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茶水。

　　噔噔噔！
　　破敗的庭院之中，苗成陽遍體鱗傷，血灑滿地，壹連倒退出十幾丈遠，才勉強站穩。
　　旋即因著胸口壹痛，身體晃了晃，無力跪倒。
　　他以手撐地，勉力支持，擡起頭，怒目噴火，眉宇之間滿是不甘：“裴淩殺我胞弟，亂我心境，壞我道心！我不殺他，心魔難去，道途無望！這是不共戴天的仇怨。皎霓姑娘何必還要留手？妳不殺我，我必殺裴淩！”
　　涼亭之中，皎霓依舊極為嫻靜的坐著，手中刺繡未停，腦後長發遮天蔽日，幾乎擋住了整個庭院的天空。
　　她斯斯文文的穿針引線，淡淡說道：“妳命不好，裴淩剛才若納火入體失敗，我既不會救他，也不會攔妳。但他現在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價值，我又豈能容妳傷他？”
　　“但妳命也很好，越是璞玉，越需要打磨，真正的天才，從來不是壹帆風順，妳現在跟裴淩已是死仇，妳會是塊很好的磨刀石。”
　　“所以我不殺妳，妳現在立下兩個心魔大誓，壹是不得泄露今日之事，二是在他進入內門之前，不得出手。”
　　苗成陽面目猙獰，胸中如沸，已經準備身死道消在此，聞言不禁壹怔。
　　他快速的思索了下，沈聲問：“那若是裴淩進入內門之後呢？”
　　“同境之戰，我不會插手，主人也不會插手。”皎霓將針隨意插在人皮上，舉起繡繃湊近細看，似乎檢查針腳是否有誤，漠然道，“如果裴淩到時候死在了妳的手裏，那也是他自己廢物，不配主人的看重。”
　　“但他現在還在練氣期，築基以上的修士，誰動誰死！”
　　“……”苗成陽臉色陰沈，他的心魔從聽到苗成安死訊就開始孕育，感夢林之行雖然提醒了他，但也意味著，心魔已經開始成形。
　　若不能盡快擊殺裴淩，化解胞弟之死帶來的心境搖動，心魔必然隨著時間的增長，越發壯大。
　　到時候……
　　不但增加他被反噬的可能，更會影響到他修煉的方方面面。
　　半晌，苗成陽冷聲說道：“厲真傳的侍者既然能夠威脅我，周真傳的人也能對鄭荊山下手。皎霓姑娘當真要在厲真傳尚未出關的時候，讓兩位真傳之爭，更上層樓？妳擔負得起這責任麽？”
　　皎霓放下繡繃，慢條斯理的繼續繡著，頭也不擡：“聖女之位，只會屬於我家主人。”
　　苗成陽臉色陰晴不定片刻，驀然道：“好！我立誓！”
　　他在皎霓面前根本毫無勝算。
　　連擡出周真傳也無法讓對方緩和態度，此刻也只能低頭。
　　畢竟，如果繼續硬拼下去，必定十死無生。
　　苗成陽就算不怕死，然而也不想無意義的丟掉性命。
　　“裴淩能夠被厲真傳看重，甚至練氣期就派出幽魂侍女護道，這是鄭荊山都沒有的待遇。”他面無表情的想，“天賦資質恐怕還在我預料之上！但我當年何嘗不是外門首屈壹指的風雲弟子？否則又怎麽可能爭取到寥寥無幾的築基機會，進入內門？”
　　“我如今已然是築基後期，裴淩築基之後，我便能親自出手，為成安報仇……”
　　“沒必要在這裏為壹時之氣，平白送命。”
　　“就當讓裴淩暫且活到進入內門。”
　　想到此處，苗成陽咳嗽著吐出兩口血，舉起壹只手，按照皎霓的要求，立下兩道心魔大誓，末了踉蹌起身，就待離開。
　　然而不遠處那條離開的通道，他走了好壹會兒都沒能靠近。
　　“皎霓姑娘，妳這是何意？”苗成陽見狀心頭壹沈，低聲斥問。
　　皎霓擡起頭，墨色眼眸幽幽的看著他：“喝完茶再走。”
　　茶？
　　苗成陽怔了怔，旋即看向涼亭之中，石桌上那碗他剛才碰都沒敢碰的玩意兒。
　　“姑娘好意心領了。”他眼角肌肉抽了抽，試圖拒絕，“但我現在不渴。”
　　皎霓專心刺繡，仿佛沒聽見。
　　苗成陽又朝通道走了幾步，見仍舊無法過去，知道不喝那碗茶根本無法離開，面色微變。
　　“這女鬼讓我發了誓言，又明說要我給裴淩小畜生做磨刀石。”苗成陽急速思索了下，“那麽就算這碗茶水有問題，想必也不至於讓我身死當場。”
　　他咬了咬牙，趔趄著走進亭中，端起那碗茶水。
　　那茶水原本只是烏沈沈的看不到底，偶爾有活物壹閃即逝。
　　但苗成陽剛剛觸及碗身，內中水面就仿佛煮沸壹樣咕嘟咕嘟的翻騰，升起數個指甲大小的水泡。
　　每個水泡裏，都有壹只仿佛剛剛剜出來的眼珠，布滿血絲，死死盯住了他！
　　“……”苗成陽動作不由僵住，他擡頭看向皎霓，就見這女鬼姿態嫻雅，住了刺繡，正平靜又森冷的看著他。
　　三千青絲在她身後鋪天蓋地，青絲的間隙裏，壹只體型龐大、幾乎有十幾層樓那麽高的異獸，手持壹根血淋淋的大腿骨，身子從院門後探出，正滿懷惡意的俯瞰下來。
　　嘀嗒、嘀嗒……
　　數點血漬，從大腿骨上滑落，滴到苗成陽面前。
　　他臉色驟變，凝視這碗“茶水”片刻，把心壹橫，仰頭壹口飲盡，繼而飛快轉身，大步走向通道。
　　這壹次，通道總算沒有拒絕他。
　　很快，苗成陽回到蠱淵之底。
　　不及看清四周，他便滿頭大汗的跌跪在地，捂著肚子，發出淒厲的慘呼！
　　……巨大的骨生花徐徐綻開在裴淩身後，無數白骨鎖鏈將他纏繞得密不透風。
　　就在他面前，站著歐陽纖星，壹只冰冷之極的手掌，輕輕撫在他面龐上。
　　歐陽纖星的臉，壹時變幻成歐陽纖夢，這時候，白骨鎖鏈就緊壹分，與此同時，鎖鏈也開始不斷汲取他的氣血與靈力；壹時又恢復成歐陽纖星，她急切萬分，想要將裴淩放走。
　　“師姐，妳怎麽樣？”裴淩奄奄壹息，神情卻十分冷靜，趁歐陽纖星占據上風的關頭，他問，“妳會出事嗎？”
　　“我不會有事，甲子未到，她不能拿我怎麽樣。”歐陽纖星壹怔，沒想到都這時候了，裴淩竟然還惦記著她，壓下心頭莫名的情緒，她語速飛快的說道，“我現在給妳解開骨生花，妳立刻逃，逃得越遠越好，但千萬不要靠近東面還有東南面。”
　　裴淩說：“好！”
　　他其實在遇襲的時候就可以動用鄭荊山給的百裏遁形符離開，但歐陽纖星對他盡心盡力，他總不能招呼都不打壹個獨自逃生。
　　但現在了解了情況，留下來無濟於事，反而要送命，那……裴淩正要發動符箓，面前的半空中，忽然毫無征兆的出現壹襲熟悉的宮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