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 最忌,秘而不嚴
莫若淩霄 by 月關
2023-6-4 00:06
“息夫人,不必見禮,坐。”
徐伯夷笑吟吟的,態度和藹。
現在的息夫人,可是壹個普通的宮婢了,而他,是未來的宰相,地位天壤之別,但是壹向喜歡罵人粗胚的徐伯夷,態度卻是極好。
他當然不是知道了唐治和息夫人之間的那點事情,而是他開始修身養性了。
宰相嘛,要大度,有肚子裏頭能撐船,要禮賢下士……
徐公正在以宰相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
息夫人心急如焚,哪裏坐得下。
“徐先生,您別客氣。奴婢有要緊事,要見皇太孫殿下。”
“呵呵,息夫人,皇太孫殿下,現在可不是誰想見就見的。”
“我有十萬火急的大事,事關皇太孫殿下最最緊要之事。”
息夫人看看外邊天色,焦灼道:“時間緊迫,至晚我不回宮,恐怕就要打草驚蛇,必須得馬上見到皇太孫殿下。”
徐伯夷臉色壹正:“到底是什麽緊要事?”
“此事只能讓皇太孫殿下壹人知道。”
“殿下去了他二皇兄的王府了,現在可還不在。他們兄弟手足,關系極好,指不定幾時回來呢。”
“什麽?哎呀,這可如何是好。”
息夫人急的團團亂轉。
徐伯夷道:“息夫人,徐某是殿下的心腹,自殿下初赴朔北,便追隨於殿下,有什麽事,不能說與徐某知道?徐某自會轉告殿下。”
“這件事,妳不……”
息夫人突然目光壹閃:“徐先生真想知道?”
“不錯!”
徐伯夷淡淡壹笑,捧起了茶杯。
息夫人道:“好!那我便說與徐先生知道。”
壹盞茶的功夫以後,徐伯夷捧著茶杯,臉色泛著醬紫色,汗水沿著下巴,滴滴嗒嗒地落進茶碗裏。
他想提起自己的衣領子,把自己吊死。
他想反反正正抽自己幾百個大嘴巴子!
叫妳犯賤!叫妳犯賤!妳為什麽要打聽這事兒啊,妳把她送去唐修大王府上不就完了麽?
息夫人眸中倒是露出壹絲戲謔:“徐先生,這件事,奴婢已經說給妳聽了。您看,是馬上去稟報殿下,還是拿出個什麽章程出來?回了宮,韋氏夫人那裏,還等我回話呢。”
“妳……”
徐伯夷張了張嘴巴,才發現自己嗓子沙啞,有些失語了,說不出話來。
他哆哆嗦嗦地喝了幾口茶,怎麽有點鹹呢?
息夫人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忽然間,有人陪她壹起死了,就不覺得害怕了呢。
徐伯夷看了息夫人壹眼,強忍著撲上去把這個尤物掐死的沖動,聲音極度沙啞地道:“妳不要急,壹會兒,咳,咳咳,我讓快馬,送妳回宮,耽誤不了時間。”
徐伯夷說完,把茶杯放下,就想站起來,可是心跳的厲害,兩條腿酥軟,站都站不起來。
他喘了口大氣,在息夫人面前也顧不得什麽未來宰相的氣度和胸襟了,便雙手抱頭,苦苦思索起來。
他壹個驛卒出身的低賤人,有機會要做宰相了啊。
就為這,他不知道多少回在夢裏頭笑醒了。
現在,壹切要變成泡影了麽?
唐治不是皇太孫的消息壹旦泄露,他的壹切盡化泡影。
唐治不是皇太孫的秘密能夠保全,但他知道這件事,唐治會放過他麽?
徐伯夷不知道,他不敢冒險。
如果是他,是絕對不會讓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還活在世上的。
哪怕再對不起這個人,哪怕把他弄死之後,給他的兒子封個異姓王,也絕不能讓他活著。
怎麽辦?
怎麽辦?
許久,徐伯夷只覺自己渾身黏呼呼的,內衣因為汗水,全都粘連在了身上。
他不舒服地扭動了壹下身子,喘壹口大氣,舉袖拭汗道:“息夫人,這件事,不能說給皇太孫殿下知道。說了,妳要死,我也要死!”
息夫人幽幽地道:“我知道。可,若不說,事情敗露之際,殿下完了,我們還是得死。”
徐伯夷直勾勾地盯著息夫人:“息夫人,這個秘密,都有何人知道?”
息夫人道:“本來,這世間,只有韋氏夫人壹人知道,現在,還要加上妳和我。”
徐伯夷脖子上青筋壹繃,差點兒就竄出去,壹把掐住她的脖子,把她纖細的頸子掐斷。
他深深地吸了壹口氣,緩緩道:“我先送妳回宮,妳見了韋氏,就說時間緊迫,妳只來得及見到了壽王殿下。
壽王唐齊性情優柔,不像中山王唐修壹般暴躁直爽,聽了這件事,勢必會反復思量,要找他二弟商議,還要想辦法再向韋氏求證,這樣,就可以暫時安撫住韋氏了。”
息夫人眨眨眼道:“然後呢,我們要怎麽做?”
“現在,我還沒有想好……”
徐伯夷沈默片刻,道:“妳什麽時候能再出宮?”
息夫人道:“正常制度,每十天可以出宮壹天。不過,我找的理由是生病,過個三五天,應該還有機會出來。”
徐伯夷閉了閉眼睛,斷然道:“五天吧,妳容我好好思量思量。五天後,我派車去宮城西門處兒等,接妳過來,共商決策。”
有人幫自己分擔的感覺真好。
息夫人現在只覺得神情氣爽,壹口答應下來。
徐伯夷馬上命人套了壹輛馬車。
其實,從東宮到皇宮正門很近的,但是宮奴出入,不可能從午門進去,穿越前朝,再進入後宮。
這些出宮的太監宮婢,都是從宮城西面告近後宮的歸義門出去,從九洲池皇家禦苑區的後門兒再出宮去的。
所以,出了宮,光是繞皇宮壹圈兒,再到洛邑坊市之中,這就耗時極久。
徐伯夷讓息夫人乘了馬車,快馬加鞭將她送到宮城後面,將她送回了宮裏。
至於她的“出租驢”,押金不要了,哪有空還回去。
徐伯夷直接養在了東宮的馬廄裏,說是他閑來出宮時的座騎。
東宮裏捧臭腳的小吏們俱呼為雅,徐賓客實有仙人雅韻。
徐仙人壹點也不雅,也仙不起來。
當天晚上,他是被噩夢驚醒的。
僅僅三天,他就瘦了壹圈兒,都有些脫相了。
幸虧這幾天唐治忙著與兩位兄長親近,與他們離京之間多相處壹陣,不然壹定會發覺異處。
“我叫妳查的人,查到了?”
徐伯夷原本在朔北為盜時,武藝不高,便能在壹眾大盜中間,成為壹個大頭目,憑的自然是智計與手段。
這幾年他跟著唐治,節節高升,自然也是培養了幾個親信的。
被他派去辦事的,便是壹個市井出身,為人機靈,對他又忠心的手下,名叫李萬雞,不過自從跟了徐伯夷,他嫌自己名字俗氣,特地央過了徐先生,把雞改成了機,如今名叫李萬機,壹下子就高大上起來了。
“是,小的奉賓客之命,去玉雞坊查過了那戶人家!”李萬機查了三天,打探的十分仔細,便對徐伯夷細細說了起來。
文父是個什麽樣的人,文母是個什麽樣的人,說的十分詳細。
至於監視文家的人,倒是不存在了。
那是唐仲平還在東宮時就派出的人,他垮臺後,從東宮帶出來的人都進行了處置,原來的編制已不存在,監視任務也無疾而終了。
“妳說,自從他們的兒子文傲成為冀王府的典軍官,文氏夫婦便性情大改?”
“是,兒子做了官嘛,倒不稀奇。現如今原來東宮的人都受到了遣散處治。文典軍也被調去做了右街使,正好負責洛河以北這壹片的二十多個坊,大概是成了現管的原因,文氏夫婦倒比他們的兒子在東宮時,甚至成為皇帝親衛時還要得瑟。”
李萬機只當徐賓客派他調查文家,是對文傲有什麽不滿,想要尋把柄對付文傲,因此對文家的事,介紹的極其詳盡。他們夫妻在坊間,現在走路都挺胸擡頭,傲氣的很。”
徐伯夷瞇起了眼睛,近幾天瘦得有點脫相的模樣,看著更加陰森:“妳說,文母還要請個西席先生,教她讀書識字?”
“是,她說是兒子做了官,她也是官家夫人了,不能給兒子丟臉。哈,他兒子在東宮的時候她不學識字,現在倒來了勁兒,徐賓客妳說好不好笑?”
徐伯夷臉色發青,揮了揮手:“妳下去吧,記住,叫妳打探文家的這件事,爛在肚子裏。”
“不勞徐賓客吩咐,小人懂得規矩。”
眼看著李萬機出去,徐伯夷緩緩坐倒在椅上。
不對勁兒,文母的表現,很不對勁兒,難不成……她知道唐仲平和韋氏“移花接木”的事了?
否則,他們的表現……
思量許久,徐伯夷眸中掠過壹抹狠厲,誰想擋著我位極人臣、光宗耀祖都不行,不管他是誰。
想壞我的前程,就去死!
……
文傲是個很知足的人。
直到現在,他也很感激唐仲平夫婦對他的關照。
天下間人人都可以說唐仲平夫婦的不是,唯獨他不可以,那是對他有知遇之恩的人。
雖說如今唐仲平已死,韋氏也成了庶人,文傲受了牽連,也從東宮十率衛隊遷到了金吾衛的外圍組織,擔任了街使,但是相比起以前是個做小買賣的平頭百姓,他依舊很知足。
金吾衛負責京城治安,街使就負責各個大街的治安巡邏。
在他們下邊,還有武侯鋪,武侯鋪由不良帥和不良人組成,相當於基層派出所。
那他們就相當於上級警察局兼巡警大隊了。
其實,他更喜歡現在這個身份,接地氣,方便做點小生意,還能給爹娘更多照顧。
他覺得自己這個性子,是隨他爹的。
他娘麽,好像更要強壹些,總喜歡跟張家比,跟李家比的。
這不,最近又異想天開,要學識字了。
他都不知道老娘是怎麽想的,阿爹和阿娘為此還大吵了壹架,他當時巡街路過自己家門口,聽見吵鬧,趕緊跑回去看過。
結果看見壹向老實的父親,卻給了他娘壹個耳光,斥罵她不知足,會坑了全家。
文傲雖然對老娘突然要學識字有些不以為然,可也不覺得這是壞事,真不明白阿爹為何大發雷霆。
不過他壹出現,原本鬥雞似的爹娘卻雙雙消停了下來,直對他說沒什麽事兒。
但是接下來這幾天,阿爹和阿娘壹直有點不對勁兒,他們不會再打起來吧?
這壹日,又巡到自家這條街時,文傲想到近來壹直在冷戰的爹娘,不放心地便向自家方向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