精靈不願離開潘德大陸到海外作戰，我當時便從來沒想過可以用其它方式……”
　　看這樣子，那時候的卡瓦拉腦子並不太靈活……
　　倒也是，腦子靈活的人通常都不怎麽虔誠……
　　“妳不想再受女神的擺布，所以從溫格達裏安島帶回了阿茲·達哈卡？妳那時候是想幹掉女神？”
　　李昂也沒有嘲笑卡瓦拉，卡瓦拉是靠武力征服大陸成為至高王的，自然會有慣性思維。
　　那時候的卡瓦拉，腦子裏大概只有女神的榮光與戰場的榮耀，遇到事情只考慮直接征服也是正常的。包括對女神不滿之後，他想的大概也是正面對抗。
　　這也不奇怪，無論哪個年代，教派之間都確實會直接用武力征服的方式試圖摧毀其它信仰。
　　就算是現代社會，也有很多人是這種思維方式——只要壹談起國與國之間的話題，就全都只會想到戰爭與征服、兵力與裝備，或者誰好誰壞誰善誰惡……
　　不過，現在的卡瓦拉肯定已經不是這樣的人了。
　　李昂可不相信壹個當了幾十年拜蛇教大祭司的人還會那麽單純。
　　“我那時候可沒打算對付女神……哈……人怎麽和神對抗？而且我那時候根本就不知道人可以成神……我那時只想按照自己的意誌活著，僅此而已。”
　　卡瓦拉自嘲般的笑了笑：“其實那時候我真的只是想多活幾年，我不過是想多看看自己建立的國家，多陪陪我的孫子，真的。在問了很多人之後，我開始大肆修建我自己的廟宇和雕像，據說這樣能求長生……”
　　“當時妳的聲望應該比所有神靈都高，信奉妳的人應該很多……妳通過廟宇得到的，應該不僅僅是長生。”
　　李昂再次擡頭看向了卡瓦拉的雕像，卡瓦拉的每個塑像，無論有沒有騎馬，無論在做什麽動作，都是挎著劍盾穿著戰甲的騎士形象。
　　“沒錯，我當時也沒想到，我居然能在短短幾年裏得到大量的信仰，我竟然成了神！但恰恰是因為成了神，我才發現我犯了個大錯誤……”
　　卡瓦拉低沈的繼續說道：“那時候我的身體還活著！我是在活著的時候成了神！可我根本就無法使用任何神術，因為我的身體能禁魔！”
　　“尤諾米亞也發現我成了個新神……她告訴了我神的故事，並要求我立刻出海遠征巴克利，去摧毀最後兩個法典。由於我無法使用神術，所以她沒有對我怎麽樣。但是她不允許我再留在潘德大陸，並且警告我，只要我回到大陸，她就會親自降臨幹掉我！”
　　“那時候我已經八十壹歲了。但我也仍然只能帶著遠征軍離開潘德，壹個不能使用神術的騎士之神，和壹個普通的老頭子沒有任何區別……”
　　“但我沒去巴克利，我去了溫格達裏安大陸。原本我只是想去那個毀於魔力風暴的冰原，在那裏避開尤諾米亞的監視，嘗試找到使用神術或魔法的辦法……在那裏，我發現了辛達瑞精靈留下的壹個地底遺跡。”
　　“那是個深埋地底的大型建築，沒有被摧毀，但被完全封凍了。”
　　“裏面有壹支精靈軍隊的屍體，上千具屍體，大部分是諾多，而且全都流幹了血液。只有壹個辛達瑞精靈毫發無傷，但也被冰封著……此外還有壹個巨大的完全密封的金屬打造的地窖，地窖的門上有個帶翅膀的蛇形標記。”
　　“出於好奇，我打開了那個地窖的門……裏面全是冰凍的血，還有壹個全身像蛇鱗壹樣的人形怪物……而且，在解凍之後，那個怪物活過來了！它有強大的戰鬥力，但卻沒有任何智慧，只會聽從它看到的第壹個人的命令，就像剛孵化的雞鴨壹樣。”
　　“從那個怪物活過來之後，我就察覺到，我失去了獲取信仰的能力……這並不是因為我本身的禁魔體質，而是因為那個怪物——它能阻止與魔法或神術有關的壹切！”
　　“而隨後不久，我的遠征軍便全部死去……死於紅死病。全身潰爛，皮膚脫落，死的時候就像是墮落者壹樣。”
　　“我自己也死在了那個時候。但我並不是死於紅死病，而是因為失去了信仰加持，身體衰弱，在冰原遺跡中被凍死了……畢竟那時候我都八十三歲了。”
　　“但我的靈魂沒有消亡，不過那時候我並不知道我能以靈體狀態活多久，而且我必須有壹具身體才能駕船離開溫格達裏安大陸……”
　　“妳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妳應該已經知道所有的壹切了……箱子裏那個怪物，就是阿茲·達哈卡，那是當時我唯壹能用的軀體——其他的都死了，而且凍成了冰，只有阿茲·達哈卡能行動。”
　　說到這裏，卡瓦拉停下了。
　　頓了頓之後，他問李昂：“現在，我再問問妳……換成是妳，妳會怎麽做？”
　　李昂沈默了壹陣，說真的，卡瓦拉確實也是挺悲催的。
　　被虔誠信奉的秩序女神利用了壹輩子，打了壹輩子仗都沒能享受過。
　　利用完之後，由於不甘心老死而成了神，卻因此被驅逐出了大陸，不能再回到自己建立的國家，甚至都不能去看他的子孫壹眼。
　　最後，老邁的身體孤零零的凍死在了無人的冰原，身邊只有壹大片冰凍的屍體，以及壹個被辛達瑞精靈制造出的怪物——而且只有那怪物能夠行動，那是卡瓦拉的靈體唯壹能使用的軀殼。
　　“所以，妳用阿茲·達哈卡的軀體……去了巴克斯大陸……”
　　李昂嘆了口氣，要不然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卡瓦拉那時候也只是想活著而已，這是本能。
　　“哈哈……誰也不比誰高尚啊……是的，我占據了那個阿茲·達哈卡的身軀——它根本就沒有靈體，因為它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它其實只是辛達瑞精靈制造的人形武器而已。”
　　“我帶著那些精靈的屍體，用屍體卡住船纜和桅桿，壹個人駕駛戰船去了巴克斯大陸……我只有壹個人，沒辦法把船開回潘德。”
　　“而且我的遠征軍都死於紅死病，我也不敢直接回潘德，我不想讓我的王國染上紅死病，真的不想。”
　　“但我沒想到，阿茲·達哈卡離開了那個箱子裏的血後會逐漸衰弱……它是個人造傀儡，必須不斷用諾多精靈的血供應魔力，否則它很快就會死！”
　　“但我帶回去的那些諾多精靈屍體中都沒有血，巴克斯大陸可找不到精靈之血補充……而唯壹的壹個辛達瑞精靈，也就是馬爾蒂斯，她其實沒有死，解除了冰封後她蘇醒了。但她的靈魂已經殘缺，根本不受控制，只會有限度的服從簡單的命令，而且她剛蘇醒過來就把那些精靈士兵變成了亡靈……”
　　“但我依然無法使用神術，因為阿茲·達哈卡的身軀禁魔能力更強……”
　　“我只好嘗試著在巴克斯大陸建立了拜蛇教，將阿茲·達哈卡捧成了神……因為之前我那老邁的身軀在得到信仰後多活了兩年，我想用信仰來維持這具身體的存活。”
　　“有了之前的經驗，我再次成功的造出了壹個神，阿茲·達哈卡的靈體就是我自己，我確實能得到所有的信仰……但沒什麽用，阿茲·達哈卡的身軀依然在持續衰弱……”
　　“我那時候並不知道軀體死後靈體就能自由，我那時只想活著，哪怕是用阿茲·達哈卡這個醜惡的身軀活著……所以我沒了別的辦法……”
　　“我知道，有個地方有大量諾多精靈的血……那是為了鎮壓陰森之眼制造的血池，妳應該已經發現了吧？”
　　“所以我必須回到潘德大陸。”
　　“我潛入了貴族院的血池，解決了生存問題……”
　　“我甚至還用那具身體進了秩序神殿，找到了尤諾米亞那本法典——她自己的法典可沒被毀掉……但我毀了它。而且，我把那法典融成了另壹件東西……”
　　卡瓦拉大概說累了，聲音越來越小。
　　“妳把它做成了戒指？就是我手上這枚？難怪這枚戒指能得到尤諾米亞的回應……那，戒指裏的獅鷲，是哪兒來的？”
　　李昂已經意識到法典變成被融成了什麽。
　　“哈哈……妳不是對付過另壹個艾格雷姆嗎？這種深淵惡靈除了占據人的身軀之外，就只能寄居在法典中了……妳居然還想不到獅鷲的來歷？”
　　卡瓦拉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