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明日絕不藏私。

　　後院，緊挨著荷池的茅屋前。
　　夜風拂過，朵朵菡萏散發馥郁清香。
　　身後燈火昏黃，照出面前學子滿懷惡意的面龐。
　　嵇長浮白衣之上血跡斑駁，此刻，他整張臉都籠罩在暗影之中，只有眸光閃爍，與眉間額環鑲嵌的寶石彼此輝映，透露出壹抹狠戾之色，壹動不動的站著。
　　那名跟他玩木頭人的學子，同樣壹動不動。
　　雙方僵持了壹段時間，哪怕丙字學堂的學子呼嘯而來、嘈雜而去，兩人也無動於衷。
　　其他學子漸漸等的有點不耐煩，面上的惡意逐漸扭曲：“夫子，妳白晝授課辛苦，如今還要壹直站著，豈能不疲憊？快，坐下歇歇。”
　　“夫子乃我等師長，師長愛護學子，天經地義！如今我等都在，夫子卻面無笑色，難不成是對我等不滿？還請夫子微露笑容。”
　　“此地蚊蟲眾多，夫子，已經有數十蚊蟲叮在妳身上，妳不癢麽？不抓麽？”
　　裝模作樣的勸了幾句之後，他們語氣越發急促，“夫子，快點動！”
　　“快點笑！”
　　“這樣我們贏了，就能跟夫子演示白晝所學。”
　　“我等如此勤奮好學，實乃普天之下，所有真正師者夢寐以求的弟子，夫子為何不順水推舟，成全我等？！”
　　“夫子定然是懶惰。”
　　“對，他白晝授課就不想好好教導我等，眼下，我等想要溫習功課，他也不樂意……”
　　“不能指望他了，我們自己動手！”
　　於是，學子們壹邊七嘴八舌的說著，壹邊取出剪刀，朝嵇長浮的身上紮去。
　　“噗嗤。”
　　利刃入體，溫熱的液體噴濺而出，嵇長浮頓時感到傷口傳來壹陣劇痛。
　　下壹刻，十幾把剪刀，同時紮進他體內。
　　頓時，他身上多出了壹堆窟窿，鮮血汩汩而流，手臂上，甚至隱見白骨。
　　難以描述的痛楚潮水般傳來，與此同時，是生機伴隨著鮮血飛快流失，對於死亡的本能恐懼迅速滋生，不斷沖擊著心境……然而嵇長浮的面色，卻從始至終沒有絲毫變化，身體更是穩如泰山，沒有分毫動彈。
　　眼見嵇長浮這般能忍，學子們壹邊用剪刀紮著他的身體，壹邊陰惻惻的笑了起來：“夫子好生無趣……”
　　“不如我等給妳講幾個笑話解悶吧。”
　　當下有學子語聲幽幽道：“學生的鄰居某甲，素來獨居，某日，鄰居豢養了壹條黃犬。”
　　“那黃犬頗有靈性，能辨認本村之人，故此平素十分安靜，只有外鄉人路過，才會吠叫。”
　　“然而唯獨見不得某甲，每次某甲出入，黃犬都會對其瘋狂吠叫，哪怕主人也拉扯不住。”
　　“某甲心中煩亂，與鄰居交涉許久無果，幹脆趁夜將黃犬勒斃之後，吊於鄰居門前，以作報復。”
　　“做完此事，某甲回到家中，至後院井畔浣手。”
　　“就在他俯身從井中提水之際，卻見井中照出壹張雪白的面孔，雙眸垂落血淚，望著他微微而笑，稱謝道：‘黃犬兇悍，在下每每靠近貴舍，都被其驚退。多謝足下襄助，將其鏟除，今終能尋見足下矣！’”
　　又有學子面色慘白，壹字字說著：“某女獨自夜行，路遇強人索取錢財，見某女無動於衷，強人怒，恐嚇道：‘焉知前日亦有女流自此經過，吝嗇財物，故被碎屍萬段？’”
　　“某女答曰：‘此即妾身，焉能不知？’”
　　緊接著，數名學子都站出來，說了幾個“笑話”。
　　然而嵇長浮如若未聞，仍舊壹動不動，任憑鮮血潺潺流淌，始終像個真正的木頭人壹般。
　　這時候，卻是跟嵇長浮比試的那名學子先笑了起來：“哈哈哈……這個笑話太好笑了，夫子為何不笑？”
　　壹見自己已經贏了，嵇長浮不及多思，急忙趁著這能動的空檔，【天意符】尚未燃燒殆盡，迅速又在手臂上飛快寫下壹行血字。
　　很快，第二名學子上前，說道：“夫子，我第二個。”
　　“我們都是木頭人，不許說話不許動，壹二三，不許笑……”
　　嵇長浮再次止住身形，不再有任何動作。
　　學子們看著他，面容猙獰的笑了起來：“夫子竟然不喜歡聽笑話，肯定是個聾子！”
　　“我們幹脆戳穿夫子的耳朵吧，反正他也用不上。”
　　“不夠，不夠！夫子剛才不怕痛，我們還應該剜了夫子的眼睛……”
　　“夫子也不會笑，幹脆割掉夫子的舌頭……”
　　學子們壹邊說著，壹邊舉起剪刀，戳穿了嵇長浮的雙耳，剜出了他的眼睛，爾後，又強行捏開嵇長浮的嘴巴，拔出了裏面的舌頭……
　　鮮血順著白袍不斷滴落，很快，茅屋前就形成了壹個小血潭。
　　整個過程，嵇長浮就像是沒有知覺壹般，絲毫沒有動彈。
　　※※※
　　入目灰暗壹片，雨還在嘩啦啦的下。
　　四周壹片幽寂森冷。
　　裴淩跟在老夫子後面，七拐八彎的走著。
　　周圍的寒意逐漸增加，陰冷之氣，濃郁無比。
　　就在這時候，在前面帶路的老夫子忽然開口：“王夫子，妳今天教的是什麽？”
　　裴淩說道：“我今日教授的乃是丹道，這是我的成名之技。”
　　老夫子步伐不停，幽幽的問：“除了煉丹之外，夫子還會什麽？”
　　不等裴淩回答，他立刻補充道，“要最擅長、成就最高的技藝。”
　　聞言，裴淩認真的想了想，自己現在掌握的術法、技藝很多，論擅長，反正是用系統修煉，熟練度都壹樣，至於說最高成就……
　　他當下說道：“修煉【摩訶色衍卷】。”
　　“我曾用這門功法，采補了壹位身份尊貴、實力也非常厲害的強者。”
　　老夫子微微點頭，爾後說道：“那明日，還請王夫子教授學子們【摩訶色衍卷】。”
　　裴淩應下：“好。”
　　就在這時候，老夫子停下腳步，示意不遠處的壹座棚屋：“王夫子，這就是學塾的茅房。”
　　裴淩於是獨自走了進去，看著面前的蹲坑，他楞了楞，忽然想到，自己已是元嬰修士，根本不用像凡人那樣，需要五谷輪回之所。
　　奇怪，他剛才為什麽要讓山長帶他來茅房？
　　想到此處，裴淩便直接走了出來。
　　老夫子見狀，轉過身，帶他回去住處。
　　路上，老夫子又說道：“王夫子，學子們正當年少，難免有跳脫頑劣之舉，但終究都還只是個孩子。”
　　“還請王夫子壹定要好好教導他們。”
　　“甲字學堂的學子，向來都是最出色、最勤奮的學子。”
　　“明日，老夫會將丙字學堂以及乙字學堂的壹些學子，都安排到甲字學堂。”
　　“還望王夫子，莫要有所保留，用心栽培。”
　　裴淩頷首：“山長放心，我壹定會傾囊相授，絕無任何藏私。”
　　老夫子點了點頭，爾後正色說道：“身為師長，管理學堂乃是分內之事。如果明日再有人逃課，那便是妳這個夫子不作為，沒有好好管束學子。”
　　“到時，可別怪老夫按照學塾的規矩，對妳進行責罰！”
　　“明日我壹定會看好每壹位學子。”裴淩聞言，立刻說道，“絕不會讓任何人逃課。”
　　說話之際，他們已經回到了九曲長橋連接的水榭前。
　　裴淩對老夫子拱手壹禮之後，徑自入內。
　　而老夫子則是繼續站在水榭門口，仿佛壹座木雕壹樣，任憑大雨打在身上，壹動不動，壹雙昏花的老眼，直勾勾的盯著水榭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