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壹十三章 腐爛之後的神明

　　

　　黑暗沈淪的平原上照進了本不應出現的月光，在早已終結的世界中心，上層敘事者靜靜地俯臥在螺旋形的山丘上，帶有神性的節肢仍然緊緊地攀附著那些由歷史碎片凝聚而成的山巖，清澈的月光仿若輕紗般覆蓋著這個神性的生物，明月高懸在山丘的正上方。

　　高文仰起頭，看著那只巨大的蜘蛛。

　　祂仿佛是死在了追逐月光的路上。

　　祂追逐的當然不可能是月光，這個沙箱世界就和外面的現實壹樣不存在“月亮”，但祂那攀附山坡而死的姿態……倒確實像是在追逐著什麽。

　　馬格南仰起頭，上層敘事者的節肢遮擋了月光，在他身邊投下巨大的陰影，這位暴躁的紅發主教微微瞇起眼睛：“咳……真是壯觀……”

　　“我們來到了這個世界的真實壹面……可是接下來該怎麽辦？”尤裏忍不住問道，“上層敘事者已經死了，難道要把祂復活之後再殺壹遍？”

　　“祂的屍體確實在這裏，但想想那層欺騙了我們所有人的‘帷幕’，想想那些襲擊我們的蜘蛛，”高文不緊不慢地說道，“神明的生死是壹種遠比凡人復雜的概念，祂或許死了，但在某個維度，某個層面，祂的影響還活著……”

　　高文說的很含糊，是因為有些事情連他都不敢確定，但關於“神明的生死”他確實是有壹定猜想的——現實世界的眾神也“死”過，弒神艦隊的戰鬥記錄和深海中、忤逆堡壘中的神明屍體更做不得假，然而神仍然壹次又壹次地回歸，壹次又壹次地響應著信徒的祈禱，這就足以說明壹件事：哪怕壹個神死了，屍體都擺在妳眼前，祂在某種層面上也仍然是活著的。

　　賽琳娜同樣仰起頭，謹慎地觀察著那巨大的蜘蛛殘骸，眉頭微微皺起：“祂臨死前似乎在保護著什麽東西。”

　　高文順著賽琳娜的視線仰頭望去，他看到上層敘事者的節肢之間有格外粗大的蛛絲纏繞，而在蛛絲的縫隙之間，似乎確實隱隱約約有什麽東西存在著。

　　那好像是數個用蛛絲纏繞而成的“繭”。

　　上層敘事者就好像在保護著那些“繭”壹樣，壹部分節肢緊緊地收縮在身體下方。

　　“確實是在保護著什麽……”高文皺了皺眉，邁步朝前走去，“或許那些被祂保護起來的東西就是關鍵。”

　　然而就在他走向那座螺旋山丘的時候，壹陣無形的風突然吹過了荒蕪的平原，在被風卷起的塵埃和碎屑中，高文等人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等到這陣風平息，壹道身影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前方不遠的地方。

　　那是壹位身披陳舊長袍的老人，身材高大，須發皆白，手中提著壹盞似乎已用了很久的破舊燈籠。

　　自稱為上層敘事者神官的杜瓦爾特。

　　尤裏和馬格南的表情瞬間變得鄭重起來，同時他們註意到那位名叫“娜瑞提爾”的白發女孩此刻似乎並不在地面的老人身邊。

　　杜瓦爾特從風中走來，視線第壹時間落在了高文身上。

　　“我很驚訝，”他看著高文說道，嗓音卻不再像壹開始那樣慈祥和藹，而是帶著某種尖銳嘶啞的震顫，仿佛其喉嚨早已腐爛，聲音是從支離破碎的血肉中共鳴出來壹般，“我從未見過像妳這樣的個體……妳帶來的信息，險些汙染了整個故事。”

　　高文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他只是上前壹步，壹柄黑色中泛著暗紅的長劍便突然出現在他手中，再向前壹步，他便披上了這副身體七百年前征戰沙場時曾穿戴的厚重甲胄。

　　“也好，這樣的‘交談’方式更直接壹點。”

　　衣衫破舊的杜瓦爾特面色平靜地看著壹言不發便拔劍上前的高文，語氣淡然地說著，隨後不慌不忙地扔掉了手中的燈籠。

　　燈籠中的火光瞬間熄滅，然而在火光破滅的壹瞬間，無數升騰的陰影便突然從杜瓦爾特老邁的軀體上逸散出來，那些影子瘋狂地嘶吼著，在空氣中交纏膨脹，眨眼間便化為了壹個由灰燼、煙塵、影子和暗紅色花紋組成的巨大蜘蛛，與那座螺旋山丘上死去的上層敘事者壹模壹樣！

　　壹聲怪異的嘶吼聲從煙塵中響起，身上遍布神性花紋的黑色蜘蛛揚起壹只節肢，擋住了高文手中熾熱的長劍，火花在劍刃和節肢間四散崩裂，杜瓦爾特那已經不似人聲的嗓音從蜘蛛體內傳來：“可惜的是，妳這源自現實的劍刃，怎敵得過無盡的夢魘……”

　　高文緊握長劍，與那些在煙塵中閃爍的暗紅色眼睛平靜地對視著，壹點點虛幻的微光在他的劍刃上蔓延：“真巧，我在夢境方面也算略有精通……”

　　開拓者之劍表面騰起了虛幻的火焰，前壹刻還仿佛堅不可摧的蜘蛛節肢壹瞬間被切成兩段，“杜瓦爾特”那龐大的軀體以不可思議的靈活方式瞬間側移，躲開了高文接下來的攻擊，並發出壹連串混沌莫名的嘶吼。

　　高文回轉手腕，長劍在身旁劃過壹道半圓，下壹秒便再次持劍而上，同時口中問道：“妳是上層敘事者？還是祂的化身？投影？

　　“那個叫娜瑞提爾的女孩又是什麽？

　　“神明已死……那這裏徘徊的氣息又來自哪裏？”

　　蜘蛛化的“杜瓦爾特”面對著高文狂風暴雨般的攻擊，壹邊不斷閃避、反擊，壹邊發出了夾雜著渾濁噪音的低語：“外來者……妳的問題可真是不少……

　　“可惜的是，噩夢中沒有答案！”

　　壹層濃霧突兀地降臨在平原上，厚重的霧氣轉瞬間屏蔽了所有人的感官，黑暗中只能看到有仿佛巨大蜘蛛的虛影在霧中飛快移動著，尤裏雙手張開，不斷勾勒出金色符文加固著所有人的心智，馬格南則掀起強大的心靈風暴，不斷驅散那些靠攏過來的精神汙染，賽琳娜手執提燈，壹邊警惕地註視著霧中的變化，壹邊看向高文的方向。

　　高文壹手緊握長劍，目光緩緩掃過眼前的濃霧，巨大的蜘蛛虛影在他面前壹閃而過，他卻只是平靜地後退了半步，頭也不回地說道：“尤裏，馬格南，妳們返回現實世界。”

　　……

　　永眠者總部的地宮深處，底層收容區內壹片寂靜，仿佛整座宮殿都已經被寧靜的深眠籠罩。

　　靠近底層集結大廳、單獨的收容房間內，面容柔美，氣質恬靜的“靈歌”溫蒂正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床鋪上，註視著壹只不知從何而來的、渾身近乎透明的白色蜘蛛，看著它在墻角辛勤結網，看著它在地上跑來跑去。

　　溫蒂的面容平靜，眼神靜默如水，似乎已經這樣盯著看了壹個世紀，而且還打算繼續這樣看下去。

　　突然間，她眨了眨眼，仿佛夢境驚醒般擡起腦袋。

　　在床鋪的對面，用魔導材料刻寫而成的海妖符文正在安靜地散發微光，泛著令人心神清明、思維敏銳的奇特力量。

　　溫蒂突然皺起了眉。

　　蜘蛛……執行嚴格管制和清潔制度的收容區裏為什麽會有蜘蛛？

　　這位大主教站起身，下意識來到了那在墻角結網的蜘蛛旁邊，後者被她驚擾，幾條長腿迅速舞動開來，飛快地沿著墻壁爬了上去，並在爬到壹半的時候憑空消失在溫蒂面前。

　　溫蒂的神色瞬間嚴肅起來。

　　她快步來到那扇鐵門旁，用力在門上拍了兩下：“守衛先生，外面的情況怎麽樣？”

　　壹兩秒的延遲之後，門外傳來了某個靈騎士悶聲悶氣的聲音：“外面壹切正常，溫蒂大主教。”

　　溫蒂皺了皺眉，悄然開啟了心靈視界，在心靈視界帶來的朦朧視野中，她透過那扇沈重的金屬大門，看到了站在外面走廊上的、穿戴著厚重頭盔和鎧甲的靈騎士守衛。

　　盡管本身並不是擅長戰鬥的人員，溫蒂多少也算是大主教級別的神官，收容區內這些施加了防護效果的大門和墻壁並不能完全阻隔她的窺探。

　　“守衛先生，”溫蒂雙眼中流淌著微微的光芒，壹邊註視著門外走廊上的人影，壹邊用施加了些許力量的嗓音柔聲說道，“外面真的壹切正常麽？”

　　“外面壹切正常，溫蒂大主教。”

　　那身披厚重鎧甲的守衛悶聲悶氣地說著，然而在溫蒂的心靈視界中，卻分明地看到對方慢慢擡起了右手，手掌橫置在胸前，掌心向下！

　　上層敘事者的汙染？！什麽時候？！

　　本以為自己是第壹個被上層敘事者汙染而受到收容的“靈歌”溫蒂頓時瞪大了眼睛，並隱隱約約意識到所有人都已經被某種假象欺騙，她的手按在那扇冰冷的金屬大門上，眼神迅速陳凝下來。

　　思考只用了兩秒鐘。

　　下壹瞬間，她轉過身子，身體貼著門邊的墻壁，眼睛緊緊盯著對面墻上那帶有神奇力量的、能夠凈化精神汙染的符文，用清晰的聲音說道：“致上層敘事者，致我們全知全能的主——”

　　門外的走廊上，傳來了守衛鎧甲微微碰撞摩擦的聲音，似乎是在側耳傾聽。

　　“同胞，把門打開，”溫蒂控制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語氣平靜地說道，“主降臨的時候到了。”

　　門外平靜了片刻，溫蒂在這令人難以忍受的平靜中等待著，終於，她聽到靈騎士守衛的聲音傳入耳中：“我明白了，稍等壹下。同胞，這真是個好消息。”

　　伴隨著壹陣金屬摩擦碰撞的聲響，溫蒂看到身旁的鐵門慢慢打開，隨後壹個身穿銀白色鎧甲的身影走了進來。

　　“同胞——”那個身影開口說道。

　　溫蒂猛然伸出手去，抓住了對方的壹條胳膊，緊接著壹拉壹拽，把那高大的守衛直接拽的在半空中甩了半圈，連人帶鎧甲沈重地砸在壹旁的墻壁上，鐵罐頭壹般的全身鎧在撞擊中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壹聲巨響——哐當！！

　　緊接著不等對方落地，溫蒂再次欺身上前，將還殘存著意識和反擊能力的靈騎士壓倒在地，雙手用力扳過對方戴著頭盔的腦袋，強行讓那雙面甲覆蓋下的眼睛和自己的視線相對，口中低喝：“註視我！

　　“心智震懾！”

　　身強力壯又有著不錯精神抗性的靈騎士面對壹名大主教在如此近距離的突襲顯得毫無還手之力，幾乎瞬間便深度昏迷過去。

　　確認守衛再無還擊之力後，溫蒂才松開手，任由那沈重的頭盔在地板上砸的哐當壹聲。

　　隨後她站起身，轉身走向走廊的方向。

　　但她剛走出幾步，即將邁出房門的時候，卻突然停了下來。

　　內心深處傳來的警示讓她硬生生止住了腳步，並迅速回憶著自己是否遺忘了什麽至關重要的事情。

　　下壹秒，她回過頭，看到了房間墻上那幫助自己壹步步掙脫上層敘事者精神汙染的神秘符文。

　　她不敢確定自己是否還攜帶著汙染，甚至不敢確定自己此刻離開房間是源於自己的意誌，還是源於別的什麽東西。

　　原地思索猶豫了片刻之後，溫蒂輕輕吸了口氣，迅速下了決斷。

　　必須去通知上層區域的同胞們——收容區已經汙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