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肯信來年別有春 by 書吧精品
2018-5-25 17:34
第十章
秦濤為他們準備車馬物品。李昊遠帶著安風自雍京出發西行,他不敢快走,恐馬車顛簸;又不敢慢走,怕安風支持不到雪山就會在路上去了。
行行停停,安風精神越來越差,很多東西都吃不下去,有時連藥喝了也會吐出來。李昊遠心裏難過,安風醒的時候越來越少,每天大多都在昏睡。
這壹天趕到琴州,李昊遠找了家客棧住下。日正十五,天上掛著壹輪滿月,閃著清幽的冷光。李昊遠覺胸中積郁難消,安風躺在*,半點聲息也沒有。
李昊遠扶他起來,餵他喝了些東西,柔聲道:「要不要出來賞月,琴州月是我朝名景。素有『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在琴州』之譽。」安風點了點頭,李昊遠給他加了壹件衣服,把他抱到院子裏。安風看那輪圓月,悠然出神道:「真美,這兒的月亮比別的地方大些,好像就掛在眼前。」李昊遠看他高興,又哄他吃了些東西。
安風道:「從前妳總讓我十五這天到雍京去,我每次都很害怕。」李昊遠聽他提起過去,心中壹痛。
「我那時從來不賞月,最怕月亮圓了,覺得就像離人信箋上暈開的淚,讓人看都不敢看。原來滿月其實這樣美。」他偎在李昊遠懷裏道:「妳救了聖教,又滅了七派,我卻總是違逆妳的意思,妳生我的氣麽?」李昊遠道:「開始是生氣的,後來不知怎麽的,總覺得是我虧欠妳。」安風俏皮的眨眨眼睛,仿佛過往的生氣壹瞬間全回來了。李昊遠低頭去親他的眼睛。
又行了幾天,到了大江邊上。春汛來臨,沒有任何壹條船肯這時渡江。李昊遠怕安風撐不下去,每天輸壹些真氣給他,抱著他在江邊碰運氣。岸邊風大,吹得安風的衣衫獵獵作響。
今天找的這個船夫據說已在江上四十年,無論怎麽商量,出多少銀子,也不肯走這壹趟。壹陣大風吹來,把安風的披風吹得翻了過去,露出他蒼白的臉。李昊遠忙給他蓋上,轉過頭來發現那老船夫盯著自己和安風。
老人臉上全是風霜的痕跡,歲月勾勒出蒼老的紋路。咬了咬牙道:「小老兒今日冒死送二位公子壹程,看這位公子的臉色,是往家趕麽?」李昊遠先是壹喜,坐到船上之後,暗自悲涼;安風病重,連壹個不會武功的船夫也看得出來了,以為他是要落葉歸根,死在家裏。仔細想想,真相何嘗不是如此。越發心如刀割。
船在江心裏打轉,壹不小心就會被卷到下遊。李昊遠才知汛期行船,兇險至此。他生為皇子,又兼智計過人,以為世間無事不可為,此刻安風病重難愈,更在這裏見識到了天地之威,抱緊安風,默默求遍滿天神佛。
過了大江進入草原,綠野蔭蔭。這裏有大量的駐軍和居民,還有壹些放牧為生的民族。李昊遠繼位後,將這裏治理的比從前好了許多,給了那些遊牧的人房子定居,不再破壞草原。
也許是因為離雪山越來越近了,安風的精神竟然壹日比日好。李昊遠知道他的傷不會再好,壹面高興他現在有了精神,壹面擔心也許只是回光返照。
離開草原之後,是壹段難行的路,荒無人煙,李昊遠抱著安風,背著食物、飲水、衣服和安風的藥,在荒漠裏跋涉。
這條路離雪山最近,可處處都有流沙,即使是最勇敢的人也不肯走這條路。他們的馬和壹些大的行李先後陷在流沙裏,若非李昊遠武功卓絕,兩個人此刻已是白骨。
安風醒時總是默默的望著李昊遠。
休息時,李昊遠道:「妳為什麽總看著我?」
安風道:「昊遠,妳為什麽要陪我,當初妳要我去雍王府,不過是壹個男寵。」李昊遠道:「這怎麽說得清。」良久,李昊遠道:「我母親早逝,父皇昏庸,弟弟年紀小。我也沒有寵妃,這半生寂寞得很。放在心上惦記的也只有妳壹個人。當年妳昏迷不醒,我曾經發誓假如上天肯讓妳再屬於我,絕不會再傷了妳。可說到底,還是我害了妳。」安風第壹次聽他說這麽多心事,竟還隱隱帶著對自己的依賴。想了壹會,疲倦睡去了。
這條路雖然難走,畢竟短,這壹天已能隱約看見大山的輪廓。
安風癡癡的望著前方,終於到了。
山上的溫泉轉冷,舊香教眾早已遷居,李昊遠千心萬苦帶安風上來,雪山上只有壹些舊香教的遺跡。他怕安風傷心,留心看他神色;安風很平靜,還帶著幾分歡喜。
安風熟悉這裏的壹切,久已黯淡的眸子帶著熱切的歡快。他帶李昊遠到自己住的山洞裏去。
山洞裏整潔異常,入口處堆著齊齊的柴木,每壹塊都已劈得細細小小的。安風拿了些,熟練的找來火石,在爐子裏生了火。那爐子設計得很巧妙,不壹會整個山洞裏就壹片暖融融。火光映在安風的臉上,有種跳躍的紅。
李昊遠凝望這安風長大的地方,墻上掛著許多明珠,照得滿室皆明。洞口立著壹扇紫檀雕琢的門,光滑非常,把這山洞襯的竟同書房壹般。
洞內次第擺著幾張極精制的書案,筆架子上搭著些羊毫、狼毫,還閑放著壹根洞簫。靠近山洞內部的部位,有壹大片深碧色的冰,給人以望不到底的深邃感覺,被細碎的石頭極精致的圍起來。上面竟還有壹些叠好的被褥。
安風看他望著那裏,拉著他的手,走了過去。撫摩那冰面道:「這是我的床。」把李昊遠的手也放在上面,李昊遠覺觸手寒涼,堅硬異常。
安風道:「這本是壹個寒泉,後來結冰再也不化,爹說只怕有千年時光。我自小就睡在這裏。」安風歡快的在山洞裏來回奔走,翻找東西。李昊遠陪他看他小時的物品,小小的撥浪鼓,小小的桌子、椅子,安風的衣服、安風的書。山洞裏竟還存著許多食物,水桶裏有結冰的水。
「隨雲好像算準我會回來似的。」安風在火上架了鍋,把食物放進去融化。
李昊遠從未看過他做飯,十分驚訝。
安風聽他沒有動靜,回頭去看他道:「怎麽了,我手藝不錯的。」李昊遠道:「我實在想不到妳會做飯。」安風笑了壹笑,繼續擺弄那些東西。
李昊遠看他忙碌的背影,想起伊隨雲說我生不過是壹呼壹吸須臾之間。心中大慟,覺若能永遠和安風在壹起,陪他過世外桃源的日子,該是何等歡樂。若是沒有了他,縱然萬裏江山,君臨天下,又能如何?
他這邊想著,安風已做了幾個菜,把杯子擺好,拉他過去吃。李昊遠聞得香氣撲鼻而來,安風說手藝不錯,果真不是吹噓。
酒杯是整塊白玉雕的,安風為他倒了壹杯酒:「這是我教獨創,以百花釀制。」李昊遠喝了那杯酒,醇厚清香,入口後壹陣溫熱。安風見他喜歡,又倒了壹杯給他,李昊遠也給他倒了壹杯,伸手臂在安風手上繞過,安風會意,喝了那杯酒。
這壹頓飯吃了好久,李昊遠柔聲道:「妳累不累?」安風搖搖頭,又點點頭。把被褥打開,鋪在那冰面上。李昊遠看他輕輕在那裏掃被鋪床,只盼時光就此停住,再也不要前行。
安風在那冰上厚厚的鋪了幾層,伸手招呼李昊遠過去。
李昊遠緩緩在他身邊坐下,安風讓他躺在上面,伸手把他衣服壹件件解下,拉過被子蓋在李昊遠身上。
他起身去他的書櫃裏*索,拿出壹個小小的、雕作花朵形狀的玉瓶。晃了壹晃,倒出壹枚丹丸放在嘴裏,把剩下的裝在李昊遠的衣服裏。李昊遠不知他在做什麽,也不問他。
安風輕輕把自己的衣服解開,鉆進被子裏,纏在李昊遠身上,吻住他,把口裏的丹丸分了壹半給他。李昊遠咽下那半枚丹丸,深深的吻住安風,安風緊緊的抱著他,像要把自己揉進他的身體裏那樣緊。
抵─死─纏─綿─
李昊遠醒來時,安風正在撫*他眉頭的緊皺,柔聲道:「昊遠,妳做噩夢了麽?」李昊遠癡癡的看著他,搖了搖頭。
安風沖他笑壹笑,壹頭黑發披散下來,整個人像是會發光。李昊遠遲疑的撫摩他的頭發,安風也不說話。李昊遠更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安風自己洗了臉梳好頭發,笑著親自為李昊遠也洗了臉,又陪他吃東西。
李昊遠終於忍不住開口:「妳的頭發……」
安風輕伸指按在他的唇上,走過去把被褥叠起來放在壹邊,拿了壹個小瓶打開來,把裏面的藥水倒在冰面上。
安風做完這壹切,似乎有點疲憊,坐了壹會,低聲道:「我的衣服。」李昊遠取出鳳袍為他穿在他身上,安風微笑著任他擺弄。
李昊遠抱著他,忽然感覺他軟了下去。安風吃力道:「抱我到那冰面上去。」李昊遠把他抱起來輕輕放在那千年不化的冰面上,感覺觸手處竟有些微溫。安風柔聲道:「昊遠,我欠妳的,來生還給妳,妳欠我的,來生還給我。」冰面發出喀嚓斷裂的聲音,水緩緩的漫上來,李昊遠緊緊抓住安風的手。安風望著他,眼睛裏是海壹樣深壹樣復雜的情意。
安風柔聲道:「昊遠,我要沈到寒泉裏去了。我給妳的玉瓶,裏面是舊香教的靈藥,妳以後若是有什麽大的不舒服,就吃了它。」李昊遠抱住他低聲道:「不……安風……不……」安風溫柔的撫*他的臉,細不可聞的道:「昊遠,我的內傷支持不下去了,我的功夫本就是極寒的,在寒泉裏並不會死去,只是龜息。也許尚有機會自愈,也許父親會回來救我。」李昊遠根本不相信,沈入寒泉又怎麽能存活,安風不過是怕自己想不開,拿這些話來欺騙自己。
可李昊遠寧肯讓自己相信,他輕輕把安風放在開始融化的冰面上,柔聲道:「安風,妳壹定會好起來的,記得來找我。我會每天都等著妳。」水擁著安風的長發,柔柔的在他身上蕩漾,大紅的鳳袍被水展開,像壹朵徐徐開放的紅蓮。水漸漸覆在安風面上,他輕輕閉上眼睛。
李昊遠心痛至極,看著安風漸漸沈了下去,溫熱的手指逐漸冰冷,從他手裏脫了出去,安風的戒指落在他手裏。
李昊遠看著這枚戒指,它的主人已沈入寒泉,它卻仍舊幽幽的發著光。
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夏夜,自己去晚雪樓看安風,安風正在帳子裏沈睡,只露了壹只手出來,雪白的手指,上面戴著這舊香教身分的標誌,顯得白的愈白,黑的愈黑。
在那之前,柳盈霜來找自己,嬌俏的說:「王爺,妳壹定沒見過,世上竟然有那麽美麗的人。」椎心之痛刺在身上,有血腥氣從身體深處彌漫上來。
「安風!
「安風!」
山洞裏回旋著他悲愴的呼喚,李昊遠看水面下安風的睫毛似乎顫了壹顫,伸手去撫,碰到的卻是寒冰。寒泉重新凍結起來,讓剛才的壹切似乎只是幻覺。
只有山洞仍在壹遍遍的重復那淒涼悲愴的呼喚。回想起這三年,竟似比壹生壹世還要漫長。李昊遠輕撫冰面,感覺安風的表情是那樣的孱弱和楚楚可憐。
他喃喃道:「安風,妳不要怕,我不會讓妳壹個人在這裏孤零零的,等我回去處理些事,就來這裏陪著妳。」安風靜靜的躺在冰面下,竟只像睡著了壹般。
李昊遠不死心,壹遍遍的叫他:「安風!安風!安風!」等到第三天,李昊遠終於絕望了。他在安風沈眠的洞口做了標記,壹步壹回頭的走下山去。走了不知多久,那山洞的洞口漸漸看不到了。
李昊遠轉回身,對著天地對著那山峰大喊了壹聲:「安風!」聲音淒愴得令人不忍聽,天際有轟隆隆的響動,似乎連上天也在回應這悲慟。
遠遠的壹道白線呼嘯而下,大雪排山倒海噴湧激流,直沖到李昊遠面前停止。李昊遠望向前方,鋪天蓋地的雪埋葬了壹切,再也看不到安風埋骨的山洞。
天地間只剩下白茫茫的壹片。
***
三年後。
李昊遠把玩那花朵形狀的玉瓶,輕輕撫*光滑的瓶身。
郭太醫道:「陛下,這瓶中之藥是舊香教中的聖物,功效幾可起死回生,萬金難求。皇上還是吃了他吧。」李昊遠搖了搖頭,低聲道:「妳退下吧。」郭太醫退出寢宮,守在外面的李昊風迎上來道:「怎樣?」郭太醫搖了搖頭,黯然道:「聖上不肯服藥。」李昊風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撇下郭太醫,跑進寢宮去。
李昊遠躺在*,臉色蒼白,修長的手指握著那玉瓶。
李昊風撲過去,跪在他的床邊:「皇兄。」
李昊遠道:「昊風,妳怎麽來了?」
李昊風道:「皇兄,妳的旨意臣弟不能接,如果壹定要讓位給臣弟,臣弟就立刻死在妳面前。」李昊遠嘆息了壹聲,「妳不肯接,這位置我傳給誰?妳不怕天下大亂麽?社稷是天下的社稷,當年我要當皇帝,壹大半是因為太子不適合。現在我要傳給妳,是因為妳適合。」「皇兄,安風把剩下的這顆藥給了妳。就是為了萬壹有什麽不測,用來救妳的命。他希望妳好好活著。妳不要連他最後的意願都違背了。」李昊遠微微搖頭。
「皇兄,妳……」
「昊風,朕想回雍王府去。妳讓人去把安風住的晚雪樓收拾出來。不要動裏面的東西。」「不,皇兄。妳別回去。」李昊遠冷道:「朕連這點主也做不了麽?」李昊風抱住他的手臂,哽咽道:「哥哥,哥哥。妳忘了安風吧。」他們兄弟年幼時在深宮受盡冷遇,相依為命。如今李昊遠病重難愈,心中真是痛楚難當。
李昊遠合上眼睛,疲憊道:「昊風,隨我去吧。」雪樓依舊,人已不在。床梁上懸的夜明珠還在吐露光華,李昊遠輕輕摩挲松軟的被褥。他在這裏第壹次得到了安風。安風掙紮哭泣,不斷的推拒。
為什麽不在那個時候就對他好些,偏偏要氣不過他的不肯服從,碾碎他的傲骨,逼他求饒。
李昊遠躺在安風的被褥之上,床帳間似乎隱約還有安風清冷的香氣。
那孩子壹樣純粹,驕傲玲瓏的人已經無處可尋了。
李昊遠積郁成疾,他不肯服藥,自然再神奇的靈丹也罔效。李昊風萬般不願,仍舊在兄長的意願下登基稱帝。李昊遠的病又拖了三個月,還沒有到第二年春天,就支撐不住了。李昊風讓郭太醫將藥摻在他的食物裏,否則便連這壹百天也熬不下來。
可這個方法畢竟不比真正的治療。病人不肯求生,神醫也要束手。
這天的暖陽很好,李昊遠讓人將軟榻擡到院子裏去。揮退左右,壹個人看梅樹枝頭的花苞。三年前,安風問自己:「皇上也有春愁麽?」李昊遠合上眼睛,低聲道:「安風,花又要開了,等它們都開了,我們就出城去看。」有人溫柔的答應:「好。」溫柔的手輕輕撫*李昊遠的臉,觸感微涼。
李昊遠睜開眼睛,面前是怎樣壹雙美麗的手。五指修長,關節處有極淺淡的紋,整只更像是用和田美玉雕琢而成的,白的近乎通透,只有指甲處略微透著些粉紅。
李昊遠在許多年前見過這美麗的手,那時這只手的無名指上有壹個墨玉的戒指,現在那裏只有壹圈粉紅色的痕跡。李昊遠擡起頭,望著面前的人。
安風微笑著坐在他身邊,將頭輕輕枕在他的肩上。李昊遠抱住他纖瘦柔韌的腰身。
是真是幻……李昊遠道:「安風,妳來接我了麽?」安風柔聲道:「昊遠,我回來了。」他輕輕吻李昊遠的唇,壹聲聲道:「我回來了,我回來了。」像是纏綿的嘆息。
李昊遠如墜入人間最美麗的夢中,黯然的眸子重新煥發出神采。
安風道:「我回來了,昊遠,是我。」
李昊遠凝望這他,眼睛也不肯眨,低聲道:「我真的不是做夢麽?」安風道:「我知道前山被埋在雪裏了。昊遠,我住的山洞另有壹個出口,父親從大宛回來救了我。」說到這瑞安風微微咳嗽了壹聲,柔聲道:「可是我的內功散了,雖然沈在寒泉裏,也不能保全。即使我父親和教中長老也沒有辦法救我。直到離開寒泉的第二年,才能下地走動。我想來看妳,父親說我再動情便會真的死了。」李昊遠聽他說話,他想念安風的聲音太久了,再聽見心都痛了。
直到安風說到這裏,才問他:「現在怎麽樣?」聲音裏全是感同身受的切膚之痛。
安風道:「我心裏想著妳,內傷始終難愈。數月前有商人從中原到大宛,說妳要傳位給陳王。說妳生了病,沒有人能治好。」安風握住李昊遠的手,柔聲道:「我走時留給妳的丹丸,是聖教的神物。煉制極難,傳說可以生死人、肉白骨。
「我知道妳壹定沒有吃,心裏急得沒有辦法,幾乎再次走火入魔,真氣竄入了岔道。父親和教中的幾位長老合力救我,以為再也熬不過去,沒有想到內息從我素來修煉的反路順暢流過,許多從前閉塞難醫的經脈重新打通。
「雖然不知道將來如何,這壹刻卻可以熬過。」他輕輕伏在李昊遠的身邊,在他耳畔溫柔的道:「昊遠,妳會很快好起來的。」李昊遠輕輕摟住他的腰身,低聲道:「安風,我的安風,我的安風……」早春的梅花悄然綻放,空氣中彌漫開清冽的冷香。
李昊遠本是積郁成疾,重見安風,幾乎不藥而愈,和安風遷居在雪山腳下。這裏夏季有高山上冰雪融化的溪水,是安風熟悉的環境。
安風的內傷雖然好了,身體仍然遠不如當年,他用的許多藥材都要在雪山上采摘最新鮮的來配制。
李昊遠在夏日的屋後和安風牽手坐在院子裏,聽遠處溪水潺潺,看已經和他們熟悉了的松鼠在面前搬運松子。
「昊遠,如果我過不去這關,來世妳會認出我麽?」「會,我會在人群裏壹眼把妳認出來。只要我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的眼裏就不會再有別人。」「如果我變成壹朵花,壹棵樹?」「無論妳變成什麽,妳都是我的安風。」李昊遠俯身過去,輕輕吻安風的唇,「來世我要,今生我也不放。」安風伸出手抱緊李昊遠的腰,輕輕合上眼睛,兩個人進入壹個美夢中去。
番外 育兒記
安風的壹雙兒女,來自師妹的慷慨。孿生兄妹的母親是舊香教修為有成的女子,閉關修煉的時候把孩子放在安風這裏。安風雖然不是他們的生父,卻疼愛有加,沒有壹點照顧不周到的地方。
安風抱著女兒,輕輕吹勺子裏煮得爛熟的米粥,放在唇邊試驗了壹下冷熱適合,才把米粥餵給女兒。伊安瑩的孿生哥哥安清寒在光滑的地板上來回出溜,翻出比較漂亮的筋鬥就會興奮的叫安風:「爹爹,快看。」安清寒不像妹妹那樣喜歡纏著父親,有時候會調皮的遠遠藏起來。安風就裝作找不到兒子,在院子裏壹聲聲的呼喚他,然後安清寒大笑著跑出來,安風會立刻裝作意外受驚的樣子,滿足義子小小的願望。
李昊遠躺在軟榻上,看安風細致周到的把女兒嘴邊的粥擦幹凈,耐心的等女兒睡著。等到纏著父親的女兒和活力充沛的兒子都在搖床裏睡著,兩個人才悄悄的離開孩子的房間。
李昊遠走得遠了,攔腰把安風抱起來,「舊香教的堂主哄孩子,被世上的人看到,不知道會嚇倒多少個。」安風笑道:「舊香教若不養孩子,哪裏來的我們。」李昊遠道:「他們兩個都是學武的天才,妳要親自教他們麽?」安風搖了搖頭,「我父親教,或者他們的母親教,我自己練得不明不白,是教不了別人的。」李昊遠已經走到自己的房間門前,走進去隨手帶上門,把安風放在床榻上,「妳練得明白得很,只不過是倒黴遇到了我。若不是妳教,孩子也不能常常跟在我們身邊了,要多備些絲巾給妳擦思子之淚。」安風苦笑道:「哪有那麽誇張。」他躺在*,微微咳嗽了幾聲,李昊遠把他抱在懷裏,輕輕吻他的臉。
安風舒服地嘆息,合上眼睛。他的武功雖然沒有大損傷,身體卻不好,照顧兩個孩子未免有些吃力。李昊遠和小東西們壹點都不熟,不能為他分擔多少。
這壹夜倒是難得的清靜,兩個孩子都沒有半夜起來鬧。前幾天每到淩晨天壹亮,安清寒就跑來敲父親的窗子。
早上安風習慣的在那個時間起來,發現兒子沒有來鬧,躺下繼續睡。等到天大亮了,才徹底醒過來。他這裏人不多,只有廚子和三個收拾的下人,平素都十分清靜,適合睡懶覺。
安風洗漱收拾了,去園子裏摘了壹枝花,放在李昊遠的枕頭邊,然後去那壹對寶貝的房間,看看兩個小家夥今天怎麽起來晚了。
門微微開著,安風覺得有些不對,打開門望進去,兩個孩子都不在屋子裏。安風吃了壹驚,雖然明知道三歲的孩子也走不了多遠,還是覺得提心吊膽。
他出了莊園,在地上分辨孩子走過的痕跡,擔心兩個小東西進入森林遇到猛獸。李昊遠在窗邊遠遠看見他飛奔出去,不明所以的追出來。
安風皺眉道:「孩子不見了。」
李昊遠「啊」了壹聲,還沒等他說話,就聽見山莊依憑的山峰轉彎路後面,傳來兩個孩子的對話。
「哥哥,妳沒有記錯吧?」
「當然不會,爹是今天做壽。」
「哥哥,松鼠壹直在追著我們,要不我們把松子還給他們壹半。」「不還,還了就不夠送給爹爹做壽禮的了。」……李昊遠忍住笑意,贊道:「真是好孩子。」安風臉色本來就白,現在不知道是氣憤還是擔心,竟然有些淡淡的粉紅。
安清寒和妹妹伊安瑩各扯著袋子的壹邊,從山路轉彎處走過來。安清寒眼尖先發現了父親,招呼著妹妹壹起,努力提著袋子往安風的方向跑。
安風迎上去,把他們吃力提著的袋子接過來,沈甸甸滿滿的裝著新鮮的松子。
安清寒和妹妹壹人抱住父親的壹條腿,跪在他腳邊,「爹爹,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安風望了李昊遠壹眼,李昊遠連忙搖頭,表示不是自己教的。
安風把兩個孩子抱起來,李昊遠走過來給他們拎那袋松子。安風聽見急促的蹦跳聲,凝神望過去,兩只松鼠正站在樹枝上,對他們苦苦張望,想必是兒女口中壹直在追著他們的失主了。
安風看了看惶急的松鼠,柔聲對兩個孩子道:「把松子還回去壹半好不好?看小松鼠多著急呀,都快要哭了。沒有松子他們冬天會餓肚子。」兩個搶奪了松鼠松子的小東西則有點羞愧,壹起點了點頭。於是李昊遠和安風壹人抱著壹個孩子,回去他們挖松子的地方。小松鼠在樹枝上驚疑不定的跟著他們,關切的望著自己的儲備糧食。
安風找到可憐松鼠的樹洞,已經被兩個孩子從下面用小鏟子挖開了,他把松子倒回到樹洞裏去,只留了壹小把裝在袋子裏,然後把袋子交給兒子拿著。松鼠不明所以的站在樹上,看著下面這個青年仔細的把樹洞用樹皮和枯枝封好。
安清寒回程的時候不大開心,趴在父親的肩膀上,無精打采;伊安瑩倒沒覺得受打擊,在李昊遠的懷裏眉開眼笑。
安風安慰兒子,「還留了這麽多呢,爹爹不吃,封起來永遠留著。」安清寒還是覺得委屈,清早就拉了妹妹去辛苦挖松子,對只有三歲的孩子來說,實在不是件容易事情。
回到了家裏,安清寒也顯得不那麽精神。李昊遠把他抱起來,「好了,別傷心了,留著壹把呢,都拿走了小松鼠太可憐了,現在妳爹爹就很開心啊。」安風立刻點了點頭,笑容如春風拂過。安清寒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在父親伸過來的手上親了親。
安風的生日原本不是今天,而是下個月的這個時候。他不知道孩子怎麽弄錯了,也不說破。自己親手做了壽面,四個人聚在壹起分食了。
安清寒和妹妹吃過東西便困了,都蜷縮成壹團賴在父親身上。
安風躺在軟榻上,李昊遠給他把散亂的頭發梳起來插上發簪。
安風嘆息道:「這麽小的孩子膽量就這樣大,幸好這周圍沒有什麽猛獸。」李昊遠笑道:「妳小時候比他們好很多麽,上次那個從小照顧妳的陳述說……」安風惱怒的「哼」了壹聲,李昊遠很識相的閉上嘴。輕手輕腳的把兩個小東西抱開,自己躺在軟榻上,把安風壓在身下。
「安風,妳師妹什麽時候出關?」
「為什麽關心這個?」
「妳忙著照顧孩子,和我在壹起的時間變少了。」「很快就出關了……」「嗯……」「啊……幹什麽?」「不如我們生壹個算了。」。
番外《育兒記》完肯信來年別有春 伊隨雲 林寒煙卿伊隨雲這個名字是他的母親取的,希望他可以自由自在,遠離煩惱。這願望終於在他四歲那年達成。從遙遠的雪山來了壹位公子,殺了欺淩*的大夫人,帶走了他。
那裏已接近國家的邊境,終年都比其它地方寒冷,對於伊隨雲來說,卻是從來沒有過的溫暖。帶他來的公子叫做安素,有壹個比伊隨雲略微大壹些的兒子,他們都是舊香教的傳人,在這裏已經有幾代。
這裏有許多其它地方遷來的遊牧民族。朝廷對外族向來恩惠,國富民強,也就收留了他們。
同樣的壹塊土地,耕種可以養活十個人,遊牧只能養活壹個人;人口增加草原卻不能增加,只能去搶劫其它民族或者自相殘殺。舊香教的人常常教他們定居耕種,休養土地的方法,得到很多人的敬重。
伊隨雲是舊香教的教主選中的弟子人選,在這裏舊香教幾乎是壹切美好的代稱,這令他驕傲快樂,直到很多年後,他才慢慢明白舊香教在中原等於邪教。
如果壹早就知道,也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舊香教給了他照顧和疼愛,雖然有邪氣不能為世人接受的部分,卻有壹個在伊隨雲心中等同於完美化身的人。
那是安素的兒子安風,在多年前伊隨雲第壹次遇到他的時候,他是壹個小小的、美麗的人,其實年紀比伊隨雲大,因為修煉醉花功永遠都是少年的模樣。在伊隨雲的心目中,則永遠是初見時的幼小和美麗。
他對伊隨雲說:「隨雲,妳做我的徒弟好不好?以後就和我在壹起。」於是沒有成為安素的弟子,伊隨雲不介意降了壹輩,只要可以和安風在壹起,誰會在乎其它呢。練功的時候壹起偷懶,晚上要打鬧壹通才肯睡,秋天會結伴去縱馬,春天會下山為安風采做箋紙的花-瓣。
後來安風因為體質開始修煉醉花功,那是壹門冰冷的功夫。安風漸漸不再像從前那樣大笑和哭泣,他還會在看見伊隨雲的時候微微把笑意掛在嘴邊,這微笑讓伊隨雲暗自歡喜惦念。
假如世事能夠重來,舊香教不會再決定到中原去和七大門派壹爭長短,能安寧的固守北疆,何嘗不是壹件美事。
壹切損失都可以再得回,而安風已回不來。
長夜漫漫,伊隨雲曾經無數次的想,安風怎麽被剝去冷漠和驕傲,那就像是他的皮膚,撕下來的過程會痛楚得不能忍受。舊香教幾代的輝煌與名氣,漸漸沈淪在心底,比不上安風的壹個眼神。
或許世上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當妳終於可以掙脫束縛,決定舍棄壹切去追尋,卻發現已經滄海桑田。
安風幾乎在自幼生長的山洞中失去了生命。也從那時起重生,可以選擇自己的歸處。
伊隨雲曾回到安風生長的山洞。桌面沒有壹點灰塵,椅子上搭著壹件月白的外衣,仿佛主人隨時會回來穿起。伊隨雲想起許多年前初見安風,那小小的美麗的人,對他道:「隨雲,妳做我徒弟好不好?以後就和我在壹起。」伊隨雲在安風的椅子上坐下,輕撫桌子上安風親手所制的信箋,還能隱約聞到上面舊花痕散發出來的多年以前的香氣。
輕輕道:「好」。
他伏在那箋紙上,做了壹件自他認識安風就想做的事,他哭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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