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數字執念

　　鑫鑫臉色壹紅，似乎有些氣憤：“妳騙人！”
　　梁哲臉色嚴肅地道：“其實妳根本不知道我兜裏到底有幾張，妳只是在猜測而已。”
　　鑫鑫臉色紅的更厲害了：“不！我知道，我算出來的……”
　　梁哲將身子往後壹仰，微笑道：“那妳告訴我，妳是怎麽算出來的？”
　　鑫鑫的手指不停地撓著自己的胸口：“我老爸第壹次拿出來的時候……在桌子底下，我能聽到聲音……那是壹沓人民幣的聲音，共五十張，然後妳又拿了起來……但那時數目已經改了……它變少了四張……然後妳在進來之前……給了我老爸……八張……是七張……”
　　鑫鑫的頭忽然低垂了下去，他的身子在抖動，口中不停地念叨著：“八張……還是七張……？”
　　梁哲故意將自己的音量提高道：“妳看，妳自己也記不清了，說明妳根本不是靠算算出來的，而是靠記憶力，記住的。”
　　鑫鑫微微擡起頭，望著梁哲，眼神中帶著壹絲憤怒，但更多的還是驚慌：“我是算出來的……”
　　梁哲再次從兜中掏出壹張人民幣：“好了，我們的遊戲正式開始，不管妳是通過什麽方法得到的答案，答案永遠只有壹個，真實的數目也只有壹個。”
　　“啪！”梁哲將人民幣重重按在了茶幾上，“這是第二張。”
　　鑫鑫的身子隨之壹縮，也不知是被梁哲的氣勢給嚇住了，還是開始懷疑自己的計算能力了。
　　梁哲伸出右手，按在鼻翼上，輕聲道：“我很佩服妳對數字有著這麽強的敏感度，以及對數學演算的精確度，這種事，我就做不來。”
　　鑫鑫疑惑地望著梁哲，似乎沒明白梁哲話裏的意思。
　　梁哲微微壹笑，轉移話題道：“妳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發現妳有這種天賦的？”
　　鑫鑫歪了壹下腦袋：“天賦？天賦是什麽東西？”
　　梁哲：“就是妳對於數字的這種癡迷感受。”
　　鑫鑫撓了壹下胸口：“我不記得了……”
　　梁哲：“是在幾幾年，幾月？”
　　鑫鑫的眼睛壹轉，立馬道：“2006年……幾月開始的，我真不知道……不是不記得……”
　　梁哲在記事本上記下了這個數字，同時從口袋中掏出了壹張人民幣，輕輕放在了茶幾上。
　　梁哲：“那時發生了什麽事？”
　　鑫鑫望了壹眼茶幾上的人民幣，又望了壹眼梁哲，這才緩緩說道：“在六歲那年，我老爸送了我壹個數字沙盤……”
　　“從那時起，我就發現數字非常神奇，它好像有種魔力，從壹出現就深深地將我吸引了進去，從那時起，我就開始用數字去衡量我所看到的任何東西……路上的電線桿數量，電線桿上燕子的數量，房屋的數量，樓梯的階數……”
　　梁哲：“妳有沒有想過，這些數字對妳來說有什麽意義？”
　　鑫鑫：“意義？我不知道什麽是意義……”
　　梁哲：“妳算出這些數字的目的是什麽，妳知道嗎？”
　　鑫鑫：“沒有目的，我就是要算出來，因為它吸引我。”
　　梁哲：“就是為了好玩？”
　　鑫鑫：“請妳不要說這麽不尊重數字的話！”
　　梁哲：“妳很尊重數字？”
　　鑫鑫正襟危坐地道：“那是。”
　　梁哲：“那妳是怎麽尊重它的？”
　　鑫鑫將自己的背包打開，從裏面掏出壹把卷尺，壹個刻度尺，壹個天平，壹個量筒，壹個溫度計，還有壹個彈簧測量器。
　　鑫鑫將這些小型的儀器依次擺在茶幾上，他望了壹眼梁哲，似乎想到了什麽，又將背包裏面上的拉鏈打開，然後將手伸了進去。
　　秒表，電流表，電壓表，電能表，指南針，小型經緯儀，被他依次從包中小心翼翼地取出，最後是壹個定位吊墜，被他捏在了手裏，左右搖晃著。
　　鑫鑫將吊墜也放在了茶幾上，然後滿臉崇敬地望著這些儀器，右手的手指不停地顫動著。
　　“妳看它們，雖然靜靜地呆在這……但它們的裏面都已經隨時開始準備計算，只要妳能想到的數字，都可以靠它們被計算出來……”
　　梁哲看著茶幾上擺放著的儀器，忽然渾身感到壹陣不適，這些冰冷的儀器，原本應該出現在電工手中，或者建築測量師的手中，可現在，卻出現在了壹個十五歲少年的手中。
　　梁哲在記事本上寫下來了兩個字：尊重；然後用圓圈圈了起來。
　　梁哲壹只手按在鼻翼上，深吸了壹口氣之後才道：“妳尊重的是這些儀器，還是數字本身？”
　　鑫鑫有些生氣地道：“當然是數字本身！我只是靠它們來精確我腦中的數字而已！”
　　梁哲：“如果妳只是在計算，而不去精確它們呢？”
　　鑫鑫：“妳什麽意思？”
　　梁哲：“妳只是單純地想出壹個數字，單純地算出壹個數字，而不用儀器去精確，或者是證明自己是對是錯，妳能做到嗎？”
　　鑫鑫忽然間沈默了下去，似乎正在思考梁哲的問題。
　　過了壹會之後，鑫鑫才小聲道：“可那樣……我永遠都不知道我是對是錯啊……”
　　梁哲：“數字，對於妳來說，難道有對錯之分？”
　　鑫鑫低下頭去，望著自己的腳尖，他的嘴唇在上下蠕動，可喉間卻壹句話也發不出來。
　　“1就是1，2就是2……”鑫鑫自言自語著，“對的永遠不可能錯，錯的也不會對……”
　　鑫鑫擡起頭來，雙眼放出亮光：“我明白了！”
　　梁哲“明白什麽了？”
　　“我應該把所有的變量都加進去……比如壹根電線桿，它可能在冬天的時候是12米，但在夏天的時候卻是12.5米，而電線桿上的燕子，在春天的時候是8只，在冬天的時候卻是0只……是啊，熱脹冷縮，候鳥遷徙，這些我都應該算進去的……”
　　梁哲：“可是妳卻忘了壹個東西？”
　　鑫鑫：“什麽東西？”
　　梁哲：“電線桿是人埋在那的，它從最開始的時候，已經有了壹個長度，根本不需要妳去計算，而燕子，妳今天看到的8只，可能已經不是妳昨天看到的那8只，燕子的數量沒變，可燕子本身其實已經變了。”
　　鑫鑫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梁哲。
　　梁哲微微壹笑道：“我從來都沒有不尊重數字，但是，我們了解的數字只是片面的，或者說，是局限的，如果妳想要獲得更廣大的數字概念，首先需要徹底放下妳心中對於數字的執念，唯有先放下，才能真正看到。”
　　鑫鑫的臉色開始發紅，慢慢的由紅轉青。
　　“妳胡說！”
　　鑫鑫將茶幾上的儀器全部收回到包裏。
　　“妳是個騙子！妳根本就不懂數字！”
　　鑫鑫的眼睛中含著淚水，似乎心底壹個無比神聖的東西被梁哲在瞬間給摧毀了。
　　“啪！”
　　壹聲響，玻璃量筒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鑫鑫的手指抖動的更加厲害了，幅度也越來越大，他的喉間發出壹聲聲似即將死亡的野獸壹般的悲沁低鳴。
　　鑫鑫忽然將茶幾上的天平拿在手裏，壹只手握著天平的頭部，壹只手握著根部，雙眼中射出兩道含著淚水的怒光，緊盯著梁哲。
　　梁哲感覺鑫鑫手拿天平的手勢，像是拿著壹件武器。
　　梁哲忽然明白了。
　　鑫鑫是在用數字來防禦自己，用儀器來武裝自己。
　　他是壹個極度孤獨，極度脆弱的孩子，他的生命中，只有數字。
　　“鑫鑫！”
　　隔門被人猛地打開，壹個中年男子壹瘸壹拐地沖了進來。
　　“鑫鑫！妳怎麽了……鑫鑫？”
　　中年男子緊緊抱住自己的孩子，抱住這個極其孤獨的孩子，輕輕撫摸著他的腦袋。
　　“都怪我……不應該給妳買那個數字沙盤的……”
　　“老爸！我會保護妳的——”
　　鑫鑫在中年男子的懷中，說出了這麽壹句話，他的語氣很堅定，且透出壹股兇狠。
　　中年男子似乎沒理解到鑫鑫話裏的意思，他將茶幾上的東西都塞進了背包裏，然後將背包背在身上，壹句話都沒說，便走了出去。
　　“妳的錢。”
　　梁哲追了上去。
　　“不要了！”
　　中年男子氣沖沖地往前走著，頭也不回。
　　“壹共38張，妳算對了。”
　　“砰！”
　　房門被中年男子甩上。
　　最後的壹撇，梁哲似乎看到諸葛鑫回頭來望了自己壹眼，臉上掛著壹抹神秘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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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
　　在數學的領域裏，提出問題的藝術比解答問題的藝術更加重要。
　　——《G·康托爾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