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5章 火車上的小女孩

　　“不要叫我‘葦葦’，我叫‘淩壹葦’，不是‘淩葦葦’！”
　　淩壹葦瞪了眼走進店裏的申雪，非常不滿，她小時候就叫“淩葦葦”，覺得這個名字不好聽，蘆葦到處都是，沒人照顧，也沒人愛惜，還不好看。
　　這會讓她想到自己。
　　“哎呀知道知道，‘淩壹葦之茫然’嘛！”
　　申雪來到櫃臺後面，伸手去捏淩壹葦的臉，笑嘻嘻地道：“這叫昵稱，知不知道？多可愛啊！”
　　“可愛妳個頭！”
　　淩壹葦沒好氣把她手打開，嗔道：“再喊我‘葦葦’我就喊妳‘雪雪’。”
　　兩人是大學室友，雖然家境、性格迥異，關系卻很好，淩壹葦如今打暑假工的這家藥店就是申雪家裏的產業。
　　淩壹葦“葦葦”這個昵稱大學時候就有了，因為淩壹葦總是糾正，幾個室友於是篡改經典，把蘇軾那句“縱壹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結合在壹塊，成了“淩壹葦之茫然”來調侃她。
　　“喊唄。”
　　申雪看起來壹點都不介意，“我喊我喜歡但是妳不喜歡的妳的名字，當然得允許妳也喊妳喜歡但是我不喜歡的我的名字，對吧？”
　　淩壹葦白了她壹眼，不想理她了。
　　申雪又道：“我今天問了，妳可以到醫院裏面來實習，不過工資肯定低不少。”
　　“算了，我在這裏上班就挺好的，也可以積累壹點經驗。”
　　淩壹葦大學並不在京城，而是在南京醫科大學，四年制藥學，今年已經畢業了，淩壹葦選擇讀研，並且成功考入首都醫科大學，終於如願來到京城。
　　申雪則在大四實習的時候就選擇了回到京城老巢，家裏給安排了實習，並且也成功獲得了首都中醫藥大學的研究生名額。
　　淩壹葦打暑假工是為了賺錢，她小時候家境貧困，初中時候父親在工地出事，老板雖然沒有賠付多少錢，好在給出了醫藥費。
　　父親身體恢復狀況不錯，依舊可以打工，且這幾年農民工的工資漲了不少，也不再有拖欠工資的情況；家裏那邊開始有機器幫忙收種莊稼，省心省力很多，爺爺奶奶年齡雖然大了，卻仍然可以種地，多少有壹些收入，不至於要子女貼補。
　　所以，她才可以選擇繼續讀研。
　　不過，家裏經濟狀況仍然稱不上寬裕，她從高中開始就每年打暑假工，大學更是如此，如今已經習慣了，提前來京城打工，有申雪幾次盛情相邀的緣故，有她心底某些夙願的緣故，但最主要還是為了打工賺錢。
　　她在藥店裏面雖然是打暑假工，卻是跟正式員工同樣的工資。
　　“好吧。”
　　申雪知道她的情況和想法，也不勸她，看看時間，哼道：“那個阿姨怎麽還沒來，妳已經該下班了吧？”
　　淩壹葦的上班時間，是早上八點到下午六點。
　　淩壹葦笑道：“她來過了，有點事出去壹趟。”
　　“妳壹來，壹個個都方便偷奸耍滑了。”
　　申雪哼了壹聲，倒不嫌棄家裏店鋪的員工偷懶，畢竟她自己上班也是摸魚，打工嘛，誰不摸魚？不滿的是覺得淩壹葦太老實被欺負，她壹來，都把工作丟給她了。
　　正說著，本來該在這裏值班的阿姨回來了，她並不知道申雪的真實身份，只知道是淩壹葦的同學，似乎家裏面挺有錢，因此態度倒也熱情，笑著招呼。
　　申雪本來還在抱怨，見人來了，便又露出笑臉，甜甜地回應之後，拉著淩壹葦離開，歡快地道：“我們先去吃飯吧，我同事給我推薦了壹家火鍋，說特別好吃，我請客。”
　　淩壹葦笑道：“這麽熱的天還吃火鍋啊？”
　　“誰規定夏天不能吃火鍋了？而且反正有空調，熱不到妳。”
　　申雪拉著她走向自己停在路邊的白色寶馬，淩壹葦已經適應了，跟著坐上車，道：“我請妳吧，就當是感謝了。”
　　“我可不跟妳客氣啊。”
　　申雪哼了壹聲，啟動了車子，又似乎想到了什麽，笑道：“對了，妳之前不是說想來京城有別的原因嗎？因為什麽啊？”
　　她們宿舍關系不錯，討論畢業去向的時候淩壹葦就曾經說過原本想要去京城讀書，可惜高考誌願沒能錄取，因此考研首選就是當初沒能錄取的首都醫科大學。
　　之所以學醫，則是家裏那邊長輩的建議，都覺得要麽教師要麽學醫，醫生多賺錢啊！
　　淩壹葦遲疑了壹下，還是說道：“我之前不是說過我小時候叫‘淩葦葦’嗎？”
　　“對啊，妳壹直不喜歡這個名字，覺得土，我覺得不土啊，多可愛。”
　　申雪笑著打趣了壹下，“後來改了壹個字，成‘淩萬頃’了。”
　　淩壹葦沒有理會她的調侃，道：“妳知道誰幫我改的名字嗎？”
　　“算命的？”
　　“才不是呢，算命要花錢的。”
　　淩壹葦嫌棄的翻了個白眼，隨後陷入回憶之中，“我初壹的那年，我爸在外面打工，從工地上摔了下來，金華住院，老板出路費，我和爺爺奶奶壹起過去看我爸，在火車上遇見兩個姐姐，她們也是學生，當時在讀高二，可漂亮了，比我見過的所有女孩子都好看，包括明星……”
　　申雪笑道：“然後呢？”
　　“剛好在那之前我說過壹次不喜歡這個名字，我爺爺奶奶都沒上過學，就覺得上高中的人肯定有學問，就問問她們會不會起名字，就是其中壹個姐姐給我改的名字，改了壹個字，但是意義完全不同了。”
　　淩壹葦眼望著前往，語氣像是嘆息，臉上帶著笑容道，“那個姐姐還給了我好多好吃的東西，還送了我壹個學習機……”
　　“妳大學時候還在用的那個舊的？”
　　申雪十分驚奇，“那妳用了多久啊，居然還沒壞？”
　　“壞過壹次，我修好了。”
　　淩壹葦有點得意，“我英語成績就是從那之後變好的，當然其他成績也是，妳肯定理解不了，對我來說，有壹個學習機是多大的意義，就是整個人心態都不壹樣了那種，因為有好多同學羨慕我……”
　　申雪確實無法理解，在路口紅燈前停下來，轉頭看她，問：“有什麽不壹樣？”
　　“我不知道該怎麽描述，反正就是感覺我不壹樣了，整個世界也不壹樣了。”
　　淩壹葦想了壹下，隨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五官底子很好，如果生在富裕家庭，皮膚好壹些，顏值可以提高兩三個層次。
　　但沒有如果，跟底子同樣很好，又從小嬌生慣養的申雪相比，淩壹葦怎麽都稱不上漂亮，可她此時笑起來，暗中溫暖、美好的氣息讓申雪看得異常羨慕，覺得這壹刻的淩壹葦很美。
　　或者更準確的形容，是“美好。”
　　“在那之前，我媽很早就沒了，我爸在外面打工，我跟著爺爺奶奶生活，每天玩耍、吃飯，偶爾幫忙幹活，上學之後聽課、寫作業，老師偶爾誇我……這就是我的生活，也是我身邊能夠看到的幾乎所有同齡人的生活。”
　　淩壹葦想了想後接著說道，“當然在學校裏面還有別的同學，他們跟我們不壹樣，他們是鎮裏面的，我們是村裏面的，雖然也沒那麽大的隔閡，會有交流來往，但我基本沒有，總覺得不壹樣……
　　“然後那次之後，我就感覺跟我們村裏面的孩子不壹樣了，就是那種……肯定有虛榮的成分在裏面，但不全是，因為我覺得跟鎮裏面的同學也不壹樣，也有其他同學有學習機、遊戲機，甚至有手機，但是我也覺得跟他們不壹樣……”
　　她有點糾結的努力措詞，申雪很熱心的想了壹下，然後笑道：“不自卑了？”
　　“有這方面。”
　　淩壹葦點點頭，“其實還是有點自卑，因為我自己本身……本身的條件，包括我自己和我家，都沒有變化，不過面對自卑的態度和處理方法不壹樣了。”
　　她頓了壹下，想要再換個準確的說法，可是蹙眉糾結了半晌，最終有點無奈和頹然得放棄了，只用壹句話來形容：“我就是覺得，我得好好學習，不然對不起這個學習機，還有我的新名字。”
　　“然後考了鎮第壹，是吧？”
　　這是淩壹葦為數不多可以拿出來炫耀的事情，大學裏面某次室友聚會的時候說出來過。
　　她有點不好意思，卻也不否認什麽，哼了哼道：“還有啊，我當時答應過那兩個姐姐……還有壹個哥哥……”
　　她說到這裏，忽然笑起來，“他應該是那兩個姐姐的同學，當時我喊他叔叔，他好笑不太想搭理我……”
　　申雪失笑道：“初中和高中就差幾歲，怎麽也不至於喊人家叔叔吧？”
　　“我那時候又沒出過門，也沒人教過我這些，我哪裏懂啊。”
　　淩壹葦又笑起來，“當時他們就說讓我以後好好學習，考大學，考到京城來讀大學，他們也會到這裏來上大學……”
　　她停頓兩秒，看著前方，看著這座城市，這座千年古都，中國的心臟，緩緩吐出壹口氣，笑道：“我當時傻乎乎的，真以為到京城就可以找到他們了……”
　　“要真能遇見的話，確實還挺傳奇的，不過概率太小了。”
　　申雪笑著說道，“說不定他們壓根沒到京城上學，也或許壓根就沒考上大學……妳都說了妳當時傻乎乎的，覺得他們很厲害，說不定就是三個學渣。”
　　“怎麽可能？”
　　淩壹葦翻了個白眼，“人家是去參加省作文比賽的，肯定是尖子生……”
　　“那只能說明語文成績好。”
　　申雪在商場停車場門前減速，過閘門後跟著前車慢慢往裏面進，同時繼續擡杠，“說不定偏科呢，再說人家比我們大好幾屆，現在估計都工作好幾年了……就算還在讀書，妳去哪找去？又不是什麽名人。”
　　“我知道他們的名字啊。”
　　淩壹葦反駁道，“當時他們三個都在我的作業本上寫了名字，兩個姐姐的字可好看了，我還學過呢，就是那個哥哥的字醜……”
　　她說著，又有點惆悵，嘆了口氣笑道：“當然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本來也沒指望能夠找到他們，再說找到了也沒什麽意義，我又不是什麽厲害的大人物……就當是壹個美好回憶和紀念唄。”
　　“這倒是。”
　　申雪停了車，解開安全帶下車，等她也下車之後，過去挽著手臂尋找電梯，笑著說道，“妳這段經歷，至少說明了兩件事情：第壹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好人的；第二，對於孩子來說，任何壹點微小的事情，都可能會影響到她的壹生。”
　　“我也覺得。”
　　兩人來到電梯口，有不少人，於是隔了壹段距離等著電梯下來，淩壹葦忽然想到了什麽，小聲笑道：“還有，那個哥哥姓葦，跟我的名字壹樣，是蘆葦的葦，不是韋小寶的韋，他壹開始還以為我姓葦呢……”
　　她又記起來當時的場景，經過這麽多年的時光沖刷，那段記憶已經模糊許多，且被她下意識美化，近乎變成她努力學習、擁抱美好新生活的力量源泉，每每想起心情都會好很多，微笑著道：“我長這麽大，也就只遇見過那壹個姓葦的人……”
　　申雪笑道：“那巧了，我現在知道兩個了。”
　　淩壹葦奇道：“妳認識別的姓葦的人啊？”
　　“我認識人家，人家不認識我。”
　　申雪翻了個白眼，“妳應該也認識吧，至少肯定聽過他的名字，古詩詞公司的傳奇老板，那位國民老公。”
　　“啊？”
　　淩壹葦想了想，表情很迷惑的搖搖頭，“誰啊？他姓葦？”
　　“妳居然不知道？”
　　申雪很驚奇，“我們之前不是還討論過麽……哦，妳好像在圖書館……葦慶凡啊，就比我們大幾歲，大三四歲吧，白手起家，大三創立古詩詞公司，2010年古詞手機橫空出世，1999再次改變世界，五年成為世界五百強，歷史上最快進入世界五百強榜單的傳奇，中國首富，福布斯富豪榜前壹百的人物，今年才二十六歲……”
　　網上的討論多了，自然變成了梗，申雪也沒用心記過，此時根據模糊記憶，仿照劉備三顧茅廬時的神氣來介紹，好似在說自己的事跡。
　　淩壹葦此時就像是給劉備開門的那個童子，“記不得許多名字”，腦海裏面只剩下申雪剛剛說出的“葦慶凡”三個字，怔了幾秒鐘才有點難以置信地問：“等等！等等！妳剛剛說那個老板叫什麽？”
　　旁邊有人聽到了申雪剛剛那串介紹，顯然也都聽過，有人好奇好笑的看過來，見淩壹葦年紀輕輕，居然似乎沒聽過，更加奇怪，又看她壹眼。
　　申雪笑道：“葦慶凡啊，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