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五章 烤魚

　　管委會的班子會上，已經很久沒有大聲講話的諸葛謀，突然來了個大爆發。
　　“開會之前，先講壹件事。最近有壹名來我市投資的外商，把狀都告到了市領導那裏，具體是什麽事、針對什麽人，我就不講了。這件事對於我市的招商引資大局，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市領導非常生氣，在這裏我要再次重申壹遍關於外商的待遇問題：凡我高新園區的所有工作人員，不得以任何理由，對來我市投資的外賓進行刁難盤查，更不能監控其住所行蹤，甚至是騷擾其隨行人員！再有發現，嚴懲不貸！”
　　會議室裏的人，目光有意無意，都瞥向了曾毅，諸葛謀說的這個人，是園區派出所的陸大有，但大家都清楚，這是諸葛謀和陸大有聯手演的壹出戲，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啊！
　　陸大有作為派出所的所長，他要調查壹個外賓隨身翻譯的資料，能有壹百種辦法，怎麽可能會蠢到讓外賓發現，還把狀告到了市裏，這裏面的貓膩，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曾毅坐在那裏，表情跟平時壹樣，依舊是那麽雲淡風輕，大家看他的同時，他也在觀察著每壹個人的表情變化，自從黃州背著自己偷偷搞了壹個招商交流會，曾毅就料到會是這麽個結果。
　　要調查史密斯，曾毅有的是辦法，完全可以繞過高新園區，他之所以按照章程大操大辦，就是要借著調查史密斯這件事，在高新園區掀起風浪，將平時隱藏在風平浪靜之下的黃州之流，全都給掀出來。
　　現在至少可以證明，園區派出所的陸大有，也是諸葛謀的人，他根本沒去調查那名翻譯，而是直接將這件事匯報給了諸葛謀。史密斯能到市裏去告狀，說明也是有人向他通風報信，甚至是挑唆鼓動。
　　曾毅作為管委會的常務副主任，對園區引進的項目有審核權，他是照章辦事，陸大有的行為，只能解釋為理解錯了曾毅的意思。市裏對此已經有了調查結論，而諸葛謀故意在班子會上又提出來，就是要給曾毅壹個難堪，他要讓曾毅知道，在這高新園區，誰才是真正大權在握的壹把手。
　　“現在開會，先通報壹下園區最近的招商引資成果！”
　　諸葛謀清了清嗓子，然後用極富感染力的聲調說道：“同誌們，美國方迪投資集團，已經決定在我們白陽高新園區投資建廠，設立壹座亞洲最大的新型蓄電池生產基地，總投資額為15.6億美金，工期為兩年，投產之後，將能為我市創造至少2300個就業機會，每年的產值也將不低於120個億。”
　　此話壹出，會場的人就被驚呆了，難怪諸葛謀敢當眾責難小曾主任，原來是底氣十足啊！
　　作為管委會領導班子的成員，大家都清楚這些數字意味著什麽，電池雖然是個小物件但壹旦和高科技、新能源牽扯上，這在計算GDP的時候，就非常有利，120億的產值，至少能拉動兩三倍的GDP，這可是個實打實的巨大政績啊，這諸葛謀不出手是不出手，壹出手就是個大動靜啊。
　　大家都有些納悶，心道這年頭的外資不值錢了嗎，光是這段時間白陽高新園區引進的外資，就超過全市十年的總和了。
　　諸葛謀對大家的表現出來的驚訝很滿意，他從桌上的煙盒裏抽出壹根軟中華，點著了，躊躇滿誌地吸了壹口，然後用食指中指壹夾，往椅背裏壹靠，道：“關於這個項目的詳細情況，就由莫有為同誌向大家介紹！”
　　說完，諸葛謀看了壹眼坐在自己左手邊，臉上毫無表情的曾毅，心中冷笑壹聲，妳小子不過是沾了會治病的光，才拉來了平海集團的投資，我諸葛謀不借助別的，項目也照樣不比妳差，而且還是實打實的個人引資項目。
　　按照白陽市招商引資獎勵辦法的規定，個人引資項目壹旦落實，將按照實際到賬資金的千分之三，給予引資人以重獎。也就是說，等史密斯的資金全部到位，諸葛謀至少有三千萬的獎金，就算史密斯的資金不能全部到位，哪怕只到了三分之壹，諸葛謀的獎金數目也足以令人瞠目結舌。
　　曾毅之前雖然落實了平海電子這樣的大型外資項目，但不屬於個人引資，因為投資考察團的項目都是早就確定了的，而且經過了發改委和商務部的同意，只是沒有正式落戶而已。曾毅把它落實到白陽高新園區，是為白陽市立了功，年底可以申請市裏設立的招商引資特殊貢獻獎，但不適用個人引資項目。
　　就這麽點區別，但立刻顯得諸葛謀的能力，是在曾毅之上的，因為管委會的人都知道，曾毅在上面是有關系的，項目落戶，很可能是他背後的關系在使了力。
　　諸葛謀的這壹重大成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這完全顛覆了諸葛謀平時的狗頭謀形象，以至於大家都忘了鼓掌祝賀。
　　莫有為此拿起杯子潤了潤喉嚨，然後翻開眼前的文件夾，道：“美國方迪投資集團，是全球最大的高科技投資公司之壹，此次的新型蓄電池項目，是壹項低碳無汙染的高科技綠色能源技術，是由美國加州理工學院的瓦羅維茨教授研究成功的，方迪集團花費八億美金，從瓦羅維茨教授手裏買下了這項技術的專利使用權。”
　　“該蓄電池具有高容量、充電迅速、重復使用、廢棄物無汙染的諸多優點，目前方迪集團已經與美國通用、福特，德國大眾，日本豐田等巨型汽車廠商達成了深度戰略合作意向，這個項目生產出的蓄電池，將被廣泛應用於汽車的起動電池和動力電池，市場前景非常好。”
　　莫有為掃視壹圈，又著重強調道：“方迪集團的這個蓄電池項目，已被美國政府列入了21世紀新能源戰略計劃之壹，這次設在我們白陽高新園區的生產基地，就是這個項目的其中壹部分。”
　　話音剛落，會議室傳來“啪啪”的鼓掌聲，大家去看，發現鼓掌的人竟是曾毅。
　　諸葛謀看了壹眼，發現曾毅臉上竟然還在微笑，心道這小子歲數不大，城府倒是修煉得很是不淺，怕是在強顏歡笑吧。心中冷笑壹聲，諸葛謀接過了莫有為的話茬，道：“現在這個項目已經報市發改委和外經貿局進行審批，市領導對此也是高度關註，我的意見就八個字：特事特辦、大幹快幹！”
　　在空中甩出壹個很有力的手勢之後，諸葛謀道：“下面，就如何盡快落實這個項目，大家展開討論，爭取拿出壹個具體的辦法來！”
　　曾毅講了壹句：“在我的職權範圍內，如果壹切都符合政策規定，我會給予支持！”
　　諸葛謀心道這個曾毅真是不識時務，什麽叫做符合政策規定？難道市裏的審批下來，妳還能死扛著不給批地嗎？
　　曾毅發了言之後，其他幾位副書記、副主任，也依次都表了態，有謹慎的，說法就和曾毅差不多，但大部分都表示堅決支持。最後諸葛謀壹拍板，管委會成立壹個專門的工作小組，由莫有為來負責這個項目的落實和推進工作。
　　曾毅把每個人的態度，都記在了心裏。
　　散會之後，李偉才跟在曾毅的屁股後面進了曾毅的辦公室，很是不忿道：“園區的重大項目，壹直都是由曾主任來負責的，從來都沒有成立工作小組的先例嘛！”
　　曾毅心道李偉才這個人倒是有點意思，剛才在會上，他以為李偉才這個墻頭草壹定會叛變，重新站到諸葛謀那邊去，沒想到李偉才的表現卻是讓人刮目相看，表態很謹慎，不支持也不反對，“園區現在項目也多了，我壹個人哪能都顧得過來。”
　　李偉才就道：“重大項目服務中心現在也擴編了，完全能應付地過來嘛！”
　　李偉才有自己的想法，從管委會成立之時起，他就在這裏當辦公室主任了，見過的事多了，諸葛謀這幾年招來的項目並不在少數，可最後無壹例外，全成了爛攤子，那些因此失地被騙的農民，好幾次把管委會都給為圍了。
　　這次的項目雖然諸葛謀搞得動靜很大，但現在只是簽了個協議，壹切都在字面上的，最後能不能落實，外商能不能忠實履行協議，還都是未知數呢，搞不好又是個收拾不了的爛攤子。
　　相反，小曾主任就不同，他在省裏有著極大的人脈，平海電子的項目能夠落戶，就是明證，李偉才也研究過曾毅的履歷，這是個很有能力的幹部。
　　這年頭，有堅強的靠山，又有點能力，那就是平步青雲的代名詞，最善於“擇木而棲”的李偉才，自然能在曾毅和諸葛謀之間分出個優劣來。
　　“莫主任是管委會的老人了，各方各面都熟，由他負責，對項目的落實，會有很大的助益！”曾毅知道李偉才這是借機表忠心，但不想跟他多糾纏這個問題，道：“我跟省保健局的郭局長約了去匯報工作，妳安排壹下車子！”
　　李偉才表忠的意思到了，也就收住了話頭，道：“我這就去安排！”
　　李偉才走後，莫有為敲門進來，把厚厚的壹沓材料放在曾毅的桌上，“曾主任，這些都是方迪投資集團和史密斯先生的資料，妳在引入大項目上經驗豐富，謀主任吩咐我，壹定要讓妳給把把關。”
　　曾毅心道項目都被妳們報到市裏去了，才找我把關，這是羞辱我來了啊，他道：“份內職責，那我就不客氣了，到時候要是發現了什麽問題，莫主任可千萬別多想啊！”
　　莫有為壹怔，他被曾毅這句話給將住了，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曾毅卻突然笑道：“材料我收下了，回頭我會看的，辛苦莫主任了！”
　　莫有為松了口氣，剛才曾毅那句話，讓他差點以為這個項目是真被曾毅發現了什麽破綻呢，“說什麽辛苦，都是為了園區的工作嘛！”
　　曾毅把材料往公事包裏壹塞，然後站起來，把莫有為送出辦公室之後，就朝樓下走了去，他今天還真是要去省裏找郭鵬輝匯報醫學院的建設進度。
　　去榮城的路上，曾毅把莫有為送來的材料翻開仔細看著，裏面有方迪集團的資料，中介機構出具的證明，以及這個蓄電池項目的詳細材料，甚至還有方迪集團從那個瓦羅維茨教授手裏購買蓄電池專利的協議復印件。
　　曾毅翻了翻，心道要不是自己從脈象上看出了破綻，可能還真的會信了那個史密斯，這完全是精心策劃的，對方把所有的細節都考慮到了。
　　諸葛謀上當受騙，最後蒙受損失的，卻是高新園區，是那些失去土地、對進入工廠工作的農民，可能還會有其他的人因此遭受損失，但絕不會是諸葛謀個人。曾毅原本是計劃阻止這個項目的，但看了這些材料，他決定靜觀其變，能夠策劃這麽壹起騙局的人，絕對是很高明的，必須把這個人揪出來。另外，曾毅也有點私心，就是順便給諸葛謀壹個教訓，讓黃州、陸大有之流吞下他們自己釀的苦果。
　　曾毅也是很無奈，自己想做事，奈何現實卻是妳手下沒人，就什麽事也做不成，所以，他必須得改變管委會的現狀。
　　翻到最後，突然有幾張照片從材料裏掉出來，落在了座椅上，曾毅撿起來壹看，有些意外，最上面的壹張照片，竟然是史密斯和英國女王的合照，從照片上看，兩人顯得很是熱絡，神態都極其自然。
　　再往後看，就是史密斯和美國總統、通用汽車老總、以及另外幾位世界知名人士的合影，和第壹張壹樣，照片上的這些名人的神態都是極其自然，好像跟史密斯認識了很久似的。而且人物的舉手投足，站立的動作也都是天衣無縫，並不像是用數碼技術拼合而成的。
　　曾毅就納悶了，難道自己的判斷是錯的，這個史密斯是真心來投資的嗎？
　　曾毅就把第壹張照片又拿出來，他見過英國女王，識別這張照片的真假更有把握壹些，仔細看了有兩分鐘，曾毅的眉頭就舒展開了，雖然不知道這照片是怎麽弄出來的，但他知道這壹定是假的。
　　照片上的英女王雖然神態祥和，舉止自然，但用仔細去看，卻能發現英女王身上沒有絲毫生氣，也就是說，照片上的英女王是沒有生命的，但曾毅很清楚知道，英國女王現在可是活得很健康的。
　　“奇怪！”
　　曾毅摸著照片上的人物，心道這東西到底是怎麽做出來的，簡直是天衣無縫啊！
　　到了榮城，曾毅吩咐司機順道先去了壹趟天府區公安分局，把那幾張照片交給了陳龍，陳龍分管局裏的刑偵經偵工作，手底下有幾個技術能人，曾毅看不出門道，只好讓陳龍拿去分析分析。
　　等到了衛生廳，郭鵬輝已經在等著了，肖登也在郭鵬輝的辦公室，另外還有平海集團的壹位代表。崔宰昌對於醫學院的項目非常重視，所以平海集團還專門派了壹位專人代表過來，全程負責聯絡溝通，以及商定今後醫學院使用捐助資金的章程。
　　四人碰頭開了個小會，匯總了壹下各方面的進度，然後研究下壹階段的每個人該負責的工作重心，做了個分工。
　　散會之後，曾毅把肖登挽留了下來，招呼他進了郭鵬輝的辦公室。
　　肖登現在跟曾毅比較熟了，開玩笑道：“曾主任，妳不會是要請我吃飯吧！”
　　曾毅道：“要請肖登代表幫個忙，事情弄清楚之後，請客是肯定的。”
　　“美國的事，我或許能幫到妳，但如果是中國的事，我想我肯定幫不到曾主任！”肖登是個大滑頭，這句話很隱晦地恭維了曾毅壹番，是在贊曾毅的能量很大。
　　“正是美國的事！”曾毅笑了笑，從公事包裏掏出那些材料，道：“這些材料上的東西，都是發生在美國的事情，我想知道是否真實。”
　　肖登接過來翻了壹下，道：“方迪投資集團我知道，是美國很大的壹家投資集團，主要的投資領域集中在農業、航運、礦產資源方面，旗下子公司無數，這份材料上描述的這家公司是不是屬於方迪集團，現在我說不準，得找人調查了才能知道。”
　　“那就拜托肖登代表了！”曾毅笑著。
　　肖登也不客氣，這件事對別人來說可能困難，但對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這些材料我帶回去了，爭取盡快給曾主任壹個答復。”
　　“謝謝！”曾毅呵呵笑了壹聲，“肖登代表可真是中國人民的好朋友啊！”
　　出了衛生廳，兩人分道揚鑣，曾毅看看快到下班的點了，考慮是不是要回白陽，然後就接到了陳龍的電話：“曾毅，分析的結果出來了！”
　　曾毅壹聽，就知道今天回不去了，道：“我現在過去！”
　　到了天府分局，陳龍就領著曾毅進了技術科，壹位技術員指著電腦屏幕的結果道：“我們對照片進行了仔細分析，可以證實這是原景重現，照片沒有經過任何後期的修飾，照片上的人物也是真實的。”
　　“不對！”曾毅指著照片上的史密斯，道：“這個人是真實的，其它的都不是！”
　　技術員就調出很多英女王、美國總統的照片，道：“我們對照片上的人物，和這些真實人物進行了反復比對，他們之間的相似程度非常高，幾乎達到了九成以上，這麽高的相似程度，不可能是假的！”
　　曾毅相信自己的判斷，照片上的人是不是具有生命，他壹眼就能分辨出來，“妳再查查，我要弄清楚照片上的這幾位名人到底是什麽東西，總之，這肯定不是人，是死物。”
　　技術員就皺了皺眉，心道我怎麽就沒看出這些人是死物呢，但陳龍站在旁邊，他也不敢反駁，道：“我想想吧！”
　　曾毅叉腰站在壹邊，眼光掃過去，發現技術科的桌子上，擺了壹尊人臉雕塑，塑得很像真人，就道：“這是什麽東西做的？”
　　陳龍就解釋道：“這是公安大學壹位教授的研究課題，用陶泥、石蠟重塑犯罪嫌疑人的容貌，不過太麻煩，利用率不高，我們這裏也就這麽壹尊。”
　　那位技術員壹下被點醒了，道：“我知道了，是蠟像！”說完，在電腦上劈裏啪啦壹陣敲，就打開了壹個圖片庫，道：“這都是杜莎夫人蠟像館的資料，我找找看！”
　　裏面的名人蠟像並不是很多，很快，技術員就找到了美國總統的蠟像，打開壹看，不用鑒別，他就知道曾毅的判斷是對的，照片上美國總統的動作和表情，和蠟像是壹模壹樣的。
　　陳龍在鼻子上摸了摸，笑道：“這小子太厲害了，站立的姿勢、臉上的表情、還有拍攝的角度，選得實在是恰到好處了，錯上壹分，怕是就要露餡了。”
　　曾毅道：“看來眼睛有時候也會欺騙人啊！”
　　技術員目瞪口呆，他也是頭壹回碰到這種事情，他把其他幾位名人的蠟像調出來，壹對比，發現那些照片都是從特定角度擺拍的，角度選得太好了，乍壹看，就像兩位老朋友見面似的，他不由贊了壹句：“天才啊！”
　　陳龍就道：“別廢話了，趕緊出鑒定報告，另外，在照片上找壹找，看能不能發現拍照的人。”
　　“是，陳局！”技術員看來是陳龍很熟，打了個響指，就在鍵盤上敲了起來。
　　既然找到了照片上那些名人的出處，曾毅就可以確定，史密斯這幫人，百分之壹百是個騙子，他把陳龍拽到壹邊，詳細說了這件事的始末。
　　“這夥人現在在哪裏？”陳龍就明白曾毅的意思了，這高新園區的人，怕是不使力。
　　曾毅就道：“在榮城的天昊大酒店，總統套房！”
　　“看來這幫人還挺舍得下本啊！”陳龍笑了壹聲，“放心，這事就交給我了！我老陳就是運氣好，妳看看，這又碰著壹條大魚了，今年的業績可是不用愁了。”
　　曾毅笑了笑，“上點心，註意保密！”
　　“知道，抓現形嘛！”陳龍壹副我明白的意思，拽著曾毅出了技術科，“妳等我壹下，我把這事安排下去，咱們去吃烤魚，烤壹條大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