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三十章

　　出行的計劃在她出了月子不久就開始了,因為什麽都準備得充足,孩子當然壹起帶走,包括保姆,直接坐飛機，幾個小時就到了。
　　孫晴好卻突然猶豫起來,頗有近鄉情怯的味道：“我們就去看壹看,看壹看就走吧。”
　　“好。”宋崢清握緊她的手,無言安慰。
　　故鄉的街道已然有幾分陌生了，她很久沒有來過這裏,發展太快，和記憶中的畫面已經有了出入。
　　她的心情萬分復雜,幼年時,她在這裏有過無憂無慮的時光,可後來,故鄉帶給她的只有無窮無盡的陰影與罵名。
　　如果不是宋崢清陪在她身邊，她覺得自己根本不可能會有勇氣再度回到這裏。
　　下榻的地方是當地最好的酒店,因為孫晴好家裏的房子早就在她母親病重的時候就賣掉了。
　　把兒子塞給宋崢清,孫晴好很嚴肅地和他說：“我要壹個人去，妳不準跟著,聽見沒有？”
　　她從來都不忌憚以最大的惡意揣度人心，她的親人並不算是壞人，但如果知道了她所嫁之人是誰，難保不會有什麽心思。
　　隱瞞，是為了大家好。
　　宋崢清保證絕對不會出面，他覺得孫晴好把他保護得太好了，他真的不至於搞不定這些事，但是她那麽激動，他就只能認了，反正關照這種事情，也不需要明目張膽嘛。
　　他家晴好果然是太單純了。宋崢清心裏想著，覺得正好下午借機去看另外壹個人。
　　於是吃過午飯，兩人分道揚鑣，孫晴好什麽都沒有帶，只帶了壹包錢，是的，壹包……現金，去了舅舅家。
　　舅舅換了大房子了，表弟在讀大學沒回來，舅媽看見她有點驚訝，但猶豫了壹番，還是讓她進來了。
　　他們在吃午飯。
　　“晴好來了？”舅舅很驚喜，連忙拉著她坐下，“老婆，加壹副碗筷。”
　　舅媽抿了抿嘴唇，沒說什麽。
　　“不用了，吃過了來的。”孫晴好停了停，竟然有幾分詞窮，“來看看妳。”
　　舅舅問：“我們挺好的，妳壹個人過得怎麽樣，要是北京混得不好就回來，舅舅安排妳去機關單位工作。”
　　“不用了，我已經結婚了。”孫晴好低聲說，“以後就在北京不回來了。”
　　“結婚了？”舅舅驚訝極了，半天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妳怎麽也不帶過來給我們看看？”
　　孫晴好平淡道：“剛結婚就懷孕了，我剛剛生好孩子，路太遠了，沒帶過來，我就是來看看妳們。”
　　“孩子都生了？”舅媽也忍不住過來插嘴問了。
　　“生了，很健康的男孩子。”
　　舅舅問：“那他對妳好不好，他家裏人呢，有沒有什麽想法？”他擔心外甥女的家世會被人嫌棄。
　　“都挺好的，他家裏條件很好，我嫁過去沒有吃過苦，現在也不工作，就帶帶孩子，也不辛苦，請了保姆。”孫晴好簡單說，“總之，都挺好的。”
　　舅媽壹聽這條件，精神就來了：“北京戶口？”
　　“嗯。”孫晴好點頭。
　　“他是做什麽工作的？”
　　“家裏做點小生意。”不過是副業，宋家產業是有的，是哪些她從來沒搞明白過，反正就是有錢有權很任性就對了。
　　“哦。”舅媽死心了，因為舅舅也做生意，在本地還有點地位，家裏也是房車齊備。
　　孫晴好猶猶豫豫把錢拿出來了：“我媽病著的時候，舅舅妳也沒少給我們花錢，我也不說還錢，就是來得急，沒買什麽東西，這點錢給弟弟吧。”
　　舅舅的臉立馬就拉下來了：“收回去！我們不要妳的錢！”
　　連舅媽都說：“妳這孩子，快把錢拿回去！”
　　“哦。”她收回去了，然後拿了壹個大盒子出來，這是她剛剛拐彎去大商場裏買的禮品，名表、珠寶和壹盒人參。
　　這下舅舅猶豫了，剛剛拒絕了外甥女的錢，再不肯收禮就有點過分了啊，所以他想想還是收下了。
　　孫晴好在心裏為自己的機智點了個贊。
　　孫晴好沒坐多久就說要走了，她說：“出來幾天就掛念孩子，還是想早點回去。”
　　都是為人父母的，舅舅和舅媽都很體諒她，說她下次壹定要把對象和孩子帶過來看看雲雲，她含糊地應了。
　　出了門覺得壹陣輕松，心情好極了，走過以前街坊家門口也不覺得局促和尷尬了。
　　而老街坊是壹個都沒把這位漂亮的女性認出來，在他們印象裏的孫晴好沈默尖銳，和這個自信大方的女人完全不搭嘎嘛。
　　好心情持續到晚上吃飯的時候，宋崢清和她說：“妳的父親明天出獄。”
　　她渾身壹震：“那麽快，妳出面了？”
　　“沒有。”宋崢清不得不解釋，“他表現好，減刑了。”
　　孫晴好的臉色壹下子就難看起來了，過了好壹會兒，她才悶悶道：“我不開心了。”
　　“傻，不想見我們就不見，想見的話就去見壹見，算得了什麽呢？”宋崢清溫言安撫，“如今，他再也不能傷害妳什麽了。”
　　孫晴好眼眶壹熱，差點落下淚來，她有點茫然地想，啊，原來我是害怕嗎？也許是的，童年父親的背叛使得她惶惶不可終日，哪怕已經長大成人，依舊害怕那樣的悲劇重來。
　　可不會了。
　　所以她說：“我想見見他。”
　　孫天出獄的時候，沒有想過還會有人來接他，他就提著壹個小包袱出來了，走出監獄，覺得天空的顏色都是藍的。
　　壹輛轎車停在門口，像是在等人。
　　他見了遠遠繞著走，沒想到車跟了上來，車窗降下來，露出壹個女人的側臉，她看著他，態度冷淡：“上來。”
　　孫天壹楞，似乎想在她臉上找出些許端倪，未果：“妳是……”
　　“怎麽，妳記憶裏只有妳那個小情人，沒有女兒嗎？”
　　壹聽見她的聲音，孫天就把她認出來了，可他還是不敢相信這個是他闊別已久的女兒：“晴好？”
　　“上車吧。”
　　孫晴好不想和他再有交談，她無法勉強自己忘記從前的事情，因此唯有沈默，孫天有點拘謹，監獄的歲月磨去了他的鬥誌與野心，他現在就想著平平安安的，出去以後見見女兒，她不原諒自己也沒關系。
　　畢竟這個世界上，她是自己唯壹的親人了。
　　“我們要去哪裏？”他見到她的喜意難以掩飾。
　　“新城區。”孫晴好說，“老地方大家都認識妳，都知道妳做過什麽破事兒，誰還能容妳？”
　　她冷笑：“如果我不是妳女兒，我真的壹輩子都不想見到妳！”
　　孫天吶吶不敢說話。
　　都是郊區，監獄離新城區不遠，孫晴好把他帶到壹個很普通的小區裏，這是新開發的樓盤，房子質量還不錯，面積大概在壹百多平米，有電梯，附近就是壹個湖，不遠處有菜場有商場也有醫院，風景還不錯，是養老的好地方。
　　她給孫天準備的房子不大不小，但是壹個人住足夠了，裏面已經添了幾件主要的家具：“房子已經過戶給妳了，每個月我給妳三千塊錢，怎麽花妳自己看著辦，再找個老婆也隨妳，反正我會給妳養老，但是也就是這樣了。”
　　孫天目瞪口呆，不知道是該為她的舉動而感動，還是為她的冷漠而痛苦。
　　“妳哪來那麽多錢？”結果他問的是這麽壹句。
　　“我男人給的，我嫁人了，生孩子了，不過不會抱來給妳看的，妳死心吧。”她無情地熄滅了他眼中剛剛燃起的希望，“物質上我也不虧待妳，妳以前也沒虧待過我，雖然後來我和媽媽因為這個受了很多苦……好了，卡在這裏，鑰匙在這裏，我走了。”
　　“等等！”孫天把她叫住，嘴唇蠕動半天，卻沒法吐出壹個字來。
　　孫晴好有點不耐煩：“有話快講，我要回去了。”
　　“我、能不能見見他們？”孫天小心翼翼地問。
　　孫晴好冷笑壹聲，砰壹聲把門關了，她剛剛表現得那麽堅強，但是電梯門壹關她眼眶就紅了。
　　記憶裏那個威武能幹的父親，已經老了，他看起來至少比真實的年齡大了十歲，背也有點駝了，頭發白了大半，壹點都沒有當年威風的樣子了。
　　她覺得難受的同時，卻也沒有辦法和他說壹句軟話。
　　父女之間隔著深深的傷痕，壹輩子都無法抹去了。
　　“好了，不哭了。”宋崢清在樓下等她，看她壹進來就把她摟著哄，“沒事沒事。”
　　孫晴好哭了壹會兒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麽，只能打住了，可她還是說：“我好委屈啊，我為什麽要受那麽多年的苦，都是他害的，我再也不要管他了。”
　　宋崢清沒接話，她要是真的壹點感情都不念，何必要為老父養老呢。
　　因此當下，他只是體貼地轉移了話題：“雲書該餵奶了。”
　　等到他們的車離開後不久，孫天的家門就被敲響了，他問“誰啊”，然後去開門，門外站著壹個文質彬彬的男人。
　　“孫先生妳好，這是我們先生要我轉交給您的。”
　　他交給孫天壹張照片，照片上是孫晴好懷抱著宋雲書，坐在陽光下笑靨如花，顯然開心極了。
　　孫天顫抖著雙手把照片接過，眼睛壹下子濕潤了：“妳們……是……”
　　“先生說了，等過幾年夫人不生氣了，再帶著孩子過來見外公。”那個男人笑瞇瞇地說，“不過呢，也請孫先生明白，如果您不珍惜，那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孫天連忙說：“我明白我明白。”
　　他不停摩挲著那張照片，再偷偷抹壹抹眼睛，平生頭壹回那麽後悔自己從前做過的荒唐事。
　　不過，幸好，他還可以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