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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比劍

笑傲江湖 by 金庸

2018-9-4 22:37

  泰山派壹名老道朗聲道:“五嶽派掌門壹席,自須推舉壹位德才並備、威名素著的前輩高人擔任,豈有輪流來做之理?”這人語聲高亢,眾人在壹片嘈雜之中,仍聽得清清楚楚。
  桃枝仙道:“德才兼備,威名素著?夠得上這八字考語的,武林之中,我看也只有少林寺方丈方證大師了。”
  每當桃谷六仙說話,旁人無不嘻笑,誰也沒當他們是壹回事,但此刻桃枝仙提到方證大師的名字,頃刻之間,嵩山絕頂上的數千人登時鴉雀無聲。方證大師武功高強,慈悲俠義,於武林中紛爭向來主持公道,數十年來人所共仰,而少林派聲勢極盛,又是武林中的第壹大派,這“德才兼備,威名素著”八個字加在他身上,誰都沒絲毫異議。
  桃根仙大聲道:“少林寺方證方丈,算不算得是德才兼備,威名素著?”數千人齊聲應道:“算得!”桃根仙道:“好了,那是眾口壹詞,眾望所歸。比之我們桃谷六仙的眾望所歸,方證大師的眾望所歸,那是更加眾望所歸些。既是如此,這五嶽派的掌門人,便請方證大師擔任。”
  嵩山派與泰山派中登時便有不少人叫道:“胡說八道!方證大師是少林派的掌門人,跟我們五嶽派有什麽相幹?”
  桃枝仙道:“剛才這位道爺說要請壹位德才兼備、威名素著的前輩高人來做掌門,我好容易找到了壹位。方證大師難道不是德才兼備?難道不是威名素著?又難道不是前輩高人?妳們卻來反對。難道方證大師無德無才,全無威名,他老人家是後輩低人?真正豈有此理!哪壹個膽敢這麽說,不要他做掌門人,我桃谷六仙跟他拚命。”
  桃幹仙道:“方證大師做掌門已做了十幾年,少林派的掌門人也做得,為什麽五嶽派的掌門人便做不得?難道五嶽派今天便已蓋過了少林派?哪壹個大膽狂徒,敢說方證大師不會做掌門人,不配做掌門人?”
  泰山派的玉璣子皺眉道:“方證大師德高望重,那是誰都敬重的,可是今日我們是在推舉五嶽派的掌門人。方證大師乃是貴客,怎可將他老人家拉扯在壹起?”
  桃幹仙道:“方證大師不能做五嶽派掌門人,依妳說,是為了少林派和五嶽派無關。”玉璣子道:“正是。”桃幹仙道:“少林派為什麽和五嶽派無關?我說關系大得很呢!五嶽派是哪五派?”玉璣子道:“閣下是明知故問了。五嶽派便是嵩山、泰山、華山、衡山,恒山五派。”
  桃花仙和桃實仙齊聲道:“錯了,錯了!適才左先生言道,五嶽劍派合並之後,什麽嵩山派、泰山派之名不再留存,怎地妳又重提五派之名?”桃葉仙道:“足見他對原來宗派念念不忘,戀派成狂,壹有機緣,便圖復辟,要將好好壹個五嶽派打得稀巴爛,重建泰山派的雄風,再整日觀峰的威名。”
  群雄中不少人都笑出聲來,均想:“莫看這桃谷六仙瘋瘋顛顛,但只要有人說錯了半句話,立即給他們抓住,再也難以脫身。”他們哪知桃谷六仙打從兩三歲起能說話以來,便即互相辯駁不休,專捉兄弟中說話的漏洞,數十年來習以為常,再加上六個腦袋齊用,六張嘴巴齊開,旁人焉是他六兄弟的對手?
  玉璣子臉上青壹陣、紅壹陣,只道:“五嶽派中有了妳們六個寶貝,也叫倒黴。”
  桃花仙道:“妳說五嶽派倒黴,那是瞧不起五嶽派,不願自居於五嶽派之中。”桃實仙道:“我們五嶽派第壹日開山立派,妳便立心詛咒,說他倒黴。五嶽派將來張大門戶,要在武林中揚眉吐氣,與少林、武當鼎足而三,成為江湖上人所共仰的大門派。玉璣道長,妳為什麽不存好心,今天來說這等不吉利的話?”桃葉仙道:“足見玉璣道人身在五嶽,心在泰山,只盼五嶽派開派不成,第壹天便摔個大筋鬥,如此用心,我五嶽派如何容得了他?”
  江湖上學武之人,過的是在刀口上舐血的日子,於這吉祥兆頭,忌諱最多。各人聽桃谷六仙這麽壹說,均覺言之有理,玉璣子在今天這個好日子中說五嶽派倒黴,確是大大不該。連左冷禪心中也對玉璣子這話頗為不滿。玉璣子自知說錯了話,當下默不作聲,暗自氣惱。
  桃幹仙道:“我說少林派跟嵩山有關,玉璣道人卻說無關。到底是有關無關?是妳對還是我對?”玉璣道人氣憤憤地道:“妳愛說有關,便算有關好了。”桃幹仙道:“哈,天下之事,擡不過壹個理字。少林寺是在哪壹座山中?嵩山派又是在哪壹座山中?”桃花仙道:“少林寺在少室山,嵩山派在太室山,少室太室,都屬嵩山,是不是?為什麽說少林派與嵩山無關?”這壹句倒確非強詞奪理,群雄聽得壹齊點頭。
  桃枝仙道:“適才嶽先生言道,各派合並,可以減少江湖上的門戶紛爭,他所以贊成五嶽並派,便是為此。他又言道,各派可擇武功相近,或是地域相鄰,互求合並。說到地域之近,無過於少林和嵩山。兩大門派,同在壹山之中。少林派和嵩山派若不合並,那麽嶽先生的說話,未免怕有點跡近放……放……放那個……壹種氣了。”
  群雄聽得他強行將那個“屁”字忍住,都哈哈大笑,心中卻都覺得,少林派和嵩山派合並,未免匪夷所思,可是桃枝仙的說話,卻也言之成理,是順著嶽不群先前壹片大道理推論下來的。令狐沖暗暗稱奇:“桃谷六仙要抓別人話中的岔子,那是拿手好戲,但這壹番話卻料想他們說不出來。卻不知是誰在旁提示指點?”
  桃幹仙道:“方證大師眾望所歸,本來大夥兒要請他老人家當五嶽派掌門人。只是有人提出,方證大師不屬五嶽派。那麽只須少林派與五嶽派合並,成為壹個‘少林五嶽派’,方證大師便可成為這個新派的掌門人了。”桃根仙道:“正是。當今之世,要找壹位比方證大師更合適的掌門人,那是誰也沒有法子了。”桃實仙道:“我桃谷六仙服了方證大師,難道還有旁人不服的?”
  桃花仙道:“若有人不服的,不妨站出來,和我桃谷六仙較量較量。打贏了桃谷六仙,不妨再和方證大師較量較量。打贏了方證大師,再和少林派中達摩堂、羅漢堂、戒律院、藏經閣的眾位大師高手較量較量。打贏了少林派達摩堂、羅漢堂、戒律院、藏經閣的眾位大師高手,可以再和武當派的沖虛道長較量較量……”桃實仙道:“五哥,怎麽要和武當派的沖虛道長較量較量?”桃花仙道:“武當派和少林派的兩位掌門人是過命的交情,同榮共辱。有人打贏了少林派的方證大師,武當派的沖虛道長豈有不出頭之理?”桃葉仙道:“正是,壹點兒也不錯,打贏了武當派的掌門沖虛道長,再來和我們桃谷六仙較量較量。”
  桃根仙道:“咦,他和我們桃谷六仙已經較量過了,怎麽又要較量較量?”桃葉仙道:“第壹次我們打輸了,桃谷六仙難道就此甘心認輸?自然是死纏爛打,陰魂不散,跟那些臭王八蛋再來較量較量。”
  群雄聽了,盡皆大笑,有的怪聲叫好,有的隨著起哄。
  玉璣子心頭惱怒,再也不可抑止,縱身而出,手按劍柄,叫道:“桃谷六怪,我玉璣子便是不服,要和妳們較量較量。”桃根仙道:“咱們大夥兒都是五嶽派門下,動起手來,豈不是自相殘殺?”玉璣子道:“妳們說話太多,神憎鬼厭。五嶽派門下少了妳們六個人,大家樂得眼目清涼,耳根清凈。”桃幹仙道:“好啊,妳手按劍柄,心中動了殺機,只想拔出劍來,嚓嚓嚓嚓嚓嚓六聲,砍了我們六兄弟的腦袋?”玉璣子哼了壹聲,給他來個默認,目光中殺氣更盛。桃枝仙道:“今日我五派合並,第壹天妳五嶽派中的泰山支派便動手殺了我恒山支派的六大高手,五嶽派今後怎說得上齊心協力,和衷共濟?”
  玉璣子心想此言倒是不錯,今日若殺了這六人,只怕以後紛爭無窮,恒山派中勢必有人為他六兄弟報仇,當下強忍怒氣,說道:“妳們既知要齊心協力,和衷共濟,那麽有礙大局的胡說八道,便不可再說。”將長劍抽出劍鞘尺許,刷的壹聲,送回劍鞘。
  桃葉仙道:“倘若是有益於光大五嶽派前途,有利於全體武林同道的好話呢?”玉璣子冷笑道:“哼,諒妳們也說不出那種話來!”桃花仙道:“五嶽派的掌門人由誰來當,這件事是不是與我派前途、武林同道的禍福大有關連?我六兄弟苦口婆心,想推舉壹位眾望所歸的前輩高人來當掌門,妳總是存了私心,想叫那個給了妳三千兩黃金、四個美女的人來做掌門。”玉璣子大怒,喝道:“胡說八道!誰說有人給了我三千兩黃金、四個美女?”桃花仙道:“嗯,我說錯了數目,也是有的,不是三千兩,定是四千兩了。不是四名美女,那麽若非三名,便是五名。是誰給妳,難道妳不知道嗎?妳想推舉誰做掌門,便是誰給妳了。”
  玉璣子刷的壹聲,拔出了長劍,喝道:“妳再胡言亂語,我便叫妳血濺當場。”
  桃花仙哈哈壹笑,昂首挺胸,向他走了過去,說道:“妳用卑鄙手段,害死了泰山派掌門人天門道人,還想繼續害人嗎?天門道人已給妳害得血濺當場,戕害同門,原是妳的拿手好戲。妳我現為同門,妳倒在我身上試試看。”說著壹步步向玉璣子走去。
  玉璣子長劍挺出,厲聲喝道:“停步,妳再向前走壹步,我便不客氣了。”桃花仙笑道:“難道妳現下對我客氣得很嗎?這嵩山絕頂,又不是妳玉璣子私有之地,我偏要邁邁方步,東走西行,妳又管得著我?”說著又向前走了幾步,和玉璣子相距已不過數尺。
  玉璣子看到他醜陋的長長馬臉,露出壹副焦黃牙齒,咧嘴而笑,厭憎之情大生,長劍壹挺,嗤的壹聲響,便向桃花仙胸口刺去。
  桃花仙急忙閃避,罵道:“臭賊,妳真……真打啊!”玉璣子已深得泰山派劍術精髓,壹劍既出,二劍隨至,劍招迅疾無倫。桃花仙說話之間,已連避了他四劍。
  但玉璣子劍招越來越快,桃花仙手忙腳亂,哇哇大叫,想要抽出腰間短鐵棍招架,卻緩不出手來。劍光閃爍之中,噗的壹聲響,桃花仙左肩中劍。便在此時,玉璣子長劍脫手,飛上半天,跟著身子離地,雙手雙腳已給桃根、桃幹、桃枝、桃葉四仙分別抓住。這壹下兔起鶻落,變化迅速之極。但見黃影壹閃,挾著壹道劍光,有人揮劍向桃枝仙頭頂砍落。桃實仙早已護持在旁,伸短鐵棍架住。那人又是壹劍向桃根仙胸口刺去。桃花仙抽鐵棍擋開,看那人時,正是嵩山派掌門左冷禪。
  左冷禪心知桃谷六仙雖然說話亂七八糟,身上卻實負驚人藝業,當年在華山絕頂,曾將自己所派去的華山劍宗高手成不憂撕成四截,壹見玉璣子為他六兄弟所擒,知道只要相救稍遲,玉璣子立遭裂體之厄,是以自己雖是主人身分,實不宜隨便出手,當此危急之際,也只得拔劍相救。他兩劍急攻桃枝仙和桃根仙,用意是在迫使二人放手退避,不料桃谷六仙相互配合得猶如天衣無縫,四人抓住敵人手腳,余下二人便在旁護持,左冷禪這兩劍招式精奇,勢道淩厲,還是分別給桃實仙和桃花仙架開了。其時玉璣子生死系於壹線,在這壹霎之間,左冷禪已從桃實仙、桃花仙出棍相架的招式與內力之中,知道要迫退二人,至少須在六招以外,待得拆到六招,玉璣子早給四人撕裂,當下長劍圈轉,劍光閃爍。
  只聽得玉璣子大叫壹聲,腦袋摔在地下。桃根仙、桃枝仙手中各握壹只斷手,桃幹仙手中握著壹只斷腳,只桃葉仙手中所握著的那只腳,仍連在玉璣子身上。原來左冷禪心知沒法在這瞬息之間迫得桃谷六仙放手,唯有當機立斷,砍斷了玉璣子的雙手和壹只足踝,使得桃谷四仙沒法將他撕裂,那是毒蛇螫手、壯士斷腕之意。左冷禪切斷了他三肢,料想桃谷六仙不會再難為這個廢人,當即冷笑壹聲,退了開去。
  桃枝仙道:“咦,左冷禪,妳送黃金美女給玉璣子,要他助妳做掌門,為什麽反來斷他手腳,是想殺他滅口嗎?”桃根仙道:“他怕我們把玉璣子撕成四塊,因此出手相救,那全是會錯意了。”桃實仙道:“自作聰明,可嘆,可笑。我們抓住玉璣子,只不過跟他開開玩笑。今日是五嶽派開山立派的好日子,又有誰敢胡亂殺人了?”桃花仙道:“玉璣子確想殺我,但我們念及同門之誼,怎能殺他?他雖不仁,我們卻不能不義。”桃幹仙道:“我們只不過將他拋上天空,摔將下來,又再接住,同門師兄弟,大家玩玩!左冷禪出手如此魯莽,腦筋糊塗得緊。”
  桃葉仙拖著只剩獨腳、全身是血的玉璣子,走到左冷禪身前,松開了玉璣子的左腳,連連搖頭,說道:“左冷禪,妳下手太過毒辣,怎地將壹個好好的玉璣子傷成這般模樣?他沒了雙手,只有壹只獨腳,今後叫他如何做人?”
  左冷禪怒氣填膺,心想:“剛才我只要出手遲得片刻,玉璣子早給妳們撕成四塊,哪裏還有命在?這會兒卻來說這風涼話!只是無憑無據,壹時卻說不明白。”
  桃根仙道:“左冷禪要殺玉璣子,壹劍刺死了他,倒也幹凈,卻斷了他雙手壹足,叫他不生不死,當真殘忍,可說是大大的不仁。”桃幹仙道:“大家都是五嶽派中的同門,便有什麽事過不去,也可好好商量,為什麽下手如此毒辣?沒半點同門義氣。”
  “托塔手”丁勉大聲道:“妳們六個怪人,動不動便將人撕成四塊。左掌門出手相救玉璣子道長,正是瞧在同門的份上,妳們卻來胡說。”
  桃枝仙道:“我們明明跟玉璣子開玩笑,左冷禪卻信以為真,真假難辨,是非不分,那是不智之極。”桃葉仙道:“男子漢大丈夫,壹人做事壹身當。妳既然傷了玉璣子,便當直承其事,卻又閃閃縮縮,意圖抵賴,竟沒半分勇氣。殊不知這嵩山絕頂,數千位英雄好漢,眾目睽睽,個個見到玉璣子的手足是妳砍斷的,難道還能賴得了嗎?”桃花仙道:“不仁、不義、不智、不勇,五嶽派的掌門人,豈能由這樣的人來充當嗎?左冷禪,妳也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了。”說罷,六兄弟壹起搖頭。
  其實左冷禪若不以精妙絕倫的劍法斬斷玉璣子的雙手壹足,這個做了泰山派掌門還不到壹個時辰的道人,當時便給撕成四截了。封禪臺旁的壹流高手自然都看出來,心下不免稱贊左冷禪劍法精妙,應變神速。但桃谷六仙如此振振有辭地說來,旁人卻也難以辯駁。知道左冷禪吃了冤枉的,肚裏暗自好笑;沒看出其中原由的,均覺左冷禪此舉若非過於魯莽,便是十分的兇狠毒辣,臉上均有不滿之色。
  
  令狐沖與桃谷六仙相處日久,深知他們為人,尋思:“今日桃谷六仙所說的話,句句擊中左冷禪的要害。他六兄弟的腦筋怎能如此清楚?多半暗中另行有人指點。”慢慢走近桃谷六仙身旁,想察看到底是哪位高人隱身其側,但見桃谷六仙聚在壹起,身邊並無旁人,五兄弟正在手忙腳亂地為桃花仙肩頭止血。令狐沖轉過頭來,向西首瞧去,耳中忽然傳來細若蚊鳴的聲音:“沖哥,妳是在找我嗎?”
  令狐沖又驚又喜,聲音雖細,但清清楚楚,正是盈盈的聲音。他微微側頭,向聲音來處瞧去,只見壹名身材臃腫的虬髯大漢倚在壹塊大石之旁,懶洋洋地伸手在頭上搔癢。在這嵩山絕頂之上,如這般的虬髯大漢少說也有壹二百人,誰都沒加留心,令狐沖略壹凝神,突然從那大漢的眼光之中,看到了壹絲又狡獪又嫵媚的笑意。他大喜之下,向她走去。
  盈盈傳音說道:“別過來,不可拆穿了西洋鏡。”這聲音如壹縷細絲,遠遠傳來,鉆入他耳中。令狐沖當即停步,心想:“我倒不知妳有這門傳音功夫,定然又是妳父親的壹項秘傳了。”立時明白:“桃谷六仙所說的那些話,原來都是妳教他們的,難怪這六個粗胚,居然講出什麽不仁不義、不智不勇的話來?”心下喜悅,忍不住要發泄,大聲道:“桃谷七仙的話,當真有理。我本來只道桃谷只有六仙,哪知道還有壹位又聰明、又美麗的七仙女桃萼仙!”
  群雄聽得令狐沖突然開口,說的言語卻如此不倫不類,盡皆愕然。
  盈盈傳音道:“這當口事關重大,妳是恒山派掌門,可別胡說八道。左冷禪此刻狼狽萬分,正是妳當五嶽派掌門的好機會。”
  令狐沖心中壹凜,暗道:“盈盈喬裝改扮來到嵩山,原來要助我當五嶽派掌門。她是日月教教主之女,是此間正教門下的死敵,若給人發覺了,那可危險之極。她甘冒奇險,壹心助我在武林中立大功、享大名,對我如此深情,我……我……我真不知如何報答?”
  只聽得桃根仙道:“方證大師這樣的前輩高人,妳們不願讓他做掌門人。玉璣子斷手斷腳,左冷禪不仁不義,自然都不能做掌門了。我們便推舉壹位劍術當世第壹的少年英雄,來做五嶽派掌門人。有哪壹個不服的,不妨來領教領教他的劍法。”他說到這裏,左掌攤開,向令狐沖壹擺。
  桃幹仙道:“這位令狐少俠,原是恒山派掌門,與華山派嶽先生淵源極深,跟衡山派莫大先生又是好友。五嶽劍派之中,已有三派是壹定擁戴他的了。”桃枝仙道:“泰山派門下的群道並非都是糊塗蟲,自然也是擁戴他的多,反對他的少。”桃葉仙道:“五嶽派中人人使劍,本來就叫做五嶽劍派嘛,因此誰的劍法最高,誰就壹定理所當然、不可不戒地做掌門人。”他說了“理所當然”四字,順口便加上“不可不戒”,也不理會通與不通。
  原來之前桃葉仙壹直在想:“理所當然不可不戒的弟子,法名該叫什麽?”雖然桃根仙勉強說上面沒法加,可以加在下面,提議叫做“理所當然不可不戒之至”,雖也言之成理,總覺未臻十全十美,適才突然福至心靈,脫口而出,在“理所當然不可不戒”上面加了“壹定”二字,不由得滿意之極。
  桃花仙按住肩頭傷口,說道:“左冷禪,妳若不服,不妨便和令狐少俠比比劍。誰贏了,誰做五嶽派掌門。這叫做比劍奪帥!”
  此次來到嵩山的群雄,除了五嶽劍派門下以及方證大師、沖虛道人這等有心之人外,大都是存著瞧熱鬧之心。此刻各人均知五派合並,已成定局,爭奪之鵠的,當在掌門人壹席。這些江湖上好漢最怕的是長篇大論的爭執,適才桃谷六仙跟左冷禪瞎纏,只因說得有趣,倒不氣悶,但若個個似嶽不群那麽滿口仁義道德,說到太陽落山,還是沒了沒完,那可悶死人了,是以眾人壹聽到桃花仙說出“比劍奪帥”四字,登時轟天價叫起好來。群豪上得山來,見到天門道人自戕斃敵,左冷禪劍斷三肢,這兩幕看得人驚心動魄,可說此行已然不虛,但如五嶽派中眾高手為爭奪掌門人而大戰壹場,好戲紛呈,那可更加過癮了。因此群雄鼓掌喝彩,甚是真誠熱烈。
  令狐沖心想:“我答應方證大師和沖虛道長,力阻左冷禪為五嶽派掌門,以免他為禍武林。只要師父做了掌門,他老人家大公無私,自然人人心悅誠服。除了他老人家之外,五嶽劍派中,又有誰配當此重任?”朗聲道:“眼前有壹位最適宜的前輩,怎地大家忘了?五嶽派若不由君子劍嶽先生來當掌門人,哪裏還找得出第二位來?嶽先生武功既高,識見更是卓超。他老人家為人仁義,眾所周知,否則怎地會得了‘君子劍’三字的外號?我恒山派推舉嶽先生為五嶽派掌門。”他說了這番話,華山派的群弟子登時大聲鼓掌喝彩。
  嵩山派中有人說道:“嶽先生雖然不錯,比之左掌門卻總是遜著壹籌。”有人道:“左掌門是五嶽劍派盟主,已當了這麽多年,由他老人家出任五嶽派掌門,這才順理成章。又何必另推旁人?”又有人道:“以我之見,五嶽派掌門當然由左掌門來當,另外可設四位副手,由嶽先生、莫大先生、令狐少俠、玉……玉……玉……那個玉磬子或是玉音子道長分別擔任,那就妥當得很了。”
  桃枝仙叫道:“玉璣子還沒死呢,他斷了兩只手壹只腳,妳們就不要他了?”
  桃葉仙道:“比劍奪帥,比劍奪帥!誰的武功高,誰就做掌門!”
  千余名江湖漢子跟著叫嚷:“對!對!比劍奪帥,比劍奪帥!”
  令狐沖心想:“今日的局面,必須先將左冷禪打倒,斷了嵩山派眾人的指望,否則我師父永遠做不了五嶽派掌門。”當下仗劍而出,叫道:“左先生,天下英雄在此,眾口壹辭,要咱們比劍奪帥。在下和妳二人拋磚引玉,先來過過招如何?”暗自思忖:“左冷禪的陰寒掌力十分厲害,我拳腳上功夫可跟他天差地遠,但劍法決計不會輸他。我贏了左冷禪之後,再讓給師父,誰也沒話說。就算莫大先生要爭,他也未必勝得了師父。泰山派的兩大高手壹死壹傷,不會有什麽好手剩下了。就算我劍法也不是左冷禪對手,但也得在千余招之後方始落敗,大耗他內力之後,師父再下場跟他相鬥,便頗有勝望。”他長劍虛劈兩劍,說道:“左先生,咱們五嶽劍派門下,人人都使劍,在劍上分勝敗便了。”他這麽說,那是先行封住了左冷禪的口,免得他提出要比拳腳、比掌法。
  群雄紛紛喝彩:“令狐少俠快人快語,就在劍上比勝敗。”“勝者為掌門,敗者聽奉號令,公平交易,最妙不過。”“左先生,下場去比劍啊!有什麽顧忌,怕輸麽?”“說了這半天話,有什麽屁用?早就該動手打啦!”
  壹時嵩山絕頂之上,群雄叫嚷聲越來越響,人數壹多,人人跟著起哄,縱是平素老成持重之輩,也忍不住大叫大吵。這些人只是左冷禪邀來的賓客,五嶽派由誰出任掌門,如何決定掌門席位,本來跟他們毫不相幹,他們原也無由置喙,但比武奪帥,大有熱鬧可瞧,大家都盼能多看幾場好戲。這股聲勢壹成,竟然喧賓奪主,變得若不比劍,這掌門人便無法決定了。
  令狐沖見眾人附和己見,心下大喜,叫道:“左先生,妳如不願和在下比劍,那麽當眾宣布決不當這五嶽派的掌門人,自也不妨。再由其余的人來比劍便了!”
  群雄紛紛叫嚷:“比劍,比劍!不比的不是英雄,乃是狗熊!”
  嵩山派中不少人均知令狐沖劍法精妙,左冷禪未必有勝他的把握,但要說左冷禪不能跟他比劍,卻也舉不出什麽正大光明的理由,壹時都皺起了眉頭,默不作聲。
  喧嘩聲中,壹個清亮的聲音拔眾而起:“各位英雄眾口壹辭,都願五嶽派掌門人壹席以比劍決定,我們自也不能拂逆了眾位的美意。”說話之人正是嶽不群。
  群雄叫道:“嶽先生言之不差,比劍奪帥,比劍奪帥!”
  嶽不群道:“比劍奪帥,原也是壹法,只不過我五嶽劍派合而為壹,本意是減少門戶紛爭,以求武林中同道和睦友愛,因此比武只可點到為止,壹分勝敗便須住手,切不可傷殘性命。否則可大違我五派合並的本意了。”
  眾人聽他說得頭頭是道,都靜了下來。有壹大漢說道:“點到為止固然好,但刀劍不生眼睛,真有死傷,那也是自己晦氣,怪得誰來?”又有壹人道:“倘若怕死怕傷,不如躲在家裏抱娃娃,又何必來奪這五嶽派的掌門?”群雄都轟笑起來。嶽不群道:“話雖如此,總是以不傷和氣為妙。在下有幾點淺見,說出來請各位參詳參詳。”
  有人叫道:“快動手打,又說些什麽了?”另有人道:“別瞎搗亂,且聽嶽先生說什麽話。”先前那人道:“誰搗亂了?妳回家問妳大妹子去!”那邊跟著也對罵起來。
  嶽不群道:“哪壹個有資格參與比武奪帥,可得有個規定……”他內力充沛,壹出聲說話,便將汙言對罵之人的聲音壓了下來,只聽他繼續道:“比武奪帥,這帥是五嶽派之帥,因此若不是五嶽派門下,不論他有通天本領,可也不能見獵心喜,壹時手癢,下場角逐。否則的話,爭的是‘劍法天下第壹’,卻不是為定五嶽派掌門了。”
  群雄都道:“對!不是五嶽派門下,自然不能下場比武。”也有人道:“大夥兒亂打壹起,爭奪‘劍法天下第壹’,可也不錯啊。”這人顯是胡鬧,旁人也沒加理會。
  嶽不群道:“至於如何比武,方不致傷殘人命,不傷同門和氣,請左先生壹抒宏論。”
  左冷禪冷冷地道:“既然動上了手,定要不可傷殘人命,不傷同門和氣,那可為難得緊。不知嶽先生有何高見?”
  嶽不群道:“在下以為,最好是請方證大師、沖虛道長、丐幫解幫主、青城派余觀主等幾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輩出來作公證。誰勝誰敗,由他們幾位評定,免得比武之人纏鬥不休。咱們只分高下,不決生死。”
  方證道:“善哉,善哉!‘只分高下,不決生死’這八個字,便消弭了無數血光之災,左先生意下如何?”
  左冷禪道:“這是大師對敝派慈悲眷顧,自當遵從。原來的五嶽劍派五派,每壹派只能派出壹人比武奪帥,否則每壹派都出數百人,不知比到何年何月,方有結局。”
  群雄雖覺五嶽劍派每派只出壹人比武,五派便只五人,未免太不熱鬧。但這五派若都是掌門人出手,他本派中人決不會有人向他挑戰。只聽得嵩山派中數百人大聲附和,旁人也就沒有異議。
  桃枝仙忽道:“泰山派的掌門人是玉璣子,難道由他這個斷手斷足的牛鼻子來比武奪帥麽?”桃葉仙道:“他斷手斷足,為什麽便不能參與比武?他還剩下壹只獨腳,大可起飛腳踢人。”群雄聽了,無不大笑。
  
  泰山派的玉音子怒道:“妳這六個怪物,害得我玉璣子師兄成了殘廢,還在這裏出言譏笑,終須叫妳們壹個個也都斷手斷足。有種的,便來跟妳道爺單打獨鬥,比試壹場。”說著挺劍而出,站在當場。這玉音子身形高瘦,氣宇軒昂,這麽出來壹站,風度儼然,道袍隨風飄動,更顯得神采飛揚。群雄見了,不少人大聲喝彩。
  桃根仙道:“泰山派中,由妳出來比武奪帥嗎?”桃葉仙道:“是妳同門公舉呢,還是妳自告奮勇?”玉音子道:“跟妳又有什麽相幹?”桃葉仙道:“當然相幹。而且理所當然相幹之至。如是泰山派公舉妳出來比武奪帥,那麽妳落敗之後,泰山派中第二人便不能再來比武。”玉音子道:“第二人不能出來比武,那便如何?”
  忽然泰山派中有人說道:“玉音子師弟並非我們公舉,如果他敗了,泰山派另有好手,自然可再出手。”正是玉磬子。桃花仙道:“哈哈,另有好手,只怕便是閣下了?”玉磬子道:“不錯,說不定便是妳道爺。”桃實仙叫道:“大家請看,泰山派中又起內訌,天門道人死了,玉璣道人傷了,這玉磬、玉音二人,又爭著做泰山派的新掌門。”
  玉音子道:“胡說八道!”玉磬子卻冷笑著數聲,並不說話。桃花仙道:“泰山派中,到底是哪壹個出來比武?”玉磬子和玉音子齊聲道:“是我!”桃根仙道:“好,妳們哥兒倆自己先打壹架,且看是誰強些。嘴上說不清,打架定輸贏!”
  玉磬子越眾而出,揮手道:“師弟,妳且退下,可別惹得旁人笑話。”玉音子道:“為什麽會惹得旁人笑話?玉璣師兄身受重傷,我要替他報仇雪恨。”玉磬子道:“妳是要報仇呢,還是比武奪帥?”玉音子道:“憑咱們這點兒微末道行,還配當五嶽派掌門嗎?那不是癡心妄想?我泰山派眾人,早就已壹致主張,請嵩山左盟主為五嶽派掌門,我哥兒倆又何必出來獻醜?”玉磬子道:“既然如此,妳且退下,泰山派眼前以我居長。”玉音子冷笑道:“哼,妳雖居長,可是平素所作所為,服得了人嗎?上下人眾,都聽妳話嗎?”
  玉磬子勃然變色,厲聲道:“妳說這話,是何用意?妳不理長幼之序,欺師滅祖,本派門規第壹條怎麽說?”玉音子道:“哈哈,妳可別忘了,咱們此刻都已是五嶽派門下,大夥兒同年同月同時齊入五嶽派,有什麽長幼之序?五嶽派門規還未訂下,又有什麽第壹條、第二條?妳動不動提出泰山派門規來壓人,只可惜這當兒卻只有五嶽派,沒有泰山派了。”桃枝仙插口道:“有五嶽派而沒泰山派,正是大大的好事,為什麽玉音子要說‘可惜’?妳們想拆散五嶽派,再興泰山派,是不是?玉音子,妳倒說說看,為什麽說這‘可惜’兩字?玉音子和玉磬子壹時都無言可對。”
  千余名漢子齊聲大叫:“上去打啊,哪個本事高強,打壹架便知道了。”玉磬子手中長劍不住晃動,卻不上前,他雖是師兄,但平素沈溺酒色,武功劍法比之玉音子已大有不如。此後五嶽劍派合並,但五嶽派人眾必將仍然分居五嶽,每壹處名山定有壹人為首。玉磬子、玉音子二人自知本事與左冷禪差得甚遠,原無做五嶽派掌門的打算,但頗想回歸本山之後,便為泰山之長。這時群雄慫恿之下,師兄弟勢必兵戎相見,玉磬子可不敢貿然動手,只是在天下英雄之前為玉音子所屈,心中卻也不甘;何況這麽壹來,左掌門多半會派玉音子為泰山之長,從此聽他號令,終身擡不起頭來了。壹時之間,師兄弟二人怒目相向,僵持不決。
  突然人群中壹個尖利的聲音說道:“我看泰山派武功的精要,妳二人誰都摸不著半點邊兒,偏有這麽厚臉皮,在這裏啰唆爭吵,虛耗天下英雄的時光。”
  眾人向說話之人瞧去,見是個長身玉立的青年,相貌俊美,但臉色青白,嘴角邊微帶冷嘲,正是華山派的林平之。有人識得他的,便叫了出來:“這是華山派嶽先生的新女婿。”
  令狐沖心道:“林師弟向來拘謹,不多說話,不料士別三日,便當刮目相看,竟在天下英雄之前,出言譏諷這兩個賊道。”適才玉磬子、玉音子二道與玉璣子狼狽為奸,逼死泰山派掌門人天門道人,向左冷禪諂媚討好,令狐沖心中對二道極是不滿,聽得林平之如此辱罵,頗為痛快。
  玉音子道:“我摸不著泰山派武功的邊兒,閣下倒摸得著了?卻要請閣下施展幾手泰山派武功,好讓天下英雄開開眼界。”他特別將“泰山派”三字說得極響,意思說,妳是華山派弟子,武功再強,也只是華山派的,決不會連我泰山派的武功也會練。
  林平之冷笑壹聲,說道:“泰山派武功博大精深,豈是妳這等認賊為父、戕害同門的不肖之徒所能領略……”嶽不群喝道:“平兒,玉音道長乃是長輩,不得無禮!”林平之應道:“是!”
  玉音子怒道:“嶽先生,妳調教的好徒兒,好女婿!連泰山派的武功如何,他也能來胡言亂語。”
  突然壹個女子的聲音道:“妳怎知他是胡言亂語?”壹個俊俏的少婦越眾而出,長裙拂地,衣帶飄風,鬢邊插著壹朵小小紅花,正是嶽靈珊。她背上負著壹柄長劍,右手反過去握住劍柄,說道:“我便以泰山派的劍法,會會道長的高招。”
  玉音子認得她是嶽不群的女兒,心想嶽不群這番大力贊同五派合並,左冷禪言語神情中對他甚是客氣,倒也不敢得罪了她,微微壹笑,說道:“嶽姑娘大喜,貧道沒來道賀,討壹杯喜酒喝,難道為此生我的氣了嗎?貴派劍法精妙,貧道向來是十分佩服的。但華山派門人居然也會使泰山派劍法,貧道今日還是首次得聞。”
  嶽靈珊秀眉壹軒,道:“我爹爹要做五嶽派掌門人,對五嶽劍派每壹派的劍法,自然都得鉆研壹番。否則的話,就算我爹爹打贏了四派掌門人,那也只是華山派獨占鰲頭,算不得是五嶽派真正的掌門人。”
  此言壹出,群雄登時聳動。有人道:“嶽先生要做五嶽派掌門人?”有人大聲道:“難道泰山、衡山、嵩山、恒山四派的武功,嶽先生也都會嗎?”
  嶽不群朗聲道:“小女信口開河,小孩兒家的話,眾位不可當真。”
  嶽靈珊卻道:“嵩山左師伯,如果妳能以泰衡華恒四派劍法,分別打敗我四派好手,我們自然服妳做五嶽派掌門。否則妳嵩山派的劍法就算獨步天下,也不過嵩山派的劍法十分高明而已,跟別的四派,終究拉不上幹系。”
  群雄均想:這話確然不錯。如果有人精擅五嶽劍派各派劍法,以他來做五嶽派掌門,自是再合適不過。可是五嶽劍派每壹派的劍法,都是數百年來經無數好手嘔心瀝血鍛煉而成。有人縱得五派名師分別傳授,經數十年苦練,也未必能學全五派的全部劍法,而各派秘招絕藝,都是非本派弟子不傳,如說壹人而能同時精擅五嶽派劍法,決計無此可能。
  左冷禪卻想:“嶽不群的女兒為什麽說這番話?其中必有用意。難道嶽不群當真痰迷了心竅,想跟我爭奪這五嶽派掌門人之位嗎?”
  玉音子道:“原來嶽先生已精通五派劍法,那可是自從五嶽劍派創派以來,從所未有的大事。貧道便請嶽姑娘指點指點泰山派的劍法。”
  嶽靈珊道:“甚好!”刷的壹聲,從背上劍鞘中拔出了長劍。
  玉音子心下大是著惱:“我比妳父親還長著壹輩,妳這女娃娃居然敢向我拔劍!”他只道嶽不群定會出手阻攔,就算真要動手,華山派中也只有嶽不群夫婦才堪與自己匹敵,豈知嶽不群只搖頭嘆息,說道:“小孩子家不知天高地厚。玉音、玉磬兩位前輩,乃泰山派壹等壹好手。妳要用泰山派劍法跟他們過招,那不是自討苦吃嗎?”
  玉音子心中壹凜:“嶽不群居然叫女兒用泰山劍法跟我過招。”壹瞥眼間,只見嶽靈珊右手長劍斜指而下,左手五指正在屈指而數,從壹數到五,握而成拳,又將拇指伸出,次而食指,終至五指全展,跟著又屈拇指而屈食指,再屈中指,登時大吃壹驚:“這女娃娃怎地懂得這壹招‘岱宗如何’?”
  玉音子在三十余年前,曾聽師父說過這壹招“岱宗如何”的要旨,這壹招可算得是泰山派劍法中最高深的絕藝,要旨不在右手劍招,而在左手的算數。左手不住屈指計算,算的是敵人所處方位、武功門派、身形長短、兵刃大小,以及日光所照高低等等,計算極為繁復,壹經算準,挺劍擊出,無不中的。當時玉音子心想,要在頃刻之間,將這種種數目盡皆算得清清楚楚,自知無此本領,其時並未深研,聽過便罷。他師父對此術其實也未精通,只說:“這招‘岱宗如何’使起來太過艱難,似乎不切實用,實則威力無儔。妳既無心詳參,那是與此招無緣,也只好算了。妳的幾個師兄弟都不及妳細心,他們更不能練。可惜本派這壹招博大精深、世無其匹的劍招,從此便要失傳了。”玉音子見師父並未勉強自己苦練苦算,暗自欣喜,此後在泰山派中也從未見人練過,不料事隔數十年,竟見嶽靈珊這年輕少婦使了出來,霎時之間,額頭上出了壹片汗珠。
  他從未聽師父說過如何對付此招,只道自己既然不練,旁人也決不會使這奇招,自無需設法拆解,豈知世事之奇,竟有大出於意料之外者。情急智生,自忖:“我急速改變方位,躥高伏低,她自然算我不準。”當即長劍壹晃,向右滑出三步,壹招“青天無雲”,轉過身來,身子微矮,長劍斜刺,離嶽靈珊右肩尚有五尺,便已圈轉,跟著壹招“峻嶺橫空”,去勢奇疾而收劍極快。只見嶽靈珊站在原地不動,右手長劍的劍尖不住晃動,左手五指仍伸屈不定。玉音子展開劍勢,身隨劍走,左邊壹拐,右邊壹彎,越轉越急。
  這路劍法叫做“泰山十八盤”,乃泰山派昔年壹位名宿所創,他見泰山山門下十八盤處羊腸曲折,五步壹轉,十步壹回,勢甚險峻,因而將地勢融入劍法之中,與八卦門的“八卦遊身掌”有異曲同工之妙。泰山“十八盤”越盤越高,越行越險,這路劍招也是越轉越狠辣。玉音子每壹劍似乎均要在嶽靈珊身上對穿而過,其實自始至終,並未出過壹招真正殺著。
  他雙目所註,不離嶽靈珊左手五根手指的不住伸屈。昔年師父有言:“這壹招‘岱宗如何’,可說是我泰山劍法之宗,擊無不中,殺人不用第二招。劍法而到這地步,已是超凡入聖。妳師父也不過是略知皮毛,真要練到精絕,那可談何容易?”想到師父這些話,背上冷汗壹陣陣地滲了出來。
  那泰山“十八盤”,有“緩十八、緊十八”之分,正面十八處盤旋較緩,側坡十八處盤旋甚緊,壹步高壹步,所謂“後人見前人履底,前人見後人發頂”。泰山派這路劍法,純從泰山這條陡道的地勢中化出,也是忽緩忽緊,回旋曲折。
  令狐沖見嶽靈珊既不擋架,也不閃避,左手五指不住伸屈,似乎在計算數目,不由得心下大急,只想大叫:“小師妹,小心!”但這五個字塞在喉頭,始終叫不出來。
  玉音子這路劍法將要使完,長劍始終不敢遞到嶽靈珊身周二尺之處。嶽靈珊長劍倏地刺出,壹連五劍,每壹劍的劍招皆蒼然有古意。壹旁玉磬子失聲叫道:“‘五大夫劍!’”泰山有松樹極古,相傳為秦時所封之“五大夫松”,虬枝斜出,蒼翠相掩。玉磬子、玉音子的師伯祖曾由此而悟出壹套劍法來,便稱之為“五大夫劍”。這套劍法招數古樸,內藏奇變,玉磬子二十余年前便已學得精熟,但眼見嶽靈珊這五招似是而非,與自己所學頗有不同,卻顯然又比原來劍法高明得多,心下驚詫之余,慢慢走近,要想看個仔細。嶽靈珊突然纖腰壹彎,挺劍向他刺去,叫道:“這也是妳泰山派的劍法嗎?”
  玉磬子急舉劍相架,叫道:“‘來鶴清泉’,如何不是泰山劍法,不過……”這壹招雖然架開,卻已驚得出了壹身冷汗,敵劍之來,方位與自己所學大不相同,這壹劍險些便透胸而過。嶽靈珊道:“是泰山劍法就好!”刷的壹聲,反手砍向玉音子。玉磬子道:“‘石關回馬’!妳使得不……不大對……”嶽靈珊道:“劍招名字,妳記得倒熟。”長劍展開,刷刷兩劍,只聽玉音子“啊”的壹聲大叫,右腿已然中劍。幾乎便在同壹剎那,玉磬子右膝中劍,壹個踉蹌,右腿壹屈,跪了下來,急忙以劍支地撐起,力道用得猛了,劍尖又剛好撐在壹塊麻石之上,啪的壹響,長劍斷為兩截,口中兀自說道:“‘快活三’!不過……不過……”
  嶽靈珊壹聲冷笑,將長劍反手插入背上劍鞘。
  旁觀群雄轟然叫好。這樣壹位年輕美貌的少婦,竟在舉手投足之間,以泰山派劍法將兩位泰山派高手殺敗,劍法之妙,令人看得心曠神怡,這壹番喝彩聲,當真山谷鳴響。
  左冷禪與嵩山派的幾名高手對望壹眼,都大為疑慮:“這女娃娃所使確是泰山劍法。然而其中大有更改,劍招老練狠辣,決非這女娃娃所能琢磨而得,定是嶽不群暗中練就了傳授於她。要練成這路劍法,不知要花多少時日,嶽不群如此處心積慮,其誌決不在小。”
  玉音子突然大叫:“妳……妳……這不是真的‘岱宗如何’!”他於中劍受傷之後,這才省悟,嶽靈珊只不過擺個“岱宗如何”的架子,其實並非真的會算,否則的話,她壹招即已取勝,又何必再使“五大夫劍”、“來鶴清泉”、“石關回馬”、“快活三”等等招術?更氣人的是,她竟將泰山派的劍招在關鍵處忽加改動,自己和師哥二人倉促之際,不及多想,自然而然以數十年來練熟了的劍招拆解,而她出劍方位陡變,以致師兄弟倆雙雙中計落敗。倘若她使的是別派劍法,不論招式如何精妙,憑著自己劍術上的修為,決不能輸了給這嬌怯怯的少婦。但她使的確是泰山派劍法,卻又不是假的,心中既慚愧氣惱,又驚惶詫異,更有七分上了當的不服氣。
  令狐沖眼見嶽靈珊以這幾招劍法破敵,心下壹片迷茫,忽聽得背後有人低聲道:“令狐公子,這幾招劍法是妳教她的?”令狐沖回過頭來,見說話的是田伯光,便搖了搖頭。田伯光微笑道:“那日在華山頂上,妳和我動手,記得妳便曾使過這壹招來鶴清什麽的,只不過那時妳還沒使熟。”
  令狐沖神色茫然,宛如不聞。當嶽靈珊壹出手,他便瞧了出來,她所使的乃是華山思過崖後洞石壁上所刻的泰山派劍法。但自己在後洞石壁上發現劍招石刻之事,並未對華山派任何人提過,當日離開思過崖,記得已將後洞的洞口掩好,嶽靈珊怎會發現?轉念又想:“我既能發現後洞,小師妹當然也能發現。何況我已在無意中打開了洞口,小師妹便易找得多了。”
  他在華山思過崖後洞,見到石壁上所刻五嶽劍法的絕招,以及魔教諸長老破解各家劍法的法門,雖於所刻招數記得頗熟,但這些招數叫做什麽名字,卻全然不知。眼見嶽靈珊最後三劍使得猶似行雲流水,大有善禦者駕輕車而行熟路之意,三劍之間擊傷泰山派兩名高手,將石壁上的劍招發揮得淋漓盡致,心下也暗自贊嘆。又聽得玉磬子說出“快活三”三字,想起當年曾隨師父去過泰山,過水簾洞後,壹條長長的山道斜坡,名為“快活三”,意思說連續三裏,順坡而下,走起來十分快活,想不到這連環三劍,竟是從這條斜坡化出。
  
  壹個瘦削的老者緩步而出,說道:“嶽先生精擅五嶽劍派各派劍法,實是武林中從所未有。老朽潛心參研本派劍法,有許多處所沒法明白,今日正好向嶽先生請教。”他左手拿著壹把撫摩得晶光發亮的胡琴,右手從琴柄中慢慢抽出壹柄劍身極細的短劍,正是衡山派掌門莫大先生。
  嶽靈珊躬身道:“莫師伯手下留情。侄女胡亂學得幾手衡山派劍法,請莫師伯指點。”
  莫大先生口說“今日正好向嶽先生請教”,原是向嶽不群索戰,不料嶽靈珊壹句話便接了過去,還言明是用衡山派劍法。莫大先生江湖上威名素著,群雄適才又聽得左冷禪言道,嵩山派好手大嵩陽手費彬便死在他劍下,均想:“難道嶽靈珊以泰山劍法傷了兩名泰山派高手,又能以衡山劍法與他對敵?”
  莫大先生微笑道:“很好,很好!了不起,了不起!”嶽靈珊道:“等到侄女敵不過莫師伯,再由我爹爹上場。”莫大先生喃喃地道:“敵得過的,敵得過的!”短劍慢慢指出,突然間在空中壹顫,發出嗡嗡之聲,跟著便是嗡嗡兩劍。嶽靈珊舉劍招架,莫大先生的短劍如鬼如魅,竟已繞到了嶽靈珊背後。
  嶽靈珊急忙轉身,耳邊只聽得嗡嗡兩聲,眼前有壹團頭發飄過,卻是自己的頭發已給莫大先生削了壹截下來。她大急之下,心念電轉:“他這是手下留情,否則適才這壹劍已然殺了我。他既不傷我,便可和他對攻。”當下更不理會對方劍勢來路,刷刷兩劍,分向莫大先生小腹與額頭刺去。
  莫大先生微微壹驚:“這兩招‘泉鳴芙蓉’、‘鶴翔紫蓋’,確是我衡山派絕招,這小姑娘如何學得了去?”
  衡山七十二峰,以芙蓉、紫蓋、石廩、天柱、祝融五峰最高。衡山派劍法之中,也有五路劍法,分別以這五座高峰為名。莫大先生眼見適才嶽靈珊所出,均是“壹招包壹路”的劍法,在壹招之中,包含了壹路劍法中數十招的精要。“芙蓉劍法”三十六招,“紫蓋劍法”四十八招。“泉鳴芙蓉”與“鶴翔紫蓋”兩招劍法,分別將芙蓉劍法、紫蓋劍法每壹路數十招中的精奧之處,融會簡化而入壹招,壹招之中有攻有守,威力之強,為衡山劍法之冠,是以這五招劍法,合稱“衡山五神劍”。
  眾人只聽得錚錚錚之聲不絕,不知兩人誰攻誰守,也不知在頃刻間兩人已拆了幾招。
  莫大先生事事謀定而後動,“比劍奪帥”之議既決,他便即籌思對策。他絕無半分要當五嶽派掌門人之念,更知不是左冷禪和令狐沖的敵手,但身為衡山掌門,不能自始至終龜縮不出。他氣惱玉磬子為虎作倀,逼死天門道人,本擬和這道人壹拚,豈知泰山三子壹上來便先後受傷,於是剩下的對手便只嶽不群壹人。他在少林寺中,已將嶽不群的武功瞧得清清楚楚,自己不致輸了於他,但上來動手的竟是嶽不群的女兒。嶽靈珊會使衡山派劍法,他已是壹驚,而她所使的更是衡山劍法中最上乘的“壹招包壹路”,更令他心中盡是驚懼惶惑。
  莫大先生的師祖和師叔祖,當年在華山絕頂與魔教十長老會鬥,雙雙斃命。其時莫大先生的師父年歲尚輕,芙蓉、紫蓋等五路劍法是學全了,但“壹招包壹路”的“泉鳴芙蓉”、“鶴翔紫蓋”那五招衡山神劍,卻只知了個大概。莫大先生自然也未得師父詳加傳授指點。豈知此刻竟會在別派壹個年輕女子劍底顯了出來。只是嶽靈珊那兩招只得劍形而未得其意,否則的話,莫大先生心神激蕩之際,在第二招上便已落敗。
  他好容易接過了這兩招,只見嶽靈珊長劍晃動,正是壹招“石廩書聲”,跟著又是壹招“天柱雲氣”。那“天柱劍法”主要是從雲霧中變化出來,極盡詭奇之能事,動向無定,不可捉摸。莫大先生壹見嶽靈珊使出“天柱雲氣”,他見機極快,當即不架而走。所謂不架而走,那不過說得好聽,其實是打不過而逃跑。只是他劍法變化繁復,逃走之際,短劍東刺西削,使人眼花繚亂,不知他已是在使三十六策中的上策。
  他知衡山五大神劍之中,除了“泉鳴芙蓉”、“鶴翔紫蓋”、“石廩書聲”、“天柱雲氣”之外,最厲害的壹招叫做“雁回祝融”。衡山五高峰中,以祝融峰最高,這招“雁回祝融”,在衡山五神劍中也最為精深。莫大先生的師父當年說到這壹招時,含糊其詞,並說自己也不大清楚,如嶽靈珊再使出這壹招來,自己縱不喪命當場,那也非大大出醜不可。他腳下急閃,短劍急揮,心念急轉:“她雖學到了奇招,看來只會呆使,不會隨機應變。說不得,只好冒險跟她拚上壹拚,否則莫大今後也不用再在江湖上混了。”
  眼見嶽靈珊腳步微壹遲疑,知她壹時之間拿不定主意,到底要追呢還是不追,莫大先生暗叫:“慚愧!畢竟年輕人沒見識。”嶽靈珊以這招“天柱雲氣”逼得莫大先生轉身而逃,他雖掩飾得高明,似乎未呈敗象,但武功高明之士,人人都已見到他不敵而走的窘態。倘若嶽靈珊立時收劍行禮,說道:“莫師伯,承讓!侄女得罪。”那麽勝敗便已分了。莫大先生何等身分地位,豈能敗了壹招之後,再轉身與後輩女子纏鬥?可是嶽靈珊竟然猶豫,實是莫大先生難得之極的良機。
  但見嶽靈珊笑靨甫展,櫻唇微張,正要說話,莫大先生手中短劍嗡嗡作響,向她直撲過去。這幾下急劍,乃莫大先生畢生功力之所聚,劍發琴音,光環亂轉,霎時之間已將嶽靈珊裹在壹團劍光之中。嶽靈珊壹聲驚呼,連退了幾步。莫大先生豈容她緩出手來施展那招“雁回祝融”?他手中短劍越使越快,壹套百變千幻雲霧十三式有如雲卷霧湧,旁觀者不由得目為之眩,若不是群雄覺得莫大先生頗有以長淩幼、以男欺女之嫌,彩聲早已大作。
  當嶽靈珊使出“泉鳴芙蓉”等幾招時,令狐沖更無懷疑,她這幾路劍法,是從華山思過崖後洞的石壁上學來的,尋思:“小師妹為什麽會到思過崖去?師父、師娘對她甚是疼愛,當然不會罰她在這荒僻的危崖上靜坐思過。就算她犯了什麽重大過失,師父、師娘也不過嚴加斥責而已。思過崖與華山主峰相距不近,地形又極兇險,即令是壹個尋常女弟子,也不會罰她孤零零地去住在崖上。難道是林師弟受罰到崖上思過,小師妹每日去送飯送茶,便像她從前待我那樣嗎?”想到此處,不由得心口壹熱。
  又想:“林師弟沈默寡言,循規蹈矩,宛然便是壹位‘小君子劍’。他正因此而得到師父、師娘和小師妹的歡心,怎會犯錯而受罰到崖上思過?何況師父早就要將小師妹配給林師弟。不會,不會,決計不會!”猛然想起:“難道小師妹……小師妹……”內心深處突然浮起壹個念頭,可是這念頭太過荒唐,剛浮入腦海,便即壓下,壹時心中恍恍惚惚,到底是個什麽念頭,自己也不大清楚。
  便在此時,只聽得嶽靈珊“啊”的壹聲驚呼,長劍脫手斜飛,左足壹滑,仰跌在地。莫大先生手中短劍伸出,指向她的左肩,笑道:“侄女請起,不用驚慌!”
  突然間啪的壹聲響,莫大先生手中短劍斷折,卻是嶽靈珊從地下拾起了兩塊圓石,左手圓石砸在莫大先生劍上,那短劍劍身甚細,壹砸之下,立即斷成兩截。跟著嶽靈珊右手的圓石向左急擲。莫大先生兵刃斷折,吃了壹驚,又見她將壹塊圓石向左擲出,左側並無旁人,此舉甚是古怪,不明其意。驀地裏那圓石竟飛了轉來,撞在莫大先生右胸。砰的壹聲,跟著喀喇幾響,他胸口肋骨登時有數根撞斷,壹張口,鮮血直噴。
  這幾下變幻莫測,嶽靈珊的動作不但快得甚奇,每壹下卻又幹凈利落,眾人盡皆呆了。人人都看得分明,莫大先生占了先機之後,不再進招,只說:“侄女請起,不用驚慌。”那原是長輩和晚輩過招戰勝後應有之義。可是嶽靈珊拾起圓石所使的那兩招,卻實有鬼神莫測之機。令狐沖卻明白,嶽靈珊這兩招,正是當年魔教長老破解衡山劍法的絕招。不過石壁上所刻人形所使的是壹對銅錘。嶽靈珊以圓石當銅錘使,要拆招久戰,當然不行,但壹招間擲出飛回,只要練成了運力的巧勁,圓石與銅錘並無二致。
  嶽不群飛身入場,啪的壹聲響,打了嶽靈珊壹個耳光,喝道:“莫大師伯明明讓妳,妳何敢對他老人家無禮?”彎腰扶起莫大先生,說道:“莫兄,小女不知好歹,小弟當真抱歉之至。尚請原諒。”莫大先生苦笑道:“將門虎女,果然不凡。”說了這兩句話,又是哇的壹聲,壹口鮮血噴出。衡山派兩名弟子奔了出來,將他扶回。嶽不群怒目向女兒瞪了壹眼,退在壹旁。
  
  令狐沖見嶽靈珊左邊臉頰登時腫起,留下了五個手指印,足見她父親這壹掌打得著實不輕。嶽靈珊眼淚涔涔而下,可是嘴角微撇,神情頗為倔強。令狐沖便即想起:“從前我和她同在華山,她有時頑皮,受到師父師娘的責罵,心中委屈,便是這麽壹副又可憐又可愛的神氣。那時我必千方百計地哄得她歡喜。小師妹最開心的,莫過於和我比劍而勝,只不過我必須裝得似模似樣,似乎真的偶壹疏忽而給她占了先機,決不能讓她看出是故意讓她……”
  想到這裏,腦海中壹個本來十分模糊的念頭,突然之間,顯得清晰異常:“她怎麽會到思過崖去?多半她是在婚前婚後,思念昔日我對她的深情,因而孤身來到崖上,緬懷舊事。後洞的入口我本是用石子封砌好了的,若非在崖上長久逗留,不易發現。如此說來,她在崖上所留時間不短,去了也不止壹次。”轉頭向林平之瞥了壹眼,尋思:“林師弟和她新婚,該當喜氣洋洋,心花怒放才是。為什麽他始終神色郁郁?小師妹給她父親當眾打了壹掌,他做丈夫的既不過去勸慰,也無關心之狀,未免太過不近人情。”
  他想嶽靈珊為了掛念自己而到思過崖去追憶昔情,只是他壹廂情願的猜測,可是他似乎已迷迷惘惘地見到,嶽靈珊如何在崖上淚如雨下,如何痛悔嫁錯了林平之,如何為了辜負自己的壹片深情而傷心不已。壹擡頭,只見嶽靈珊正在彎腰拾劍,淚水滴在青草之上,壹根青草因淚水的滴落而彎了下去,令狐沖胸口壹陣沖動:“我當然要哄得她破涕為笑!”在他眼中看出來,這嵩山絕頂的封禪臺側,已成為華山的玉女峰,數千名江湖好漢,不過是壹棵棵樹木,便只壹個他刻骨相思、傾心而戀的意中人,為了受到父親的責打而在哭泣。他壹生之中,曾哄過她無數次,今日怎可置之不理?
  他大踏步而出,說道:“小師……小……”隨即想起,要哄得她歡喜,必須真打,壹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動,說道:“妳勝了泰山、衡山兩派掌門人,劍法非同小可。我恒山派心下不服,妳能以恒山派劍法,跟我較量較量麽?”
  嶽靈珊緩緩轉身,壹時卻不擡頭,似在思索什麽,過了好壹會,這才慢慢擡起頭來,突然臉上壹紅。令狐沖道:“嶽先生本領雖高,但竟能盡通五嶽劍派各派劍法,我可難以相信。”嶽靈珊擡起頭來,說道:“妳本來也不是恒山派的,今日為恒山掌門,不是也精通了恒山派劍法嗎?”臉頰上兀自留著淚水。
  令狐沖聽她這幾句話語氣甚和,頗有友善之意,心下喜不自勝,暗道:“我定要裝得極像,不可讓她瞧出來我是故意容讓。”說道:“‘精通’二字,可不敢說。但我已在恒山多時,恒山派劍法應當習練。此刻我以恒山派劍法領教,妳也當以恒山派劍法拆解。倘若所使劍法不是恒山壹派,那麽雖勝亦敗,妳意下如何?”他已打定了主意,自己劍法比她高明得多,那是眾所周知之事,倘若假裝落敗,別人固然看得出,連嶽靈珊也不會相信,只有鬥到後來,自己突然在無意之間,以壹招“獨孤九劍”或是華山派的劍法將她擊敗,那時雖然取勝,亦作敗論,人人不會懷疑。
  嶽靈珊道:“好,咱們便比劃比劃!”提起長劍,劃了個半圈,斜斜向令狐沖刺去。
  只聽得恒山派壹群女弟子中,同時響起了“咦”的壹聲。群雄之中便有不識得恒山派劍法的,聽得這些女弟子這聲驚呼,而呼叫中顯是充滿了欽佩之意,也即知嶽靈珊這招確是恒山劍法,而且招式著實不凡。
  她所使的,正是思過崖後洞的招式,而這招式,卻是令狐沖曾傳過恒山派女弟子的。
  令狐沖揮劍擋開。他知道恒山派劍法以圓轉綿密見長,每壹招劍法中都隱含陰柔之力,與人對敵時,往往十招中有九招都是守勢,只有壹招才乘虛突襲。他與恒山派弟子相處已久,又親眼見過定靜師太數次與敵人鬥劍,這時施展出來的,招招成圓,余意不盡,顯然已深得恒山派劍法的精髓。
  方證大師、沖虛道長、丐幫幫主、左冷禪等人於恒山劍法均熟識已久,眼見令狐沖並非恒山派出身,卻將恒山劍法使得中規中矩,於極平凡的招式之中暗蓄鋒芒,深合恒山派武功“綿裏藏針”的要訣,無不暗贊。他們都知數百年來恒山門下均以女尼為主,出家人慈悲為本,女流之輩更不宜妄動刀劍,學武只是為了防身。這“綿裏藏針”訣,便如是暗藏鋼針的壹團棉絮。旁人倘若不加觸犯,棉絮輕柔溫軟,於人無忤,但若猛力緊捏,棉絮中所藏鋼針便刺入手掌;刺入的深淺,並非決於鋼針,而決於手掌上使力的大小。使力小則受傷輕,使力大則受傷重。這武功要訣,本源便出於佛家因果報應、業緣自作、善惡由心之意。
  令狐沖學過“獨孤九劍”後,於各式武功皆能明其要旨。他所使劍法原是重意不重招,這時所使的恒山劍法,方位變化與原來招式頗有歧異,但恒山劍意卻清清楚楚地顯了出來。各家高手雖然識得恒山劍法,但所知的只是大要,於細微曲折處的差異自是不知,是以見到令狐沖的劍意,均想:“這少年身為恒山掌門,果然不是幸致!原來早得定閑、定靜諸師太的真傳。”只恒山派門下弟子儀和、儀清等人,才看出他所使招式與師傳並不完全相符。但招式雖異,於本門劍法的含意,卻只有體會得更加深切。
  令狐沖和嶽靈珊二人所使的恒山派劍法,均是從思過崖後洞中學來,但令狐沖劍法根底比嶽靈珊強得太多,加之他與恒山派師徒相處日久,所知恒山派劍法的範圍,自非嶽靈珊所及。二人壹交上劍,若不是令狐沖故意相讓,只在數招之間便即勝了。拆到三十余招後,嶽靈珊從石壁上學來的劍招已窮,只得從頭再使。好在這套劍法精妙繁復,使動時圓轉如意,壹招與壹招之間絕少斧鑿之痕,從第壹招到三十六招,便如是壹氣呵成的壹式大招。她劍招重復,除了令狐沖也學過石壁劍法之外,誰也看不出來。
  嶽靈珊的劍招使得綿密,令狐沖依法與之拆解。兩人所學劍招相同,俱是恒山派劍法的精華,打來絲絲入扣,悅目動人。旁觀群雄看得高興,忍不住喝彩。
  有人道:“令狐沖是恒山派掌門,這路劍法使得如此精彩,也沒什麽稀奇。嶽姑娘明明是華山派的,怎麽也會使恒山劍法?”有人道:“令狐沖本來也是嶽先生的門下,還是華山派的大弟子呢,否則他怎麽也會這路劍法了?若不是嶽先生壹手親授,兩個人怎會拆解得這等合拍?”又有人道:“嶽先生精通華山、泰山、衡山、恒山四派劍法,看來於嵩山劍法也必熟悉。這五嶽派掌門人壹席,那是非他莫屬了。”另壹人道:“那也不見得。嵩山左掌門的劍法比嶽先生高得多。武功之道,貴精不貴多,妳就算於天下武功無所不會,通統都是三腳貓,又有什麽用處?左掌門單是壹路嵩山劍法,便能擊敗嶽先生的五派劍法。”先壹人道:“妳又怎知,當真大言不慚。”那人怒道:“什麽大言不慚?妳有種,咱們便來賭五十兩銀子。”先壹人道:“什麽有種沒種?咱們賭壹百兩。現銀交易,輸了賴的便是恒山派門下。”那人道:“好,賭壹百兩!什麽恒山派門下?”先壹人道:“那個賴的,便是尼姑!”那人“呸”的壹聲,在地下吐了壹口痰。
  這時嶽靈珊出招越來越快,令狐沖瞧著她婀娜的身形,想起昔日同在華山練劍的情景,漸漸地神思恍惚,不由得癡了,眼見她壹劍刺到,順手還了壹招。不想這壹招並非恒山派劍法。嶽靈珊壹怔,低聲道:“青梅如豆!”跟著還了壹劍,削向令狐沖額間。令狐沖也是壹呆,低聲道:“柳葉似眉。”
  他二人於所拆的恒山劍法,只知其式不知其名,適才交換的這兩招,卻不是恒山劍法,而是兩人在華山練劍時共創的“沖靈劍法”。“沖”是令狐沖,“靈”是嶽靈珊,是二人為了好玩而共同鉆研出來的劍術。令狐沖的天分比師妹高得多,不論做什麽事都喜不拘成法,別創新意,這路劍法雖說是二人共創,十之八九卻是令狐沖想出來的。當時二人武功造詣尚淺,這路劍法中也並沒什麽厲害招式,只是二人常在無人處拆解,練得卻十分純熟。令狐沖無意間使了壹招“青梅如豆”,嶽靈珊便還了壹招“柳葉似眉”。兩人原無深意,可是突然之間,臉上都是壹紅。令狐沖手上不緩,還了壹招“霧中初見”,嶽靈珊隨手便是壹招“雨後乍逢”。這套劍法,二人在華山已不知拆過了多少遍,但怕嶽先生、嶽夫人知道後責罵,從不讓第三人知曉,此刻卻情不自禁,在天下英雄之前使了出來。
  這壹接上手,頃刻間便拆了十來招,不但令狐沖早已回到了昔日華山練劍的情景之中,連嶽靈珊心裏,也漸漸忘卻了自己此刻是已嫁之身,是在數千江湖漢子之前,為了父親的聲譽而出手試招,眼中所見,只是這個倜儻瀟灑的大師哥,正在和自己試演二人合創的劍法。
  令狐沖見她臉上神色越來越柔和,眼中射出喜悅的光芒,顯然已將適才給父親打了記耳光的事淡忘了,心想:“今天我見她壹直郁郁不樂,容色也甚憔悴,現下終於高興起來了。唉,但願這套沖靈劍法有千招萬招,壹生壹世也使不完。”自從他在思過崖上聽得嶽靈珊口哼福建小調以來,只有此刻,小師妹對他才像從前這般相待,不由歡喜無限。
  又拆了二十來招,嶽靈珊長劍削向他左腿,令狐沖左足飛起,踢向她劍身。嶽靈珊劍刃壹沈,砍向他足面。令狐沖長劍急攻她右腰,嶽靈珊劍鋒斜轉,當的壹聲,雙劍相交,劍尖震起。二人同時挺劍急刺向前,同時疾刺對方咽喉,出招迅疾無比。
  瞧雙劍去勢,誰都沒法挽救,勢必要同歸於盡,旁觀群雄都忍不住驚叫。卻聽得錚的壹聲輕響,雙劍劍尖竟在半空中抵住了,濺出星星火花,兩柄長劍彎成弧形,跟著二人左手推出,雙掌相交,同時借力飄了開去。這壹下變化誰都料想不到,這兩把長劍竟有如此巧法,居然在疾刺之中,會在半空中相遇而劍尖相抵,這等情景,便有數千數萬次比劍,也難得碰到壹次,而他二人竟然在生死系於壹線之際碰到了。
  殊不知雙劍如此在半空中相碰,在旁人是數千數萬次比劍不曾遇上壹次,他二人卻是練了數千數萬次要如此相碰,而終於練成了的。這招劍法必須二人同使,兩人出招的方位力道又須拿捏得分毫不錯,雙劍才會在迅疾互刺的壹瞬之間劍尖相抵,劍身彎成弧形。這劍法以之對付旁人,自無半分克敵制勝之效,在令狐沖與嶽靈珊,卻是壹件又艱難又有趣的玩意。二人練成招數之後,更進壹步練得劍尖相碰,濺出火花。
  當他二人在華山上練成這壹招時,嶽靈珊曾問,這壹招該當叫做什麽。令狐沖道:“妳說叫什麽好?”嶽靈珊笑道:“雙劍疾刺,簡直是不顧性命,叫作‘同歸於盡’吧?”令狐沖道:“同歸於盡,倒似妳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還不如叫做‘妳死我活’!”嶽靈珊啐道:“為什麽我死妳活?妳死我活才對。”令狐沖道:“我本來說是‘妳死我活’。”嶽靈珊道:“妳啊我啊的纏夾不清,這壹招誰都沒死,叫做‘同生共死’好了。”令狐沖拍手叫好。嶽靈珊壹想“同生共死”這四字太過親熱,壹撤劍,掉頭便跑了。
  旁觀群雄見二人在必死之境中逃了出來,實是驚險無比,手中無不捏了把冷汗,連那壹聲喝彩也都忘了。那日在少林寺中,嶽不群與令狐沖拔劍動手,為了勸他重歸華山門下,也曾使過幾招“沖靈劍法”,但這壹招卻沒使過。嶽不群雖曾在暗中窺看二人練劍,得知沖靈劍法的招式,卻並未花下心血時間去練這招既無聊又無用的“同生共死”。因此連方證、沖虛、左冷禪等人見到這壹招時,也都大吃壹驚。盈盈心中的驚駭,更不在話下。
  只見他二人在半空中輕身飄開,俱是嘴角含笑,姿態神情,便似裹在壹團和煦的春風之中。兩人挺劍再上,隨即又鬥在壹起。二人在華山創制這套劍法時,師兄妹間情投意合,互相依戀,因之劍招之中,也是好玩的成分多,而兇殺的意味少。此刻二人對劍,不知不覺之間,都回想到從前的情景,出劍轉慢,眉梢眼角,漸漸流露出昔日青梅竹馬的柔情。這與其說是“比劍”,不如說是“舞劍”,而“舞劍”兩字,又不如“劍舞”之妥貼,這“劍舞”卻又不是娛賓,而是為了自娛。
  突然間人叢中“嘿”的壹聲,有人冷笑。嶽靈珊壹驚,聽得出是丈夫林平之的聲音,心中壹寒:“我和大師哥這麽打法,那可不對。”長劍壹圈,自下而上,斜斜撩出壹劍,勢勁力疾,姿式美妙已極,卻是華山派“玉女劍十九式”中的壹式。
  林平之那壹聲冷笑,令狐沖也聽見了,眼見嶽靈珊立即變招,來劍毫不容情,再不像適才使沖靈劍法那樣充滿了纏綿之意。他胸口壹酸,種種往事,霎時間都湧向心頭,想起自己給師父罰去思過崖面壁思過,小師妹每日給自己送飯,壹日大雪,二人竟在山洞共處壹霄;又想起小師妹生病,二人相別日久,各懷相思之苦,但便在此時,不知如何,林平之竟討得了她的歡心,自此之後,兩人之間隔膜日深壹日;又想起那日小師妹學得師娘所授的“玉女劍十九式”後,來崖上與自己試招,自己心中酸苦,出手竟不容讓……
  這許許多多念頭,都是壹瞬之間在他腦海中電閃而過,便在此時,嶽靈珊長劍已撩到他胸前。令狐冷腦中混亂,左手中指彈出,錚的壹聲輕響,正好彈在她長劍之上。嶽靈珊把捏不住,長劍脫手飛出,直射上天。
  令狐沖壹指彈出,暗叫壹聲“糟糕!”只見嶽靈珊神色苦澀,似乎勉強要笑,卻哪裏笑得出來?當日令狐沖在思過崖上,便是以這麽壹彈,將她寶愛的“碧水劍”彈入深谷之中,二人由此而生芥蒂,不料今日又舊事重演。這些日子來,他有時靜夜自思,早知那日所以彈去嶽靈珊的長劍,其實是自己在喝林平之的醋,激情洶湧,難以克制,自不免自怨自艾。豈知今日聽得林平之的冷笑之聲,眼見嶽靈珊神態立變,自己又舊病復發。當日在思過崖上,他壹指已能將嶽靈珊手中長劍彈脫,此刻身上內力,與其時相去不可道裏計,但見那長劍直沖上天,壹時竟不落下。
  他心念電轉:“我本要敗在小師妹手裏,哄得她歡喜。現下我卻彈去了她的長劍,那是故意在天下英雄之前削她面子,難道我竟以這等卑鄙手段,去報答小師妹待我的情義?”壹瞥之間,只見那長劍正自半空中向下射落,當即身子壹晃,叫道:“好恒山劍法!”似是竭力閃避,其實卻是將身子往劍尖湊將過去,噗的壹聲響,長劍從他左肩後直插了進去。令狐沖向前壹撲,長劍竟將他釘在地下。
  這壹下變故來得突兀無比,群雄發壹聲喊,無不驚得呆了。
  嶽靈珊驚道:“妳……大師哥……”只見壹名虬髯漢子沖將上來,拔出長劍,抱起了令狐沖。令狐沖肩背上傷口中鮮血狂湧,恒山派十余名女弟子圍了上去,競相取出傷藥,給他敷治。嶽靈珊不知他生死如何,奔過去想看。劍光晃動,兩柄長劍攔住去路,壹名女尼喝道:“好狠心的女子!”嶽靈珊壹怔,退了幾步,壹時不知如何是好。
  只聽得嶽不群縱聲長笑,朗聲說道:“珊兒,妳以泰山、衡山、恒山三派劍法,力敗三派掌門,也算難得!”
  嶽靈珊長劍脫手,群雄明明見到是給令狐沖伸指彈落,但令狐沖為她長劍所傷,卻也屬實。這壹招到底是否恒山劍法,誰也說不上來。他二人以沖靈劍法相鬥之時,旁人早已看得全然摸不著頭腦,眼見這路劍法招數稚拙,全無用處,偏偏又舞得這生好看:最後這壹招變生不測,誰都為這突如其來的結局所震驚,這時聽嶽不群稱贊女兒以三派劍法打敗三派掌門,想來嶽靈珊這招長空落劍,定然也是恒山劍法了。雖也有人懷疑,覺得這與恒山劍法大異其趣,但沒法說得出其來龍去脈,也不便公然與嶽不群辯駁。
  嶽靈珊拾起地下長劍,見劍身上血跡殷然。她心中怦怦亂跳,只是想:“不知他性命如何?只要他能不死,我便……我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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