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三章 喧囂的豎琴餐廳（二）

　　雷英東咬著香煙，目光陰沈，兩大船幫對峙發展到現在這壹地步，他那點損失，看起來真的就只配被稱為起因了，比起那些大船東碼頭罷運壹日就損失不菲，雷英東到現在為止損失的那條小海輪和那些人手，已經不值壹提。
　　但是在雷英東心目中，那是他壹半資產和壹半忠心弟兄，無數次在與大天二的正面交手中，在與駐港英國水警，海軍的圍追堵截中都沒有死過這麽多人，成百上千發迎面射來的子彈沒有能要了他那些兄弟的命，反而是壹顆水雷，輕輕巧巧就讓他那麽多弟兄葬身海底，不得還鄉。
　　所以在雷英東心中，無論徐平盛和香港這些大小船東，與那幫上海人談成什麽結果，都與他無關，上海船幫必須有人拿命來償，不然他都沒臉去登門為死去的兄弟親人送上撫恤金。
　　徐平盛在香港的名聲的確大，他當初放話說趕曾春盛離開香港，雷英東不敢直接反駁，他也佩服徐平盛，不是誰都有抗戰時期，親手鑿沈自己僅存兩艘貨船的勇氣。
　　當初徐家百廢待興，急需資金，東亞銀行吉家女兒吉劍勛正與徐平盛三兒子談戀愛，夫妻兩人定下當時結婚，為父親用婚禮籌集資金，婚禮現場各界名流紛紛送上不菲禮金，就在在座賓客紛紛表示，徐家壹次婚禮就潛龍翻身時，徐平盛開口，婚禮所有賀禮，徐家分文不收，全部捐做抗戰軍資，共赴國難。
　　讓當年在場參加婚禮，看低了徐平盛的人全都啞口無言。
　　雷英東佩服徐平盛，徐平盛生意場上低調，但是為人做的這兩件事，讓雷英東覺得，徐平盛能坐到戰後香港船王的位置，絕對不是偶然。
　　既不能落徐平盛臉面，又要幫兄弟報仇，雷英東沒有想到什麽好主意，連續數日輾轉難眠，吸煙喝酒，整個人感覺都瘦脫了壹圈，每每心思用得深些，卻仍舊沒有頭緒時，雷英東就想宋天耀這家夥如果遇到這種事該怎麽辦。
　　可是他不是宋天耀，終究沒辦法模仿宋天耀的行事風格。
　　然後，終於得到了這家夥回香港的消息，雷英東的反應不可謂不迅速，得到消息的第壹時間，就先買了壹些燕鮑翅參之類的補品，跑去了太和街宋天耀的家裏拜訪。
　　在雷英東看來，宋天耀就算回香港在忙，也要先回家報壹下平安。
　　結果，雷英東就在宋天耀父母的陪伴下壹起吃了午飯和晚飯，聽著手下不時給自己傳來消息，宋天耀去了澳門，宋天耀去見於世亭，宋天耀去見徐平盛，宋天耀被褚孝信接走，兩人去了豎琴餐廳壹起吃晚餐，手下還特意說了壹句，宋天耀和褚孝信換了馬會騎師的衣服。
　　“妳消息來得怎麽這麽順暢？”雷英東確定宋天耀今晚不可能回家之後，和趙美珍，宋春良兩人告辭，走出英德西藥行後，望著已經日暮時分的街景，塗掉嘴裏還剩大半支的香煙，對自己的手下問了壹句：“而且我感覺好像有點不太對？”
　　手下不明白雷英東的意思：“我也覺得宋天耀和褚孝信穿騎師衣服很奇怪……”
　　“不是。”雷英東搖搖頭：“不是穿的衣服奇怪，是……妳之前先說宋天耀去見澳門賀賢，去見於世亭，去見徐平盛時，身邊都帶著黃六，可是宋天耀和褚孝信壹起走之後，黃六去了哪裏？”
　　手下楞了壹下。
　　雷英東看向他，目光爍爍：“宋天耀那家夥，最怕死，最看重就是他自己那條命，在於世亭家裏都搞到動槍，這麽大簍子捅出來，他會敢自己和褚孝信兩個人大搖大擺去吃飯？如果是他自己去，我倒信可能是真的，加上褚孝信，壹定是假的，宋天耀是準備用自己和褚孝信做魚餌釣魚。”
　　“釣魚？釣什麽魚？於世亭？”
　　“不管釣什麽魚，肯定是上海人，不過去幫幫場子，都對不起死了的兄弟們，走了，去豎琴餐廳。”雷英東壹瞬間捋清楚自己的思路，語氣肯定地說道。
　　……
　　“不好意思，我也去下洗手間。”宋天耀看到盧元春離席朝著洗手間方向走去，自己也連忙起身，對著席間的四人說了壹句，就匆匆追著盧元春走遠。
　　他這壹句話，讓兩個黑騎士和叫雪妮的女人都擡起頭看了他壹眼，雪妮皺皺眉，等宋天耀走遠之後才不屑開口：
　　“傑哥，這兩個紅牌初哥是什麽人？看那副急色的模樣，幾百年未見過女人？”
　　叫傑哥的黑騎士淡定開口：“剛剛的那是阿天，這是阿信，都算是我的徒弟，過兩天會爆冷門，其中壹匹還會是大冷門，大冷門那匹會是阿信跑，另外壹匹交給阿天去跑。”
　　聽到傑哥的話，雪妮之前冷淡高傲的臉上頓時笑顏如花，望向褚孝信的目光壹下柔和起來，主動伸出手和褚孝信握了壹下：
　　“阿信是吧，叫我雪妮姐好了。”
　　褚孝信回應了壹個笑臉，與雪妮的手握了壹下。
　　遠處的宋天耀追著盧元春都到洗手間拐角處，盧元春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宋天耀，目光似笑非笑。
　　宋天耀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套著的騎裝，又看看盧元春：“怎麽樣，像不像騎師？”
　　“我真的是沒想到，宋先生心理承受能力強大到這種地步，突然跑回香港在雙方之間攪局之後，居然能想到假冒騎師來約女人吃飯。”盧元春微微搖頭，顯然是真的沒有想到宋天耀會這樣做。
　　“我也沒想到能在這裏遇到妳，妳下午時那麽氣，現在居然有心情來和騎師壹起吃飯，怎麽，想靠騎師給幾個必勝貼士，賺回之前我們商量大家壹起聯手的收益？”宋天耀倚在墻壁上，摸了壹下口袋，發現自己的香煙和打火機都放在了座位上。
　　盧元春從自己的手包裏取出壹盒壽百年女士薄荷香煙遞給宋天耀。
　　“多謝，食不慣女人煙。”宋天耀沒有去接，盧元春自己點燃，看了壹眼遠處餐桌上，正與雪妮握手的盧元春：
　　“褚先生和宋先生是吃慣了夜總會的菜，所以想換些清淡口味？”
　　盧元春說完吸了壹口煙，卻被煙味嗆了壹下，連連咳嗽，不遠處的侍應生都投來關切的目光。
　　宋天耀探手把盧元春唇邊的香煙取過來，自己叼在嘴裏：“不懂吸煙就不要亂學。”
　　盧元春看著在宋天耀嘴邊的香煙：“到香港之後，見很多女人都吸這種香煙，所以買來想試壹試。”
　　“褚先生藥廠還生產了癡女情長丸，要不要試壹試？日服壹丸，保證情濃。”宋天耀調侃道：“不是什麽東西都能試的，走啦。”
　　盧元春小心的邁步站到宋天耀身邊，和宋天耀壹樣貼著墻站立，身上淡淡的花香味讓宋天耀忍不住稍稍輕嗅了壹下鼻孔，盧元春稍稍側仰著臉看向宋天耀：“怎麽，擔心我？”
　　“是呀，我對妳壹見鐘情，怕妳在這種場合被人看到，橫刀奪愛。”宋天耀翻了下眼皮，用同樣的語氣反問道：“怎麽，馬來亞的女人都像妳壹樣具有自戀這種品質嗎？”
　　盧元春收回目光，把後腦靠在墻壁上：“沒有。”
　　“走啦，妳這麽聰明，不會猜不到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難道我真的是饑渴不堪，準備和我大佬壹起勾女咩？”宋天耀用手背輕輕碰了碰盧元春的手背，盧元春的手背微涼。
　　盧元春望著對面墻壁上掛著的小幅西洋油畫：“那妳以為我出現在這裏，也真的是想要和那個女人壹起與騎師共度春宵？”
　　“既然不是想同騎師約會，那阿姐有什麽事我們不能明天再聊？走啦？我都已經安排好，絕對不會出差池，放心。”宋天耀夾著香煙說道。
　　盧元春眼睛始終望著那副油畫，聲音也始終淡淡的：“宋天耀，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到這壹局妳要怎麽贏。”
　　說著話，盧元春扭回頭看向宋天耀：“所以，我想站在妳身邊，看得更清楚壹些。”
　　“白癡。”宋天耀微微楞了壹下，隨後說出這兩字。
　　不知道是說他自己，還是說盧元春。
　　……
　　“父親，妳叫我。”乃坤走進塞·乍侖旺的套房內，此時，塞·乍侖旺正戴著壹副老花鏡翻看著壹本泰文佛經，聽到自己兒子的聲音，塞·乍侖旺摘下眼鏡，把佛經合攏。
　　外面的派吞，汶猜，汶仁等六七個塞·乍侖旺手下也都走了進來，看著坐在椅子上的老人。
　　“我今天去見了日本人和臺灣人，他們都非常滿意，臺灣人已經答應，只要我們繼續聽話，而且有能壓制香港本土社團的能力，他會開口與金三角那些國民黨潰兵打招呼，保證以後金三角的鴉片，在香港只有我們有專營權。”塞·乍侖旺慢吞吞地說道。
　　他說的雖然有氣無力，但是隨著這番話說完，房間裏的其他泰國人全都露出激動的神色！
　　“塞爸！”汶猜有些激動的開口：“這是真的嗎？”
　　“早就已經忍夠了！我們做些小生意，處處受欺負，現在，終於能報復回來了！”
　　“讓這些香港人知道我們的厲害！”
　　“冷靜些！”在場中的派吞最為沈穩，聽到同伴們激動的反應，最先開口說道：“聽塞爸說完。”
　　塞·乍侖旺滿意的點點頭，閉上眼睛，雙手合十：“派吞，帶著孩子們去顯露壹下我們的手段，告訴那些香港本地社團，香港的毒品生意是我們泰國人的，除了我們，誰再碰，就送他去見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