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二十五章 附骨之蛆(三)
林中之馬的魔王 by 新林中之馬
2023-3-11 21:25
王直清楚地知道自己又在做夢了。
但這個夢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讓人懷念,以至於他舍不得醒來。
“王直?妳發什麽呆呢?媽媽在問妳話。”
“恩?什麽?”他強忍著心裏的酸楚,努力在臉上擠出壹個微笑來。
母親滿是皺紋,但卻洋溢著幸福笑容的臉,讓他心底最強硬的部分也隨之融化。
“媽,您說什麽?”說出這句話時,他的眼淚幾乎要流出來。
“我就問問妳,最近廠裏忙不忙。”
“不忙,壹點也不忙。”他連忙答道。
“那就多回來吃飯,妳看看美幸,都瘦成這樣了。”
“媽~~”他們倆不約而同地叫了出來。
“好好好,我不嘮叨了。”母親笑笑地扒了兩口飯,給他倆各夾了些菜。“多吃點。”她笑瞇瞇地說道。
王直把臉埋在碗裏,大口大口地扒著飯,那久違的香氣讓他分外思念。
“小直,妳和美幸還不打算要孩子嗎?”母親的聲音忽然又響了起來,他被嗆了壹下,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美幸急忙給他倒了杯水。
“我只是問問,妳急什麽?”母親壹半心疼,壹半埋怨地說道。他看到父親壹本正經的表情背後,也有著與母親同樣的期盼。“我就是想,趁著妳爸和我身體都還好,可以幫妳們帶帶孩子,妳們也不用那麽累……”
“夠了!”他終於忍不住大叫了起來。身邊的三個人,父親、母親和美幸瞬間消失,但場景卻仍然停留在那早已經被出售換成醫療費的老房子裏。
他的眼淚終於流了出來。
“妳滿意了?妳究竟想幹什麽!”他用力抹去眼淚,擡起頭,黃遠正坐在他對面的位子上。
“為什麽妳們都想玩弄我,操控我的思想,就連我自己的夢都不放過!”他大聲地叫起來,壹張椅子被他扔過去,穿過黃遠的身體,沒入墻壁中消失不見。“妳活著的時候就是這樣,死了以後還要這樣!妳究竟想怎麽樣?”
“不是我想怎麽樣,而是妳自己想怎麽樣。”黃遠沒有微笑,而是有些擔憂地看著他。“我不過是個虛影,壹個妳臆想出來的幻像,妳早就明白這壹點,不是嗎?我代表的是妳心中對於過往生活的渴望和留戀。”
“是嗎?謝謝妳告訴我這些,妳可以消失了。”
“妳把我制造出來,難道不是想和我聊聊嗎?”
“我沒有什麽可以聊的。”
“不,妳有。妳正面對前所未有的迷惘,妳力量在不斷增強,但妳卻找不到自己前進的方向。”
“妳錯了,我正要炸掉美國最大的幾座城市,向世界宣告我的力量,這就是我要做的事。”
“不,妳不用欺騙自己,妳知道那不是真的,妳真正想做的並不是那些。”
“不是?”王直大笑了起來。“那我想做的是什麽?妳告訴我?”
“妳想回到從前的生活。”伴隨著黃遠平靜的聲音,悠揚動人的音樂響了起來。他發現自己身處waiting吧中,黃遠還坐在他對面,小小的吧臺裏,美幸擡起頭對他笑了笑。
他的心抽痛了壹下。
“已經不可能了。”他揮了揮手,身邊的場景再次發生變化。太陽正要落下,廣闊的天空和漫天火雲讓他平靜了下來,遠處的天空中有壹只鷹在盤旋,到處都郁郁蔥蔥,在夕陽中反射出瑰麗的光芒。
養老院橘紅色的屋頂上,他半躺下來,黃遠在不遠處喝著啤酒。
“很讓人懷念,不是嗎?”黃遠嘆了壹口氣,望著那個小小的人工湖。“就像是已經過了好幾個世紀。”
那段日子,幾乎可以說是他醒來後最快樂的時光。
“我已經回不去了。”他拿起壹瓶啤酒,在夢中,他終於能夠拋開對血的渴望,品嘗那些久違的味道。
“為什麽?”
“我和政府已經決裂,他們從未信任過我,而我也不信任他們。我殺了那麽多人,還有那麽多人因為我而死,難道我能夠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若無其事的回到以前的生活?”
他手中的啤酒瓶猛然爆裂,黃褐色的酒液沿著屋檐滴落到地面。
“就算是我可以,我身邊的人也不可能做到。包括妳,黃遠,因為妳已經死了,被我殺了。”
“我從來沒怨恨過妳。”
“那是因為妳不是黃遠,只是我心裏的壹個幻像。”他大聲地說道。遠處的雲彩開始變黑,似乎正在醞釀壹場暴雨。“當妳死在我手裏,黃遠,我就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回頭了。沒有人會原諒我,包括我自己在內。”
“我會原諒妳。”
“妳只是壹個幻象,沒有資格代表黃遠來原諒我。”他繼續自顧自地說道。“我能做什麽呢?我什麽都不能做!因為就算是我也沒辦法殺掉我自己。就算是我被炸成碎片,【他】也能讓我恢復原貌。壹切都在【他】的操控之下,我不知道【他】的最終目的是什麽,也不知道自己會面對什麽樣的命運,我只能被動的接受這壹切。”
黃遠的眉頭挑了壹下。
“妳認為【他】真的存在嗎?”他問道。
王直楞住了。
“妳說什麽?”他大聲地說道。
“難道妳沒有想過,【他】或許也不過是妳臆想出來的壹個幻象,就像我代表了妳對過去的向往,【他】承載的是妳異變後,對於殺戮和破壞的渴望。”
“這不可能!如果沒有【他】,是誰讓我變成這樣?”
“我不知道,也許,答案只有妳自己知道……”
他猛然清醒過來,隔壁房間飄過來的淡淡的屍臭和內心深處對於鮮血的渴望告訴他,他回到了真實的世界。
他壹拳把身邊的櫃子砸得粉碎,然後站了起來。
夜色中,他可以嗅到方淩的氣息。
他並沒有按照王直的警告離開,而是繼續悄悄跟蹤著他,或許他是在尋找和等待另壹個機會。這樣的揣測讓王直想要過去把他撕碎,但他最終暫時克制住了自己的殺意,往另外壹個方向走去。
※※※
“各位,美利堅合眾國正面對有史以來最危急的事態,我毫不誇大地說,這次的情勢比‘911’時嚴重100倍!”壹名身著軍服的老人站在屏幕前,而他周邊則坐著美國總統、國務卿、國防部長等政府高官。“這是當時的衛星照片,每隔10秒鐘拍攝壹次,我們可以看到,從王直開始追蹤這個不明身份的男子,到男子被他制服,37秒內造成這個社區幾乎全毀。姑且不論財產損失,在這37秒內,有92人死亡,17人失蹤,466人受傷。請各位設想壹下,如果他是在紐約,我們將面臨怎樣的傷亡。面對這樣的威脅,我們必須毫不猶豫地動用最大的武力。”
“這並不能支持妳在我們自己的國土上使用核武器,尤其是妳要求的那種規格。”另壹名官員說道。“我們都看到了在特拉維夫引爆核彈的結果,王直並沒有死亡,他甚至沒有受傷,但特拉維夫遭受的損失已經達到了以色列人容忍的極限。我們必須考慮到,為了確保命中目標,無法提前采取疏散或是任何預防措施,這會造成數以萬計、甚至是十萬計的傷亡。我們面臨的問題不會比直面王直更少,對美國人民造成的傷害甚至會比王直本人造成的更多。恕我直言,以這樣的大的代價換取壹個渺茫的機會,這是我聽過最愚蠢的建議。”
“帕特曼局長,那妳的建議是什麽?”總統憂心忡忡地問道。
“無條件、全面的妥協。”
人們嘩然了,先前的那位將軍激動地站了起來。
“妳這是在賣國!”他大聲嚷嚷著。“難以想象,這樣的話竟然會從中央情報局局長的嘴裏說出來,真是恥辱!”
“我並不這樣認為。”帕特曼平靜地答道。“不是向某個國家妥協,而是向壹個超人,這並不是不能想象的事情。就算是被披露出去,美國人民也更容易接受這樣的事情——至少會比在本土動用核武器要容易些——運作得當的話,我們甚至可以把這件事的影響控制到最小。”
“沒法控制了。”壹名總統的高級幕僚說道。“被人用手機拍下來的視頻在網絡上到處都是,而且還有多種不同的角度和版本。雖然都看不清王直的相貌,可他造成的後果已是眾人皆知,無法掩蓋。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但民眾要求真相的呼聲已經無法遏制。”
“那就更需要作出妥協了。”帕特曼不為所動,繼續說道。“或許從感情上我們難以接受這樣的事情,但這不是我們能夠控制的,而是我們必須接受的。”
“如果他提出非常苛刻的要求,難道我們也要接受?”
“從法國的經驗來看,他提出苛刻要求的可能性並不高。”帕特曼看著總統說道。“如果選擇繼續與他為敵,我想您和國務卿、國防部長等在公眾面前露過面的人,安全恐怕很難得到保證。”
“妳這是……”將軍繼續叫道,但總統打斷了他的話。
“妳有多大的把握。”他看著帕特曼問道。
“總統先生,我沒有什麽把握,但事實是我們沒有多少選擇的余地。”
“我授權給妳,與王直進行接觸,並尋求妥協,我們對他以往的作為不再追究,也可以答應他的任何要求。”他猶豫了壹會兒,又繼續說道:“但危及美國國家安全、危及美國政府國際地位的條件和危及政府官員安全的條款,必須首先經過我的許可。”
“明白了,非常感謝您,總統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