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仙女大梵天

　　看到淩空而來的那道身影，楊帆的雙眼倏地瞇了起來，壹抹精芒倏然透眸而出，仿佛壹雙無形的利箭，盯住了空中那道飛鳥似的人影。
　　然後，他就嚇了壹跳，因為他壹眼望去，那個“鳥人”就掉下來了。
　　莫非我的眼神竟能化為無形之箭？
　　楊帆正驚詫於自己的特異功能，那只“大鳥”就撲棱棱地落下來，正掉在馬橋身後墻下。
　　馬橋只覺腦後生風，嘴裏下意識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嚼了壹半的橘肉哽在了他的喉間，馬橋打了個嗝，扭過頭去看了看，疑惑地道：“奇怪，好像有什麽東西似的？怎麽突然感覺到有壹陣陰風刮過？”
　　楊帆沒有回答，他正緊盯著馬橋身後的地面，雙手按在墻面上，十指箕張如鷹爪，雙腿微微內彎，雙腳腳面卡緊了墻面。如果不是衣衫的遮掩，且又夜色昏暗，或許旁人會發現他的臀部業已完全離開了墻面。
　　他全身每壹寸肌肉都繃緊了，現在的他就像壹只利爪摳緊了崖壁的蒼鷹，看似無害的眼神正銳利地盯著他的獵物，隨時可以撲出去。
　　那個人影從地上緩緩站起來，看來他雖然從空中壹下子栽下來，不過落地時還是有所準備的，所以並沒有摔得骨斷筋折。
　　身形繃緊卻掩於袍服之下的楊帆，唯壹顯得異樣的只有他繃緊的頰肉和張大的眼睛，不過這樣的表情看起來只是在發呆，似乎是嚇傻了，那個夜行人並未看出什麽疑狀。
　　馬橋本來只是隨意地回頭壹望，剛要扭回頭來，突然發現背後出現壹雙亮晶晶的眼睛，大驚之下猛地壹扭脖子，只聽“哢吧”壹聲，他的腰和脖子已經扭曲了最大的角度，仿佛再扭下去就會嘎嘣壹聲斷掉。
　　從空中落下來的這個人壹身青衣，青衣與夜色完美地融合在壹起，就像水融進了水，渾然壹色，以致馬橋倉促間連他的形體都看不清楚，只看見壹雙亮亮的眼睛從夜色中飄悠悠地浮起來。
　　“鬼啊……”
　　馬橋壹聲尖叫，脖子上的汗毛都炸起來。可是他左手把壹只細頸大肚的瓷瓶兒攬在肋下，另壹只手托著兩瓣橘子，驚駭之下居然既沒扔了瓶兒，也沒丟了橘子，這份本事著實令人嘆為觀止。
　　青色人影正是夜入瑤池殿，刺殺武則天的那個刺客。他肩上受傷，失血過多，後邊又有那個小宮女侍衛鍥而不舍地追殺，終因氣力衰竭墜地摔倒，此刻他雖能勉強站起，眼前依舊壹陣陣的發黑。
　　他看了看墻頭坐著的這兩個人，便大致猜出了這兩人的身份。城中是實行宵禁的，半夜三更在外遊蕩的，非奸即盜，這兩個人騎在墻頭，除了小偷還能是什麽？更何況他們手裏正拿著贓物。
　　刺客無暇多看，只是冷哼壹聲，伸手壹搭矮墻，騰躍其上，箭壹般地飛奔而去。這道矮墻是土坯築的，風吹雨淋年久失修，只要輕輕壹碰就往下掉土旮旯，可是這人貍貓般飛奔出去，壹直到他完全沒入夜色，輕得如壹縷煙，竟未碰掉壹點塵土。
　　馬橋繼續往後扭著脖子和腰，瞪大壹雙牛眼盯著那個迅速閃沒的鬼影，發出壹聲女人般的尖叫：“有鬼啊！”
　　“閉嘴！”
　　楊帆壹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壓低聲音道：“妳想把武侯都給招來麽！”
　　馬橋咿咿唔唔地指著背後，楊帆沈聲道：“那不是鬼，是人！”
　　馬橋壹聽，頓時安靜下來，說起來，馬橋的膽子也夠大的，鬼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他比較害怕，可要是人，還沒見他怕過誰來。
　　楊帆盯著那人消失的方向，輕輕地道：“咱們是小偷，那人卻壹定是個大賊！不過，不論多大的賊，總歸還是賊，大家壹樣見不得光，怕……甚麽？”
　　楊帆說到“怕”字時，聲音忽地壹頓，似乎聽到了什麽聲息，但他隨即就把話接了下去，馬橋並未察覺這細微的變化。
　　馬橋驚魂稍定，正忙著把那細頸肥肚的瓶兒手忙腳亂地塞進懷裏，方才他差點失手把那瓶兒砸出去，如果不是他已經驚得魂都飛了，根本動彈不得的話。
　　真是太危險了，這只瓶兒至少能給老娘換幾天的肥豬肉吃啊，可不能碰壞了。馬橋把瓶兒塞進懷裏，心驚膽戰地道：“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快走吧！”
　　二人手忙腳亂，剛要溜到墻下，便聽夜空中又傳來壹陣奇怪的聲音，仿佛旗幡上的布條在風中獵獵發抖的聲音，又似晚歸的鴉兒撲棱著翅膀鉆進它們築在屋頂樹上的巢穴。
　　馬橋那快扭傷了的脖子再度劇烈地向後壹扭，忍不住又是壹聲驚呼：“飛仙啦？”
　　其實馬橋的膽子還真不算小，只是因為洛陽宵禁，晚上出門本該連個人影兒都看不到，今夜不但接二連三地出現人影，而且每壹個的出場都是那麽拉風，居然壹個個都不在地上走的，馬橋哪見過這個，自然壹驚壹乍。
　　夜空中又出現的這個人影，只看壹眼，楊帆就知道是個女人，是個仿佛大梵天仙女壹般飄逸的女人，雲鬟霧鬢，長帶飄飄，身姿曼妙，飄逸輕柔，與那飛行雲中，亦雲亦仙的飛天仙女簡直是壹般神韻。
　　唯壹不同的是，她手裏不是反抱著琵琶，而是拈著壹桿長槍，那桿槍的槍尖細細如絲，在淡淡星光下閃爍著壹道雖然細微卻刺目的光芒。
　　楊帆仰首看著天空，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方才那個刺客像中了箭的鳥兒壹般從天上掉下來，這個仙女兒會不會也掉下來？
　　仙女下來了，不是掉下來的，而是飛下來的。
　　星光夜色中，這位小仙女的模樣雖然看不甚清楚，卻能隱約看出她的五官眉眼十分姣好。
　　她身段十分窈窕，窄袖短襦和及胸高腰長裙，再配上肩臂上繞著的白色絲皂的帔巾，使得她亭亭玉立，如同仙子謫凡，只是壹桿長槍被她反握身後，便有了壹種柔中帶剛的颯爽味道。
　　楊帆和馬橋都沒進過宮，沒有見過如此華麗飄逸的宮女打扮，見她這副形象，再結合方才飄落的姿態，簡直真要把她看成天上的仙子了。
　　仙子開口了，嗓音不出預料的清脆甜美，同時又有壹種居高臨下的威嚴味道：“妳們兩個，可曾看見壹個蒙面賊子遁向何處？”
　　馬橋見了這嬌滴滴的小美人兒，色膽壹起，登時沒了懼意，壹雙賊眼在那小仙子的身上逡巡著，油嘴滑舌地問道：“小娘子是天上的仙子下凡捉妖呢，還是京縣的少府（即縣尉——公安局長的尊稱）辦案拿賊？”
　　話音未落，他的肩上壹沈，雪亮的槍尖已然壓在他的肩上，小仙女森然道：“是我在問妳，不是妳在問我，快說！人往哪裏逃了？”
　　馬橋嗅到壹股從槍身上傳來的血腥味兒，這才知道這個看起來百媚千嬌的大姑娘竟然是真敢殺人的，他立即識相地閉上了嘴巴，屁也不敢再放壹個。
　　楊帆道：“姑娘，妳信不信，只要我招呼壹聲，就能把整個武侯鋪的人都喊來？”
　　小宮女霍地扭頭看向他，冷笑道：“小子，妳信不信，只要我招呼壹聲，被妳喊來的武侯就會砍下妳的頭！”
　　這壹扭頭，楊帆看得更清楚了些，他最先註意到的是這小仙女的眉，小仙女的兩道眉毛又黑又亮，她的五官明明姿柔清麗線條柔美，可是因為這兩道眉，便透出了勃勃英氣。在她的眉心還有壹朵鮮艷的梅花，令人壹見便覺驚艷。
　　匆匆壹瞥，未能看得細致，視線從她臉上壹掠而過，楊帆心中只生起壹個感覺：略有妖意，未見媚態。
　　楊帆狐疑地問道：“姑娘妳……是官府中人？”
　　楊帆對官府有壹種本能的抵觸，但小仙女並未對他眼中的戒備之意有所奇怪，看這兩人的行裝打扮，還有那鼓鼓囊囊的胸懷，分明就是兩個夜行的小賊，他們看見官府中人心生戒懼那是理所當然之事。
　　小仙女冷哼壹聲道：“那夜行人被我追得甚緊，無暇掩藏行蹤，妳們既在此處行竊，應該看得到他，快說，他逃向哪裏了？本官抓的是江洋大盜，還不屑碰妳等偷雞摸狗的小賊！”
　　楊帆揶揄道：“我們兩個小賊，哪有本事幫妳抓大賊。姑娘在這裏再多耽擱些時間，那賊妳想追也追不上了。”
　　“妳！”
　　小仙女劍眉壹豎就要發火，馬橋趕緊指點道：“我們方才看見壹個夜行人，沿著土墻往這邊逃了。”
　　小仙女冷笑道：“我怎知妳不是在騙我？”
　　嘴裏說著，她還是飛身掠過去，那刺客受了傷的，飛掠升騰處，不免有血跡留下，小仙女嗅了嗅味道，知道馬橋沒有撒謊，縱身壹躍，便跳上了土墻，沿著先前那人消失的地方飛奔而去。
　　馬橋看著小仙女消失的方向，茫然道：“小帆，妳說這個俏美的小娘子……真的是官麽？做官的怎麽不抓我們？”
　　楊帆向那轆轆的水車方向深深地瞟了壹眼，低聲道：“恐怕……真的是官。不抓咱們，只是她無暇顧及咱們這樣的小賊而已。”
　　馬橋驚道：“真的是官！什麽衙門的官兒會做這種打扮？我要辭了坊丁，去她衙門應征，哪怕做個端茶遞水的仆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