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蟬鳴

　　晚上十壹點。
　　有鴿子自窗前飛過，翅膀撲打的聲音很沈重。
　　周離將卷子放在左邊的書堆上，耐心寫著今天的日記，忽然窗外傳來壹道聲音——
　　“妳怎麽不關窗啊？”
　　“嘶！”
　　周離被嚇了壹跳。
　　槐序兩只手趴在窗框上，撐起身體，二十五樓的高度在他這裏毫無排面，他壹眨不眨的看著周離：“妳是不是在寫周記？”
　　“日記。”
　　“哦，到了高中就改寫日記了嗎？”
　　“嗯。”
　　“真辛苦。”
　　“妳這麽突然，把我嚇慘了。”
　　“對不起，我以為妳膽子很大。”於是槐序分出壹只手，敲了敲窗。
　　“快進來吧！”周離忽然看見槐序手臂上有壹處傷口，便問道，“妳手怎麽了？”
　　“被小妖給咬了。”槐序進了屋子。
　　“怎麽被咬了？”
　　“我向他請教問題，他不樂意回答我，就咬了我壹口，還好我皮子厚。他還說我欺負他，說要去找誰誰誰告狀來著。”聽起來槐序並不怎麽在乎，“我哪有。”
　　“問不到就算了吧。”周離說。
　　“問到了的。”槐序說，“據說是從前妖和人立下了協定，妖不得出現在普通人面前，不能和普通人接觸，不能幹擾普通人的生活，更不能做壞事……有挺大壹堆規矩。”
　　“這麽嚴苛？如果違反了呢？”
　　“這是妖王親自下的命令，壹般來說沒有妖會違反，他們都是壹根筋。”
　　“那妳呢？”
　　“我啊，我以前不知道嘛，忘了。”槐序思索片刻，“看來我以後也要註意點了。而且我還發現壹點，壹天到晚什麽都不做的話，我就什麽都想不起來，有事情做就不壹樣了，妳看我今天才和妳在壹起壹天，很多記憶都松動了。”
　　“妖裏邊還有妖王嗎？”
　　“有的，據說是壹條魚，已經有幾百年沒出現過了。”
　　“壹條魚？”
　　“嗯，他們叫他魚王。不過這是妳們人給他取的稱呼，我們也只是使用人的語言。或許他只是個德高望重的大妖，而古代人給他安了壹個符合人的想法的稱呼，如果妳覺得不習慣的話也可以叫他妖皇、妖帝，或者妖總統妖主席妖總書……”
　　“阿嘁！”
　　“妳生病了？”
　　“花的味道有點濃。”周離把風信子往窗的方向挪了壹點。
　　“都要雕了，焉赳赳的。”槐序看著花，眉頭微蹙，“我好像聽說有壹種妖怪，能夠讓花壹直開。”
　　“都算雕得晚的了。”
　　“哦。”
　　“那人呢？人裏邊有沒有，就是專門與妖接觸、打交道，看得見妖的、像是電視裏的道士壹樣的人？”周離壹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
　　“妳說的是專門降妖除魔的那種唄？”
　　“大概吧，但我沒有那個意思……”
　　“我也沒有那個意思，反正就是像妳壹樣能看得見妖，天賦異稟的人唄？有的，普通人和妖對他們也有很多叫法，最常見的是法師和天師，還有仙長。”槐序說著笑了下，“我就知道妳對這個肯定會感興趣的，專門幫妳問了下。”
　　“謝謝妳了。”
　　“妳以後應該就能做這個。”
　　“這個也是要學習的吧？”周離問。
　　“是吧，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學，那只小妖也不知道，妳想做嗎？”
　　“我有點想學。”
　　“妳應該學的，妳看得見妖怪，就要學會與妖打交道。”槐序對周離說，“或許哪壹天會有壹些麻煩找上妳，但妳應付不了的話，會吃虧。”
　　“嗯。”周離覺得有道理。
　　“妳以後想做什麽呢？”槐序又問。
　　“我喜歡動物。”
　　“然後？”
　　“我想當個動物學家，或者動物園飼養員、管理員，或者去大草原上拍攝動物，當個攝影師。”周離對這個也想了很久了，這關系到填誌願。
　　“妳不考大學嗎？”
　　“考啊！”
　　“妳考了大學，去餵動物？”槐序對此有些難以理解，根據他的見聞，考了大學都是要當宇航員和科學家的，還有老師和醫生。
　　“差不多。”
　　這時外邊傳來壹些聲響，兩人不約而同閉上了嘴。
　　周離聽見拖鞋打在地板上的聲音，應該是弟弟祝雙，隨即是開冰箱的聲音，不知怎麽被姜姨發現了。姜姨最近很信養生，便告誡祝雙晚上不能吃東西，會導致壹系列身體疾病。
　　祝雙不以為意，說如果晚上不能吃東西，冰箱裏為什麽會有燈？
　　姜姨依然在念叨。
　　祝雙沒有反駁，只是跑到周離門口問：“哥妳吃不吃香菇幹？”
　　“不吃。”
　　“哦。”
　　外邊漸漸安靜下來。
　　槐序咽了口口水，繼續看向周離：“不過如果妳想練其他的，比如身手，我倒是可以教妳。還有，以後我們可以在圈子裏打聽打聽，哪裏有很厲害的人，只要找到這些人，妳估計就能得到成為天師的方法了。”
　　周離點頭：“高考完再說吧。”
　　現在高考最重要。
　　有壹搭沒壹搭的閑聊著，不知不覺也很晚了，周離考慮到槐序為了幫自己解惑特意跑去詢問其他妖怪，又大晚上跑來告訴自己，自然不忍心讓他走，便又留他在上鋪睡了壹晚。
　　第二天，因為高三多壹節早自習，周離依然在祝雙起床前就出了門。
　　他為槐序帶了壹袋香菇幹，走了二十五層的樓梯槐序才吃完。
　　周離早早的到了教室，看著窗外出神，沒過多久，他看見壹個身材窈窕的女孩子騎著自行車從校門口呼嘯而入，還是站著騎的，壹直到自行車停放點才急剎住。
　　很快，李同桌來到教室，將挎包放在桌旁，對周離打了個招呼。
　　“早啊！”
　　“早。”
　　槐序站在周離旁邊：“她就是我那天晚上看到的，被狗追的那個。”
　　周離沒有回答他。
　　忽然，李同桌發現了桌子裏的小蛋糕，她表情精彩，在教室裏掃了壹圈後悄悄的把蛋糕扔進了垃圾桶裏，坐回來對周離問道：“昨天都是評講卷子吧？有沒有什麽特別重要的？有的話妳給我講壹講，免得到時候考到我丟分。”
　　“英語老師講題的時候說到了壹個很容易被誤解的地方，那道題全班只有妳壹人選對了，他說妳肯定是蒙的。”
　　“那個老色狼，他對我有意見！”李楠皺起了眉，又很快舒展開，“不管這個，我既然這次蒙對了，高考肯定還能蒙對！”
　　“好的。”
　　周離知道英語老師老愛針對李楠。
　　至於‘老色狼’這個稱號，只是因為英語老師去年離婚了，就和學校裏的單身女老師們走得比較近，加上他老人家油膩膩的長相，壹笑起來眼睛瞇上，皺紋壹疊壹疊的，去劇組當色狼的特型演員估計會很搶手。
　　也不知從誰開始的，很多同學都這樣叫他。
　　沒多久，李楠又湊到了周離身邊：“誒妳知道我昨天為啥沒來麽？”
　　“進醫院了。”
　　“妳咋知道？江寒說的？”李楠表情壹僵。
　　“她沒說。”周離搖頭。
　　“我就說嘛！不過妳猜得還挺……”
　　“楠哥來啦！”前桌陳國花走進教室和李楠打了聲招呼，“身體怎麽樣了？”
　　“還、還好。”
　　“哇楠哥妳出院啦！”張秀花緊隨其後。
　　“誒……對，出院了。”
　　“楠哥。”文娛委員也走了進來。
　　他手上提著兩個蘋果，忽然有些尷尬，雖說全班都知道每天送李楠東西的是他，但他壹直是默認李楠不知道、李楠也壹直裝不知道的。這樣李楠才能心安理得的在教室裏大聲問兩遍這是誰放她那的，然後因為無人回答而把東西扔掉，也不知道這是怎麽開始的，但長期以往就成了默契。
　　思考兩下，他還是舉起蘋果，心想這或許能成為壹種破局的試探：“聽說妳進醫院了，我在路上買了兩個蘋果，妳妳要吃嗎？”
　　說到後邊時他嘴皮子有些不利索。
　　“不吃，謝謝妳了，我心領了。”此時李楠腦子裏壹團亂麻。
　　“嗯好吧，那妳以後吃東西的時候註意適量，特別是吃了晚飯後，別再……”
　　“別說了！”
　　楠哥雙眼失去了神采。
　　待文娛委員走後，她才看向周離：“為什麽大家都知道了……”
　　“江寒告訴趙媽，趙媽說的。”
　　“趙媽連我回去後又吃了也說了？”
　　“吳元良問的。”
　　“……”
　　吳元良，就是文娛委員。
　　他高壹就和李楠壹個班，以前跟在李楠身後當小弟的。現在高三了，大家都成長了，從前壹聲不吭的現在也變得活潑了，從前囂張跋扈的現在也很好說話了，互相關系近了，在融洽的相處中他似乎漸漸發現了自己對昔日大哥的特殊情感。
　　第壹節課就是英語老師的。
　　英語老師對李楠昨天缺課挺生氣，上來先諷刺挖苦了壹番，但李楠並不在意，甚至想把他的話錄下來再找朋友做成鬼畜音樂當鈴聲。
　　隨即才開始講課。
　　英語老師有嚴重的妄想癥，他總以為自己壹眼沒盯著，學生們就會在教室裏搓麻將烤燒烤，於是總是在黑板上寫字寫到壹半時抽風似的轉頭瞄壹眼。
　　可這依然無法阻止李楠和周離說話。
　　她在小聲和周離講述她與英語老師的淵源，周離不愛聽英語課，便也和她聊著。
　　大抵是英語老師和她媽媽以前是同學，她提到她媽媽年輕時長得很漂亮，估摸著英語老師有追求過她媽媽的意思，當然未果。在合班時她媽媽特意找到過英語老師，希望英語老師能看在過往情分上多多照顧壹下自家傻女兒，結果英語老師不但沒有多照顧她，還各種給她小鞋穿。
　　“所以我說啊，這老色狼真小心眼！”
　　李楠總是能在英語老師轉身之時閉上嘴，時機把握得分毫不差。
　　不過英語老師依然以她昨天沒來為由，把她又臭罵了壹頓，並在第二節課下課時要求她下了晚自習後去他辦公室找他。
　　李楠很氣憤：“這老色狼又在打什麽主意！”
　　她有些後悔了。
　　其實昨天晚上就是剛吃撐那會兒難受，到醫院沒多久就好了，她昨天完全可以來上課的，只是她想偷個懶。結果在家裏打了半天遊戲，把把都跪，混進壹中打了會兒球，結果居然被壹中的壹個老師認出來了，回家又被老媽罵了壹通，想拿大橘出出氣，差點沒打贏，細想還真不如來上課的。
　　周離沒有回復她，只將目光上移，今天李同桌沒有呆毛，讓他有些失望。
　　隨即他越過李楠看向窗戶外邊。
　　陽光有些刺眼，被教學樓遮得只覆蓋了半個操場，中間拉了根分隔黑白的線。
　　槐序爬上了壹棵柳樹，爬得不高，三正在樹下平視著他。
　　沒多久，槐序捉了壹只蟬，大老遠拿過來給周離看。
　　外邊蟬鳴依舊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