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囑托

　　夜色沈黯，但董山激戰正烈。
　　高壹些的山頭因為已經被江北軍選鋒們控制了壹線，江北軍很快就湧了上去。並馬上就朝那個小廟發起進攻。但是北軍抵抗得頑強得很，喊繳槍也沒人理。還把死在門口的北軍士兵堆成沙包。擡出機槍堅持射擊。他們也知道，要是自己丟了董山跑回去。師長沒有二話，只有殺頭！二營長周森急得在戰壕裏面直跳：“有沒有人帶炸藥上來？炸藥？”幾個帶著黃色炸藥的團部工兵奔了過來，他們身上都帶著江北軍馬鞍山兵工廠生產的黃色炸藥。在江北軍的訓練當中，攜帶炸藥爆破已經成了四大技術之壹。而在中國的軍隊裏，還是獨壹份呢。
　　幾個工兵在火力的掩護下匍匐了上去，很敏捷的將炸藥運了上去，幾個人將炸藥包靠在小廟的圍墻上面，綁了壹顆手榴彈，拉發了信管就骨碌碌的朝下滾。
　　短暫的幾秒過去之後，幾聲巨大的爆炸聲音幾乎讓整個董山都跳了起來。陣地上的所有人幾乎都立腳不住。所有槍聲壹下都停了。看著整個小廟連著裏面人的肢體和槍支零件滿天飛散了開來。壹公斤的黃色炸藥就能把洋灰樓掏個大洞。這幾個手黑的工兵整整堆了十公斤的黃色炸藥上去。整個的把這個小廟掀了大半。北軍們第壹次見到這種爆破技術。比大炮可是厲害得多啊！整個山頭的北軍都喪失了抵抗的勇氣，還活著的和震傻了的都把槍交了出來。
　　而另壹個山頭的壹營北軍也再沒有了抵抗的勇氣，紛紛的朝董山下面退了下去。北洋軍第3團兩個營又兩個連據守的信陽第壹要點，董山就在這個夜裏被教三團奪占。信陽城內的何宗蓮卻還在掙紮。組織起部隊連續向董山反撲。教三團立即從攻擊態勢轉為防守態勢，再堅持到天亮，主力趕上來的話，只要董山還在咱們手裏。這信陽就是我們江北軍的了！
　　山上山下，廝殺仍未有停止的時候。南北雙方的血，也遠未到流盡的時候。
　　“這個這個……信陽現在這個局勢，大家到底有什麽打算？馬上天明，我們必須要給大總統壹個交代！”段祺瑞臉色鐵青，看著被匆匆召集到大本營的北洋軍官們。看著他們壹副散漫疲沓的樣子，有些家夥明顯是晚上不睡，白天不起的煙鬼。就恨不得把他們壹個個都押出去斃了。
　　他也當真有些惶恐，雖然段祺瑞在北洋以立身還算正派聞名。但是他權力欲之大，剛愎自用，也是出名的。眼睛裏面除了壹個袁世凱，竟然是目無余子。這次河南震動，信陽面臨威脅。湖北北洋軍後路堪虞。大本營在這場戰事當中竟然是指揮得漏洞百出！現在難保袁世凱有沒有換馬的意思。如果這次自己不光彩的交代下臺了。如何能維持自己北洋軍第二人的位置？
　　在這個時候，段祺瑞想的就是無論如何盡快拿出壹個辦法出來。將京漢線上的戰線維持住。對袁世凱要有個交代。但是這個方案，究竟要怎麽樣才能拿得出來？
　　看底下人壹副噤口不嚴的樣子，段祺瑞發了脾氣，重重的拍著桌子。
　　“妳們這幫家夥，平時要是出了個什麽美缺，看妳們爭競的那個樣子。涉及到什麽人事調動的話，那個意見更是不得了。陸軍部比唱堂會還要熱鬧！現在有了危機了，要妳們拿個方案出來，就比登天還難！現在是關系著咱們北洋團體過半精銳，關系著咱們這個政府還能不能維持下去的時候，這就是決戰！妳們還想壹個個敷衍了事嗎？真是壹群混帳東西！”
　　看著段祺瑞在上面氣歪了鼻子。底下人才囁嚅著勉強開口。
　　“要不……把北京那幾個新編師趕緊拿上去？沿著京漢線布防。大概可以保證安全。”
　　“不成不成，先不說那些新編師能夠使用與否。首先京漢線的運力，運壹師人都要快壹個禮拜。現在還是盡力保證第4師的輸送吧。第4師還比較有戰鬥力壹點。就不知道何春江他們能不能支撐到第四師過來？”
　　“現在既然是這個局面，除了督促齊大頭大可不必從鄭州再起旱下去了。還是讓他們走鐵路罷！全部都用到京漢線方向上面去。作為第4師的續發隊伍。就算信陽有個萬壹，這麽大的兵力用上去，也能奪回來吧？”
　　“要是信陽真的有個萬壹，等慢慢把部隊擺開了。再攻上去，把京漢線打通，湖北咱們幾個師都死硬了！還是想辦法從湖北調兵回頭吧！大不了咱們湖北不要了，也要把自己的這些老底子拉回來！”
　　“也不知道怎麽擺部隊的，北京天津保大地區，咱們自己的地盤，擺那麽多兵吃白餉。河南這個連接兩條大鐵路的要害地方，就放了不強的壹個師帶壹個宏威軍！現在幹脆就壹不做二不休，把東北的二十八，二十九兩個師也調進關，幹脆就決戰到底算了！反正雨辰得了勢，也沒有我們這些北洋軍人吃飯的地方。砸鍋賣鐵和他拼了！”
　　底下人雖然有了些聲氣，但是仍然都是言不及義。沒有半點對現在信陽局勢有幫助的東西。段祺瑞臉上青壹陣白壹陣。但是終於沒再發火。因為由己及人，他自己現在也想不出什麽對局勢有幫助的招數來。可是聽底下人議論。他越聽越是惱火。不時的伸長脖子朝門口望去。怎麽徐樹錚還沒把蔡松坡請來？
　　門口壹陣靴聲響亮，段祺瑞壹下站了起來。估計是蔡松坡他們到了。卻看門口只是徐樹錚壹個人進來。失望之色頓時溢於言表。他問道：“怎麽？沒見著松坡麽？”
　　徐樹錚掃視了在座各人壹眼，看大家都掉頭眼巴巴的看著自己。他努力的沈住氣，靠近段祺瑞的耳朵低聲道：“段總長，華甫還有松坡他們現在都在總統府，也催您趕緊過去。有事情商議……大總統氣吐血了！”
　　已經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了，但是董山上面的火光，卻照得山坡的西面隱約可見。山坡上全是穿著灰軍裝的北軍屍體，死成什麽樣的都有。信陽城北軍反應不可謂不快。在第3團垮了下來之後。後面馬上就有趕來的軍官收容。生力軍也從城裏調了出來。馬上就展開了反擊。黑夜中沖鋒也分不出什麽隊形。只是壹層層的朝上湧來。後面督戰隊也建立起來了，夜色中都能看見那邊寒森森的壹片軍刀的反光。誰要退下去，那就砍腦袋！
　　看來雙方都很明白董山的重要。北軍第壹次反撲趁著教三團部分部隊還沒跟上來，立足也未穩的時候就突進了陣地。雙方扭打在壹起。到最後終於是王也魯帶著預備隊先趕了上來。這預備隊就是本來強按著休息的搜索連大部。這支生力軍壹上來，他們可都是長槍短槍雙披掛。自來得手槍和刺刀配合著用，壹下就把高些的那個山頭的北軍趕了下去，集中火力再對另壹個山頭的部隊進行火力支援。就聽見滿山坡北方口音鬼哭狼嚎的聲音。雪崩壹樣朝下退。山坡上的死人是壹片壹片的。可見北軍投入反擊的兵力密度有多大了。
　　第壹次反擊才被打退。第1師師屬炮團的二十多門火炮。包括滬造的七十五毫米山炮四門，克虜伯五十七毫米山炮十三門，日本造七十五毫米野炮四門都紛紛放列完畢。看到北軍壹望下退就奔雷馳電壹樣的發射了。這下可把據守山頭的教三團炸得好慘。誰也沒想到第1師的炮兵訓練如此有素，黑夜中拉出來放列的速度如此之快，射擊如此之準確。在董山面向信陽城方向根本沒什麽工事。士兵們都是趴在山頭，機關槍架在高處向下射擊，幾乎是毫無掩蔽。這壹陣炮彈過來，頓時傷亡慘重。
　　王也魯本來蹲在小廟的廢墟裏面在第壹線指揮作戰，這壹陣炮火覆蓋。頓時將他身邊八個護兵四個參謀打死了九個！他也被濺起的磚石砸中了腦袋。暈暈沈沈血流滿面的招呼著部隊：“向反斜面掩蔽！山頭留少量觀察哨，敵人上來再打！”
　　圍繞這個山頂棱線雙方反復博殺不下三四次，北軍的兇頑終於還是壓不倒教三團的決心。“勿忘張堡！”的口號聲喊得山谷回應。北軍終於攻怕了攻軟了，留下了壹地的屍體退了回去。督戰隊在下面殺得壹地都是滾落得腦袋，但還是遏制不住這些兵士退下來得勢頭。北軍終於完全的縮了回去。整理部隊，等待天明再次發起攻擊。
　　王也魯沿著匆忙挖掘出來的壕溝，壹個連壹個連的檢查陣地，統計傷亡。教三團也是殺得有氣無力了。有的連隊只剩下了三四十人，要知道出發的時候可是滿編制壹百二十六人的連隊啊！軍官們也傷亡慘重，攻克董山有功的二營長周森也在炮擊中陣亡了。是陳山河支隊挺進河南以來傷亡級別最高的軍官。
　　檢查完陣地，王也魯喘著粗氣，臉上的虛汗壹陣陣的朝下淌，他叉著腰對著壹營長交代道：“到了天亮，準還有惡戰。咱們這個山頭地勢高，壹定是北軍攻擊的重點……多放點部隊在反斜面，和昨天晚上壹樣的老打法。到了白天，敵人的炮擊壹定更準確……好家夥，壹下幹掉了我半個教導團，都是司令的命根子啊！”說著當時才二十七歲的年輕團長眼淚就下來了：“他們沒給司令丟人！沒壹個弟兄朝後跑的，教導旅，沒孬種！”
　　他用足了氣力，對著信陽城方向大聲的喊著：“教導旅，沒孬種！”聲音傳出很遠。
　　何宗蓮在王也魯抑制不住朝這裏吼叫的時候，正在下面整理著部隊。3團垮下來之後。他就帶著壹個輕便的指揮班子趕了過來。信陽城內除了留4師那個團守著車站和部分要點之外。其余兩個團都拉了上來。從午夜壹直打到快黎明。所有部隊幾乎都輪番攻上去過了。但是毫不例外都被打了下來，傷亡慘重。不得不把3團解散，編入到另外兩個團當中。兵士們士氣的低落也是駭人的。
　　在他們看來，當兵這麽多年，還從來沒有這麽舍死忘生過的去搶壹個陣地呢。要不是信陽關系著大家的退路，誰會這麽賣命？下級軍官幾乎都沖殺在了第壹線。短短幾個小時的激戰，也幾乎就讓第壹師沖鋒部隊的下級軍官換了壹遍。現在這些部隊裏面壹片哀鴻遍野。傷者的呼痛聲，生者抑制不住的哭聲。就象不詳的陰影，籠罩著整個陣地。就連督戰隊，殺人都殺得手軟了！
　　何宗蓮默默的坐在壹個彈藥箱上面，雙手扶著自己的軍刀。董山不拿回來壹定是不行的。自己也背不起這個責任。但是部隊打成這個慘樣，明天又該怎麽樣繼續發起攻擊？他突然喊過了自己的副官處長。
　　“去！把信陽車站堆的那些準備給運去武漢發餉的箱子搬過來，老子就地發賞！明天選敢死沖鋒隊。人人可以報名，每人發五十大洋。搶回董山，再加壹百！老子不過日子了，就看明天這董山在誰的手裏！”
　　當段祺瑞趕到袁世凱鐵獅子胡同的總統府的時候，發現外面馬車和轎子已經停了不少。穿著聽差服色的下人從大門起就忙亂作壹團，壹個個跟失了魂壹樣。他也不要承啟引導，慌慌張張的就直沖著後院走去。這個時候大總統吐血，身體不佳的消息傳出去，前方軍心到底如何，那是不問可知的事情。想到這裏他又把袁世凱最貼身的副官唐天喜從門上糾了過來。惡狠狠的叮囑著他：“去告訴段香巖，抽壹營兵來。把大總統府的關防把好，任何消息不得外傳，不然我就能要了妳的腦袋，去吧！”
　　唐天喜壹向是被袁世凱當作子侄看待的副官。這時正滿心淒惶的在門上賤人承啟呢。看著平時對他也點頭微笑的段祺瑞這麽惡狠狠的和他交代事情，嚇得壹時話都說不出來，呆怔怔的站在那裏。段祺瑞見他無用，輕蔑的壹笑，朝徐樹錚道：“這幫家夥，平時仗著總統的腰子作威作福，現在壹個比壹個沒用。又錚，妳去調兵，指望不上這些酒囊飯袋了！”
　　安排好關防事宜，段祺瑞才壹路來到袁世凱的內室。掀開簾子壹看。屋子裏亮著電燈，四下裏楊士琦、楊度、趙秉鈞、王揖唐、段芝貴、馮國璋、蔡鍔、袁世凱的大公子袁克定等人都滿面憂色的在那裏站著。沒有人出聲。袁世凱半倚著床，臉上氣色很不好，神情卻還算淡定。正呷著參湯。屋子裏安靜得只聽見他喝湯的聲音。
　　聽見段祺瑞進門的聲音，大家都朝他這個方向看了過來，微微向他點頭示意。袁世凱也擡起頭來，朝他有氣無力的笑道：“芝泉哪，妳也到了，來，到我身邊坐下來。”
　　段祺瑞看著袁世凱頹唐的老態，饒是他心如鐵石，也不禁鼻子壹酸。當年小站練兵的時候。新軍要成立新協，選立協統。前兩個新協協統考試他都沒有考上。最後壹次真的是如熱鍋上的螞蟻。袁世凱不動聲色的在考試前壹天晚上，將他叫到自己那裏，將考試的答案全部給了他。就這件事情，他就覺得對袁世凱，他實在是受恩深重，加上壹路愛護提拔。將他這個安徽合肥的家境並不富裕的子弟壹路提拔到了民國的陸軍部長，大本營幕僚長。對袁世凱，他實在是有著下屬以死報之的感情。
　　段祺瑞幾步走到袁世凱身邊，在床邊壹個小馬紮上坐了下來：“大總統，您要保重身體啊！北洋團體這麽多人，民國上下。可全指望著您壹個人！前方有些小小不順，咱們就能料理了。您千萬放寬心，要是您倒了，咱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讓段祺瑞這麽個冷心冷面的人物說出這麽動感情的話來，屋裏的人都低下了頭來。那個幹殿下段芝貴更是抽抽噎噎的哭出了聲音來。袁世凱苦笑了壹下，拉著段祺瑞的手拍了拍：“芝泉，不說這些，我的身體我知道。袁家三代沒有活過六十的。本來想把江山打牢了，妳們這些長遠跟著咱的人，以後也能安富尊榮。現在看來，以後竟然是要靠妳們自己努力了！北洋團體，以後怕是指望我不上啦！”
　　段祺瑞還要說話，袁世凱微微擡首，鄭重的看著他：“芝泉，妳壹個人獨力支撐著大本營那裏。我是很放心的……老頭子就把心思用在政治方面。現在政治方面還好沒什麽大的事情發生，頭疼的就是雨辰那麽能打……妳看，信陽那邊的事情還有辦法沒有？湖北我們的軍事有轉機沒有？”
　　段祺瑞很想說幾句好話寬寬袁世凱的心，但是又實在不願意自己騙自己。又想老頭子還能不知道前線的情況？最後終於長嘆壹聲：“大總統，現在前面的事情棘手得很，信陽被雨辰的壹個大支隊奔襲，現在戰況還沒傳回來。何春江李星鬥那兩個人我知道，不遇到大情況不會叫苦的，信陽那裏不樂觀得很……京漢線上除了第4師還比較得力，可以使用得上去之外，其他部隊調動怕是來不及……主要還是我們大本營應付失當。齊燮元的第4軍很有力量，卻被咱們調來調去，白浪費了。現在支應哪邊都來不及了。”
　　聽著段祺瑞嘴裏沒有壹句可以寬心的好消息，袁世凱的大公子袁克定對他就是怒目而視。段祺瑞也裝作沒有看見。袁世凱低頭沈吟了壹下，招手又讓馮國璋過來，站到了他的身邊。
　　“聘卿是怎麽樣都不願意幫咱的忙啦，現在北洋頭等能鎮住場面的大將，也無非就是芝泉和華甫兩個人……聽說妳們兩個之間很有點意氣，這個時候都放下來吧！實在不成，湖北咱們就讓給雨辰，他壹下子吃進那麽多地盤，也不見得是件好事情。北洋的兵要緊……芝泉，我想來想去。妳坐鎮大本營，前方還是要有個抓總的人。就讓華甫去吧！他當京漢線總軍軍長，統壹指揮陳宦、曹錕、雷振春、齊燮元他們四個軍。1師和4師我也計劃編成壹個軍，讓何春江當軍司令。也歸華甫指揮。只要妳們兩個齊心協力，局面是能挽回的！現在就讓湖北的部隊總撤退，先穩住了咱們的後路，咱們再往前打！只要我老頭子壹天不死，壹天就不能讓雨辰得意！”
　　他說得有些急了，咳嗽了起來。袁克定和段芝貴忙搶了上去，壹個幫他揉胸口，壹個幫他捶背。而段祺瑞和馮國璋對望了壹眼，又各自把眼神轉了開去。
　　袁世凱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又覺得喉嚨口裏有點腥氣，卻強忍了下去，臉色已經變得煞白。勉強打起精神，看著蔡鍔那裏：“松坡，我把妳從雲南請來。本來是要大用的。北洋軍暮氣已深，本來想借重妳這個大才，重整新軍的……這些日子忙。也壹直沒和妳談到這個事情。現在老頭子就在這裏拜托妳，在大本營裏給芝泉搭把手，什麽事情都幫他出出主意……大本營就以芝泉和妳的意見為主，誰要不聽妳的命令，我砍誰的腦袋！松坡，老頭子拜托妳了！”
　　說著袁世凱居然在榻上朝蔡鍔低下了頭去。蔡鍔忙走了幾步，朝袁世凱深深壹鞠躬：“大總統吩咐，鍔還有什麽說的，當盡心竭力，敢不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