矽谷愛情故事

劉玥

都市生活

明知不尋常,看到犯人履歷表時,徐簡還是微微吃了壹驚。
瑞士與美國雙重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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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楔子續

矽谷愛情故事 by 劉玥

2024-11-24 00:02

徐簡讀書時曾上過社會學系壹位華人老教授的課。當時發生華裔警察誤傷黑人的事件,華人政客為討好選民,聲稱必須嚴厲審判,從重量刑。同樣是誤傷,白人警察免於起訴,華人警察卻被重判。
把壹個警察關進監獄,真是可以想象的悲慘。何況還是華人。
華人老教授當時說:中國人從來就不團結,只知道內鬥;到了國外更加。壹個黑人被欺負,所有黑人都會上街遊行示威抗議。華人不這樣。壹個華人被欺負,華人或置之不理,甚至跟著踩他。
所以矽谷如今成了印度人的天下。印度人強力抱團,彼此提攜,齊心協力把同族裔的推上管理崗位;華人則互坑互踩,惡性競爭,我得不到妳也休想。於是不過十年功夫,矽谷三分之壹的管理崗位已被印度人占據。從早先巴蒂亞創制Hotmail,納拉延出任AdobeCEO,到後來皮查依發明Chrome,接手安卓,最終成為谷歌CEO,納德拉做大雲計算出任微軟CEO——矽谷公司的食堂,處處咖喱飄香。
矽谷的印度工程師大多來自印度學府,在美國讀軟件工程;中國工程師多在中國高校完成本科,然後赴美讀博讀碩。明明相似的發展路徑,印度人可以突破職業天花板,華人卻多屈居人下,做壹輩子的碼農。
擱到美劇裏,無論是《生活大爆炸》還是《矽谷》,都有印度人的身影。
只有中國人,就是那麽個模模糊糊的背影。
那位華人老教授當時說:要在美國闖出壹片天地,華人必須學會團結。但好像華人就有那麽壹種文化劣根性,對外面人不吭聲,對自己人往死裏整。
——是華人就壹定要幫華人。華人不幫華人,誰還肯來幫華人?
徐簡坐在咨詢室裏,忽然就想起了華人老教授的話。華人壹定要幫華人……就算是混血,好歹也是壹半的血緣相牽。監獄這樣的地方,她若不幫他,就再沒人能幫他了。
徐簡心裏油然生出壹種“祖國派我來拯救妳”的使命感。
心理咨詢室在醫護區,去牢房要穿過綠地和停車場,來回得二十分鐘。
典獄長派人去提犯人時,徐簡效率很高地做了兩件事。壹件是搜索了三年來亞歷山大·張的探視記錄。
CharlesC.Chang,壹次探視預約。拒絕。
YukiChang,三次探視預約。拒絕。
YvonneRebekkaAngehrn,三年六次探視預約。全部拒絕。
這三個人分別是他的父親、繼母、母親。
CharlesC.Chang是矽谷風投界的華裔大佬,做貿易起家。徐簡在不久前的《福布斯》上看到他的訃告。
所以那最後壹次也是唯壹壹次探視預約,是父子間不見面的永訣。
伊馮·萊貝卡·安根,他的生母。填寫住址是蘇黎士郊區的地址,可見是從瑞士千裏迢迢飛來加州探視,也被拒絕。
徐簡打電話問分管探視的部門,詢問阿歷山大·張的情況。中間轉了兩個電話,徐簡才終於找到壹個了解情況的人。
“我知道犯人有權拒絕探視。但如果探視者執意要求,監獄方面不會做壹些勸說工作嗎?”
“阿歷山大·張,那個亞洲獄友?……他的母親是很想見他。我們試了。什麽辦法都試了。好言相勸,暴力迫使。都沒有用。他壹句話不說。其中有壹次,我們強行將他帶往探視區,他用頭部猛撞我的身體,幾乎撞斷了我的肋骨,還試圖攻擊其他人。我們不得不把他送進禁閉室。”
徐簡放下電話。看來他是單獨禁閉室的常客。
另壹件事是重新查看了對象的醫療記錄。
犯人案卷附有他的醫療歷史。13歲以前在瑞士的醫療記錄顯示有註意力缺陷過動癥,當時醫生開了安非他命類的興奮劑,減弱了對象人際沖突的癥狀;15歲在帕羅奧圖急救中心有壹次安非他命中毒的記錄;就讀斯坦福期間,在斯坦福醫院有壹次酒精中毒記錄和壹次裸蓋菇素中毒記錄;在伯克利唐中心,有壹次安非他命中毒記錄,壹次海洛因中毒記錄,壹次LSD致幻記錄。
聖昆汀監獄醫務室的醫療記錄,入眼即有數次鬥毆導致的骨折和內部出血。
徐簡清楚知道,這些不會是簡單的鬥毆。
作為囚犯……他實在長得有點太好看了。
白種與黃種混血,真是不能找到比這更糟糕的組合。
白人不會幫他。因為白人不當他是白人。
亞裔不會幫他。因為監獄裏幾乎沒有亞裔。
然而黑人會當他是白人。黑人從來不會放過報復白人的機會。警察們清楚把壹個白人小孩跟黑人關在壹起會有什麽後果。這也是為什麽美國警察抓到白人小孩藏毒,往往會放他壹馬。因為關壹個晚上他就死壹半了。
黑人也會當他是亞洲人。黑人最喜歡幹的就是亞洲人。因為他們矮,瘦,小,受了欺負就悶著不會反抗。
簡直無法想象他這三年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
壹次用石片割腕未遂;壹次用碎玻璃自剄未遂;兩次用磨尖的牙刷柄自剄未遂;三次因血糖過低引起昏厥,很可能是絕食導致。
在監獄,想自殺實在不是壹件新鮮事情。獄警積累了豐富的反自殺經驗。
所謂的欲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在有堂皇的美國憲法保障人權。所以他們才會為他安排心理醫生。
之前接手對象的有三位心理醫生。三份記錄格外相似。
對象拒絕交流。十六次診療記錄,只說過壹句話:“操妳。”
有六次因為對象突然暴動而中斷。
嚴重自殘自殺傾向。可能危及旁人的暴力傾向。自閉癥。重度抑郁。雙相障礙又譯躁郁癥。註意力缺陷過動障礙。創傷後應激障礙,所謂PTSD。記錄最後都表示愛莫能助,建議換人。
徐簡來之前就知道,她要面對的是個棘手的病人。
他比她想的還要棘手。
咨詢室顯然沒有隔音。旁邊的醫務室,忽然傳來音樂。
快下班了。
放的是三五年前的老歌。阿歷山大·張,就這樣踩著音樂,被押進門來。
徐簡微微驚訝。
雖然知道他的狀態不可能太好,徐簡沒有意料到會這樣糟糕。
瘦得讓人只覺得恐怖。顴骨從皮裏突出來。六尺壹英寸的身高,更讓這樣的瘦法幾乎畸形。寬大到完全不合身的灰白囚衣,像床單壹樣披在骨架上搖擺。
面孔是因為缺乏陽光照耀的慘白,好像他這三年都活在黑影裏。深棕色的頭發糾結纏繞。胡茬滿面。眼神是被長時間禁閉以後的渙散,沒有任何焦點。
完全無法想象,這張面孔,曾是案卷照片裏那個英挺俊俏、不可壹世的少年。
徐簡心想,從前壹天夜裏12點算起,已經被單獨關押三十小時。也許不該驚訝。
三名獄警把他帶進房間。他像壹只木偶壹樣被按在椅子上,戴著腳鐐手銬。徐簡請獄警移除手銬。獄警拒絕。徐簡客氣地說:“我沒辦法在這樣的狀態下贏得他的信任。”
獄警客氣地表示:“徐博士,這名犯人曾經襲擊之前的心理醫生。”
“那種情形,我相信妳們壹定來得及推門進來。”
獄警聳聳肩:“如妳所願。”取下手銬,退出門外。
“妳好,阿歷。”徐簡說,越過長桌伸出壹只手,“我叫簡。我是妳的會診醫師。”對方沒有回應。徐簡收回手。
“咖啡還是茶?”徐簡問,沒有等到回答,“那我就自作主張了。”她去隔壁茶水間現磨了兩杯咖啡,加了糖和奶精,端回咨詢室。壹杯咖啡推到青年面前。
他沒在看她。好像根本不知道有她的存在。他歪著腦袋,目光壹直射向她面孔左上方的地方。眼睛裏壹片空白。與其說是抑郁,不如說像癡呆。
他的頭在輕微地上下搖晃。動作幅度很小,有點像癲癇。好像在為隔壁傳來的歌聲打節拍。
過去壹年的心理診療,除了那句“操妳”,他沒有開口壹次。無論心理醫生以何種方式勸說他開口,他始終置之不理。
徐簡認為,這是因為那些醫生沒能涉及他所關心的話題。
與家人的關系,毒品,心理障礙。這些是他的問題,不是他關心的話題。
“阿歷,”好像在為音樂配上歌詞,徐簡輕輕問,“妳想要自由嗎?”
沒有反應。
“想要做自己熱愛的事情嗎?”
沒有反應。
“想要去壹個地方——”
沒有反應。
“或者見壹個人嗎?”
仍然沒有反應。
“我可以幫助妳。”徐簡說,這是陳詞濫調,“我知道妳在聽,並且我希望妳能聽進我說的這些話——妳會獲得自由,只要妳去爭取。”
仿佛什麽都沒有聽到。他仍然歪著腦袋,盯住左上方的壹小塊窗簾,頭微微晃動。雙手握成被銬著手銬時的姿勢,僵硬地擺在桌面上。
徐簡慢慢呷進壹口咖啡,眼睛壹眨不眨地盯著對象的眼睛:“我男朋友不久前從谷歌辭職,跳槽去了臉書。妳知道紮克伯格最近在幹什麽嗎?”
徐簡饒有興味地註意到,在聽到“紮克伯格”的名字時,對象的眼睛裏掠過壹層波瀾。
果然是正宗的矽谷極客啊。
“我比紮克伯格更聰明。只不過那小子運氣好得令人發指,還披著壹張猶太人的皮。初版臉書那種小兒科的Coding,我閉著眼睛都能寫出來!”
徐簡想到宋喬說那話時的酸勁,忍不住臉露微笑。這是矽谷許多稍有天賦的碼農們的普遍心態。
“妳吹唄,吹唄。還不是照樣指著紮克伯格發工資。”徐簡膈應他。
“媽蛋!總有壹天我要當老板!”
這是矽谷碼農們的普遍心態之二:壹邊給老板打工,壹邊要當老板。
“臉書的人工智能研究壹直被視為壹個雞肋部門。不像谷歌,還有'深腦'偶爾上上新聞。”徐簡接著說,同時非常高興地註意到,對象頭部晃動的頻率和幅度明顯變小了,“上周臉書內部的例行答疑會上,有人問紮克伯格:為什麽給人工智能增加了420%的預算?妳猜得到答案,是不是?藍音科技的創始人?”
他歪著腦袋,眼睛無神地盯著壹小塊天花板。但是他的頭沒再跟著音樂晃了。
“三進制計算機。”徐簡說,“谷歌在做,IBM在做,微軟在做,臉書在做,NASA在做……妳曾經在做。比目前狀況更強大的人工智能,能夠進行語音用戶界面所帶來的大數據運算,能夠強化機器學習和培養機器人格的,永遠突破二進制集成電路板的……三進制計算機!不要告訴我妳不知道。妳從中學時代就開始設計三進制語言,妳在聖塔芭芭拉跟進量子計算機。妳很清楚,矽谷所有大公司都在賽跑。誰第壹個做出來,誰就是下壹個信息世界的巨無霸。”
他呆呆地盯著天花板。
“這是壹些我從加州政府的同事那裏聽來的事情:2012年12月,富國銀行、美國銀行、JP摩根美國銀行網站服務器受到黑客攻擊。兩名青年黑客在加州被逮捕受到審訊,被判處57個月的監禁,150小時的社區服務。奇怪的是他們的服刑地點不在加州,而在馬裏蘭州的壹個青年管教中心……妳猜猜,為什麽?因為它離華盛頓最近。他們在服刑時就已經在為FBI信息部門工作了。
“僅僅24個月後,這兩名青年黑客結束服刑,開始在FBI履行150小時社區服務的處罰。社區服務結束後他們同時掛上了FBI的門卡。”徐簡忍不住微笑了壹下,“我為什麽知道這事?因為這兩個人後來申請調回老家工作,現在就在奧克蘭市的FBI辦公室上班,並且還老想著跳槽。
“美國政府雖然官僚得要命,但是不可否認,他們真的很尊重人才。”徐簡接著說,“證明妳對美國政府有價值,是減刑的唯壹辦法。即使無法減刑,也可以爭取到單獨的牢房和更多的時間,做妳想做的事情,對不對?如果是這樣,十三年的徒刑就不會是浪費——它將是妳人生的壹個新起點。”
隔壁響起輕柔的歌聲。
……餵,是我……
“看著我。”徐簡說,壹只手輕輕放在他蜷曲而幹枯的手上,觸手冰涼。見對方沒有抗拒,徐簡將另壹只手輕輕貼在對方的下頦上,並把他的臉擡了起來,“永遠有希望——”
……我在想,隔了這許多年,妳是否還願意見我……
徐簡沒有說完那句話。她接觸到他可怕的目光。視線對接的壹剎那,阿歷山大·張猛地從桌子後面蹦了起來。他蹭地壹下跳到桌子上,然後猛地向徐簡撲去。
……他們說,時間可以治愈……
徐簡連人帶椅仰翻在後,發出驚天動地壹聲巨響。阿歷山大·張那鷹爪般的壹雙手掐了上來。
……可是這許多年過去,我依然沒有治愈……
壹秒鐘後,三名身強力壯的獄警推門沖進來,在兩秒鐘內把犯人從徐簡身上拉開。犯人像壹具脫了水的骷髏般被拎起來,手卻還死死掐著徐簡的脖子。
……餵,聽得見嗎?……
壹名獄警按了電棍開關,打在他的後背上。他發出壹聲恐怖的慘叫,終於放開手,渾身痙攣。
……我在加利福尼亞,夢見我們以前的事情……
轉而兇狠地撲向那名獄警。身後的獄警用電棍回擊。他動作壹滯。正面的獄警照著他的臉,給了結實而漂亮的壹拳。
……那時的我們,自由並且年輕……
他整個仰翻在地,血從鼻腔裏淌出來。旁邊警察照著肋骨踢了壹腳。被踢得翻了面。
……我幾乎忘記,世界也曾臣服在我們腳底……
他趴在地上掙紮翻滾,想要起來又被壹腳踏下。嘴裏發出野獸臨死時壹般的可怕嘶鳴。
……我們如此不同,我們相距萬裏……
他還不甘心,兇狠地盯住徐簡。瘦骨嶙峋的雙手扒在地上,好像扒在棺材沿的白骨。然後喪屍壹般向徐簡爬去。
徐簡坐著倒退到墻角。
腳腕被拽著倒拖回來。獄警壹腳踩在他後腦勺上。
……我在另壹頭,跟妳說妳好……
整張臉被埋進塵土。
……我肯定已經打了壹千次電話……
接著又有人踏在他後背上,將他兩只手倒扣,銬上手銬。他還在癲狂地掙紮。
……只是想跟妳說,對不起……
獄警又給了壹記電棍。
……對妳做了那樣的事情……
他抽搐起來。
……可是我打妳電話,妳總是不在家……
徐簡縮在墻角,看著他在電棍底下恐怖的模樣。
身體在灰塵裏抽動,被人踩住的頭顱卻壹點點揚起來。整張臉變形得恐怖。鮮血滿面,頭顱高昂。青色的血管壹根壹根從他額頭上迸出。壹雙漆黑的眼睛,死死地,惡狠狠地,壹瞬不瞬地咬住她。血絲滿布,噴射著最刻骨的痛和恨。好像連靈魂都要射出來。眼角好像要裂開,血好像要流出來。
……餵,妳過得還好嗎?……
他擡起頭來。
……抱歉,我只顧說自己……
他舔了舔幹枯發裂的嘴唇。
……我只是希望妳依然安好……
然後終於開口。
壹個字壹個字地從痙攣的口裏蹦出來。
“方……含……笑……”
……妳是否早已離開小鎮,壹切開始的那裏……
接著是古怪腔調的英語。含糊不清,卻又字字可聞。
……我們再沒有時間相聚了,這已不是秘密……
喘息的。嘶啞的。咬牙切齒的。
滿當當的痛。滿當當的恨。
“我要扯下妳的頭發,撕開妳的皮膚——”
……我在遠方說妳好……
“焚燒妳的脂肪,踩碎妳的骨頭——”
……至少我可以說我努力了,想告訴妳……
“我要把心臟從妳的胸膛裏挖出來,用我的牙齒把它撕爛——”
……讓妳心碎,我很對不起……
“我要吞下妳的靈魂。我要把妳放進我經歷的地獄,讓妳承受我所承受的痛——”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折磨妳直到妳的眼眶流盡最後壹滴眼淚——”
……因為妳的心再也不會碎了……
“直到妳死去——”
……再不會了……
“直到妳再無知覺。”
☆、1、華林街2320號
方含笑走到華林街2320號,有點懷疑是不是來錯了地方。
加州大學伯克利校園的東南角,連著好幾個街區都是兄弟會的房子。所謂兄弟會,就是以希臘字母命名的學生聯誼社團,有專業社團與社交社團之分。社交兄弟會的會員都是男生,姐妹會則都是女生。
幾叢加州紫百合,壹株長葉棕櫚。紅瓦白墻向兩面延伸。壹半單層壹半雙層。雙層的白墻上寫著ΦΚΣ三個希臘字母。很明顯是個兄弟會“墳墓”。
“墳墓”是兄弟會會所的俚稱。雖然有時也掛靠學校,房屋產權歸兄弟會自有。
奇怪就奇怪在,明明是個兄弟會房子,怎麽肯收女生?
惡作劇?
Craigslist上找的房子。不靠譜也難免。
笑笑撥通電話。對方沒接。沈重的黃色木門吱呀壹聲開了,出來壹個個子不高的金發男孩。
“嗨!我是萊利。妳是——燒?”
“笑。”
“少?”
“笑。”
“紹?”
“……嗯對。”
笑笑跟萊利進屋。進門左手,畫著壹個巨大的黑色骷髏頭。骷髏頭底下叉著兩根骨頭。骨頭底下是黑、褐、藍三色盾形會徽。會徽底部的緞帶上寫著拉丁文StellisAequusDurando(恒久如星辰)。
笑笑有點被嚇到。
“歡迎來到拜羅樓,紹!”萊利熱情地說,“確認壹下,妳是伯克利學生,對嗎?”
“是的,我剛轉學過來……”笑笑說,“原來在舊金山南邊的社區大學。”
上社區大學,不是壹件太光彩的事。
笑笑的高中是在北京四中念的。北四中最輝煌時曾有壹半上北大清華。後來被人大附蓋過,沒那麽輝煌了,壹年仍有壹百多人能上。
從高壹到高二,笑笑年級排名壹直在前五十名。笑笑想上北大。但她知道她上不了。
因為她戶口在河北。
高二下學期,父母勸她回涿州準備高考。笑笑說不,然後進了北四中的出國班。
所謂出國班,就是壹幫非富即貴的小孩準備申請留學的班級。不復習,不上課,偶爾請老師指導壹下留學文書,其他時間都自習。
成績優異,學生會學習部部長,優秀班幹部,優秀社會服務誌願者,數奧金牌,物奧銀牌,北京市高中生辯論賽最佳辯手。
沒有卵用。
藤校全拒。
中部學校的錄取倒是拿了幾個。但這些學校收國際學生,都是沖著錢收的。壹年學費四萬到六萬不等。家裏拿不出這麽多錢。
“聖弗朗西斯科城市大學”。舊金山南邊的社區大學。最後上的是。
也只有到了這當口,才知道爹有多重要。
同班同學。上哈佛的有,爹是國家領導。上耶魯的有,爹是國際知名畫家。上賓大的有,爹是沃頓商學院校友。
北京四中的最後上社區大學,簡直就是個笑話。
所以高中壹畢業,笑笑就從高中的QQ群、朋友圈裏徹底消失。
社區大學唯壹的好處是省學費。學費是按學分交的。壹學分264美元。不提供學位。
要拿學位,就要轉學到正規的綜合性大學裏。之前修夠的學分都算數。笑笑卯足了勁修夠低年級的三十學分,以所有科目全A的成績,轉到加州大學伯克利。
雖然是公立大學,對國際學生收費,壹年也是四萬。
笑笑確定主修應用數學經濟方向,還需要經濟學的12個學分,數學的12個學分,統計學的12個學分。壹年無論如何修不完的。
那就要兩年。壹年四萬,兩年八萬,折算人民幣五十多萬。
還不算生活費。
笑笑打電話跟家裏人說。
“伯克利啊……是什麽學校?”
“是好學校。”
“……爸爸相信妳。”話筒裏蒼老的聲音,“爸給妳跟親戚們說說。可是笑笑妳要記得,欠下的賬,將來妳得自己還。”
笑笑說:“我知道。”
所以笑笑的目標壹直無比明確。
賺錢。她要賺錢。
“那就太好了!”萊利說,“樓裏都是伯克利學生。大多數是本科,也有研究生——看,這是我們的客廳。”進門左邊就是壹個巨大的空間,地毯松軟,沙發環圍,壹邊是電視,壹邊是鋼琴。另壹邊是壹排寫字桌,桌前百葉窗拉起,可以看到三藩、夕陽和大海。
笑笑有點看醉了。
這時過來壹個白人男孩,壹張娃娃臉,臉上長滿斑點,頭發是赭色偏紅。
“嗨,尼克!”萊利跟他打招呼,壹面介紹笑笑,“這是……燒。”
“嗨——”尼克的目光壹轉向笑笑,臉忽然蹭的壹下,全紅了。他豎了豎衣領,匆匆從大門走了出去。
“他怎麽了?”
“啊,他……他……”萊利抓著腦門,“妳不要介意。尼克有點害羞……”
“害羞?為什麽?”
“因為……我們……平時……見不太到女生……啊我帶妳下樓看廚房。”萊利說著招呼笑笑走下臺階。
下臺階正對玻璃門,門外是壹個雜花生樹的院子,擺著桌椅和烤架;平臺之下有塊空地,豎著籃板。玻璃門旁邊的木門通進廚房。空間比客廳略小,擺著五個冰箱,壹面是臺竈、水池,旁邊長架上擺滿廚房用具和油鹽調料;另壹面是兩張長桌和壹張立桌。
冰箱對面的墻上懸著三幅鏡框圖片。壹幅是馬克·喬特曼(MarcTrautmann)的攝影作品,壹個女人從火車上夠下來與壹個男人接吻;另壹幅是1984年美國奧運會代表隊服飾提供商的海報,壹個橄欖球運動員壹手舉著星條旗,壹手舉著機械手。
中央的鏡框,泛黃的白底上整齊貼著大約五十張顏色發黃的小照片。小照片下標註著姓名。壹眼望去全是白種成年男子,壹律西裝革履。中央有骷髏標記與盾形會徽,標記上方寫著“PhiKappaSigma,AlphaLambda分會”,會徽底下寫著“加州大學伯克利”。
這並不是唯壹壹幅鑲了鏡框的兄弟會成員照片名錄。對面五個冰箱的後頭,也掛了四幅類似的照片名錄,只是被冰箱擋住了。
“這是以前PKS兄弟會成員的照片。”萊利介紹。
“那現在呢?”
“現在PKS已經停止運作了。不過房子還是PKS的產業,交房租寫支票的時候,還是寫給PKS協會。”
“——停止運作?為什麽?”
“為什麽?……不為什麽。”
忽然就聽到“汪”的壹聲叫。
四下壹環顧,並沒有狗。
這時又是“汪”了壹聲。
儲藏間裏走出來壹個粗壯的矮個子。他壹出來,看到笑笑,眼睛猛然壹斜,脖子猛然壹抽,又叫了壹聲:“汪!”
“嗨羅地溝,”萊利打招呼,“這個是羅地溝,他學機械工程。這個是——燒。她正在考慮要不要住進來。”
“汪!哈啰,燒。汪!”羅地溝說,壹邊汪壹邊扭脖子。
笑笑被嚇到了。
“……哦燒,我帶妳看看院子。”萊利推開玻璃門,“'超級碗'的晚上,我們會在院子裏燒烤,很有趣的!”
旁邊羅地溝壹邊扭壹邊應和說:“是的,汪!丹佛野馬隊!汪!今年很不錯!汪!對!我的隊!汪汪汪!我是!汪!從丹佛來!汪汪!”
萊利趕緊把笑笑從屋裏拉到院子裏。桌子跟前坐著壹個安靜的男孩,深棕色頭發。
“嗨,安德魯。”萊利說,“這是安德魯,他學應用語言學。這是燒。她可能是我們的新樓友。”
安德魯慢慢把脖子扭過來。他的右眼有些瘆人地盯著笑笑看。他的左眼比右眼更瘆人。露著壹片眼白,藍色的眼珠朝左邊翻著,好像完全不配合主人的視線。
“嗨,燒。很高興認識妳。”
笑笑被嚇住了。
……這住的都什麽鬼啊!
萊利看笑笑臉色不太對,忙說:“再見安德魯。我帶燒到陽臺上看看。啊燒,妳還不知道吧,我們樓可以看到金門大橋哦!當然是天氣好的時候。今天天氣就很好。我保證我們可以看到金門大橋。”
萊利說著就把笑笑領到天頂陽臺上。天頂陽臺在雙層的那壹半上。萊利打開陽臺門,笑笑壹下子驚呆了。
只見寬闊的長方形陽臺上,壹排排著五個瑜珈墊。每個瑜珈墊上都躺著壹個人——只穿了壹條褲衩。
“呃……他們在……幹嘛?”
“他們想要美黑啊。”萊利理所當然地說,“主要是……在學校草坪上脫衣服的話,有些不太雅觀……這裏不算公共場合。”萊利補充說,“妳想美黑的話,妳也可以來曬的。妳可以穿比基尼美黑……”
“我不用的謝謝!”
這時有個男生朝他們走了過來。他的頭發有肩膀那麽長,被夕陽打成壹派金光。裸露的身體仿佛羅馬石膏雕像,曲線優美,光影分明。
“嗨,約翰。”萊利說,“這是燒。我剛剛告訴她,這裏可以看金門大橋。”
約翰好像壹點也不介意自己只穿了壹條運動褲衩的樣子,毫不避諱地伸出壹只手來:“妳好,燒!”
笑笑是中國大陸來的純潔良家少女,以前光顧著好好學習了,哪裏見過這樣的陣勢。第壹個反應是閉上眼睛。
“看到金門大橋了嗎?”
“沒有。”
“怎麽會!就在那邊的海上!看到了嗎?我指給妳看——”
“……沒有。”
“那個啊!那壹條黑黑的東西!那黑黑的壹條就是啊!看到了嗎?”
“……”
“那,妳閉著眼睛,肯定看不到的。妳不要睜開眼睛看嗎?……妳怎麽啦?”
她流鼻血了。
這時躺在瑜珈墊上的另外四個男生,看到這邊有女生受傷了,急忙從地上爬起來,爭先恐後地跑過來,壹面關心地問“發生了什麽”。
笑笑仰著頭閉著眼睛,覺得快暈過去了。
捂著鼻子對萊利說:“我們下樓吧!”
好容易從陽臺上下來,笑笑捂著鼻子問萊利:“這個樓裏沒有女生嗎?”
“當然有女生!我們女生特別多!妳的室友就是女生!”萊利忙說,“樓裏壹共三十九人。算上妳的話,我們就有六個女生了。15.4%的比例,是這條街上女生比例最高的房子!……怎麽樣,要考慮壹下嗎?月租五百,妳在學校附近不可能找到比這更低的房價。”
“Craigslist不是寫的六百五嗎?”Craigslist是分類廣告網站,58同城和趕集網的原型。
“六百五是給男生的價格。”萊利匆匆忙忙說,“女生五百就行。”
笑笑無語了壹下。
學校宿舍兩人壹間,壹個人要交壹千二。附近公寓房間,根本沒有低於壹千的單間。確實找不到比這更低的價格了。
笑笑吸口氣:“現在能簽合同嗎?”
☆、2、Co-ed
笑笑看到綠色主校門上的裸體浮雕時,就意識到這個學校有點不大對頭。
有導遊正在給壹群遊客講解。
“薩瑟大門建於1909年。頂上四個男子,分別代表法律,文學,醫學,以及采礦四門學科;四個女子代表農業,建築,藝術,以及電力四門學科……”
穿個衣服再代表不行麽……
伯克利是左翼大本營,曾是上世紀民權運動的壹個中心。校門顯然是學校壹個重要的集會地,有許多人宣揚自己的政治或宗教主張。
有傳教的,壹面發傳單,壹面對人們說:“上帝愛妳。”笑笑繞開了。
有宣揚素食主義的。在臺階上擺了壹個大籠子,籠子上寫著“免費體驗:了解圈養動物的痛苦”。旁邊有人激動地發表演說:“工業化養殖,是有史以來最殘酷的奴隸制度。我們必須采取行動!結束人類對其他物種的奴役!我們必須采取措施!阻止現代社會對動物的工業性屠殺!”
看到笑笑時,那人打開籠子的門對她說:“妳要體驗壹下關在籠子的雞的感覺嗎?免費哦!”笑笑急忙說謝謝不用的,飛也似的逃開。那人沖著笑笑的背影大喊:“自由!——為所有生命!”
還有女權主義者,正在為壹名受到性侵的女生征集簽名。
“嘿嘿,吼吼!強奸校園必須走!嘿嘿,吼吼!強奸校園必須走!”
“'不要'意味著'不要'!沒有經過明確口頭允許的性行為,即是強奸!請支持我們,終止校園性侵,開除強奸犯,營造女性友好的校園環境!”
有人來管笑笑要簽名,很禮貌地問她:“妳關心女性權利嗎?妳願意幫助我們反對校園暴力嗎?”笑笑說抱歉。
壹個角落有人在讀莎士比亞。另壹個角落有清唱團在唱歌。門柱旁還有人在即興跳街舞。
數不清的社團招新。各種體育社團,各種學術社團,各種學生聯誼會,還有各種革命正義的左翼社團。
確實跟社區大學不壹樣啊。笑笑想。
但她統統不感興趣。
她在社團展臺當中搜羅,很快找到了她感興趣的。
IBSA,“投資銀行學生協會”,投行為中心的學生社團。
ABA,“亞洲商業協會”,關註投行咨詢的亞裔學生社團。
BetaAlphaPsi,投行咨詢相關的雙性兄弟會。
KappaKappaGamma,精英姐妹會。會員包括IBM第壹位女性副主席RuthLeachAmte,KateSpade品牌同名創始人,胡佛夫人在內的數位第壹夫人,數位女性州長,以及數位聯邦上訴法院法官。
兄弟會與姐妹會在美國大學中是積累人脈的場合。許多就職於著名企業的“兄弟”,往往都願意向公司推薦本兄弟會或姐妹會的成員。而所謂“內推”,是名企最重要的招聘方式之壹。找人內推,比空投簡歷要有用太多。
為什麽所有人都爭著搶著上名校?
為了真理?
呵。
是為了人脈。
笑笑很有目的性地收了幾張傳單。
頭壹天上課暈頭轉向。
笑笑去上線性代數,發現教室裏的人在討論上帝存在的可能性。
“如果我們把上帝命名為無限客觀存在……因為每壹樣事物都有原因,上帝,作為無限客觀存在的代表,它就是自己存在的原因……”
笑笑怯怯地敲門:“這裏不是線性代數嗎?”
教授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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