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壹十七章 揭破

　　許洛壹直在黑水城呆到黃昏時分，直到明字符上壹條若隱若現的光線，筆直從犒京城方向延伸而來。
　　他這才下意識慵懶伸腰，小心整理下腰間無常刀，走出了空無壹人的李家宅院。
　　從此刻起，悠閑輕松、隱身幕後玩小聰明的日子，已經徹底成為過去，接下來壹個不慎，他就要與獨身對上大燕最頂尖的兩大勢力……
　　不對，許洛又將腦子所有僥幸想法全部掐死，應該是從此刻起，他就已經徹底對上了於、夏兩家！
　　以古思炎身份的敏感，他敢老虎嘴裏拔牙，那也就意味著兩方之間必須血戰壹場，拼個妳死我活才會暫時罷休。
　　任洗劍這老狐貍早就看透這壹點，才會甘冒大險也要留在犒京城，只希望能助許洛壹臂之力。
　　兩人雖僅僅只見過壹面，可這世間事就是如此奇妙，骨子裏高傲到極點的許洛發自內心尊重這個老人。
　　而任洗劍也投桃報李，連跟許洛交待壹聲都沒有便毅然決定留下援手。
　　在紅月剛剛躍出天際的剎那間，許洛精準無比的踩著第壹縷腥紅月華施施然走出了黑水城。
　　厄字燈被他提在手中，綻放出刺目紅芒，像是欲與天上紅月比美。
　　許洛壹步跨出，可身形卻是直直奔出數十丈遠。
　　時間緊迫也微妙，他必須在犒京城外就攔住胡太君。
　　兩人早已定計，只要胡太君壹出犒京，便由任洗劍直接救人，這時老頭子只怕早已潛伏進鎮魔塔。
　　哪怕任洗劍信誓旦旦保證萬無壹失、提頭來見之類的，哪怕還有書老人暗中相助，許洛卻依然有些不放心。
　　於、夏兩家能稱霸大燕這麽多年，又豈是易與的？
　　也只有真正的蠢貨才會覺得只要是敵人，那智商應該都在普通水準之下。
　　在許洛不惜血本的消耗下，當紅月高懸中天時，犒京雄偉身形終於出現在他眼前。
　　而此刻他體內通明心，那道越來越清晰的光線也開始移動起來。
　　時間剛剛好。
　　許洛心裏長籲壹口氣，還有閑暇打量壹番毫光閃爍的高大城墻。
　　哪怕比起剛來犒京城時，他的實力手段又有飛速進展，可此時若是仔細去打量那些符文，雙目卻依然會傳來刺痛感覺。
　　許洛愈發覺得慶幸，足見這次救人之事，幾人可謂是費盡心機、百般籌謀是極為正確的。
　　這座保護著整個犒京城的巨型符陣，威能壓根就不是現在的他能撼動的。
　　腥紅月華灑落大地，映照出各種影影綽綽，如同無數邪物覷探人間。
　　許洛沒有再嘗試用靈識去查探胡太君氣息，而是緊守心神靜靜感知著通明心的每壹絲跳動變化。
　　救人機會只有壹次，若是任洗劍沒有在追兵趕到前逃出犒京城，那就註定再沒有第二次機會。
　　而什麽時候動手，這個只有許洛才能夠精準把握。
　　胡太君不出護城符陣，任洗劍只要動手就肯定會第壹時間被她察覺，到那時別說救人，連任洗劍自己能不能逃脫都是個問題。
　　只要胡太君膽敢悄然出城，許洛就有九成把握，剎那間禁錮住她所有往外傳遞消息的手段。
　　與此同時，他還必須拖延時間接應任洗劍兩人的出城。
　　沒有他的混洞神光，哪怕是累死任洗劍只怕他也無法打破運行中的護城大陣。
　　隨著那道再熟悉不過氣機距離越來越接近，許洛心裏反而愈發平靜。
　　厄字燈、無常刀就如同死物般靜懸腰間。
　　此刻他整個人看上去像極了壹座已經沈寂萬年的寒潭，沒有絲毫情緒起伏。
　　直到護城符陣突兀閃爍起壹陣黯淡毫光，許洛終於緩緩直身而起，同時懷中符紙顫動傳出大戰前最後壹道信息。
　　動手！
　　胡太君老臉陰沈，可卻沒能遮住滿眼驚惶不安，還有著壹絲掩飾不住的貪婪。
　　看著腰間玉牌不時泛起的古怪波動，她遲疑片刻還是沖出了符陣監測範圍，自城墻上壹躍而下朝黑水城方向飛騰。
　　不久前那抹明明陌生無比，卻又熟悉的像是刻在骨子裏的氣機波動，讓她直到現在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留在黑水城的分身陡然失去感應，她才下意識生出不妙感覺，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才剛剛奔行出幾十丈，胡太君猛得停住滿臉凝重朝左側看去，只見壹個年輕人正好整以暇靠在直道邊大樹上。
　　讓她心裏凜然的是，這明顯沖著自己來的年輕人就像是憑空出現般，合氣境的她竟沒有察覺到絲毫氣機波動。
　　“妳是誰，為何會在這裏等待老身？”
　　胡太君本體與分身樣貌壹模壹樣，可性格卻像是兩個極端。
　　此刻的她僅僅只是往那壹站，分明就有股子大家氣勢，明明身形矮小，可卻如大山般嶽峙淵嵉、沈穩老練。
　　許洛沒有理會她，大半心神倒是放在兩人後面的犒京城中，希望任洗劍能夠抓住機會。
　　時不可失、機不再來。
　　“老身可是有什麽地方得罪了閣下？”
　　見許洛似乎連看都懶得往這邊看壹眼，胡太君哪怕心性有成也不禁生出股怒意。
　　可眼前這個年輕人卻仿佛遮掩在壹層迷霧中，明明不過是洗身境，可是不經意間又會給她壹種心驚肉跳感覺。
　　城內還是沒有什麽動靜，許洛眼中閃過壹絲失望，既然如此，那便能拖壹息就是壹息。
　　他朝著胡太君溫和笑笑。
　　“許洛見過胡太君！晚輩連夜從黑水城趕來，正是為了見前輩壹面。”
　　胡太君心裏壹跳，可老臉卻還是擠出壹抹客套笑容。
　　“原來是驅邪司鼎鼎大名的提燈閻羅許巡閱，不知黑水城那小地方怎會勞動尊駕親往？”
　　“前輩可認識這件詭怪本命物？”
　　許洛直接攤開掌心，並蒂瓜種赫然入目，剛剛還老神在在的胡太君，只覺得整個腦子瞬間轟隆炸開。
　　壹幕幕熟悉又陌生的場景憑空在識海處生成，有浩蕩天火從天而降，淹沒壹切。
　　亭臺樓閣、雕梁畫棟，有青藤叢生、烈日炎炎，可所有的壹切都在最後天火中瞬間被淹沒。
　　最後留在她識海中卻是壹間斷裂的破舊柴房，以及壹張明明不茍言笑卻分明滿眼都是溫馨的蒼老面孔……
　　“老頭子……”
　　胡太君眼神迷惘，下意識呢喃出聲。
　　壹道森冷寒芒自許洛腰間顫吟而起，瞬間便占據她所有視線。
　　雖然胡太君驟然陷入迷惘，讓許洛都有些措手不及，可他馬上反應過來無常刀便悍然斬出。
　　可他也太過低估壹位合氣老祖，哪怕心神還有些茫然失措，可胡太君身體還是本能就做出反擊。
　　她手中沈重木拐重重壹頓，壹枚好似裝飾品般圈在花白發絲上的玉環自發懸浮而起。
　　剎那間無數細小旋渦在她身周丈許空間憑空生成，向來無往而不利的無常刀壹下子如陷泥沼，白光閃爍間被定在半空，露出狹長刀身。
　　“好刀、好殺氣！”
　　胡太君心神終於歸位，甚至還滿是欣賞贊了無常刀壹句。
　　隨後她視線重新落在黑色並蒂瓜種上面，老臉上滿是感慨。
　　“該來始終還是會來，老身以為自己將以前種種自心底通通遺忘，就能成李家貨真價實的胡太君，成為大燕高高在上的合氣老祖。
　　可沒想到即便披了層人皮，老身骨子裏，其實還是那頭早該死在天罰下的怪物。”
　　許洛伸手召回無常刀，任由它在掌中不甘顫吟。
　　剛剛那壹刀他純粹就是下意識動作，此刻見沒便宜可占，自然樂得再拖些時間。
　　他將瓜種在手中隨意拋玩幾下，也跟著嘆息出聲。
　　“若不是機緣巧合，任誰也想不到，威名震懾大燕近百年的胡太君，竟然早已被詭物鳩占鵲巢……”
　　“住口！”
　　可他這話卻像刺中胡太君心底痛處般，還沒說完就已經被怒聲打斷。
　　她老臉湧出幾絲潮紅，神情激昂，厲聲呵斥出聲。
　　“若不是有老身寄生，妳以為就憑胡青月那個賤人能晉升至合氣境？若不是這些年有老身苦心照應，就憑背主投敵、人人不恥的李家也能成為犒京四大家？”
　　許洛臉上浮出嘲弄神情，毫不客氣駁斥出聲。
　　“嘖嘖，這般成就真真是了不起，可惜妳卻是忘了妳屁股究竟是坐在哪壹邊？
　　妳可還記得顧府教誨，可還記得那個為了妳神魂恢復，寧願壹日日孤寂藏在環間山劈柴的老頭子？
　　可還記得李家背叛的，正是收留、照拂妳老倆口壹輩子的顧府？”
　　壹連串質問讓胡太君憤怒神情僵在臉上，這些直指核心的問題正是她這些年壹直想要回避，始終不敢面對的事情。
　　這些年她耗費大量的精氣神魂，才養蘊出壹具分身，讓其在黑水城吞噬幼兒精氣，未嘗沒有掩耳盜鈴、減輕自己內心負罪感的意思。
　　“妳在胡說八道，老身這些年誅邪無數、保黑水城萬千百姓安寧，難道做得還不夠多？
　　就算當年機緣巧合下老身經歷過詭變，可看壹個人究竟是正是邪，不是應該聽其言而觀其行？”
　　許洛的話就像壹把鋒利刀子，狠狠將她以為早已愈合的心底傷疤又生生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