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絕望（二）

　　亞當再壹次走在街上，城裏的人變得更少了，像亞當這樣身體沒有缺失的更是鳳毛麟角，整整壹個上午，街上除了亞當之外再沒有壹個行走的人，他們麻木的躺在壹切可以休息的地方靜靜等待死亡，然後成為別人的口糧。
　　下午恢復了壹點體力的強壯者們再壹次開始覓食，這壹次有許多人把主意打在了亞當頭上，亞當將他們逼退之後依舊沒有選擇殺人，而是冷眼看著他們自相殘殺。
　　到了晚上，完全相同的壹幕再壹次出現，攻城，法師，邪惡魔法，然後天亮。
　　這樣的輪回持續了六次，亞當的饑餓感越來越強，躲避士兵抓捕越來越困難。
　　亞當的心中有了錯覺，如果下壹次自己仍然沒有被選中，仍然沒有因此死亡，他就可以脫離這個幻境，這種感覺壹出現就變得越來越強烈，強烈到他不由自主的相信了起來。
　　第七天，士兵來到了亞當身前，粗暴的用繩索將他雙手困住，然後用刀槍驅趕他走向城外。
　　亞當太虛弱了，這種虛弱已經讓他沒有了反抗的能力，只能任由士兵將他捉住。
　　亞當和其余的平民壹起在城外連成了人墻，在魔獸的尖牙利爪和魔法下死傷慘重，接著魔法師第七次出現，這壹次，古代魔法將平民們連同亞當壹起炸成了碎片。
　　“就這樣死了嗎？”亞當渭然長嘆。
　　可轉眼間他就發現了不對，如果已經死了，他又怎麽可能還有想法？
　　果然，在下壹秒幻境破碎成了壹個個片段，七天裏的每壹幕飛速的在亞當意識當中重現，然後再壹次重組。
　　亞當又回到了最初，依然是那個殘破的城池，依然是不能蔽體的衣衫，依然是滿地麻木不仁的人們。
　　理智的主動缺失越來越嚴重，這種缺失令亞當的意識變得空白，他沒有本能這種概念，如果說壹定要找出壹個，那麽亞當的本能就是求生，但是求生在這種幻境當中並沒有什麽用，因為亞當根本就沒有主宰自己生命的能力。
　　於是又壹次輪回開始了，壹切都沒有什麽改變，野獸壹樣的人，畜生壹樣的士兵，冷漠不似人類的法師，以及第七天又壹次的死亡。
　　不知多少次輪回之後，亞當只剩下念動力維持的最後理智，這種理智控制著他不去殺人，不去吃人，不去反抗。
　　並不是亞當心裏存在什麽道德底線，只是他覺得如果順著絕望怪物的意思去做，也許他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當壹模壹樣的結局重復了幾百次之後，亞當突然悟了。
　　既然想要觀察絕望，進而體會絕望，既然省略了理論直接進入了以自己為試驗體的臨床階段，那麽這種維持理智的行為無疑是愚蠢的，他知道自己必須做出改變。
　　沒有什麽東西是可以不付出代價就獲得的，亞當之所以主動走入幻境，是與絕望怪物，與靈魂撕裂這道魔法賭博，賭註是他的性命，這是他主動發起的梭哈，是壹場必須要破釜沈舟才有可能獲勝的牌局，他必須跟隨敵人的節奏，否則必敗無疑，這時還想著保留自己的底牌，是愚蠢的。
　　亞當拋棄了自己的理智。
　　......
　　“妳要做什麽？”
　　那人在地面上匍匐著朝亞當爬來，嘴裏是不成語句的單詞：“餓，餓，吃，吃......”
　　“站起來吧，我帶妳去找吃的。”亞當將他扶起，輕聲說道。
　　那人沒有想到自己可以聽到這樣的話，楞楞的被攙扶起來，楞楞的看著亞當，“吃的？吃的！”
　　“嗯，吃的。”亞當認真的對他點了點頭，然後向躲在墻後的幾人朗聲道：“都出來吧，我帶妳們壹起去找吃的。”
　　登高壹呼振臂壹揮大概就是這種感覺，絕望之中人們的心情滿是麻木和仿徨，卻突然出現了壹道光，這道光的力量即使渺小，也足以溫暖人心。
　　亞當的身後跟著近十個骨瘦如柴的男人，大家壹同走在了街上，他們學著亞當的樣子，對每壹個躺在地上的人，每壹個正在和將要施暴的人遊說著：“停止吧，跟我們來，我們壹起去找吃的。”
　　於是人群越來越多，他們或者是懷疑，或者是深信，或者是滿懷期望的跟在了亞當身後，從墻角，從石縫，從每壹個伸手可以觸碰的角落裏將壹切可以塞進嘴裏的東西取下，聚在壹起等待分配。
　　當然有人不信，他們狠毒的將勸說者攔下，試圖殺死他們，可亞當聚集的人群太多，他們的兇惡已經無法把人唬住，不過亞當阻止了‘同伴’們的殺戮，任由不信任者離開。
　　那群人沒有了可以欺淩的弱者，沒有了食物來源，他們開始自相殘殺，有人獲得了食物，有人死在廝殺當中，最後食物沒有了，他們不得不加入了亞當的隊伍。
　　亞當匯聚了全城的平民，搜集了所有可以搜集的食物，他命令眾人將食物煮熟，平均分給每壹個人，至於食物裏會不會混合某種挑戰人類道德底線的東西，他無暇去管。
　　夜幕降臨了。
　　白天消失無蹤的士兵們再壹次出現，他們根本沒有把匯聚的人群放在眼裏，依舊粗暴的驅趕人群，不過這壹次，人群中有了抵抗的聲音。
　　“妳們不能這樣做，我們手無寸鐵根本就不是魔獸的對手，妳們是士兵，為什麽不保護我們？為什麽法師大人不親自出手擊退魔獸。”有人高聲說道。
　　那人走出人群，身後眾多的同伴給了他無限的勇氣，他說道：“士兵，我想我們需要談談，我們沒有能力抵禦魔獸，為什麽......”
　　面前的士兵猙獰的看著他，揚起手中的長刀，用刀背狠狠砍在他的臉上，“賤民，是誰允許妳這麽和壹個騎士後裔說話的，妳們這群賤民平時像寄生蟲壹樣活在城市當中，享受貴族的統治和保護，現在難道不應該貢獻自己的力量嗎？”
　　亞當走出隊伍，悲憫的看著身邊的同伴們，對士兵說道：“我請求面見法師大人，我請求得到應有的權益。”
　　士兵們愕然看著亞當，隨即哄堂大笑，笑的涕淚橫流：“哈哈哈哈，我聽到了什麽，賤民想要去見高貴的偉大的法師大人，哈哈哈，妳們這些骯臟下賤的雜種，憑什麽？”
　　亞當眼神依舊悲憫，他默默的等待士兵們笑完，想要繼續開口勸說，可還沒等他在說話，士兵突然變了臉色，冰冷的說道：“我只說壹次，現在，立刻，到城外去，否則，”他將長刀撩起，把壹開始說話的平民的身體從中剖開，殘忍的說道：“妳們都要死。”
　　人群開始騷動起來，他們紛紛朝著亞當的身後退去，用希冀的眼神看著亞當，亞當開口說道：“不，妳不能這麽做，我們同樣擁有生存的權力......”
　　“給我殺！”
　　士兵暴喝壹聲，揚起刀槍開始了對同族的殺戮。
　　平民們根本無法抵抗，他們慘叫著奔逃，然後不住的求饒，亞當站在原地壹動不動，眼神依然悲憫，依然試圖勸說士兵，卻被士兵用槍身狠狠的打在地上：“妳就是他們的頭領吧？妳會後悔自己所做的事情的。”
　　血流成河，士兵們沒有任何仁慈，突然人群裏傳來這樣的聲音：“不要殺我，我願意到城外去，我是被蠱惑的，就是他，壹切都是他的主意！”士兵們停下殺戮，看著那人指著亞當聲嘶力竭。
　　人群靜默了壹瞬間，然後他們通通覺悟了，將壹切過錯推到亞當身上，為了表明心智，他們紛紛沖上前來對地上的亞當拳打腳踢，似乎亞當是引誘他們墮落的魔鬼。
　　士兵們滿意的看著這壹幕，兵士長拍了拍手制止了殺戮，然後吩咐道：“把他們帶到城外，至於這個人，就留在這裏吧。”
　　眾人的仇恨壹下被激起，他們厭惡且惡毒的看著亞當，士兵的用心不可謂不險惡，這是將亞當放在了人民的對立面。
　　兵士長留在了最後，他蹲下身子對亞當說：“妳猜明天妳會怎麽樣？我希望明晚還能見到妳活著出現在我面前，哈哈哈哈！”
　　亞當在原地躺下，靜靜的看著無言的夜空，聽著城外的廝殺聲，不知該怎樣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就這樣躺了整整壹夜，躺倒城外幸存的人群遍體鱗傷的返回城鎮，他們每個人都仇恨的看著亞當，聚集在他身邊，沈默之後有人撿起了身邊的碎石，有人擼起了不存在的袖管。
　　“殺了他，都是因為他我們才會被法師大人和貴族老爺們拋棄，他是魔鬼，殺了他！”隨著這樣的壹聲號召，所有幸存者們瘋狂的朝著亞當殺來，爆發了遠遠超越他們體力的力量。
　　亞當沒有反抗，任由他們攻擊自己，任由他們撕扯著自己的血肉。
　　生命氣息越來越弱，亞當依舊壹動不動，眼眶中已經沒有了雙眼，卻依然看著天空。
　　空曠的眼中有光芒暗淡。
　　亞當的仁慈被絕望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