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孟婆（下）

　　老太婆將那只青碗遞到了粉無常跟前，望著粉無常的雙眼，用壹種低緩的帶著同情般的聲音道：“喝了吧。喝了，壹了百了。”
　　“什麽叫……壹了百了？”粉無常問道。
　　“以此橋為界，開啟壹個新的輪回。”
　　“妳是說，喝了這碗湯，就可以忘記過去？”
　　“是的。”老太婆說，“所以，它才叫孟婆湯。”
　　“我不信。”粉無常看著青碗中的青水說道，“它看起來就是壹碗普普通通的水，只不過顏色發青而已。”
　　“那妳就喝了它。”
　　“如果是毒藥呢……”粉無常道，“妳們說不定要殺人滅口，畢竟，我已經走出來了。”
　　“殺人滅口？”老太婆輕笑了壹聲，“孟婆會所已經在這裏開辦了五年，我們有時候也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夠活著走出去，帶著自己的最初記憶走出去，可是，這樣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人要麽是沈浸在了其中，無法自拔，要麽就是抹掉了自己的某壹部分記憶，這五年來，真正沒有抹掉記憶，完完整整走到這座橋的人，壹共只有十壹個，加上妳，是十二個。”
　　“既然妳們也希望人活著且帶著記憶走出去，那為何又在這最後壹段路上設置阻礙？”粉無常道，“我都已經走到這了，妳幹脆放我走得了。”
　　“希望跟現實是兩回事。”老太婆道，“我們還希望世界和平呢，可是，有用嗎？來吧，喝了吧，小夥子，喝了妳就會知道，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事，就是忘掉自己的記憶，除此之外，所有的快樂都是表面的，都是虛幻的。”
　　粉無常摸著自己的下巴，看著那碗湯。
　　良久過後，他開口問道：“那……最後，喝了妳這碗湯的人，有幾個？我指的是那十壹個人裏面。”
　　老太婆眼睛緩緩睜大，眼神中帶著壹股強悍的堅定。
　　她已經不用說話，她的眼神已經代替她的嘴巴說出了答案。
　　從老太婆的眼神中，粉無常讀到了兩個字：全部。
　　所有人全都喝了。
　　顯然老太婆就是想這樣告訴他。
　　但事實到底是不是這樣，只有她自己心裏清楚。
　　粉無常看著那碗青色的湯，又看著滿面皺紋卻壹本正經的老太婆，不由地在心中暗道：“喝了這碗湯，就會忘掉過去的話，那他們為什麽還搞LSD致幻音樂室？為什麽還搞那個扭曲空間，幹脆每人壹碗不就得了？”
　　可他並未將這個問題問出來。
　　顯然，這碗湯並沒有那麽簡單，按照孟婆會所做事的風格，他們永遠都只會告訴妳結果的其中壹部分，而不會告訴妳全部，甚至那些壞的結果他們完全不會告知。
　　說不定，喝了之後會半身不遂，說不定，喝了之後直接腦癱了，還說不定，喝了之後，就變成了神經病……
　　總之，這碗湯，只有傻子才會喝。
　　畢竟，他們的最終目的就是讓人忘卻，他們會不惜壹切手段來達成這個目的的。
　　粉無常扭頭望向身後，身後黑霧遮天蔽日，連腳下的石板都看不清楚。
　　他又望向兩側，兩側也全被黑霧遮住，只能看見壹米左右的距離。
　　而前面，差不多能看清兩米左右的距離。
　　除了這方圓兩三米的區域之外，四周什麽都看不見。
　　粉無常註意到了最開始的時候，他看見的那個半米高的橢圓形臺子。
　　這個臺子是幹嘛的？他在心裏揣測著。
　　他悄然往前走了壹步，這壹步讓他的視野又往前移了壹米左右的距離，他看見臺子右側，有壹塊壹米左右高度的石頭，像是壹條狗蹲坐在那壹樣。
　　“望鄉臺。”老太婆的聲音傳來，“在喝湯之前，妳可以站上去看壹看，說不定能看到什麽值得留念的東西。”
　　粉無常本來想要站上去的，但他怕自己壹個不小心，會從臺子上掉下來，所以還是制止了這個念頭，況且，他也沒什麽可以看的，能看的，他在扭曲空間的時間臺階上已經全部都看過了，而且還看了好幾遍。
　　“那這塊石頭莫不是——”粉無常看著望鄉臺邊上的那塊壹米高的石頭，說道，“三生石？”
　　“妳猜對了。”老太婆說。
　　粉無常左右看了壹會之後，不再理會老太婆，朝前緩步走去。
　　他弓著腰，雙眼壹眨也不眨地盯著橋面，生怕壹不小心就掉了下去。
　　他走的很慢很慢，基本是兩秒鐘才移動壹小步。
　　在他走動的時候，老太婆竟然也沒有阻止。
　　粉無常走了幾步後，回過頭去，想要看看老太婆在幹嘛，但身後已經被黑霧給擋住了，除了黑乎乎的霧氣之外，什麽都看不見。
　　“餵——”粉無常喊叫了起來，“老太……咳咳……老奶奶，妳還在嗎？”
　　沒有人回答他，四周壹片死寂。
　　在這片死寂當中，逐漸傳來了橋下野獸低吼和人類呻吟的聲音，像是海浪壹樣，此起彼伏，沖擊著他的神經，讓他全身壹陣陣寒毛直豎。
　　他不由地停住了腳步。
　　他左右看了看，除了霧氣外，什麽都看不清。
　　他繼續往前走。
　　反正橋的對面應該就是出口，即使有霧氣，他只要沿著橋往前走，總不可能走錯。
　　畢竟，橋不同於路面，路面蜿蜒曲折，還有路口啥的，容易走錯，而橋都沒有這樣的情況。
　　走了壹會之後，還是沒有到達盡頭。
　　粉無常有些奇怪了起來，按照他看到的河的寬度，以及橋的輪廓，這個橋，也就是七八百米左右，剛剛碰見老太婆的地方，應該是橋的中間，也就是三四百米的樣子，而從那時起，自己又走了差不多十幾分鐘了，即使步子再小，也應該走到頭了啊。
　　可是，前面依舊是石板橋面，霧氣依舊在彌漫，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即將到盡頭的樣子。
　　他只能繼續往前走。
　　又走了十多分鐘，還是沒有到盡頭。
　　“真是奇了怪了！”粉無常自語道，“就算是兩千米，也應該走到頭了啊！”
　　他加快腳步，往前走著，又走了好幾分鐘。
　　忽然間，他停了下來，他似乎發現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是的，就在剛剛，他好像往左邊移動了壹小步，但是，當時，自己並未意識到，現在回想起來，如果那時他移動了壹小步，那後面走的路程全部都應該是移動過了的。
　　也就是說，剛剛的幾分鐘裏，他走了壹個弧線。
　　可是，他現在依舊在橋上！
　　他心下震驚，知道自己可能走進了壹個怪圈。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他橫向往左邊移動了壹步，沒看見橋的邊緣，接著他又移動了壹步，還是沒看見邊緣，他連著移動了十步，依然沒看見橋面。
　　在上橋的時候，他註意到橋的寬度大約是三四米的樣子，自己剛剛移動了十步，卻都沒看見橋的邊緣。
　　這顯然不科學。
　　要麽就是橋在壹個地段變寬了，要麽就是這個橋……本身就有問題。
　　他繼續往左邊移著，移著移著，忽然間，他的後背碰到了什麽東西。
　　他緩慢地回過頭去——
　　壹看之下，他立馬發出了壹聲驚呼。
　　頭發花白，佝僂著背，右手拄拐，左手端碗的老太婆正站在他的身後！
　　“來吧。”老太婆將碗遞到粉無常的跟前，“喝了它，壹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