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六章 喧囂的豎琴餐廳（五）

　　陳阿十坐在尖沙咀碼頭附近，壹處掛著寧波湯圓幌子的攤位前，臉帶曖昧笑意的看著個年約十六七的長辮少女，臉色微紅的端著壹碗熱騰騰的湯圓送過來，陳阿十卻摸碗時，故意把手摸在少女的手背上，嚇得少女啊的壹聲，急忙把手縮回去，動作稍大了些，把碗裏的汁水都碰的灑了出來，濺了幾滴在桌面上。
　　陳阿十哈哈壹笑，正在照看煮鍋的老頭急忙回頭，看似慍怒實則愛護，把女兒拉扯到身後，怒斥壹聲：“笨手笨腳！去照看柴火！”
　　然後滿是皺紋的臉上擠出笑臉，對陳阿十哈著腰賠笑：“十哥，死丫頭年紀小，毛手毛腳，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這碗湯圓不值什麽錢，等我明天多賣幾碗，割些鹵肉請您當賠罪。”
　　“黃老鬼，我讓妳考慮的，妳考慮怎麽樣了？”看到老頭在自己面前賠罪，陳阿十反而冷了臉，不屑的扭過頭去，目光望著背對自己的少女，語氣冷淡地說道。
　　被罵成黃老鬼的老頭陪著笑臉，弓著腰，始終保持這個姿勢：“十哥，阿玉年紀還小，我就這麽壹個女兒，不想她出門太早，何況……”
　　還沒等黃老頭說完，陳阿十擡手啪的壹記耳光，抽在了老人的臉上！
　　“不是告訴妳幾百次，妳女兒跟了我，妳不就多出壹個女婿來？怎麽！怕我養不起妳呀！”陳阿十瞪著眼睛對老頭說道，聲音也沒有刻意壓低，似乎完全不在意讓不遠處的少女聽見自己的恐嚇。
　　正在煮著湯圓的少女聽到這番話，身體打了個哆嗦，始終背對著陳阿十和自己父親，不敢扭過頭來。
　　旁邊還有幾處攤位，掛著賣北京水餃，艇仔粥，南洋串燒之類的招牌，看招牌都知道這些攤主差不多是四九年左右被國民黨潰兵裹挾或者欺騙，跑來香港的窮人，僥幸自身有些手藝，沒錢租店面，只能用扁擔挑著在人多的地方賣些吃食糊口。
　　其他幾處攤位的人聽到聲音都看過來，陳阿十帶著的幾個手下，聊起汗衫，露出腰間的各式家夥，兇神惡煞地吼道：“看他媽什麽看！滾遠壹點！”
　　壹個掛著“滑縣火燒”幌子的攤位前，聽到罵聲，正張著手和面的壹個青年擰著眉，用圍裙擦擦手，直起腰，朝著旁邊幾處攤位看過去，這些攤位忙碌的人，年齡都不大，頂大的四十多歲，小壹些的二十幾歲，看到賣火燒的青年直起腰，其他攤主也都直起腰，扭頭看向陳阿十的方向。
　　青年握著插在烤爐裏，已經被炭火燒紅的鐵仟柄，正要發狠動手，他攤位上此時左手拿著壹個黃澄澄的河南滑縣牛屯火燒，右手端著壹碗安陽粉湯的譚經緯恰到好處的擡起頭，吃的額頭見汗，此時似乎有些受不住胡椒的味道，重重吸了兩下鼻子，把手上那半個火燒狼吞虎咽的吃下去：“老板！再加兩個火燒！”
　　被譚經緯突然壹問話，青年楞了下，看了壹眼遠處的湯圓攤位，似乎陳阿十對老黃和老黃的女兒沒什麽後續動作，對譚經緯說道：
　　“來了！您慢用！”
　　動作麻利的從烤爐裏撿了兩個火燒，用荷葉墊著送到譚經緯的面前，譚經緯看著青年遞上來火燒時露出的虎口處，喝下壹口粉湯把燒餅送進肚子，有些不修邊幅的用手掌抹了下嘴：“老板，妳們這幾個兄弟都是從吊頸嶺上下來的？手藝不錯，當兵之前家裏是賣火燒粉湯的？我也是當兵的，剛從吊頸嶺下來，準備想辦法幫身邊人找碗飯吃。”
　　老板打量了壹下譚經緯：“您也在吊頸嶺？看您這身打扮，就這套將校呢的風衣，都夠吊頸嶺上那些兄弟吃上個把月了。”
　　“這也是剛剛找到門路，有了幾個錢後置辦的，之前在吊頸嶺窩頭鹹菜的，也啃的牙都酸了。”
　　此時，似乎沒有得到老黃的回應，陳阿十又甩了老黃壹個耳光：“他們壹個個在碼頭擺攤做生意，要麽入了我的字頭，要麽交錢，妳壹分錢沒有交，我讓妳擺了七天的攤，妳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這七天我該收的錢，就是給妳女兒的禮金！”
　　其他幾個攤位的老板都看向賣燒餅的青年，青年轉身要回烤爐邊拿鐵仟，譚經緯探手抓住對方的手腕。
　　青年看向譚經緯，譚經緯右手端著的粉湯壹口喝幹凈，哈了壹口氣，擡頭看向青年：“哥們，咱都當過兵，拿自己和這種人碰，不值得，打贏了也丟人，萬壹對方人多，打輸了把命丟了更不劃算，讓別人來辦這事。”
　　“妳是誰？難道看著這些王八蛋欺負人？”
　　“別管我是誰，等十分鐘，如果十分鐘之後，那幾個流氓還能坐在那裏，不用妳們動手，我親自動手殺了他們。”說著話，譚經緯撩起風衣，露出腰間壹處槍套。
　　青年壹楞：“長官，我們雖然也是吊頸嶺上下來的，但是我們只想安分守己過些人該過的日子，您要是有大生意，另找他人，我們只賣火燒，水餃。”
　　顯然，青年把譚經緯當成了那些在香港做沒本錢生意的前同袍。
　　香港這幾年的確出現了壹大批類似此時譚經緯造型，受不得苦，從而在吊頸嶺上下山的國民黨潰兵，這些潰兵或者單獨作案，或者團夥作案，入室殺人搶劫，搶劫金鋪銀行，殺警察搶槍等等。
　　“先不說妳認錯了我這件事，我們現在只說，信我十分鐘，我特意跑來妳這裏吃燒餅喝粉湯，不是為了妳，也不是為了那個姑娘，我就是為了這位潮勇義的坐館，還有，哥們，妳要記住，能讓別人代勞的非法之事，壹定不要自己動手，永遠記得，妳比所有人都金貴，好好做妳的生意，如果以後再有人找妳和妳這些朋友的麻煩，妳就說，妳是14K譚經緯的戰友。”譚經緯松開青年的手，取出壹張百元紙鈔遞給青年：“今天天文臺說生意不好，會下暴雨，晚上早點收工吧，這些錢和妳朋友分壹分。”
　　他在這裏說著話時，遠處四個人影沿著街道走了過來，被昏黃的燈光把影子拉的老長。
　　陳阿十的手下扭過頭看了壹眼，對陳阿十說道：“十哥，是幾個泰國佬，看著有些眼熟，好像是上次有個老家夥來拜訪妳時，跟在他後面的小弟。”
　　陳阿十擺擺手，對面前的老黃罵道：“先滾開！話比妳聽，今天不把妳女兒送到我家裏，妳今晚就直接跳海，還死的幹脆些！”
　　此時老黃的女兒畏縮著，勉強大著膽子轉身，扶著自己的父親縮到角落。
　　遠處的譚經緯嘖嘖搖頭：“本來還想著都是中國人，相煎何太急，現在看來，這種欺男霸女的雜碎，還是死了的好。”
　　……
　　空蕩蕩的貨倉內，點著幾處油燈，貨倉正中，十幾個小弟圍著壹條長木桌，爛命駒立在桌前，搖著篩盅，重重頓在桌面上，嬉笑著對身邊聚攏的手下們說道：“讓我坐莊，妳們還想贏？壹把豹子通殺了妳們！下註下註！”
　　身邊圍著的手下們紛紛鼓噪著掏錢下註，看到大多數手下都押了小，爛命駒環視四周：“告訴妳們開大，妳們還買小，輸死妳們！”
　　探手去掀篩盅時，小手指悄悄使了個動作，在篩盅還沒掀開時，把壹枚篩子朝上的六點，撥成了壹點，等他掀開篩盅時，因為六點變壹點，本來該開大的骰子，此時變成了小。
　　“我就不信邪！再來！”爛命駒罵了壹句，隨後掏出鈔票給押小的手下們賠錢。
　　就在這時候，兩個小弟在外面慌慌張張的跑進來：“駒哥！駒哥！不好了！不好了！”
　　“什麽事又不好啦？現在碼頭罷工，大家都無事可做，想搞些事都冇的搞，再不好能壞到哪裏去！”爛命駒低頭從桌上取了壹根小喜香煙，不急不躁地說道。
　　自從雙方船東對峙罷運，碼頭上等著開工的人們頓時生意蕭條，像陳阿十和他這種幫派骨幹自然不用擔心溫飽，但是幫派裏成百上千的苦力，每個月按時交會費，此時幫會既不能讓他們開工，又不能讓他們大規模退幫，只能想辦法加大黃賭毒之類的偏門生意，讓這些苦力們能參與就參與。
　　甚至爛命駒剛剛故意輸錢給手下，也是因為擔心這些手下沒什麽錢填補家人。
　　“有人在咱們鴉片館門外攬客！”
　　爛命駒的手下們聽到之後壹片嘩然，爛命駒自己反而沒有驚慌：“妳們和鴉片館裏的人是吃屎的嗎？有人搶生意這種事還來問我？”
　　“駒哥，對方有槍。”兩個小弟對視壹眼之後，低低的開口。
　　爛命駒這才擡起頭：“哇，動槍？那就更容易了，讓警隊裏我們的兄弟出面收拾他們就好了。哪個字頭的？多少人？”
　　“泰國佬，三個。”
　　“泰國佬幾時這麽兇？”爛命駒遲疑了壹下：“走，過去看看，這些泰國佬是發什麽瘋，敢來找我的麻煩。”
　　說完，爛命駒招呼著貨倉內的十幾個手下，走出了貨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