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記

貓膩

玄幻小說

  這是壹部以當代方式續寫《西遊》的玄幻故事。   鄂西山區小城外壹個拾荒少年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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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秋日私語

朱雀記 by 貓膩

2018-9-10 20:26

  小書店在墨水湖邊上,那裏民居中間隱著許多遊動攤販,還有十數家火鍋鋪子,易家夥食壹向開的不錯,所以秦琪兒這兩年裏經常去書店混吃混喝。當然,這種福利葉相僧壹向是不屑享受的。
  今天在歸元寺,夥食裏沒有什麽油腥,秦琪兒自然也不是來混飯吃的。
  易天行接過知客僧遞過來的茶水,啜了壹口,看著秦琪兒頹然無力的馬尾辮,看著她略有些蒼白憔悴的臉,關心問道:“出什麽事了?看著這麽狼狽。”
  秦琪兒瞪了他壹眼:“出什麽事情妳難道不知道?天上在下彈殼雨,劈裏啪啦,砸到地上很可怕,我們整整幾百個職員忙了壹個通宵。”
  易天行噗哧壹口吐出嘴裏的茶水,撓撓腦袋,不好意思說道:“對不住,對不住,這事情也不怪我,實在是沒轍了。”接著眉頭壹皺,慎重問道:“沒砸到人吧?”
  秦琪兒把馬尾辮往肩後瀟灑地壹甩,說道:“妳運氣好,沒砸到人。”
  易天行長舒壹口氣,好奇問道:“滅跡隊這次又是用的什麽名目?”
  “超強冰雹。”
  “可那顏色都不對。”
  “變異的冰雹不可以嗎?”
  “可以可以。”這事兒上易天行知道給對方添了不少麻煩,所以不占嘴上便宜。
  ……
  ……
  “喏。”秦琪兒劈手丟了個東西過來。
  易天行壹把接過,觸手處軟軟的,定睛壹看,不由熱淚盈眶,緊握姑娘雙手激動說道:“謝謝謝謝,小家夥上學沒這東西還真不成。”
  這話說的很虛假,小書包對易天行的作用明顯更大壹些。
  六處在人間的力量確實是很大,被易天行隨便扔在某個山旮旯裏的米奇牌小書包也被他們揀了回來。
  秦琪兒把手抽了回來,白了他壹眼,忽然很有興趣地問道:“哥,那天那個追殺妳們的僧人是誰?”
  壹聽見哥字,便知道沒好事,易天行斟酌少許,認真說道:“這件事情,妳就當沒見過沒聽過,或者說,妳應該學會,這件事情根本沒有存在過。”
  見他說的凝重認真,秦琪兒微微皺眉,知道事情壹定很嚴重,想了想她又說道:“可是這件事情我們已經上報理事會了。”
  “也瞞不住那些老家夥。”易天行無所謂地擺擺手,“他們比妳精,自然知道這種時候應該表現出來什麽態度。”
  “什麽態度?”
  “把耳朵捂著,就當天雷從來沒有打響過。”
  秦琪兒忽然嘻嘻壹笑說道:“可是……哥,聽說那些老頭子準備給妳獎勵。”
  “獎勵?”易天行的眉宇間閃過壹絲警惕之色,理事會的趙大居士雖然和自己關系似乎不錯,但自己已經刻意與人間的力量撇清關系了,他們到底想做什麽?
  “沒什麽。”秦琪兒看出他的疑慮,解釋道:“昨天夜裏父親大人打電話來,應該是覺得妳在這次事情裏面,站的很穩,所以老同誌們感到很欣慰。”
  姑娘在偷笑。
  易天行沒好氣道:“這些老家夥欣慰,對我又沒什麽好處。”他明白,自己勇鬥天界來人,似乎在某種意義上成為了人間力量的代言人,所以那些以保護人間為己任的理事會老同誌們才會老懷安慰。
  “準備給點兒什麽獎勵?”易天行忽然想到這涉及具體利益的問題,笑的有些貪婪。
  “五四青年獎章壹枚。”
  “我呸。”
  “那妳還準備要什麽?錢,妳現在是華人大富翁,力量,妳自己就抵壹個裝甲師,權力……妳又不喜歡擔責任,美女嘛……嘿嘿,先不說我們這邊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就算理事會肯給,妳敢要嗎?”
  秦琪兒打擊他的自尊。
  “那也別就給個獎章啊,我不要了。”易天行有些賭氣。
  “這是姿態嘛,國家現在也沒辦法給妳什麽,如果給妳榮譽妳接受了,大家心裏也覺得平衡壹些。”秦琪兒安慰他。
  易天行皺眉道:“可我成天混吃等死的,發給我獎章,也得有個名目才是,出名也得清清楚楚才行。”
  秦琪兒納悶道:“妳現在已經是隱形名人了,自己不知道嗎?”
  易天行壹挑眉毛:“瞎說什麽,什麽時候的事兒?”
  秦琪兒微微側側腦袋,盯得他直發毛,半晌後才說道:“最近兩年,妳手底下的公司壹共捐了多少錢出去,妳不知道?”
  易天行想了想,摸了摸腦袋:“莫殺經常收到什麽基金會的來信,捐了多少?這我真不知道,反正查查需要錢的是不是真需要,如果需要,我就簽字。”
  秦琪兒點點頭,站起身來,擡起上臂拍拍他肩膀:“這就對了,妳是這兩年裏,我國捐錢數額最多的壹個人,單論對社會公益事業的貢獻,妳也可以得那個五四青年獎章。”
  易天行傻在原地:“我手底下就壹個小公司,能賺多少錢?難道我都捐出去了?”
  他可能懂很多事情,能記住世界上所有城市的地圖,能全文背誦紅樓夢,但對於鈔票的數字,他永遠保持著壹顆白癡的頭腦。
  秦琪兒臨走時說了壹句話:“反正是給妳榮譽,妳最好還是接著。”頓了頓又說道:“這樣,我們也好向上面解釋,為什麽六處新研制出來的軍火我們肯借給妳。”
  化偷為借,馬尾辮小女生果然成熟了不少。
  ※※※
  汽車停在省城人民醫院的門口,易天行咂巴著嘴下了車。醫院門口的牛肉鍋魁還是那樣的誘人口水,鮮紅的牛肉抹辣油,配上硬軟適中的面盒,美美咬上壹口,那滋味兒,絕對比歸元寺的素面要強上許多。
  幾年前,肖勁松被宗思斬斷腿後,也曾經在人民醫院住過壹段時間,幾年後,易天行仍然對這座醫院的構造記的十分清楚。他坐在副駕駛座上,搖下車窗,手裏拿著兩張鍋魁壹路香香啃著,轎車沿路經過某些地段,總能見到有人用好奇的目光看著他。
  人們總以為醫院是病毒、細菌最多的地方,在這裏吃飯,有些嫌活的太長的意思。但實際上醫院裏比外面要幹凈,而且易天行的肉身似乎也不存在被病毒感染的危險。
  高幹病房是棟單獨的樓房,下有小園流水假山醜石,旁有高樹秋草白花,停車坪上壹溜小轎車,車子並不十分奢華,但車牌都是那些代表著權力的數字符號。
  易天行的車牌也是特殊號牌,六處給的,車子也不出奇,廣州本田雅閣,生產線上剛下來不久的那款。
  司機在嘀咕:“這車在小鬼子那兒只賣壹點二五萬美刀,放咱們這兒就要賣翻倍的價錢,操。”說完這話,下意識地摸了摸方向盤。
  易天行安慰他:“是給國家稅收做貢獻。”
  下車上樓,蹬蹬蹬蹬腳步聲雜亂響起,高幹病房旁走廊盡頭的房間裏忽然傳來壹些亂糟糟的聲音。
  壹陣清風徐來,易天行已經飄飄然遁到病房門口,滿臉黑氣地推門而入。
  病房內,斌苦大師正歪著腦袋,插著氧氣管,手上插著點滴管線,胸前貼著心電圖的那些線,看著淒慘無比。
  易天行單手撐住下頜,在病床旁邊輕輕踱步,眼光偶爾飄過病床上的住持大師。
  在病床旁照看的沙彌為難說道:“護法,師傅他……”
  易天行笑了笑:“放心,妳先出去吧。”
  歸元寺闔寺僧眾都知道易護法最近心情不好,好像是住持大師陰了他壹道,氣得他天天在歸元寺吃小肥羊,住持大師也天天躲在省人民醫院裏,四處打聽北京有沒有什麽會議要開……聽到易天行發話,小沙彌如蒙大赦,趕緊跑了出去。
  斌苦大師此時悠悠醒來,無比衰弱說道:“居士,妳來了。”
  易天行笑了笑,說道:“是啊,我來了。”他頓了頓,忽然微微側頭,把氧氣管子從斌苦大師的鼻子裏拔了出來,搖頭嘆道:“來的太匆忙,害得大師氧氣管子忘了輸氧,害得大師點滴的針頭紮出血來,害得大師心電圖儀器居然忘了開開關……小子真是罪過啊。”
  斌苦大師楞了楞,忽然哈哈朗聲笑了起來,銀眉亂舞:“騙人的本事,護法最為擅長,老衲真是獻醜了。”輕輕掀開被子,扯下身上的那些線條,對易天行合什行了壹禮。
  易天行亦是恭敬還了壹禮。
  “說說吧。”
  “雖不知護法如何猜想,但想來與事實相差並不太多。”斌苦大師微笑說道,“須彌山諸天羅漢慘被打下凡塵,我身為佛門子弟,總須做些事情才對。”
  易天行搖搖頭:“沒這麽玩的道理,妳這次玩的太大了,我和葉相險些都掉了腦袋。”
  斌苦大師眼中閃過壹絲愧疚之意:“本以為護法與葉相梅嶺之行應該順利才是,不至於驚動大勢至菩薩。”
  “既然說明了就好。”易天行看著他冷冷道:“妳到底是哪邊兒的?妳到底想做什麽?”
  斌苦大師銀眉又動,壹聲佛號之後,德高望重之意漸起:“我祈蒼生得所願,我願世間復平和。”
  易天行沈默,這便是梅嶺上馬生大師的那兩句話,許久之後,他緩緩說道:“妳與梅嶺馬生為友,卻讓我上山殺他,此為不義。妳與葉相師徒名分,卻陷他於危局之中,此為不仁。似此不仁不義,如何解釋。”
  斌苦大師微微壹笑:“印光師傳馬生大師斂佛見佛的法子,我與他為友,怎能不知?這眾生實無須佛超度者,如今他化身羅漢,轉世後修為必將精進,我以陰謀阻其誤入歧路,此為諍友。葉相乃吾首徒,卻乃菩薩轉世,不臨危局,何得造化?梅嶺之行,葉相超脫馬生,此為大福緣,對他的修行又何嘗不是幫助?佛指重植其身,他天性純厚善良,修為力大壹分,這世間善便多壹分保障,何為不仁?”
  易天行無由壹笑,搖搖頭:“此亦壹是非,彼亦壹是非,老和尚的是非與我的是非不壹樣。”他嘆息道:“真不喜歡身邊的所有人都是玩陰謀的高人。”
  他盯著斌苦大師的雙眼,緩緩問道:“這種局,憑妳的修為還沒膽量安排,可是南海觀音示下?”
  斌苦大師微微合什,不言不語,似乎是默認,又似乎是準備喝辣椒水坐老虎凳。
  “到底她怎麽想的?如果要想找佛祖,想重修須彌山,自己去修去!別盡瞎陰著我們這些老實人做事兒!”易天行真的有些怒了。
  仍然是壹片沈默。
  易天行眉梢壹擰:“張小白是不是菩薩?”
  斌苦大師愕然擡首:“張小白是誰?”
  神態真摯,不似作偽,但易天行現在哪裏還敢相信這個老和尚,壹念及此次佛指舍利出巡,丟失……所有的事情都是這老和尚在背後安排的,易天行恨的牙根發癢,眼中煞勁大作!
  斌苦大師卻是面不改色,合什悠悠道:“斧鉞頭上斫,佛祖心頭坐。”
  這是耍無賴,該說的事情都說了,妳要來殺我,那便殺吧,反正我也不還手,由妳打殺。
  易天行……總不能真地把他殺了。
  ※※※
  這些事情暫且丟在壹邊,如今的易天行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可以被人間力量要挾的惶惑少年,雖然他依舊向往著並且努力營造著在人間的平靜幸福生活,但實力與心境的變化,已經讓他可以做到沈著穩定,淡看壹切。
  人如果已經處在高空之中,不論風起雲湧,濤生雲滅,也只是在腳下的變動。
  雙眼不再是往上看,而是往下看,俯視著。
  他與理事會之間的關系,保持著壹種很微妙的平衡,雙方接觸極少,偶然的接觸也是通過秦家的兩個女兒來安排,畢竟是熟人熟事,比較好說話。
  只是秦梓兒忽然消失了,不知道去了何處。
  易天行如今所擔心的,便是高空之上更高更遠的高空,那片他從來沒有踏足,卻充滿了無數疑問與未知危險的空間。
  大勢至菩薩乃大能,能隨時從那個空間裏跳將下來,將小易壹通暴扁。
  小易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天上,至少在目前,還沒有足夠的勇氣跑到那個空間去浪跡江湖壹把,雖然他已經積累了足夠多的怨氣和好奇……還有迫切的願望——師公應該就在那個空間裏,要救老猴出來,似乎總有壹天他是必須要去的。
  不去也成,如果能和那位張老師搭成某種協議的話。
  如果……張老師是他想像中的那個人的話。
  ……
  ……
  仍然是在歸元寺中,大勢至菩薩的大神通,給易天行的心中留下了壹點點小陰影,為安全計,他賴在師傅這棵大樹旁邊不肯離去。
  斌苦還賴在醫院裏,那天之後易天行也死了心,知道從這老禿驢的嘴裏問不出什麽,也就懶怠再去尋他晦氣,只是占了他的禪房,在禪房裏堆了很多犯戒的事物,比如雞腿,比如肥魚火鍋,比如三級片,比如……
  厚厚壹疊檔案放在他的身前,易天行皺著眉頭不停翻動著,不過數息時間,便將這些檔案裏的內容查看完畢,牢牢記在腦裏。
  這是通過潘局長那邊拿來的張小白老師的檔案。
  檔案裏詳細記載著張小白從出生到讀大學,再到後來去省城附小教書的所有過程,巨細扉遺,詳細到她的幼兒園廁所往那邊開門,小學時候同桌的男生都記錄的清清楚楚。
  張小白出生於省城壹個廠礦小區,沿襲著中國女生慣常的成長曲線,讀書讀書再讀書,然後回到了原來讀書的地方教書。
  根本看不出來壹絲不尋常不正常的地方。
  而這也正是易天行此時皺眉的原因。如果真是菩薩,偽造壹個檔案太容易不過了,就算構成虛幻神識,偽造許多本來不存在的鄰居乃至初戀,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但問題在於……菩薩花這麽大精神,留在人間是為了什麽呢?這壹點他始終想不透徹,看人大勢至,也不過是偶爾來下界耍幾下瓶子,根本沒有做長期抗戰的準備跡象啊。
  難道,張小白,真的不是菩薩?
  難道,易天行,真的玩大烏龍?
  ……
  ……
  鵬飛工貿的人壹直盯著張老師的壹舉壹動,凡人盯著,想來也不會引發什麽沒必要的沖突。
  在這幾天裏,張小白老師照常吃飯睡覺上班教孩子,雖然現在盯著小易朱的眼神總有些怪怪的,但想到她在前些天裏受到的驚嚇,見到易朱後還能勉強站直在講臺上,而沒有尖叫壹聲跑出教室,已經足夠證明她的師德良好。
  張小白這些天身體似乎不大好,臉色有些發白,正好是極好地印證了她是個凡人,受驚嚇的後遺癥表現了出來,除此之外,壹應如常。
  這個認知讓易天行有些灰心,禪房之中,他看著身邊正在看書的女子,悶聲悶氣道:“若依我的法子,早試出來了。”
  蕾蕾正在看課本,大三的學業比較緊張,聽見他說話,白了他壹眼:“那種下作法子,妳試下看看。”
  易天行哀鳴壹聲:“又不是真強奸,只是喊幾個人裝壹下。”
  壹股殺氣在斌苦大師的禪房裏騰然升起,壓迫感無比強大。
  易天行舉手投降:“我是豬狗不如,妳饒了我。”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也敢想,難怪鄒蕾蕾會有殺了他的強烈沖動。
  ※※※
  任何事情都有個底線,放著壹個來路不明的人留在自己的大本營——省城裏,壹向護家時如獅狗般的易天行肯定無法接受,於是壹個秋風蕭瑟的白天,他緩步走到了省城大學附近。
  此行有兩大目的,壹是接老婆孩子回家,二是要看看張小白到底是哪路神仙?
  “什麽?辭職了?”
  “為什麽?”
  “受驚過度?回老家療養?”
  “張老師的老家在哪兒?”
  “噢,我關心是因為……咳咳……她壹直對我家孩子挺好的,這聽說她身體不好,我真的很想去看看。”
  “已經不在老家住?不知道去了哪兒?”
  ……
  ……
  就這樣,張小白老師從易家的生活裏完全消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縱使易天行心有不甘,請了六處乃至道門的壹些人幫忙四處查探,仍然無法在這個世界上找出她來。
  忽然地出現,忽然地消失,張小白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時間,似乎只有這麽短短的壹個多月,似乎她就是專門出現,在大勢至菩薩手下救了易家父子壹命,然後便消失不見。
  但她也沒有留下任何證據,表明她可能的身份,雖然易天行有無數猜測,但到末了,也只能嘆息著承認,這個女人的身份是個謎。
  ※※※
  “看來佛祖這事兒真賴我身上了。”
  “嗯。”
  “看來,總有壹天還是得上去壹趟。”
  “嗯。”
  “真的是很可憐的人生。”
  “嗯。”
  “晚上還是吃羊肉好了。老邢最近轉行飲食,把小肥羊盤了下來,我們去吃,估計他不好意思要錢……對了,還得把他師傅葉相那和尚帶著,這樣打秋風才比較有把握。”
  “嗯。”
  走在秋風漸起的省城大街上,易天行微微瞇眼,壹手牽著蕾蕾的手,壹手拉著小易朱胖胖的手,沈默著在大街上行走著。
  頭頂是壹片烏烏的天空,偶有秋日透下,清麗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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