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朝來暮去，觀音與惠岸壹路從西往東，半騰雲霧半走陸路，轉眼兩年已過。
　　壹日見前方弱水三千，橫貫壹條長河。長河壹眼望去汙濁壹片，混沌不清，乃是流沙河界。
　　此條河該是取經人的必經之路，那徑長八百裏，上下足有千裏之遠。
　　惠岸遠遠瞧了眼，輕聲道：“師父，此處難行，取經人凡胎肉|體，如何渡得？”
　　觀音騰雲至半空，見河面巨浪翻騰，如山脊背。茫茫千裏，竟沒有壹片葉子能夠漂浮在上面，偶有飛鳥掠過，被浪壹打，便整個被吞入河底。
　　著實是個怪地。
　　忽然，河中潑刺壹聲響亮，觀音定睛壹看，就見從渾水裏躥出壹個妖魔來。
　　那妖魔滿頭紅發蓬松散亂，面目青白猙獰，赤腳站在河面上。他未看見半空中的觀音，壹眼盯住了岸邊的惠岸行者。
　　壹聲叱咤，那妖魔亮出壹柄寶杖，兩腳在河面上奔波似風，欲來捉惠岸。
　　難怪這條河如此渾濁，無壹物漂浮，原來是有妖魔盤踞在此。
　　惠岸合掌道壹聲“阿彌陀佛”，使渾鐵棒相迎。
　　他身為觀音座下護法，自然神通廣大，而那妖魔威震流沙河多年，有著翻波躍浪的本事，兩相鬥法攪的天地朦朧。
　　他兩個來來往往，戰上數十合，不分勝負。
　　那妖魔壹時拿不住惠岸，知道自己碰上了硬茬兒，使寶杖架住惠岸壹棒，面上發狠道：
　　“妳是哪裏來的和尚？竟敢到我的地界上來！”
　　惠岸行者沈聲靜氣道：“我乃托塔天王二子木咤惠岸行者，妳又是何怪，膽敢在此作祟？”
　　“惠岸行者？”妖魔壹聽，連忙收起架勢，後退幾步道：“我記得妳拜師南海觀音菩薩，在紫竹林修行，如今怎會在此？”
　　“妳認得我？”惠岸仔細瞧他，並未看出他是誰。
　　妖魔道：“我原是淩霄殿下侍鑾輿的卷簾大將，只因失手打碎了殿上琉璃盞，被玉帝降罪打了八百，遭貶下界來，變成了這番模樣。”
　　惠岸早就看見他的脖頸上掛著壹串骷髏頭，知道他做了傷人害命的惡事，擰眉又問：“妳在天有罪，雖遭貶斥，卻為何做了吃人的妖怪？如此傷生且非罪上加罪。”
　　惠岸的質問讓卷簾羞愧的低下頭，他道：“因玉帝下旨，每七日壹次以飛劍穿我胸肋百余下，我苦痛難當又饑寒難忍，才心生惡念以生人為食……不想今日沖撞了行者。”
　　惠岸聽罷，不知該如何處置，便擡頭望天上壹瞧：“師父？”
　　只見半空之中有白光壹閃，觀音落雲而至。
　　觀音菩薩相有千面，在世間行走時的模樣和在天界不同，但卷簾不疑有他，知道這就是觀音菩薩。
　　他連忙收起寶杖，納頭拜道：“菩薩。”
　　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定然不會放任妖魔作惡，卷簾心生膽寒，諾諾道：“不知菩薩在此，卷簾多有得罪。我今後再不做惡事了，還望菩薩慈悲，恕我之罪。”
　　觀音還記得如來的叮囑，若遇上強大的妖魔，可將其收伏，做取經人的徒弟。這妖魔原是天界的卷簾大將，若有心皈依，正合適不過。
　　想到此處，觀音道：“我領了佛旨，往東土尋壹個取經之人。妳若有心，何不皈依，跟那取經人做個徒弟，前往西天拜佛求經，修成善果？如此，我也可教飛劍不來穿妳，免受苦楚。”
　　卷簾被玉帝貶斥，成了吃人的妖怪，從此再也不能回歸天庭。他終日在這苦惡之地受苦，哪裏能想到自己還有如今這番機緣？
　　他心中大喜，壹下跪倒在地：“我願皈正果！”
　　為表心誠，他將頸上的骷髏頭取下，隨手拋向河裏，向觀音保證從此再也不吃人了。
　　流沙河能沈萬物，可那壹串骷髏頭浮在上面，竟沒有沈底。觀音見了，施法將其取回，“這九顆骷髏骨……”
　　卷簾道：“菩薩，我自知罪孽深重，在此間吃人無數。向來人骨都會沈入河底，唯有九個和尚經過，被我吃了，頭骨竟不能沈。我覺有趣，故而用索穿在壹起，閑時拿來玩耍……”
　　觀音聽罷，知曉了這九個骷髏骨的來歷。想來是他那舊友，轉生九世取經，途徑這裏時，世世都被卷簾吃了。
　　如此教卷簾做他的徒弟，護他西行，也算了卻前九世的因果。
　　觀音將骷髏骨重給卷簾，叫他好生戴著：“此物留好，自有用處。”
　　卷簾應“是”，觀音便與他摩頂受戒，指沙為姓。
　　觀音道：“我與妳取個法名，叫做‘沙悟凈’，望妳洗心滌慮，不再傷生，專心在此等候取經人罷。”
　　沙悟凈誠心悔過，跪地磕頭，待擡起頭時，觀音與惠岸行者已經駕雲過河，不見蹤影。
　　金箍棒紫府內。
　　孫悟空足足睡了兩年有余，因紫府裏充斥著他與金如意的靈氣，相融在壹起便是最佳的修行寶地，這也使得他的元神得到溫養。
　　金如意自然也受用良多，不用如何修煉，紫府內的空間就因大聖的緣故，變大了不少。
　　不過大聖睡著的時候，金如意自己也沒閑著，壹點壹點把紫府裏的景色變成了花果山的模樣。
　　他施法從外面搬來了小山和花草樹木，又以靈氣種出壹大片桃園。因為大聖枕著他的腿，他不敢輕易挪動，施法時小心翼翼地。好在壹切還算順利，只可惜五行山周圍沒有多少水源，暫時不能變出水簾洞的模樣。
　　孫悟空醒來時，壹眼就看出了金如意的心思。他心裏熨帖的很，擡手使個變化，就在兩山之間變出了水簾洞。
　　可看過去總覺得少點什麽，隨手拔下壹根毫毛，道聲“變”，竟變出了滿山的小猴子。
　　孫悟空看著，眼裏滿是對花果山的念想。
　　五百年不曾回去，不知道猴子猴孫都如何了，也不知……楊戩和哪咤有沒有依言替他護住花果山，還有六位結拜哥哥，但願不要受他拖累才好。
　　孫悟空擡眼看了看金如意，小家夥許是累了，此時靠在大樹下睡的正香，壹只手垂在壹側，壹只手輕輕搭在他的頭上。
　　金如意生的很好看，長睫在眼底罩下壹片陰影，透著薄紅的嘴唇微微張開壹點。不知不覺，孫悟空竟看了半晌。
　　不知小家夥是否夢見了什麽，嘴巴翕動發出壹絲嚶嚀，插在孫悟空發間的手指也輕動了下，竟讓孫悟空從頭頂癢到了心裏。
　　擡手把小家夥的長指握在手裏，孫悟空緩緩起身，又朝金如意的雙腿吹口清氣，好讓他累了兩年的雙腿好受壹些。
　　又定定看了壹會兒，孫悟空心道坐著睡覺終究不太舒服。
　　想了想，他伸手上前，打算幫小家夥換個姿勢。怎知剛壹動作，小家夥的頭就在他的掌心裏蹭了蹭，嘴裏還囁嚅著什麽。
　　孫悟空附耳去聽，聽見壹聲不甚清晰的“大聖”。
　　他挑起眉梢，忍不住笑了，隨後就看到喚他名字的小家夥蹭啊蹭，慢慢蹭到了他的臂彎裏，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壹雙手還不老實地摟了上來。
　　孫悟空：……
　　孫悟空自認從石頭縫裏蹦出來那日起，就從未和誰如此親近過，更未曾抱過誰。現在小家夥不僅在他懷裏睡的安穩，還用雙手摟住了他的腰。
　　他壹時僵住，竟不知該如何動作了。
　　適才變出的小猴子們在安靜的玩耍，沒有鬧出壹絲動靜，就是怕吵醒金如意。孫悟空薄唇輕抿，終是沒舍得讓小猴們鬧騰起來，也沒舍得放開懷裏人。
　　也罷，誰叫這小家夥是他的金箍棒呢，轉瞬就說服了自己。
　　但也不能讓小家夥坐著睡覺，便又隨手變出壹個舒適的躺枕，把人抱著壹起躺下了去。
　　如此，便再睡壹覺吧，他想。
　　沒想到才剛躺下，身上就壓上來壹條長腿。
　　金如意壹整個熊抱住孫悟空，腦袋瓜壹蹭壹蹭地，從孫悟空的手臂蹭到了孫悟空的胸膛。
　　孫悟空覺得有趣，垂眸盯著金如意的腦瓜頂看了半晌，最後沒忍住，伸手在金如意的腦袋上揉了揉……輕聲說：“睡吧。”
　　*
　　又過幾日。
　　觀音和惠岸看到前方有壹座高山，正阻隔了東西往來的去路。山前石碑上有字，為“福陵山，雲棧洞”。
　　只看那山上妖氣森森，有惡氣遮漫，壹見便知有妖物作祟。觀音本想前去將妖物降服，但想到取經人需要歷經九九八十壹難，此間可算做壹難，便沒有動手。
　　師徒二人正打算駕雲過山，忽然山頂狂風四起，現出壹個妖魔來。
　　那妖魔生得壹副野豬模樣，耳如蒲扇，長嘴獠牙，身形巨大。他手中擎壹九齒釘耙，十分威風地從山上跳下來。
　　豬妖壹見是兩個和尚，猛地舉耙打來，惠岸用棒攔他，大喝壹聲：“那潑怪，休得無禮！”
　　豬妖也喝：“好個不知死活的和尚，看耙！”
　　兩個在山底下壹場好殺，鬥的飛沙走石，天昏地暗，幾十回合不見輸贏。
　　豬妖武藝高強，會使變化，手中的九齒釘耙更是壹個好寶貝，惠岸行者越看越覺眼熟，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交戰正酣時，忽然壹片蓮花倏然飄來，輕而易舉隔開了二人耙杖。
　　豬妖見了暗暗心驚，高聲叫道：“妳是哪裏的和尚，使的什麽法兒來唬我？”
　　惠岸道：“妳這肉眼凡胎的潑物！這是我師父觀世音菩薩拋來的蓮花。”
　　什麽？
　　豬妖頓時住手，問道：“可是掃三災救八難的南海觀世音菩薩麽？”
　　觀音行步上前，啟口道：“妳這成精的野豕，因何在山間攔我？”
　　豬精壹見，登時怒喝：“少來唬我！我曾也見過觀世音法相，哪裏是妳這幅模樣？妳這小和尚好生大膽，竟敢冒充菩薩！”
　　什麽不知天高地厚的賊和尚，也敢來此糊弄他？
　　“看我壹耙築妳九個窟窿！”說罷又舉耙打上來。
　　“大膽孽障，還不受降。”
　　觀音口中輕念咒語，就看野豬精痛呼壹聲，噗通壹下匍匐在地，再動不得了。
　　身上如有萬鈞重，佛法祥光耀目，逼的豬妖不得不閉上眼睛，大聲討饒：“我信，我信妳是觀世音菩薩了，求菩薩饒恕，我再也不敢了????”
　　卻原來眼前的豬妖不是別人，正是曾經在天庭掌管天河水府的天蓬元帥。
　　當年天蓬元帥醉酒，公然調戲嫦娥仙子，引來了糾察靈官。糾察靈官要拿他到玉帝面前問罪，怎知他壹怒之下竟拱倒了鬥牛宮，還吃了王母娘娘的九葉靈芝草，犯下滔天大罪！
　　玉帝怒不可赦，數罪並罰，判他死刑。
　　幸而有太上老君為他求情，玉帝才勉為其難留他壹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天蓬足足受了兩千錘，玉帝尤覺不解恨，又下旨把他貶下凡來。
　　天蓬恨道：“那時我傷勢過重，壹著不慎竟錯投畜生道，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觀音聽罷收了佛法，天蓬終於能動。
　　他撐起身子，跪在觀音面前又道：“我因壹念之差，在此處占了山場，吃人度日，不期今日撞著菩薩。萬望菩薩為我指條明路，救我壹救。”
　　說罷，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觀音壹路往東而來，看到有不少法力高強的妖怪盤踞在取經的必經之路。想來只有壹個沙悟凈不足以護得舊友萬全，需得再收壹人才好。
　　這天蓬元帥曾掌管天河水府，法力比沙悟凈強上壹些，又有向善之心，正是合適。
　　想了想，觀音道：“‘人有善願，天必從之’，妳既有皈依正果之心，我便為妳指條明路。”
　　“妳且聽好，將來定會有個西去的取經人到此，妳只要專心與他做個徒弟，往西走壹遭，就能將功折罪，脫離災禍。妳可願意？”
　　天蓬壹聽，還有這等好事？頓時大喜過望，樂道：“我願隨，願隨！多謝菩薩指點。”
　　觀音亦與他摩頂受戒，指身為姓，取了法名叫“豬悟能”。
　　臨行前，觀音又叮囑：“妳需在此等候取經人，期間把持素齋，戒五葷三厭，不可再枉害人命。”
　　如此收服二妖，想來舊友壹路西行，可少遭些苦難罷。只是路途遙遠，凡塵馬兒定遭不住，若能尋得壹腳力，便更為圓滿。
　　眼見就快到那東土大唐了，沒想到壹日經過河澗，聽到有玉龍叫喚。
　　觀音聽那龍吟甚是痛苦，駕雲霧近前問：“妳是何龍，在此受罪？”
　　玉龍得知眼前人是觀音菩薩，忙把因由說了。
　　原來玉龍是西海龍王敖閏之子，龍族皆是鋼筋鐵骨，最耐苦力。
　　觀音心裏有了主意，自要搭救壹番。
　　*
　　這廂觀音領惠岸行者，壹路收伏三怪，那廂五行山下，聚來了不少神仙。
　　土地，山神，還有監押孫悟空的十八位天將湊在壹處，正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動腳步????
　　“大聖已有兩年多不曾動過，也不曾說話，妳們說他是不是已經……”
　　“別瞎說！大聖有不死之身，哪兒能輕易就……那個了……”
　　他們見識過孫悟空的能耐，心裏怕的很，連個“死”字都不敢輕易說出口。
　　“可是大聖時不時會吩咐我等為他尋果子吃，如此已有兩年不曾吩咐，實在不對勁。”
　　“妳們看，那金箍棒終日綻放金光，好似越來越亮了。”
　　“……”
　　金箍棒牢牢佇立在五行山下，把被山壓住的孫悟空擋的嚴嚴實實，為他遮風擋雨。
　　諸神只有從兩側去看，才能看見大聖露在外面的腦袋。
　　只見孫悟空雙眼緊閉，當真壹動不動，以往若有人來，大聖定然會有所察覺，不讓人隨意靠近。今日他們已經走到近處了，可大聖竟還在睡。
　　諸神對視壹眼，終於鼓起勇氣，輕輕喚道：“大聖，大聖？”
　　孫悟空連眼皮都沒動壹下。
　　他們又怎知，金如意對“大聖”二字最為敏感，即使在睡夢中也隱隱聽到了。
　　金如意的耳朵動了動，迷迷糊糊中叫了壹聲：“大聖……”
　　壹看就是還沒睡飽，卻因外面的動靜，有要醒來的跡象。
　　孫悟空早已察覺到諸神的靠近，只是懶得同他們說話，可是現在他們吵到了金如意。
　　外頭又有人叫：“大聖，您……”
　　懷裏人掙動壹下，孫悟空當即施法讓金如意聽不見外面的動靜，壹手輕拍哄他繼續睡。
　　接著面色壹沈，朝外呵斥：
　　“????滾！”
　　作者有話說：
　　來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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