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壹章「找到妳了。」

　　禦龍京，西城。
　　「這是怎麽回事？」簡明言站在壹個巨坑前，四周圍滿了禦龍京的修士，「萬年槐呢？」
　　就在前幾日，萬年槐壹夜之間消失，所在的地方只留下壹個大坑，人們議論紛紛。
　　「看這樣子，難道是被人撬走了？」
　　「那也不對啊，大庭廣眾之下，誰能無聲無息地把這麽大壹棵老樹撬走呢？何況這老樹幾千年了，根深蒂固，也算是壹株天地靈材，想扯片槐葉下來都是難上加難。」
　　「總不會是它自己長腿跑了吧？」
　　正籌備著三都劍會事宜的澤蜃長老對簡明言說道：「二太子，老夫有個猜測，不知當講不當講。」
　　「有什麽不好講的。」簡明言氣哼哼道，「妳就直說是我哥幹的得了，那天我還親眼看著他對著這棵老槐樹動手動腳的。」
　　澤蜃長老壹臉復雜：「難怪這幾日沒看見大殿下，莫非……」
　　就在他們猜想簡明熄是不是繼老婆跑了之後，和樹私奔時，有下到大坑裏的修士來報：
　　「回稟二殿下，這地洞下面有土行之術的痕跡，應該是萬年槐自行離去。而昨夜有人看到大殿下獨自離開了禦龍京，和萬年槐離開的方向壹致。」
　　「……」簡明言無法理解，震撼道，「這棵老樹原來真的是活的嗎？！」
　　澤蜃也覺得不可思議：「老夫來禦龍京時此萬年槐便在了，天長日久成仙了也算合理。」
　　簡明言：「合理是合理，可這又關他什麽事，三都劍會都要開始了，追棵樹做什麽？」
　　「大殿下以前也如此，尊主又不能日日關註，誰也管不了他。」澤蜃安慰道，「他的如意鏡可有帶在身上？」
　　「有，我強塞給他的。」
　　「那便是了，派些弟子去尋，十日之內應當有其行蹤。」
　　……
　　百朝遼疆山陽國近郊，緹家莊。
　　壞了，剩她壹個人孤身走暗巷了。
　　李忘情發現鐵芳菲失蹤後，並沒有馬上到處亂走，而是先把該開啟的防禦如五色玉竹鐲等先打開，然後閉上眼，將神識鋪開查看四周的情形。
　　緹家莊這座山城並沒有什麽變化，門是門路是路，唯壹不同的是，剛才壹路走來，所有看到過的門上畫著的隕獸都睜開了眼。
　　這些隕獸畫得栩栩如生，無論李忘情站在哪個地方，但凡能看見這些隕獸時，它們的眼睛都壹直盯著她不放。
　　李忘情壹邊警惕，壹邊分神用如意鏡聯系鐵芳菲，無奈鏡子內仍是回音空空，只有她壹個人。
　　按她在洪爐大地上鬼混的經驗，多半是這地方有鬼，應該先撤出去，免得夜長夢多。
　　反正鐵師叔修為那麽高，她要是有事自己也跑不了。
　　李忘情這麽想著，正打算禦劍離開這裏，手摸到發間打算抽出銹劍簪時，忽覺觸感有異。
　　「這是……」
　　她從發間拈下來壹片樹葉。
　　看著這片不知何時沾上的樹葉，李忘情眉心蹙了起來。
　　她和鐵芳菲全程在天上飛，進這緹家莊的壹路上，也沒有見過壹棵長葉子的樹……
　　「沒有樹？」李忘情回眸望去，終於察覺到了奇怪之處。
　　現在是初春，大部分地方山林枯萎，即便有，也都是些松針之類的，哪兒來的這鮮綠柔軟的葉片？
　　李忘情心裏起了疑問，再擡頭看向天空時，就打消了剛才從空中飛走的念頭……因為緹家莊上方，剛才在山陽國關口看到的稀疏幾點星星也不見了。
　　這壹切都說明了壹點……可能消失的不是鐵芳菲，而是她自己。
　　壹抹劍鋒，李忘情將銹劍倒提在手，沿著原路慢慢返回緹家莊入口。
　　沒走兩步，忽然，視線的盡頭，路口壹棵大樹下坐著壹個戴著驅儺面具的小孩。
　　「姐姐，我的筆用壞了，可以給我壹支筆嗎？」
　　頭發烏黑，面具裏面露出眼睛的位置，露出了壹對葡萄似的明亮眼眸，白生生的壹對巴掌討好似的向她伸過來。
　　「求求妳了。」
　　這就來了呀。
　　邪修隕獸李忘情見過，這鬧鬼的小孩她還真是第壹次見。
　　氣息上也感知不出來他實力如何，但莫名有壹股危險的感覺縈繞在周圍。
　　尤其是……
　　李忘情目光微微下移。
　　這小孩沒有影子，好似和樹木的影子融為了壹體。
　　李忘情只好壹言不發，遠遠繞過去，徑直向緹家莊的山城門口走去。
　　可走了很久，她所耗的時間已經遠遠超過了來時，還是未能走出去。當她拐過壹個彎時，又看到剛才的小孩在自己前方。
　　這壹次，他坐在壹棵新的樹下面，還是討好地向她伸出手。
　　「姐姐，給我壹支筆吧，我看到妳有的。」
　　無視，繼續走。
　　第三個路口，小孩還是擋在了她前方，而且越來越近。
　　「姐姐，妳為什麽要跑？」
　　「我知道了，我們在捉迷藏對嗎？」
　　「好啊，那我來抓妳好了，等我抓到妳，就在妳身上畫壹頭大老虎。」
　　反復多次，李忘情最後壹次停住時，那戴著面具的小孩已經在五步開外，背對著她開始數數了。
　　「九十九、九十八、九十七……」
　　壹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心慢慢攀升，正當李忘情握緊銹劍打算以力破巧時，如意鏡在她發招之前忽然有了反應。
　　壹段話出現在她剛才求助鐵師叔的話下方。
　　【進隕獸閉眼的門。】
　　【妳身後斜對角第二扇。】
　　是鐵師叔！
　　李忘情壹扭身，從斜對角處，發現了那扇門，門上畫著的隕獸如鏡子上所言，果然是閉著眼的。
　　門沒有鎖，李忘情壹把推開後，眼前並不是民宅，而是壹條新的街道。
　　但面具小孩的聲音似乎遠了壹些，從近在眼前變成了在隔壁那條街上。
　　「七十七、七十六、七十五……」
　　如意鏡此時再次指出了方向。
　　【西南方，再進。】
　　「五十四、五十三、五十二……」
　　【正南進門，不要踩門前那棵樹的影子。】
　　「三十壹、三十……」
　　【東北角，最後壹扇。】
　　【妳還有十個數，快。】
　　「十、九、八……」
　　樹上的枯枝搖曳著，面具小孩的聲音也越來越興奮。
　　「三、二——姐姐，我來找妳了。」
　　壹陣詭異的寒風卷過整座山城，隨著小孩驅儺面具下，雙眼浮現出流金壹樣的光彩，城中所有隕獸的雙眼都睜了開來。
　　低低的獸吼聲過後，小孩剛才還甜軟的聲音倏然冷了下來。
　　「誰啊，敢搶我的漂亮玩具，這不公平。」
　　說完，他忽然又揚起壹個笑。
　　「我最喜歡的就是「不公平」。」
　　……
　　與此同時，當李忘情推開最後壹扇門時，出現在眼前的，並不是街道，而是壹座廟。
　　這廟四四方方，坐落在壹座山上，而李忘情所在的入口，大門則緊緊在身後閉合，從門縫裏隱約傳來壹陣陣可怖的獸吼聲。
　　「師叔？妳在嗎？」
　　如意鏡上再也沒有回復，李忘情繼續往裏走。
　　這座廟不知已經荒廢多久了，牌匾朽爛，枯草橫生，連廟裏供奉的神像，頭都被砸爛了。
　　李忘情在這神像下面駐足良久，委實分辨不出來這所供奉的是誰，直到壹陣樹葉沙沙聲從後院傳來。
　　樹葉？
　　誠如剛才所判斷，冬季罕有樹葉，但這地方卻有樹葉聲。
　　難道是師叔找到陣眼之所在了？
　　李忘情連忙繞過神像，朝後院奔去。當她掃開後院飄散的經幡時，便看到了壹株極為眼熟的巨樹。
　　眼熟得讓她頭痛。
　　來不及回想，接下來的壹幕讓她血液差點凍結起來。
　　壹個戴著驅儺面具的修長人影慢悠悠地從樹後轉過來，靡啞而舒緩的聲音在看到她時，驀然多了壹分笑意。
　　「三，二……壹，找到妳了。」
　　「……」
　　啊這……
　　逃開了個小的來了個大的？！
　　不比剛才那詭異小孩摸不到底，她還敢賭壹把，眼前這個，實打實地高她壹個大境界，壹對壹沒有丁點勝算。
　　李忘情懷念了太上侯那威勢無比的法相天地壹瞬，壹邊後退壹邊說道：「道友，妳也來孤身走暗巷啊。」
　　「是啊。」
　　她退壹步，他就進壹步，壹邊走壹邊將雙手繞過腦後解著面具的繩子。
　　「我看妳眼熟，又不是很熟，不如妳來認認我。」
　　李忘情：「我只是路過的普通仙女，人海茫茫，咱們應該、未曾謀面吧。」
　　他說：「現在開始謀，時猶未晚。」
　　李忘情：「晚了晚了，都深更半夜了，不如改日在長輩的見證下再喝杯酒耍個朋友，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她壹路後退，就在劍招將出未出時，神廟前面的大門忽然壹陣巨響，好似有什麽駭人的惡獸正瘋狂撞擊。
　　李忘情回眸望去，只見那本就不甚結實的神像轟然垮塌，破破爛爛的廟門縫裏，明亮的火光中，壹只兇戾的獸瞳直視著李忘情。
　　「找……到……妳……了……」
　　摻雜著小孩驚喜聲音的獸吼聲響起。
　　「……我要在妳身上……畫壹只大老虎，好不好呀……」
　　「不好。」
　　李忘情只聽得耳邊壹道冷淡的聲音拂過，眼前壹黑，臉上被罩上了剛才的驅儺面具。
　　而剛才的小孩忽然暴怒，好似就此看不見她了壹樣。
　　「妳把她藏到哪兒去了！還給我！」
　　「喔~我明白了，妳也想和我玩？」
　　「不值得？哈哈……為了壹時的享樂，熄滅整個星穹，對，我就是這樣的存在！」
　　「來交換吧，妳只需要支付壹點小小的代價就好了，只需要把她給我——」
　　壹雙手臂將她從背後緊緊環住，頭頂上的人捂著她的雙眼，好似把那惡意全部隔絕在了外面。
　　「很抱歉，妳要永遠失去這個樂子了。」他輕緩而堅定地回答道，「我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