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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蠱眼故鄉

中國異聞錄 by 桐木

2024-5-13 20:23

  
  餐館禁忌:
  壹、超過三人聚餐不要留空位;
  二、不要在空位擺放碗筷;
  三、筷子不要豎插進飯菜;
  四、皮包不要放在無人座椅上,更不要敞口打開;五、夾掉的飯菜不要丟在地上;
  六、如果看到有人腳系紅繩,包裹放在椅腳,吃飯時偷偷往地上丟肉食,立刻離開!
  七、進餐廳先看西北角有沒有……
  壹
  回到古城圖書館,奉先正在打掃衛生,見我們回來,連忙問來酒吧橇臺帶走小姑娘的兔崽子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沒心思說話,隨便找了個借口搪塞,月餅壹言不發紮進圖書館翻閱資料。
  回到屋裏,我才覺得異常疲倦,盡量什麽都不想,拿著手機往床上壹躺,刷著微博朋友圈,不知不覺手機拍臉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李奉先砸著門喊道:“南爺,快醒醒!有人要進圖書館!”
  我壹個激靈醒了過來,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出屋,奉先滿頭大汗:“來了三個人,兩男壹女。”
  我急忙下樓,是韓立壹家子,看來沒忘記月餅說的“隨時來隨時歡迎”。
  我打著招呼:“韓老師您好。”
  韓立老臉壹紅:“直接喊我老韓,老師是萬萬受不起。”我隨口應著,眼睛卻壹直盯著韓藝。看不出小妮子稍微化了點妝直接就從中上之姿直奔國色天香了。
  韓峰見我眼神不對勁,裝作無意地擋住了視線。
  我有些尷尬:“都吃了吧?”
  韓藝撲哧壹笑:“下午三點,吃哪門子飯?”
  我這才反應過來,居然睡了壹天壹夜。
  李奉先不明所以地沖我使了個眼色。我假裝沒看見:“圖書館就在後面,我帶妳們去。”
  李奉先當場急了眼,蹦著高說道:“南爺,您當這圖書館是免費參觀的景點啊?這事兒要是漏出去,禍害可就大了!”
  “都是自己人。”我故意擺出“沒有搞不定的事兒”的表情給韓藝看,“以後大家多親近,壹家人不說兩家話。奉先,妳帶路。”
  韓立呵呵笑著:“南兄弟這麽信得過我們,真不知道說什麽好。”
  李奉先苦著臉,兩條眉毛寫成“八”字,不情不願地領著路。
  我隨口問道:“奉先,月餅呢?”
  李奉先回答得更隨便:“昨兒沒和您睡壹塊兒?”
  韓藝忍不住偷偷笑了幾聲,韓峰更是做恍然大悟狀。
  “咋說話呢!”我心說妳是真傻還是裝傻,玩兒我呢?
  我交代奉先帶著他們去圖書館隨便看看,灰溜溜地直奔月餅臥室。
  門沒有鎖,屋裏沒人,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我四處瞅了瞅,月餅的背包不在,櫃子裏少了幾件衣服,洗漱用品不見了。
  “如果有壹天,我不在了,記住兩句話。不要太相信自己的能力;不要太輕易相信別人。”
  我想起月餅在飛機場說的話,他分明是告訴我,要不辭而別!我暗罵自己愚蠢,居然沒有聽出話外之音。我揉著太陽穴回憶每壹個細節,聯系月餅講述的經歷,突然有個模糊的念頭。
  我沖進圖書館,韓氏三人正嘖嘖稱奇。我扯著嗓子吼道:“韓峰!幫我查兩件事情!”
  二
  兩天後,我從廣西南平吳圩國際機場下了飛機,攔了輛出租車直奔南平市。壹路群山叠起,郁郁蔥蔥,我無暇看景,催促司機加快速度,半個多小時後駛進市區。大片綠草地和亞熱帶植物覆蓋的南平市,處處彌漫著植物的清香,我精神略微壹振,思考著從韓峰那裏得來的幾條線索。
  壹、韓峰查到月餅購買了直達南平的機票。
  二、通過聯網入住信息,月餅連續兩天住在南平某個賓館。
  三、五年前,南平大學美院發生過壹起“硫酸暴屍血案”,案件過程,不詳。
  我把僅有的線索串起來分析,月餅和南平有什麽聯系?難道他從前壹直生活在這裏?我這才發現對月餅曾經的經歷,幾乎是壹無所知。
  “這是南平市樹。”司機打斷我的思考。
  我聞言望去,街道兩旁栽種著高大的果樹,冠大蔭濃,枝葉茂密,形狀類似蘑菇,沈甸甸的果子如同壹顆顆黃瑪瑙。
  “芒果樹?”
  司機得意地笑著:“外地人來南平,十有八九會把它當成芒果樹。這是扁桃,每到七八月份,果子熟透會自己掉下來,味道香甜得很。這幾年車越來越多,空氣不如以前,果子也沒那麽好吃了。”
  “知道紅豆不?產自南平!”
  “這是邕江,過了邕江大橋就快到了。”
  司機壹路聒噪,我聽得心煩意亂又不好發作,總算到了賓館,急忙付錢下車。進了賓館壹打聽,月餅確實住在這裏,上午出門至今未回。我多少踏實了些,這才覺得餓得慌。賓館對面有家餐館,我尋思著先祭祭五臟廟,正好也能守株待兔。
  時至中午,餐館裏坐滿食客,服務員端著盤子忙得不可開交,我四處張望找個座位坐下。女老板走過來:“不好意思,客滿了。您稍微等壹會兒,左邊是休息區。”
  我隨口打聽著:“請問您見過壹個和我差不多高,頭發半遮著眼睛,下巴有些尖,瘦瘦的年輕人麽?”
  女老板三十歲左右,麥芽色皮膚,眼眸黑中帶棕,額頭顴骨略有些高,整張臉很有輪廓,不太像漢族人。聽我這麽壹問,冷冰冰地說道:“這麽多人妳自己不會找?”轉身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我吃了個閉門羹,站在門口進退不得,正想給韓峰打個電話問問有沒有月餅的蹤跡,突然感覺到壹股凍透內臟的寒冷。
  左前方站起壹個人,招呼著服務員埋單,緩慢地向門口走來。他緊抿灰白色嘴唇,臉上隱現著蛛網狀的青色血管,老式蛤蟆鏡擋住大半邊臉,胸口沒有呼吸起伏。他走路姿勢非常奇特,膝關節好像不能打彎,筆直的雙腿跨著步子,距離分毫不差。
  透過墨鏡,模糊地看到他的眼睛緊閉,眼皮上長著密密麻麻的線條。
  我側身壹撞,他被我撞開少許,梗著脖子轉動身體,關節發出“咯吱咯吱”骨骼扭動的聲音,不聲不響地出了門。
  我心裏發毛,這是壹具蠱術練成的活僵屍!難道月餅來南平的原因是這個?
  我正要跟出去,壹個臉色蠟黃,留著壹撮胡須的中年人進門壹把拽住我的胳膊:“吃飽了才有力氣做事。”我怔怔地瞅著這個形象猥瑣的中年人,不相信耳朵聽到的聲音。他摸了摸鼻子嘆口氣:“妳真是陰魂不散,居然能跟到南平!”
  “月餅?!”
  “狗皮膏藥甩都甩不掉,註意西北角。”
  三
  房屋風水堪輿中,西北角是陰氣最重之地。忌諱放鏡子、銅器、槐柳木器,否則陰氣會聚集滋生鬼祟。懂些老講究的人家,蓋房子前會請人施術,在西北角地基刻鎮鬼壓邪符咒,保房屋不被陰氣作祟。城市是樓房格局,明白其中玄機的住戶在裝修時用糯米漿粉刷西北角墻面,貼符紙再上塗料,也能起到封陰鎮邪的效果。餐館西北角,這裏面更有講究。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相位,白虎為西,玄武為北。五行中白虎屬水,玄武屬土,水土養陰,西北角為養陰之地。無論房屋還是餐館,西北角極少擺放餐桌,因為是供奉陰靈的地方。大部分餐廳的西北角是衛生間、雜儲室、走廊樓梯,取“汙物克陰,陰走偏門”之意。有些餐廳西北角擺放餐桌餐具,是用來供奉陰物發不義之財,俗稱“偏門財”。
  這間餐廳的西北角擺著餐桌。壹個身材瘦小的人蹺個二郎腿守著滿桌肉菜自斟自飲,還有三副碗筷整整齊齊擺放在空位。
  他的右腳腕拴著壹根紅繩,深勒入肉,腳跟殘留著血跡,椅腿旁放著壹個鼓鼓囊囊的旅行包。他拿起雞腿撕下壹根肉絲,隨手丟到地上。包裏伸出壹只木柴樣子的小手抓住雞肉,蘸了壹下腳跟的殘血縮了回去。
  如此反復三五趟,他才拎起包壹步三晃地出門。
  我壓低聲音:“養小鬼?!”
  養小鬼是古曼童的通俗稱呼,是極損陰德的蠱術。據說煉制最邪性的古曼童方法有三種:陰年陰月陰時,在淹死過小孩的河邊把槐木放到水裏聚魂,再把木頭刻成人形埋入地下七天;三歲內孩童喪生,用饅頭糌血或冥紙聚魂,帶回依附在槐木上放在小棺材裏,灌入人血四十九天,煉成兇煞;從墳裏挖出死亡不到七天的小孩,吊在房梁上面用蠟燭燒童屍下巴烤出屍油,再把童屍泡進屍油直接煉制。
  那個人好像聽到了我說的話,站在門外回頭看了我壹眼,壹頭亂發裏飛出個灰撲撲的東西,壹晃神不見了。
  我的腦海裏出現了壹個奇怪的場景:昏暗的走廊,拐角處出現壹個戴著白口罩的男人,厚厚的鏡片後面是壹雙漆黑的眼睛。他懷抱包裹走到走廊盡頭,掏出壹大串鑰匙,金屬碰撞聲讓他動作有些遲鈍,瞳孔縮小顯出眼白。
  拐角走出壹個女人,手拿兩截木棍輕輕敲著。男子的瞳孔再次擴散到整個眼球,僵硬著手腕擰開門。屋裏並排放著三張木板床,覆蓋的白布露出人體形狀,黏稠的油珠從床縫滴落,凝結成油膏狀堆積物。
  男子把包裹往地上壹放,取了壹根竹筒插進膏狀物,小心翼翼地掀開白布,露出壹具軟塌塌的像坨糨糊的屍體。他從頭到腳輕輕揉捏屍體,床縫裏的油珠滴得更快,落進竹筒。
  包裹裏伸出壹只幹瘦的小手,朝著竹筒方向摸索。男子解開包裹,爬出壹個身體瘦瘦小小,腦袋巨大的小孩,晃晃悠悠地鉆進床底,咂巴著嘴伸出舌頭接油珠喝。
  我忽然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小孩,油珠在喉嚨聚成壹團軟膏滲進食道。
  指尖壹陣刺痛,我清醒過來,壹只土黃色蠍子趴在手背上,蠍尾彎鉤刺進指尖。
  月餅摁住我的手腕說道:“咬牙忍住,千萬別出聲。”
  蠍子刺了我十多下,“啪嗒”掉落。月餅壹掌把蠍子拍得稀爛,壹本正經地說道:“生吞,別嚼。”
  “我不是蛤蟆。”
  “妳中了幻蠱,必須吃下去!就當補充蛋白質。”
  瞅著那坨爛肉,我苦著臉壹閉眼,直著嗓子咽了進去。感覺肚子沒什麽不舒服,我吐了口氣正要發問,月餅起身就走:“幻蠱是戰書,他要和我鬥蠱。我也知道攔不住妳,跟我準備東西去。”
  我壹聽“鬥蠱”倆字來了興致。月餅在櫃臺結賬時,女老板找零錢時說了三個字——“月無華”。
  月餅裝沒聽見出了餐館,我滿腹疑惑地跟出去:“她認識妳?”
  “鬥蠱之後,如果我還活著,會告訴妳。”
  月餅很用力地揚起頭。
  四
  任憑我怎麽問,月餅都陰著臉壹言不發,我帶著滿腦子“活屍、古曼童、鬥蠱”走街串巷買了幾千塊錢的藥材,回到賓館天色已黑。
  月餅用竹簽紮破耳垂甩著頭,耳朵裏掉出壹只火柴棍大小的“草鞋底”(壹種多足蟲子),進衛生間洗了把臉,出來時已經恢復相貌。月餅撕掉假胡子活動著下巴:“繃了壹天,腮幫子酸。”
  我悶頭抽煙不願說話,月餅搶過煙抽了兩口:“大戰在即,氣氛能不能輕松點?”
  “懶得搭理妳。”
  月餅沒吭聲兒,從床底拖出放蠱蟲的藤箱,打開側面夾層取出壹個刻滿鬼頭的銅爐,點著艾草塞進爐子,就著火把藥材放了進去。爐蓋冒著白煙,在銅爐上方半尺的位置聚而不散,屋裏滿是藥香味兒。裝蠱蟲的瓶瓶罐罐晃動起來,蜈蚣、蛇、壁虎、蜘蛛,還有幾只奇形怪狀的蟲子頂開蓋子爬出來。我頭皮發麻又忍不住好奇心,正想問幾句,月餅示意我噤聲,雙手交叉胸前重復著壹句稀奇古怪的話,蟲群像是接到指令,爬到銅爐旁仰著脖子吸食白煙。
  月餅喊了聲“滴卡叠頌”,蟲群鉆進銅爐,被火燒得“吱吱”怪叫。火苗突然由紅轉藍,大股藍煙升起,月餅咬破食指把血珠彈進銅爐,脫了T恤說道:“趕緊脫。”
  這是我第壹次真正見到蠱術的奇妙,不敢怠慢立刻脫衣服。藍煙像是有了生命壹樣圍著我們繞圈,我覺得有些東西撞進了身體。過了五六分鐘煙霧消散,壹只只蟲子形狀的印痕出現在皮膚裏,慢慢地消褪。
  “蠱蟲入體,百蠱不侵。”月餅穿著衣服說道,“只能維持三個時辰,抓緊時間。”
  “妳信麽?也就只有我,什麽都不問就跟妳去鬥蠱。”
  “信!所以我用了所有蠱蟲保證妳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買藥材的時候我就明白了,月餅在南平市住了很久。其實他也知道我早就想到了,只是彼此心照不宣。
  出租車停在臨江富宅別墅區,月餅輕車熟路地繞到壹棟別墅前,望著院裏的三層小樓,嘴角輕微抽搐:“這是族人在南平買的房子,用來做秘密聚會的地點。”
  我調節氣氛:“有機會我也告訴妳壹個秘密。”
  “我不在的這幾天,在酒吧和小姑娘壹夜情了?”
  我終於放心了。月餅有心思開玩笑,看來從某種情緒中擺脫出來了。
  “謝謝妳的信任。”月餅摸了摸鼻子,“對不起,壹直瞞著妳。這些年,我壹直在逃避。”
  我渾身不自在:“大老爺們兒就別矯情了,反正我也不知道是啥事。”
  “躲了這麽久,該面對的始終要面對。”月餅扶著墻蹲下,“踩肩膀爬,再把我拉上去。”
  “咱能整得高大上點不?”我滿腔蠱術大亂鬥的豪氣頓時煙消雲散。
  五
  踩著月餅的肩膀,剛好可以夠到墻頭,我左右摸了摸,確定沒有玻璃碴子、微型電網之類的防盜措施,撐著勁爬上去。腦袋剛剛伸過墻頭,就看到了壹張蒼白的人臉,眼皮縫著細線。
  我雙手壹松摔了下來,心臟驚得生疼。鐵門“咯噠”閃開壹條縫隙,語音對講機傳出半男半女的聲音:“膽小的月無華居然敢接受‘鬥蠱’,還帶了個朋友送死。”
  月餅推開鐵門:“妳是阿宏還是朋?”
  我聽得壹頭霧水,雖然已經猜到月餅在南平發生過什麽,卻想不到會有這麽深的交集。
  壹段兩米多高的木頭豎在院裏,頂端插著壹個人頭,木身滿是白花花的腦漿。人頭陰惻惻地說道:“月無華,好久不見。”
  月餅哼了壹聲:“屍木。”
  古代兩軍交戰之前,領軍會抓幾名違反軍規的士兵斬首示眾,首級插在營門的旗桿上面立軍威,實際是為了制“屍木”。施術者用死者腦漿塗抹旗桿,刻上符咒,操縱屍木“聽、聞、說、見”,觀察敵方陣形,相互傳遞信息,由此衍生了古代戰爭特有的語言——旗語。
  兩軍交戰時,施術者(旗手)是重點保護對象,“奪旗護旗”也成了雙方最重要的戰鬥環節,“旗存軍在,旗倒軍亡”。自清兵入關,百年無戰事,這門手藝早已失傳,沒想到居然在這裏出現。
  “這幾年有長進,竟然知道屍木了,我在三樓等妳。”
  我的手心全是冷汗,屍木的腦袋,正是餐館裏遇到的活屍。
  月餅在腰間別了壹排桃木釘,推開別墅的門。燈光突然大亮,墻壁上畫滿密密麻麻的眼睛,畫得實在太過逼真,似乎隨時都會眨動。
  我眼前壹花,那些眼睛似乎從墻上掉落,骨碌碌滾動,最中間是壹顆巨大的左眼,瞳孔深處依稀有個小孩背影。小孩轉身咧嘴笑著,向墻外爬來。
  我用力咬著舌尖,清醒了許多。月餅半張嘴詫異地盯著那顆巨眼,突然喊了聲“是妳!”便沖上樓梯。
  我發現月餅的瞳孔正在擴散。
  六
  我追到三樓,月餅和壹個赤裸上身的男子在屋裏講著完全聽不懂的語言。突然,我看到了幾輩子都不會相信的事情——驕傲的月餅,竟然跪下了!
  男子對我招招手:“妳也進來吧。”
  這壹幕實在太驚悚,我的腦子徹底轉不動了,傻望著男子。他的左眼眶裏長滿暗紅色肉芽,身上全是魚鱗狀疤痕,包裹著圓鼓鼓的東西,就像壹顆顆緊閉的眼睛。
  我喊道:“月餅,起來!”
  “呵呵,沒有我的命令,他敢起來麽?難怪妳能抗拒畫蠱,”男子很舒服地坐在沙發裏,“月無華把所有蠱蟲都種在妳的身體裏,居然壹只也沒給自己留下。”
  月餅被畫蠱控制了!壹瞬間我明白了“我用了所有蠱蟲保證妳能見到明天的太陽”的真正含義。
  “阿普,讓他走。我的錯,自己承擔。”月餅說道。
  阿普腳尖踩著月餅肩膀:“妳叫我什麽?”
  月餅低著頭:“哥哥,我錯了!”
  我徹底傻了!阿普竟然是月餅的哥哥,而且月餅根本沒有中畫蠱。
  “我的弟弟,怎麽可能中我下的蠱。”阿普冷笑著說,“真不明白,妳跑了那麽多年,為什麽回來找我鬥蠱。妳不知道結果會是壹死壹傷麽?”
  “哥哥,我不知道妳在這裏,我……我以為妳死了。”月餅啞著嗓子說道,“前幾天我經歷了壹件事情,想通了幾個關鍵點,所以才回來。”
  月餅的情緒過於激動,沒有琢磨阿普說的話,我卻隱隱聽出不合邏輯的漏洞。當下實在太過混亂,我來不及琢磨漏洞出在哪裏。
  “我不知道,”阿普滿身傷疤顫動著裂開,露出壹顆顆骨碌亂轉的眼睛,“現在是不是還活著。”
  這是我經歷過的最恐怖的視覺沖擊!
  月餅仰頭問道:“誰做的?”
  “阿華,我從來沒有怪過妳。能再看到妳,我很高興。”阿普揚了揚眉毛,“給我根煙,好久沒抽過了。”
  以下是阿普的講述——
  阿普曾經是南平市警察,五年前的南平大學美院的“硫酸暴屍血案”由他負責,月餅年少氣盛,又會些蠱術,壹定要跟著參與。
  (這個案件阿普和月餅共同經歷,只是簡單提了幾句,我聽得懵懵懂懂,只知道好像發生了極為詭異恐怖的事情,阿普左眼受了重傷昏迷,月餅居然逃了!這讓我萬萬沒有料到,不過也隱約明白了月餅說的“逃避這麽久,也該面對”的含義。)
  阿普再次蘇醒時,與壹張被挖出雙眼的人臉頂著額頭面對面。他用力推開屍體,左臂更加疼痛,傷口迸裂露出兩顆人眼。好在阿普大風大浪經歷了不少,很快冷靜下來觀察四周,是村寨在南平市買的那間別墅。
  難道是族人用“人眼做蠱”救了他?想到這裏,阿普心裏略略踏實,左眼雖然沒了,好歹還是活著。他喊了幾聲無人回話,只好忍著疼痛下樓。
  到了壹樓,他看到了無比恐怖的壹幕!大廳裏彌漫著腥濃的人血味,中央巨型茶桌上摞著壹坨蠟化粘連成腐肉的人體屍堆,擺放成金字塔形狀,頂部端端正正頂著壹個人頭。腐爛的五官依稀能看出相貌,是他的好友阿達!
  地上擺著壹排手鏈、戒指、掛墜,正是離開村寨在南平生活的族人佩戴的飾品。屍堆幻化成壹張張熟悉的臉,在阿普眼前飄來飄去,他差點瘋掉!
  阿普沖出別墅,左臂上的兩只眼睛如同烙鐵,燙得他無法再往前走壹步。他勉強走進別墅,疼痛感消失了。他又試了幾次,只要離開別墅,疼痛感就會越來越強烈,最後壹次疼得腦子要裂開,拼盡力氣爬了回來。望著屍堆,他萬念俱灰,壹頭撞向墻壁。
  再壹次醒來時,身上又多了兩只眼睛。
  他終於懂了,殺死族人的兇手不想讓他死。他掩埋了族人的屍體,用蠱術把挖眼屍體制成活屍,購買日常用品,四處打探消息,保護南平市最後壹個族人。
  常年囚犯般的生活、族人被殺的仇恨、被莫名玩弄的命運扭曲了他的心理。他越來越痛恨當年臨陣脫逃的月餅,如果月無華沒有逃走,可能結果不會是這個樣子。痛恨到無法承受的時候,他就會自殺,之後身上再多壹雙眼睛。
  直到今天下午,窗口飛進壹只蝴蝶煉成的蠱蟲約他鬥蠱。他把活屍制成屍木,巡視院子,又在客廳布下畫蠱等待鬥蠱人,沒想到卻等來了月無華。當月無華跪下道歉的那壹刻,他忘記了仇恨……
  阿普講完這番話,我驚悚之余反問道:“不是妳約月餅鬥蠱?”
  “哥哥,妳是誘餌,吊我上鉤。有人想把咱們壹網打盡!”
  月餅推開窗戶望著夜空,無邊的黑暗似乎湧進了屋子,地板上斑駁著光明黑暗交錯的光點。我心裏壹動,想起在圖書館破陣時的情形,仰頭觀察著房頂的射燈。
  “普哥,有筆麽?”
  七
  我參照射燈位置作圖標的時候,月餅講了“餐館遇到養小鬼的人約鬥蠱”的事情。阿普表情凝重,幾次欲言又止,哥倆同時摸了摸鼻子陷入沈默。
  我用虛線連接所有代表射燈的圓點,畫出了壹個奇形怪狀的小孩,頭部碩大無比,四肢幹瘦短小,身體蜷縮成壹團。
  古曼童!
  “哥哥,別墅原來的主人是誰?”
  阿普性格縝密,很仔細地講了購房過程。
  五年前,村寨族人商量著在南平市買套別墅,壹來族人進城有個落腳的地方,再者生活在南平的族人如果沒時間參加某些祭祀巫蠱的儀式,可以在別墅裏私下進行。
  阿普在網上掛了求購信息,沒兩天來了個西北口音,五十多歲的老者,在南平做玉石生意賠了本,手頭有套別墅準備低價出售回家養老。阿普看著別墅裝修挺好,家具現成,更理想的是臨江富宅區都是獨門獨棟,又有大片樹林遮擋視線,正好可以舉辦祭祀儀式不被發現。
  當阿普說出主人的名字,我的耳朵嗡嗡作響。
  戶主是陳永泰,“厭勝術”傳人,陳木利的父親!
  無數線索在我腦子裏自動連接,再仔細琢磨,又繞成壹團亂麻,根本接不上線頭。
  “哥哥,我最近經歷了很多事。”
  月餅簡明扼要地講述,阿普支著下巴壹言不發。我發現他們神態異常相似,甚至連細微的小動作都很壹致。如果不是阿普瞎了左眼渾身是疤,絕對是大叔級帥哥。月餅長得也帥,容貌和哥哥卻沒有共同點。
  估計壹個像爹壹個像娘,這基因實在太強大了,生出容貌完全不同的兩個帥哥。
  月餅講了很久,如此龐大的信息量,阿普卻沒有壹絲驚訝,眉頭擰成疙瘩思索:“阿華,圖書館或許還有暗室。”
  這句話打開了壹扇門,我豁然開朗又覺得恐懼。換誰發現住了很久的屋子有暗室,藏著人日夜窺視,都會不太舒服。
  我從來沒有想到問題出在圖書館內部。破陣發現暗室之後,按照正常的邏輯思維,潛意識裏會認為圖書館裏絕不會再有暗室。陳永泰和老館長有某種聯系,以他的手藝造壹間別人察覺不到的暗室根本不是難事。
  我心裏暗自佩服阿普,經受了這麽多年非人的禁錮,居然還能保持冷靜的思維,從看似雜亂的線索中直接找到最關鍵的壹條,絕不是壹般人能做到的。
  “這些年,我不停地自殺,並不僅僅因為精神崩潰,只有我死了才能引出給我下眼蠱的人。我在能進入別墅的地方布了蠱,只要有人進來,就絕對逃不出去。每次蘇醒,所有的蠱都沒有被觸發。而且住得越久,我越感覺到別墅裏不止我壹個人,卻又找不到他藏在哪裏!”
  阿普自殺到蘇醒,明著只有“種眼”壹個節點,暗中卻藏著壹條完整的線索鏈:監視——自殺——出現——種眼——隱藏,無限循環。
  我懊惱地捶著手:“中午直接擒住那個養小鬼的人就好了。”
  “我知道他在哪裏。”月餅揚起畫著古曼童的圖紙,“局無死局,破有所破。”
  八
  自古以來,掌握機關術的匠人有條祖訓:“局無死局,破有所破”。
  機關術由戰國時期著名的思想家墨子精研“厭勝術”所創。關於墨子機關術的記載很多,最有名的當屬“墨攻”。墨子為了阻止魯班協助楚國攻打宋國,以腰帶為城池,竹片制成機關作為守城器械,與魯班模擬演練攻守戰,魯班大敗遂放棄攻宋念頭,可見墨子的機關術有多麽高明。
  墨子宣揚“兼愛”、“非攻”,善待生命,從不設計無法破解的機關,有機關必定留下線索,延續千年成了機關匠人的老規矩。
  陳永泰既然是原房主,曾經制造過木人,顯然也是機關術的壹流高手,老規矩應該不會隨便丟掉。
  月餅走到圖紙標出的古曼童左眼位置,停在掛著壹尺大小的山水壁畫前,自言自語道:“死即是生,生即是死。古曼童,左眼。”
  有句俗話“左眼遇到鬼”,是因為人的右眼聚陽,左眼聚陰,體陰之人左眼會經常看見不幹凈的東西。古曼童的左眼是陰煞最重的部位,要想克制只需把桃木、金屬釘入左眼即可破煞。如果月餅推測得沒錯,機關的陣眼就在壁畫後面。
  阿普突然把月餅向旁邊壹推,摘下壁畫,壹拳打進墻壁,拽出壹截鐵環。
  屋子如同遇到輕微地震般猛地壹顫,墻壁裏響起沈重的齒輪咬合聲,墻體出現兩米見方的裂縫,“咚”壹聲巨響,半堵墻向後倒去,砸起壹片灰蒙蒙的塵土。
  暗室右側博物架上擺放著數十個玻璃容器,壹顆顆連著肉絲的眼球漂浮在溶液裏,左側由大到小豎著三口棺材。暗室中央,壹個老頭背手欣賞著壹幅巨型圖畫。
  遠山、夕陽、兩個男人。
  老頭說道:“這幅《遠山夕陽圖》怎麽樣?”
  這個老人是誰?
  阿普低吼壹聲,如同發狂的猛虎沖了過去。月餅揚手甩出幾枚桃木釘,我從兜裏去掏瑞士軍刀準備跟著補兩刀,壹把摸空才想起上飛機安檢的時候被沒收了,壹時間手插在兜裏沒想好該幹嗎。
  “阿普、阿華,還是讓妳們發現了。”老者轉過身,輕描淡寫地揮揮手,把桃木釘抓在手中,“呵呵……靈族的破爛玩意兒。”阿普生生頓住身形,和月餅驚詫地對視著。
  “叔叔!”哥倆異口同聲喊道。
  我眼前壹黑,說好的“鬥蠱”成了認親大會。
  老頭陰惻惻地盯著我:“單手插兜,不動如山,不錯不錯。”
  輸陣不輸人,我立刻擺出“妳很有眼力”的高手神態。
  “歷代異徒行者果然都不是常人。”
  我先是壹驚隨即釋然,月餅剛才講了半天,老頭在暗室偷聽自然知道。轉念壹想又覺得不對,“歷代”這兩個字說明他對“異徒行者”很熟悉。
  月餅瞇著眼睛,聲音冷得像冰:“叔叔,妳知道異徒行者?”
  “我知道得太多了,”老頭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當年我詐死,才能瞞過妳們。畫族用生命完成的畫,必須用蠱族的血祭祀,才能窺得天機。知道蠱族最神奇的蠱術麽?我保存這些眼睛,是因為蠱族之眼可以讓人復活。阿普,只要妳活著,族人就會用蠱蟲找到別墅。他們的血是畫祭,所以我怎麽舍得妳死?至於屍體,我放到另外的地方了。這幅畫告訴我馬上就要成功了,可惜已經有壹個多月沒有族人來找妳。阿華,妳來得正是時候。獻出妳的血,完成這幅畫。”
  老頭說的很多話,我聽不懂,但是我聽到了惡魔的告白。我從未像現在這樣憤怒,只想把這個老頭壹拳壹拳打死。
  “我,月無華,在此立誓!壹分鐘,壹定,殺了妳!”
  月餅繃得像柄標槍,每走壹步,都踏出無形怒火!
  老頭背著手笑得很開心:“相對於窺得天機,幾條人命算什麽?眼蠱還有壹個作用,就是控制。”
  阿普雙目赤紅,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嘶吼,撲向月餅。
  “南瓜,妳能抗蠱,做了他!”月餅任由阿普撲倒,躲閃著卻不還手。
  我沖向老頭:“月餅,妳堅持五秒鐘!”
  暗室左側的棺材突然左右晃動,響起指甲摳挲木頭的“索索”聲。“咣當!”棺材蓋掉落,走出壹個頭發亂蓬蓬腳系紅繩的人。
  是餐館裏約我們鬥蠱的養童人!
  他嘬著嘴“嘶嘶”幾聲,最小的棺材炸裂,木片四飛。壹個畸形小孩蹲在碎屑裏,光禿禿的大腦袋上滿是褶皺頭皮,滲著黃色油膏。眼睛幾乎占了半張臉,鼻子嘴擠成壹團,下巴尖得像枚錐子。滿身黑皮長著芝麻大小的疙瘩,手指連著壹層薄薄的肉膜,“咿呀咿呀”叫個不停。
  老頭揚起手,袖口飛出拳頭大小的蜘蛛扒住養童人後腦,撅起屁股上的螯針刺了進去。
  “我見識過異徒行者的本事,只有最兇煞的古曼童才能對付妳。”
  我心裏暗暗叫苦,也顧不得丟人了:“月餅,我打不過!”
  “我他媽的沒空!”月餅和阿普滾成壹團。
  九
  養童人雙手擺在胸前像火焰壹樣快速抖動,幻化出千萬只手指,淡淡的黑氣在指尖縈繞。古曼童焦躁地尖叫,卻像被無形鐵鏈拴住脖子動彈不得,滿身疙瘩“啵啵”破裂,膿汁四濺。
  我瞥眼看到桌上有把水果刀,操起壹把甩去。老頭側頭躲過,刀子釘進《遠山夕陽圖》,刀柄兀自晃個不停。
  “不愧是異徒行者,無視蠱人虛體,直接攻擊我破蠱。”老頭站在圖畫旁邊,低頭不動了。
  我心裏暗暗慚愧,本來這壹刀準備做掉蠱人,結果技術不過硬,甩偏了。
  蠱人脖子上冒出奇怪的符號,蔓延到整個臉部,雙手朝天嘶吼壹聲。古曼童咧開嘴,齜著幾顆黃色犬牙,厲叫著向我撲來。
  我閃向壹旁,膝蓋撞到桌角,壹陣劇痛使身體失去重心向前撲倒。正好躲過攻擊,脖子還是被抓了壹把,火辣辣地疼。
  古曼童壹擊不中,刺溜溜抓著窗簾爬到房頂,後腿壹蹬,躍在空中翻了個筋鬥,再次撲下。
  我側身滾進桌底,古曼童撲了個空,尖爪插進地板。我蘸著脖頸的血,趁它拔爪子的空當在地板上畫了八卦陰陽魚的“陰魚”。古曼童手足並用鉆進桌底,踩到陰魚卻像觸到電網,手爪冒出壹股黑煙,退到墻角“吱吱”慘叫。
  我趴在桌底也沒閑著,在另壹側畫好陽魚,前邊寫了繁體的“龍”,後邊畫出南鬥六星。
  “北鬥死,南鬥生,陰陽兩界出青龍;左陰魚,右陽魚,太極兩儀顯生門。”遇到鬼蠱靈煞的“青龍雙魚陣”派上用場,暫時封住桌底。
  古曼童圍著桌子四處亂撞,被血陣燙得稀爛。“人童壹體”,蠱人如同被鞭子抽擊,皮肉綻翻,口鼻湧著黑血。
  我搜羅著周圍想找樣稱手的家夥,準備趁這個機會殺出去,做了古曼童和月餅合力制住阿普,再慢慢收拾老頭。月餅此時把阿普壓在身下摁著他的肩膀。只見阿普雙腿頂著月餅的肚子,蜷膝用力壹蹬,月餅後仰飛出,手裏甩出壹枚桃木釘,準確地釘在蠱人後腦的蜘蛛上。
  蜘蛛肥碩的肚子壹癟迅速膨脹,“嘭”的壹聲爆裂。蠱人悶哼壹聲,晃著身體“撲通”跪地,直挺挺地砸在地上。古曼童爬向蠱人,拱在懷裏舔著他臉上的黑血哀號。蠱人顫巍巍地睜開眼,撫摸著古曼童淒然壹笑,閉上了眼睛。
  古曼童鼻孔中噴出無數條灰氣,爛泥似的融化成壹攤肉醬,糊滿蠱人胸膛。
  這壹幕看得我驚心動魄!
  月餅剛壹落地就再次躍起,桃木釘甩出。阿普就地壹滾,屈肘擊中老頭腹部,月餅也已趕至,壹記側踢飛掃老頭脖子!
  “咚咚”兩聲悶響,兩人像是擊中壹塊充滿彈性的木頭,從暗室倒飛而回,重重落下。
  阿普單手撐地緩解墜勢,“喀啦”壹聲骨頭斷裂的巨響,胳膊反向折斷,劇痛中全身傷疤裂開,滿身的人眼骨碌碌睜開。
  “哥……”月餅咳出口鮮血,擋在阿普身前,惡狠狠地盯著暗室。
  阿普掙紮著站起,半截胳膊軟軟地耷拉著,肘關節壹陣碎骨亂響,撞開月餅站在前面,嘴角揚著驕傲的微笑:“從來都是我保護妳!”
  文字描述起來很長,時間過得卻極快。我從桌下爬出,月餅點點頭,我什麽也沒問。
  兄弟,無須解釋,只需信任!
  “妳們,太晚了!”
  沈重的腳步聲直擊心臟,光線似乎被抽空,湧進暗室。
  十
  老者從暗室走出,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厚厚的樹皮如同鎧甲包裹著老者,無數條樹須從紋縫中鉆出,忽長忽短地扭動。每踏出壹步,樹須簌簌掉落,再次長出沾血的白嫩肉芽,瞬間硬化結成樹皮。
  圖書館,老館長,血木,如此相似!
  我的心臟極速充血,幾乎要脹裂!
  老者眼睛盯著天花板,輕聲說道:“去吧!”
  壹蓬灰蒙蒙的馬蜂從樹須裏飛出,籠向我們。月餅脫掉上衣,握刀劃破手掌,用鮮血在胸口塗了個圓圈,吼道:“南曉樓,靠妳了!”
  蜂群襲來,月餅向旁邊壹閃,蜂群空中轉了個圈追了過去。阿普把斷臂塞進腰帶,疾奔向老者:“壹左壹右,我掩護妳!”
  我沒有任何思考的時間,正要沖過去,卻發現根本邁不動步子,身體沒有收住沖勢,直直地摔倒。“啪!”壹根樹鞭抽中阿普後腦,壹叢頭發連帶著頭皮飛出,皮肉爛開壹條血口,露出森森白骨。阿普翻身摔倒,昏了過去。
  我這才發現,老者雙腳長出的根須深入地板,壹叢樹根不知不覺間早已纏住我雙腿!我用力掙脫,樹根越勒越緊,我甚至聽到了腿骨“咯嘣咯嘣”的緊繃聲,鉆心劇痛幾乎讓我窒息!
  地板上又冒出幾叢樹根,纏住我的腰、雙臂、脖子!
  月餅見狀,躲避著蜂群向我跑來,突然前撲跌倒,被樹根牢牢縛住。
  “最恐懼的鮮血,才是最有生命力的。”老者從臉上拔下壹根肉芽,丟進嘴裏嚼著,“阿華,兩天前妳來到南平,通過活屍和阿普建立聯系,我就已經知道了。”
  蜂群落在月餅身上,尾針閃著幽幽綠光,只等刺入。
  “我壹直在等妳出現,”老者抻著脖子咽下肉芽,視線轉向我說道,“異徒行者的血,才是這幅畫最後的祭品。為了這壹天,我等了很多年。”
  我繃著全身力氣,卻不能動彈分毫,沮喪地砸著地板!
  “我勸妳趕緊殺了我,”月餅手指摳進地板,指縫滲著血,“否則,我會殺了妳。”
  “阿華,妳從小就是個嘴硬心軟的孩子。”老者冷笑著,“我萬萬沒想到,遇到危險只會躲在哥哥身後的懦夫,居然擔任了異徒行者。妳的懦弱,害了阿普。”
  月餅眼中驕傲的神色黯淡了,黯淡了,終於化成壹抹水霧。
  “在小說裏,終極壞人都會把所有陰謀講出來,主角反敗為勝,大團圓。”老者鄙夷地瞥著我,“可惜,那只是小說。妳們,可以死了。”
  又壹叢馬蜂飛出,籠罩著死亡,慢慢落下。壹只馬蜂落在我眼皮上面,毛茸茸的尾巴微微彎曲,伸出毒針穿過睫毛,停在眼球前。
  這壹刻,我相信世上有鬼!
  這樣,我就可以化成厲鬼,復仇!
  十壹
  “還有我。”
  阿普單手扶地,咳著血,如同古戰場搏殺至最後壹刻,重傷不屈的戰神,慢慢地站了起來。
  老者再壹樹鞭抽出,重擊阿普胸口,碎肉橫飛,骨屑四濺,血珠化成壹蓬血雨,在空中停滯片刻,洋洋灑灑飄落。
  “哥!”月餅奮力掙起身子,又被樹根捆住,眼淚再也忍不住。
  阿普屈臂握拳,肌肉虬結,青筋暴起,擋住抽向喉嚨的樹鞭。
  “阿華,男人,不哭!”
  阿普怒吼壹聲,抓住樹鞭奮力拽動,堅實地向前走了幾步。
  老者眼神略微慌亂,背後冒出數根樹鞭,如同毒蛇吐芯,蜿蜒晃動。驀地,樹鞭齊齊探出,抽爆阿普右眼,抽碎下巴,抽斷雙腿,結實的腹肌如同被利斧劈開的巖石,豁裂著閃電狀的血口,腸子淌了出來。兩根樹鞭貫穿阿普肩膀,把他生生固定住。
  月餅緊咬嘴唇,雙拳砸入地板,顫抖!我不忍再看這慘烈壹幕,只想馬蜂群立刻把我蜇死,早點解脫這段無休止的煎熬。
  “我能讓妳復活,也能親手殺了妳。”老者陰森森地脧著阿普,“妳的命,早就給我了。”
  蜂群飛起,撲向阿普撕扯蜇咬。阿普全身浴血,就那麽定定地站著,像壹尊千百年來凝固在傳說之中的戰神雕像,堅硬著亙古的尊嚴。
  “殺了我。”月餅聲音軟弱。
  “別著急,壹個壹個來。妳們會看著彼此死去,品嘗最深刻的恐懼。這樣的血,才完美。”老者深深嘆了口氣,“體會我當年經歷的恐懼吧。”
  “呵呵……”阿普擡起頭,潰爛的眼眶對著老者,空洞而堅定,“終於等到了。”
  壹股股雞蛋大小的紅色氣流在阿普身體裏湧動,蜂群瞬間化成灰粉。樹鞭焦黑,“哧哧”冒著白煙,迸閃出零星火苗。
  “火蠱!”老者驚吼,急忙收回樹鞭,“妳是故意把蜂群引到身上!”
  樹鞭如同潑了熱油,火焰騰地燃起,壹溜火線竄至老者。阿普如同火神臨世,裹著烈焰抱住老者。
  “阿華,記住!活著,是為了驕傲地死去!”
  騰起的熱氣,扭曲了烈火中的兩個人。但是,我仿佛看到阿普笑了。
  “阿華,替我把她們照顧好!”
  火焰爆發出刺目的紅,“嘭!”壹聲巨響,炸裂!
  漫天血雨瞬間化成蒸汽,焦黑的碎骨、內臟四處亂飛。地板片片碎裂,炸出壹個圓坑,殘灰閃爍著微紅的光,忽明忽暗。
  阿普和老者,再也分不出彼此,如同正義與邪惡,相生相克。
  月餅跪在坑前,雙手合十跪拜。
  “哥,謝謝妳。”
  我的心,生疼!
  十二
  三天後——
  南平市西鄉塘區地洞口路,大排檔。
  我和月餅面對面坐著,壹杯杯灌著啤酒。橫縣魚生、白切雞肉、賓陽酸粉、辣炒牛雜早已涼透,未曾動過壹筷。
  排檔熱鬧非凡,男男女女大口喝著冰鎮啤酒,吆五喝六地劃拳,沒有人註意我們,因為這個世界早已和我們無關。
  三天,月餅沒有說壹句話。
  白天,我陪著他在南平市漫無目的地走著,五象廣場、明秀寺、獅山公園、邕江防洪古堤……
  每到壹處,月餅都會駐足很久,沈默地抽煙。
  蝴蝶谷,他站在壹棵紅豆樹下,摩挲著刻滿名字的樹皮,指尖摁著壹顆圓心刻痕,抹掉兩個人名。掏出錢包,取出壹顆圓滾滾的紅豆,深深地摁進圓心。
  微紅壹點,煞是可愛。
  他不說,我不問。
  晚上,我們準時來到這家餐館,也就是我在南平找到月餅的那壹家。紮馬尾的女老板看到月餅沒有任何表情,但是我明白月餅和她有某種聯系。
  他不說,我還是不問。
  月餅酒量極好,這幾天卻喝得酊酊大醉,直至排檔關門,才搖搖晃晃地回到賓館,或者坐在街邊望著路燈抽煙,直到天亮。
  可惜,醉得了人,醉不了心。
  不知不覺喝到十二點多,排檔裏就剩兩桌人。女老板撤掉涼透的菜,端來三碗面條,仰脖灌了杯啤酒:“老友濕面,用的桂林辣椒醬,味道牟得頂。”
  月餅拿起筷子攪拌著,滑順的面條蘸飽湯汁,卻又放下筷子。
  “老板,我們天天來這裏吃宵夜,也過來喝兩杯。”旁邊壹桌刺龍畫虎的爺們起哄,“今晚陪我們玩玩。”
  “哈哈……平時假正經得很,有帥哥就倒貼,老牛吃嫩草。”
  “老公死了,妹妹瘋了,沒人管咯,想幹嗎就幹嗎。”
  女老板仿佛沒聽到,自顧自地喝酒。“啪”,月餅拗斷筷子,瞇著眼睛慢慢站起。
  “月無華,坐下!”女老板拉著月餅胳膊。
  我心說不好,這群人要找死。急忙過去喝了杯酒:“這酒我幹了,給妳們道個歉,咱各喝各的啥事兒沒有。”
  那幾個人聽我是北方口音,用南平方言大聲說著什麽,笑得更加囂張。為首的胖子撿起壹個煙頭扔進酒杯,吐進壹口濃痰:“把這杯喝了,什麽都沒發生。”
  我賠著笑臉,火苗子在心裏噌噌亂竄。正要動手,壹個啤酒瓶子飛來,正中胖子腦門。胖子鮮血長流,額頭肥肉裏插著幾塊玻璃碴子,捂著腦袋哀號。馬仔們沒想到月餅真敢動手,壹時間呆住了。
  月餅嘴角掛著壹絲笑容,拍著胖子的油臉,很認真地指著那杯酒:“把這杯喝了,什麽都沒發生。”
  馬仔們這才反應過來,砸瓶子舉板凳嗷號著動手。
  我嘆了口氣,好久沒和“人”打架了。
  十三
  街頭械鬥的過程不值壹提,兩三分鐘工夫,小兔崽子們跑得幹幹凈凈,壓抑在心頭好幾天的悶氣倒是發泄出來了。
  “南少俠身手不錯,看來還沒生銹。”月餅摸了摸鼻子,回桌撈著面條就吃。
  “妳丫醉生夢死,又不是我花天酒地。”我心裏徹底痛快了。
  月餅,終於回來了。
  壹碗面吃個底朝天,月餅摸著肚子長呼口氣:“姐,辣椒加少了,油味兒太大,別不是用了地溝油吧?”
  女老板總算有了笑臉,眼睛彎成兩道月亮:“壹跑就是好多年,還是這麽貧嘴。”
  月餅伸個懶腰:“當年做錯事,沒臉回來。”
  “那天壹進店我就知道是妳。也不想想誰教妳的蠱術,當著我的面用蠱蟲易容,妳以為姐真的老了?”
  “這不是剛說了麽?沒臉見妳而已。”
  月餅喊女老板“姐”我壹點兒沒有意外。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就算女老板突然摘下壹張人皮面具變成阿姨,月餅喊聲“媽”我都不會皺眉頭。雖然很想問問怎麽回事,但親人嘮嗑我還是少插嘴的好。
  “叫我阿萍就行,叫姐姐都叫老了。”阿萍覺得我受到冷落,打了個招呼。
  “他是南曉樓,外號‘南瓜’,這幾年我們……”月餅話音未落,阿萍眼睛壹亮,說道:“妳是寫小說的羊行戳?”
  我眼前壹黑,壹口老血郁結胸口差點噴出來。
  “姐,那字念che,四聲。”
  “我讀書少,認字不多。我是妳粉絲,妳的書我全看過。還想著真巧,主角居然和阿華壹個名字?沒想到見到活的作者了。”阿萍竹筒倒豆子般絮叨著,“阿屮,我去拿書,妳壹定給我簽個名。”
  阿萍的南方口音把“che”念成“ce”,聽起來就是“阿廁”,我怎麽聽怎麽別扭,賠著笑臉說道:“萍姐,您叫我南瓜就好。”
  “叫什麽無所謂,壹定給我簽名。”阿萍背影婀娜地進了餐館。我嘖嘖贊嘆,有前有後,熟女誘惑啊!
  排檔裏只剩我們倆人,還有壹地碎酒瓶子,幾把砸壞的椅子。
  “我警告妳,別打我姐主意!”
  “操!”
  月餅收拾著桌椅:“阿戳,別裝大爺,幫忙拾掇。還真拿自己當名人了?”
  “妳丫還是像前幾天壹言不發得了。”我悶悶地摞著碗碟。
  十四
  半夜回到賓館,我忙著結賬,月餅回屋收拾行李,兩人溜達著回餐館。
  萍姐早給我們收拾好了屋子,我躺在床上閉目養神,月餅和萍姐聊到後半夜才回來。
  “姐把妳的簽名書發了朋友圈,明天還有幾個老娘們兒要來找妳簽名。”月餅打了個哈欠,“看不出妳還是中年婦女之友。”
  “別廢話,直奔主題。”
  以下是月餅講述以及我們倆討論的結果——
  月餅生活的村寨秘藏著壹種奇特的術,能夠利用動植物完成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這種神秘的術就是“蠱術”。
  村寨最精通蠱術的女人被稱為“草鬼婆”,歷代草鬼婆會暗中施放蠱蟲挑選蠱女。選中的蠱女長到十六歲才會被告知,由草鬼婆帶入獨居蠱屋,用兩年時間傳授最高深的蠱術,成為新壹代草鬼婆,終生獨身為村寨祈福、治病。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走出村寨融入社會,帶回來新知識新觀念,思想激進的村民對傳統的“蠱”更是抵制,認為所謂“蠱術”無非是中草藥的壹種演化,還不如西藥見效快。至於祈福、請鬼這類東西,更是嗤之以鼻,純屬無稽之談。其中反對聲最強烈的,當屬南平大學美院教授明博,也就是別墅蠱鬥,阿普和月餅稱為“叔叔”的老者。
  明博是最早壹批走出大山的族人,在南平生活工作,娶妻生了阿萍和阿娜。妻子車禍身亡後,他再未續弦,拉扯著兩個女兒長大。
  阿萍十五歲那年,跟著明博回村祭祖,認識了英俊的阿普。壹個寒假朝夕相處,兩人相愛了。在村寨傳統觀念裏,沒有早戀這個說法,然而阿普的父親,也就是寨長洪都卻堅決反對這件事!為了這個,明博和洪都吵得不可開交,壹氣之下帶著女兒離村,發誓再也不回來。
  誰知回到南平不到半個月,阿普帶著弟弟月無華偷跑出村寨投奔明博。
  明博收留了兄弟倆,自此四個孩子共居壹室,朝夕相處。奇怪的是洪都從來沒有找過這兩兄弟。
  阿萍十六歲那年暑假,有壹天洪都帶著渾身骯臟的老婆婆找上門,要和明博仔細談談。四個孩子嚇得大氣不敢出,躲在門外偷聽,隱約聽到“繼承”、“草鬼”、“蠱”之類的東西。
  三個人談了兩個多小時,洪都和老婆婆當天就要回村寨,洪都交代了阿普幾句,卻沒有理睬月餅,這個舉動深深刺傷月餅的心。
  本以為這件事情就這麽過去了,過了沒幾天明博收拾行李要回村寨壹趟。再回來時,明博把四個孩子叫到身邊,講了關於“蠱術”和“草鬼婆”的事情。
  原來明博從小就跟隨父母學習蠱術,知道蠱術的神奇。他明白蠱術壹旦對外公開,必然會導致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他收留阿普、月餅,也是不想讓他們再接觸蠱術,做個普通的正常人。
  造化弄人,阿萍回鄉祭祖偏偏被草鬼婆選為新壹代蠱女,壹旦選中就不能更換,否則必會給村寨帶來災禍。
  洪都和草鬼婆找上門,告知明博的女兒阿萍就是蠱女,明博自然堅決反對卻也無可奈何,只好提出等壹段時間,把這件事跟女兒講明白再作決定。
  他這次回村寨,單獨找草鬼婆談了,女兒接受的科學教育很難接受蠱的觀點,先由他單獨傳授基本的蠱術,等過幾年再回村做蠱女。
  草鬼婆勉強同意,提出壹個要求:為了不給村寨帶來災難,必須摘掉阿萍左腳的小腳趾,可以延續十年期限。如果十年內,草鬼婆死了,村寨就再也沒有蠱女,阿萍可以自由生活。
  四個孩子聽得目瞪口呆,哪裏肯信?明博只好露了兩手簡單的蠱術才算是證明了這件事。
  (摘腳趾的過程月餅沒有詳細說,估計當時他不在場。)
  按照約定,明博傳授蠱術。阿萍雖然不願意,也只好硬著頭皮學,阿普也跟著學了起來。阿娜喜歡畫畫,對蠱術不感興趣,月餅想學蠱術,偏偏明博從來不教他。
  阿萍心疼月餅,背地裏教他蠱術,讓阿普撞見,把月餅狠狠打了壹頓。自此兄弟倆關系越來越惡劣,發展到了互相不理睬的程度。
  父親的漠視,哥哥的毒打,形成月餅越來越偏執的性格。他為了證明自己比父親、哥哥強大,離家出走,近乎苛刻地學習蠱術,只是偶爾給阿萍打個電話報平安。
  十年約定期限的第九年,洪都來到南平市,告訴了他們壹個消息:草鬼婆去世了!此時阿萍是壹家奶茶店的營業員,阿普當了警察,靠著蠱術破了不少大案,提升得很快。
  兩人聽到這個消息,反倒松了口氣。也就是說,他們可以沒有顧忌地結婚了,和村寨的聯系也越來越密切。
  幾乎與此同時,明博失蹤了,南平大學美院發生了“硫酸暴屍血案”,阿娜是現場目擊證人,刺激過度瘋了。
  家裏發生這麽大的事情,阿萍給月餅打了電話,他趕回南平市要查清楚。阿普起初不答應,月餅使用超強的蠱術證明了自己。阿普大為驚訝,他始終覺得這個案件和失蹤的明博、蠱術有關,也需要個幫手,就暗中給月餅安排了個身份。
  月餅之所以在案發現場逃走,是因為他第壹次經歷真正意義的恐怖,完全摧毀了意誌。他做了人生中最悔恨的壹件事,逃了!
  這幾年,我們共同經歷了很多事情,他壹直在逃避,無法面對這段往事。直至遇到韓立,得知了“八族”,他意識到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春城“小澤畫像”事件,更讓他有了思鄉的情愫。
  我心說難道月餅對萍姐有點那個意思?難怪和哥哥阿普關系壹直不好。不過看月餅談起萍姐壹本正經的樣子又不太像,我突然想到阿娜,那個和月餅壹起長大,喜歡畫畫瘋掉的女孩,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月餅意識到此行兇險,不告而別來了南平。人是物非,曾經的奶茶店變成餐館,阿萍當了老板。他在餐館遇到活屍追蹤到別墅後才知道哥哥被煉成蠱人,兩人通過活屍建立聯系,制定好“將計就計”的計劃,沒想到我也來了南平……
  十五
  我追問案件過程,月餅死活不說,我急得抓心撓肝,大罵月餅不厚道。整理了半天思路,聯系最近壹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我和月餅分析著。
  老館長生死不明,我們所看到的“他”和血木長在壹起,與明博使用木蠱變成木人極為相似,他們之間存在某種聯系。明博藏身的別墅購自陳永泰,老館長購買的別墅由陳永泰裝修,這三個人的關系絕非壹般。明博完成《遠山夕陽圖》為了所謂的“窺得天機”。
  這三條線索連接起來,壹條主線很清晰地顯露:老館長、明博、陳永泰,屬於“八族”,是當年最終行動的生還者,暗中掩藏彼此聯系,繼續完成最終目標。
  《遠山夕陽圖》的最後祭祀,是異徒行者的血。老館長不得已才重新啟動異徒行者選拔。至於我們為何入選以及更多的謎團還無法解釋,只要我們能做到終極任務,所有壹切自然會水落石出。在完成任務的過程中,會有更多的“八族”出現。
  仔細想想,真他媽的憋屈。鬧了半天我們是備胎!
  關於明博我們又想到幾點。
  壹、明博在別墅裏曾說過“體會我當年經歷的恐懼吧”,說明他在終極行動中經歷了無法承受的恐懼。得知女兒被選為蠱女,父愛讓他更加抵觸即將發生的事情,草鬼婆很有可能是被他殺死。
  二、殺死草鬼婆後,他擔心村寨派人查出事情是他所為,便由陳永泰再把別墅賣給村寨,他藏在暗室隨時監視,同時展開對蠱族的屠殺以完成圖畫。
  十六
  天色已亮,我們沒有睡意,索性晨跑出出汗排解壓力。回到餐館,萍姐準備著當天的生意,給我們泡了兩杯珍珠奶茶當早點。
  我插根吸管,壹顆顆渾圓的珍珠裹著奶汁吸入嘴裏,輕輕壹咬,彈滑糯香,味道就這麽柔軟地留在齒頰,回味無窮。
  “萍姐,您做的奶茶味道真好。”我渾身通透,說不出的舒服。
  萍姐有點不太自然地笑著:“老東家的手藝,我學得不多。”
  月餅猶豫片刻說道:“姐,我想去看看她,用壹下妳的車。”
  “鑰匙在收銀臺,自己拿。”萍姐擦著桌子,“失蹤的失蹤,死的死。要不是為了她,我真不想幹了。”
  我猜到“她”是誰了,心說這事兒我跟著不太合適。正想留下陪萍姐幹點活兒,月餅取了車鑰匙沖我壹擺手,我也只好上車。
  “晚上回來吃飯。”萍姐招呼著。
  “萍姐不是很懂蠱術麽?我怎麽壹點沒看出來呢?”
  月餅沒言語。
  “照說那天活屍、蠱人、小鬼兒都在,萍姐多少也有些反應啊。”
  月餅顯然不想回答:“妳有完沒完?!”
  我的火也上來了:“妳丫啥意思?我就隨便問問怎麽了?妳以為我願意陪妳去會老情人?”
  月餅揚著眉毛,臉漲得通紅,憋了半天才說道:“草鬼婆終生不能婚嫁!懂了麽?”
  我琢磨了著蠱女破身,蠱術全無,與常人無異,肯定是阿普幹的好事。難怪月餅不願說,也難怪明博對阿普這麽深仇大恨。
  所謂“好人三分壞,壞人壹分好”就是這個道理。
  這麽胡思亂想著,到了目的地——南平市精神病院。
  登記處登記進了醫院,看著病人們做著稀奇古怪的事情,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我突然想到,他們眼裏的我們,也是病人吧?
  繞過走廊,月餅放慢腳步,遠遠望著孤零零站在院子裏的女孩。壹襲白衣,長發披肩,拿著樹枝在墻上勾勒著線條。樹枝禿了,她又撿起壹根,繼續畫。
  我識趣地站在走廊門口,登記時我已經知道,月餅看望的女孩是阿娜。
  “哎,自從來了就是這樣。”女護士站在我旁邊,“每天畫同壹幅畫。”
  我微笑:“天才總和常人不同。”
  “是啊,她的畫真好看。”
  “美女也喜歡畫畫?”我摸出手機,“微信號多少?咱們交流交流。”
  女護士白了我壹眼故意扭著屁股走了:“好俗的搭訕。”
  我哈哈壹樂,其實我是不想女護士在這裏說話,打擾了他們。
  “妳吃魚麽?我給妳魚吃。”壹個骯臟的胖子流著涎水,捧著團空氣舉到我面前,胸前掛著名牌:萬莫。
  “謝謝萬大叔,您吃吧。”
  “多好吃的魚,我喜歡吃,阿翠喜歡吃,小朵喜歡吃,不給嚴浩吃。”胖子蹣跚著走了。
  我啞然失笑,多麽簡單快樂的生活。壹團空氣,壹條臆想的魚,就可以如此滿足。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月餅走到女孩身後,她依然畫個不停,只是,帶著些許顫抖。兩個人就這麽站了壹上午,我靠著椅子睡了大半個上午。回去的路上,月餅打開車載CD,滄桑孤獨的許巍,滄桑孤獨的《故鄉》。
  天邊夕陽再次映上我的臉龐
  再次映著我那不安的心
  這是什麽地方依然是如此的荒涼
  那無盡的旅程如此漫長
  我是永遠向著遠方獨行的浪子
  妳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
  在異鄉的路上每壹個寒冷的夜晚
  這思念它如刀讓我傷痛
  ……
  不經意間,我想起了女孩的畫——
  群山,村莊,老樹,女孩遙望,少年遠去的背影……
  月餅拉著我到了壹處小山,指著遠處連綿的群山:“我的家,就在那裏。”
  《故鄉》仍在循環播放,我的鼻子有些酸。月餅的故鄉在那裏,我的故鄉在哪裏?
  “我不會回去祭拜他們。知道他們為什麽不在乎我麽?因為我是撿來的孩子,那裏不是我的家。”
  月餅始終沒有講述那個案件,我也不想再問了。
  誰都有不願說的往事,何必追問?
  遠山,夕陽,兩人,遙望……
  這個畫面很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對麽?
  【“南平臨江富宅別墅區之謎”。備受矚目的南平市臨江富宅區自開盤以來價格壹路暴跌,購房者寥寥。
  據說在開工時,工人曾經挖出三具槐木棺材,至於裏面究竟有什麽,卻沒有人說過。兩周後,施工方請了壹名奇裝異服的老婆婆,在工地駐留壹天壹夜。自那天開始,施工現場比平時多出了幾倍的蟲子,有些蟲子形體怪異,從來沒有見過。
  落成入住後,房主們經常發現詭異的事情。水管流水突然停止、房燈自動熄滅亮起、窗玻璃響起彈窗聲音,擺放在桌上把玩的小物件、零食莫名失蹤卻在床角、沙發底出現,就像是小孩搞惡作劇。
  更詭異的是,保安很少做足三個月。其中壹名辭職的保安說漏了嘴,夜間巡邏時,總覺得後背涼颼颼的有人吹氣,經常聽到小區裏有若隱若現的小孩哀泣……
  2014年深秋,富宅區壹處別墅深夜爆炸,判斷為“煤氣泄漏”。自此之後,無從解釋的奇怪現象再也沒有出現。
  異聞壹:“佛牌”分為“正牌”“陰牌”兩種。“正牌”由泰國寺廟僧人親自制作加持,有崇迪、象神、必打、拍格鈴(藥師佛)等數種。
  佩戴正牌可以循序漸進改善請牌者的氣運,增福消災。
  “陰牌”由被稱為“龍婆”“阿贊”的僧侶利用惡鬼和惡趣三道施法做牌,也是殊勝的佛教護身符。
  陰牌中最兇煞最能瞬間提升氣運的當屬“古曼童”。請古曼童(又稱“養小鬼”)可以增加飼主氣運。例如演員事業長盛不衰、商賈大發橫財、賭徒壹夜暴富,各界名人熱衷去泰國也有這個隱藏原因。
  由於種種神奇效力的傳說,越來越多的人去泰國請古曼童,或家中供養,或隨身隨行。在飯店吃飯,仔細觀察,會發現有人看似無意地掉落米粒、菜肉在桌上、地上,其實就是在餵養古曼童;有些人更是直接,在吃飯前把古曼童請上飯桌餵食。
  這些做法不是飼養古曼童的門道,請回來的也不是真正的古曼童。
  古曼童需要用飼主的血餵養,古曼童越強,反噬就越狠。打個比方,如果壹個人的氣運瓶子裏面盛的水,慢慢傾倒可以延續很長時間;古曼童就相當於壹條精力旺盛的魚,在水裏活蹦亂跳,那麽水就會加快流淌過程,瓶子會提前傾空。
  精力越旺盛的魚,瓶子空得越快。這就是古曼童和飼主之間的關系。
  古曼童不會增氣而是耗氣,提前透支飼主的氣運在短期內發揮最大的效用。飼主極度透支之後的下場可想而知,各行各業著名人士自殺、婚變、破產、精神出問題的例子極多,不壹壹列舉。
  多說壹句,人的壹生“壹命二運三風水,四修功德五讀書”,命運風水生來註定不可改變,多做好事助運,多讀書正氣,提高個人修養才是正道。俗話說“做正經人,說正經話,辦正經事”,與人為善,言語謙虛,心胸坦蕩的人可能會受到更多的欺騙和莫須有的謠言非議,“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不因為“惡人惡事擾心”這才是人之根本。
  異聞二:所謂東南亞的“蠱術”只是國內的稱呼。真正的稱呼應是“降頭術”(Tame Head),是流傳於東南亞地區的壹種巫術。相傳由中國西南區域的蠱術結合當地巫術演變而成,能救人於生死,亦可害人於無形。
  “降頭術”包括“藥降”和“飛降”兩種。
  所謂“藥降”類似於蠱術,將毒蛇、毒蜘蛛、蜈蚣、癩蛤蟆、毒蠍子五種最毒的蟲類放進壇子裏任其自相咬食殘殺,活到最後的蟲子培養成蠱蟲。
  藥降的區別是把壇中所有蟲子磨成粉,通過飲食、肢體接觸下入對方身體使其受到報應。“藥降”是降頭師的入門階段,研習到更高階段就是“飛降”。
  具體施術方法:降頭師把某種藥物放入食物飲品讓受降人服用,七天內受降人如果沒有依照約定完成承諾,會全身腐爛身亡。最可怕的是這壹過程根本不會被察覺,受降人發現中了降頭時,身體已經像受熱的蠟燭即將融化成湯汁。
  最兇狠的“飛降”無需通過身體接觸。降頭師趁對方不防備,無聲無息地把“降”落到頭頂,這也是“降頭”這個稱呼的由來。在泰國有個很奇特的禮節禁忌,切勿在彼此鞠躬行禮時,頭頂低於對方雙手合十的位置!否則,降頭可能會不知不覺地落在妳的身上。
  2014年六月底我受邀在蘇州辦講座,曾專門講過“降頭”。判斷是否被降頭最有效的辦法是,午夜十二點,對著鏡子觀察左眼是否有壹道貫穿瞳孔的血絲。
  說好了來捧場的月餅半夜才至,我們在“姑蘇第壹名街”——蘇州山塘街吃燒烤喝啤酒時聊起這事兒,月餅說我的辦法並不具體,應該是“午夜十壹點至淩晨壹點,對著鏡子觀察左眼是否有壹道血絲。十壹點出現在上眼白;十二點到達瞳孔貫穿;淩晨壹點正好長到下眼白底部”。
  題外話:山塘街的那幾家燒烤物美價廉,味道超贊,特別是烤雞翅,好吃忘不掉!啤酒更是清滑爽口,喝了壹杯還有下壹杯。
  於是,我們喝醉了……
  之所以講這麽多關於降頭術的事情,因為下壹章的記述和降頭術有關。
  先提個問題:活魚剜出眼,放入玉米粉收汁取出,用糯米包裹揉成團子,晶瑩剔透飽含彈性。枯骨摻香料細細研磨成粉,幹鍋烘炒,待香氣撲鼻,加鮮奶攪拌,加糖倒入沸水,殘存的壹點腥味兒就隨蒸汽散了。溫度適中時,取吸管插入,團子與奶汁吸進嘴裏,爽滑香嫩。輕咬團子,味道就這麽柔軟黏膩地出來了。
  下面問題來了:這是什麽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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