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吊死鬼的心事
搞鬼 by 軒轅小胖
2018-10-1 15:09
當初我上學的時候,壹上課就郁悶,壹看書就犯困,後來因為課堂睡覺太多晚上睡不著覺,失眠很厲害,為了身體健康,百般無奈之下我只好選擇翹課。
但翹課也是需要選日子的,妳要天天翹課那學校壹定得把妳開除,所以我壹般都選過節的時候翹課,什麽清明節啊、重陽節啊,只要被老師逮住,我就答壹聲“出來慶祝過節”。
後來走上社會再看見我那時候的班主任,教數學的老徐頭兒,他對我那時的行為做了壹個精辟的總結:“妳個慫娃子就是想翹課!”
然後我就明白了,妳要是真想做什麽事,就是沒有借口也能琢磨出借口。
此時華燈初上,道路上車水馬龍,我結束了工作,和兄弟唱完KTV,正在和幾個成功人士聚餐。
我左邊坐著的是黑道霸主——高級小平房住宅區的黑社會頭子二狗子,右邊坐著的是商界精英——小強裝修公司的董事長兼CEO強子。
再加上我,馬氏廣告文化傳媒有限責任公司的老總,三個成功男士聚在壹起,異常引人註目,過往路人無不向我們投來驚羨的目光。
“所以我不喜歡這樣,”我跟他們說,“咱們三個湊在壹起,這光芒太耀眼了!別人老看我們,不符合我們低調的原則。”
二狗子壹拍腿,沖路人叫道:“看什麽看,閃瞎妳們的狗眼!”
路人紛紛收回目光,低著頭灰溜溜的走了。
強子吸溜了壹口面條,對二狗子說:“別吵,低調,低調。”
他是真心想低調,我們三個就他結婚了,他老婆看他看的非常緊,嚴格控制他外出聚友,強子又愛老婆愛的要命,老婆說往東走絕對不往西偏壹度,於是他現在也是逢年過節才能出來和我們相聚。
成功人士有成功人士的苦惱,外人沒法懂。
“我說妳們三位啊。”牛肉面店老板跑過來,“妳們蹲在馬路牙子上吃牛肉面也就算了,別嚇唬人成麽?妳們仨坐這,每人壹碗兩塊五的牛肉面,已經嚇走我好幾個客人了!”
我們三人沒理他,繼續吸溜面條。
自從搬進小二樓,由於交通不便利,我和這幫朋友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今天過節才出來聚餐。我準備把煩了我幾天的事情壹起問了。
“我問妳們個問題啊。”我說,“要是有壹幫貓,和壹只耗子住在耗子洞裏,目前看起來這些貓對耗子沒什麽敵意,但是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咬耗子壹口,妳說那耗子該怎麽辦?”
“妳就扯吧。”二狗子說,“貓能和耗子聚在壹起?”
我說:“妳別管,先幫我想想。”
強子說:“反正都住在壹起了,那就讓那耗子用愛感動那群貓。”
我說:“他們要是不感動呢?”
二狗子說:“揍它們壹頓,揍完再問他們感不感動。”
我問:“咱有沒有文明壹點的方法?”
“只要是生物就壹定有弱點,”強子說,“深入了解,攻他們的軟處。”
憑這句話妳就能看出,企業家要真黑起來,黑社會就得靠邊站。
我還想和強子深入探討這問題,強子他老婆壹個奪命電話打過來,強子怎麽解釋他和我們過節他老婆都不信。
自從強子成為了企業家,強子老婆就認為男人有錢就變壞,嚴格掌管財政大權。強子錢包裏的全部資金從來不會超過十五塊。
比黑社會黑的是企業家,比企業家更強大的是企業家的老婆。
強子壹口氣吸溜掉剩下的面條,揮揮手跟我們悲傷的告別:“這節我算是過完了,我回去了,咱再見吧!”說完,他嘆了口氣,做了臨別贈言:“兒童節快樂!”
“兒童節快樂!”我說,“妳這壹走,下次我們不知道啥時候再聚了。”
“快著呢,”二狗子說,“七月壹號是黨的生日。”
我吃完了面條,和二狗子告別,拎著我的漿糊桶擠上了公交車,回家。
我還挺羨慕強子的,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在墳裏的人總覺得自己可憐,可連個墳都沒有的更淒涼。
走在我前面下車的是村子裏面的小孩,牽著他媽下了車,忽然手指向天空,喊:“媽媽,妳看那是什麽?”
他媽瞇著眼睛看了半天,說:“氣球吧。”
我順著他們指的方向看過去,那不是我小二樓房頂麽?再仔細壹看,那兩個人頭飄在房子上空呢!
要是村裏人走過去瞧見了不得嚇出人命!我連忙跑回去爬上房頂,張口就問:“妳們幹嘛呢?”
男人頭道:“我正和我的甜心培養感情。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羅曼蒂克。”
我見馬路上有遛彎的村人走過,連忙把他們趕下去:“先回去,先回去,等晚上天黑沒人了再出來。”
把兩個人頭送走,我正松了口氣準備從房頂下去,又聽得身後有人幽幽的嘆了壹聲。
我扭頭看,大舌頭吊死鬼不知道什麽時候飄了上來,滿臉愁容的望向遠方,像是有心事。
她的外形不像兩個人頭殺傷力那麽大,坐房頂上旁人壹下也看不出有什麽不對。我決定不管她,由她坐著。
她這麽文文靜靜的坐著,看起來也挺好。她長得不醜,忽略那舌頭,這畫面看起來很有意境。
我正想著,壹陣風吹過,風吹動她的頭發,黑色的發絲飄揚在她的臉邊,粘在了她的舌頭上。
我錯了,這舌頭沒法忽略!
吊死鬼忽然幽幽的嘆了壹口氣,輕聲說道:“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我聞言壹楞,擡頭去看她,她這句倒是發音標準,壹點都沒有大舌頭,想來也不知道念了多少遍了。
吊死鬼撥了撥頭發,依然看著遠方,表情說不出的寂寥。
我嘆了口氣,正想安慰她,她又幽幽的嘆道:“每逢佳節倍思春。”
才誇她壹下馬上就變調了,我吼道:“是‘思親’!”
吊死鬼轉頭看我,眼睛裏竟然帶著淚光。
憑我對她的了解,她的抗打擊能力很強,絕對不是我吼壹句就哭的這個程度。
我壹下意識到,這個吊死鬼有軟肋!而我現在,似乎就對上了她的這個軟肋。
我走到吊死鬼身旁坐下,問:“妳有不開心的事?”
吊死女鬼點頭:“嗯。”
我笑呵呵的坐下來:“那說出來讓哥開心開心。”
吊死女鬼本來眼淚就在眼眶裏轉,這話壹說完,眼淚刷的壹下就出來了,道:“他……他還沒回來……”
我問:“誰?”
吊死女鬼說:“偶丈呼。”
“丈夫。”看不出來她竟然還結婚了,我問:“他去哪了?”
“不知道。”吊死女鬼道,“可素他說讓偶等他。”
我問:“那妳就好好等他,上什麽吊啊?”
聽我這麽壹問,吊死女鬼臉上竟然浮現出壹絲疑惑:“上吊?偶不記得了……”她偏著頭,越想越疑惑的表情,最後道:“或許是偶等太久,受不了了。又或許……素聽到了什麽關於他的壞消息。”說到這,她忽然驚慌的擡起頭,問我:“他是不是屎了?”
我怎麽知道,我問:“妳死了多少年了?”
“不記得了。”吊死女鬼疑惑的摸著頭發道,“原來的事情偶都不記得了。偶就記得偶要等他……妳說他還能回來嗎?”
“難說。”我說,“這時間長的讓妳連生前的事都不記得了,他說不定早老死了。”
“真屎了?”吊死女鬼壹楞,恍然道,“可素如果他屎了,他的魂魄為什麽不來見偶,他說讓偶等他的,他說會回來的……”
她說著說著就癡了,翻來覆去的重復那幾句話。
我見也問不出什麽了,就從房頂上下來,男人頭正和女人頭說話,見我進來,扭頭問道:“妳壹定什麽都沒有問到,那位小姐死後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得了。”說完,搖頭嘆道:“多可憐!什麽都不記得,就記得那個男人,卻在這裏等了五十多年。”
我問:“妳知道?”
“當然,我當然知道!”男人頭道:“我來這房子比她早。”
我說:“妳當時也在這兒住?”
“NO,NO,她搬來的時候我早就已經死了。”男人頭道,“不過,我記得的比她多,讓我想想,她家似乎很有錢……對,非常有錢,她的父親是個當官的,這裏是她家買下的別墅,原來很大,後面甚至還有個小花園……”
“我見過她的老公,長的很討人喜歡。因為是別墅,他們很久才來壹次,最後壹次來的時候只有這位小姐。當天晚上我就覺得不對,事實證明我的感覺沒錯,第二天我就聽到傭人的尖叫,‘小姐上吊自殺了!’”
我問:“妳晚上覺得不對沒有上去看看?”
“當然,我可是紳士!”男人頭打斷我的話,然後深情的看了壹眼女人頭,道,“二樓住的都是女士,我不會隨便上樓。”
想當初他在冰箱門口盤旋了那麽久,我覺得他說的話很有可信性。
這吊死鬼也是死腦筋,人家不來找她,她可以去找人家嘛。現在這麽多年過去,說不定那人早就投胎去了。
這壹投胎,就不知道去哪裏找了,警察局也不壹定能查出來。
想到這,我腦袋裏忽然閃過壹絲靈光,人間警察不行,我可以去找陰間的警察——茍富貴和勿相忘!
我是個充滿行動力的人,想到做到,見外面天色已黑,馬上出門攔了個鬼,問:“看到茍富貴和勿相忘了沒?”
那鬼道:“見到了,在廣場。”
我走到廣場,只見那邊烏壓壓的圍了壹群鬼。
村子的廣場就是壹個臺子,平時村民唱個戲,搞個文藝匯演什麽的,今天白天村裏開例會,臺子上還擺著村長講話和村幹部講話時的桌椅沒有收,茍富貴坐在中間,旁邊坐著勿相忘。
我問旁邊的鬼:“妳們這是幹嗎呢?”
那鬼道:“沒看到麽?開會呢。”
說完,就聽得臺上勿相忘咳嗽了壹聲,道:“今天,把各位召集到這裏來,是為了壹件關系到民生的大事,首先,我們有請我們的領導,茍富貴警官講話,請大家鼓掌。”說完,手指向茍富貴。
臺下的鬼呆呆的杵著,沒壹個人鼓掌響應。
勿相忘又道:“鼓掌!”然後啪啪的拍手。
他的掌聲孤零零的響在寂靜的夜裏。
眼見臺上兩人越發的尷尬,忽然有激動的掌聲響起。
我和眾鬼壹起扭頭向那掌聲響起的方向,只見雷迪嘎嘎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這裏,樂顛顛的坐在地上,邊鼓掌邊叫:“好!好!”
茍富貴和勿相忘壹臉欣慰,茍富貴壓了壓手,道:“謝謝大家熱情的掌聲,謝謝!”然後看著筆記本,拖長了聲音念道:“今天找大家來開這個會,主要是深入貫徹閻王爺的指示,學習地府方針,為了構建更美好的地獄環境而努力。”說到這裏,他停頓了壹下。
四周鴉雀無聲,只有雷迪嘎嘎在那裏傻笑。
茍富貴擡起頭,掃了壹眼臺下的鬼眾。
勿相忘沖著臺下道:“哎,妳們原來是怎麽當人的?這都不明白?領導講話停頓的時候就要鼓掌,鼓掌!”
臺下鬼眾拖長了聲音,不屑的道:“籲——”
勿相忘拍桌而起:“籲什麽籲,妳們當是聽相聲呢嗎!快鼓掌!”
臺下壹幹鬼眾鴉雀無聲,雷迪嘎嘎又拼命地鼓起掌來。
茍富貴點點頭,繼續念下去:“根據地府準3679250號構建歡樂新地府文件的標示,第壹,我們要……”
他壹停頓雷迪嘎嘎就使勁鼓掌,兩人配合的天衣無縫。
這報告又長又臭,聽得我昏昏欲睡。
我身旁壹個鬼打著哈欠對另壹個說:“自從死後我再沒感覺到困,這回我終於找到了重新做人的感覺。”
“希望大家認真學習這二十八條大項,三百零六條小項。”茍富貴合上筆記本,說,“今天的會就說到這裏。”
眾鬼精神壹振,掌聲雷動。
“沒了?”雷迪嘎嘎喊:“再來壹個,再來壹個!”
那些鬼潮水壹般蜂擁到他身邊扁他。
茍富貴和勿相忘從臺上下來,茍富貴樂呵呵的走到我身邊:“雷鋒同誌,我剛上任沒多久,和本地居民不熟,沒有培養起來感情,公務也不熟悉,讓妳見笑了。”
我覺得這感情要培養起來還要等很久,於是問:“妳上壹屆的鬼交班沒交好?”
茍富貴搖頭說:“不要提了,我之前那警官也是剛死沒多久就來接任,正好地府要收壹百年總結報告,那鬼寫了壹個洋洋灑灑的好幾萬字的報告,名字叫《弘揚地府文化,反對封建迷信》,閻王壹看就怒了,這裏都是鬼,妳反對封建迷信,妳這是地府反革命啊!於是直接把他送到地獄裏去體會封建迷信的精髓了。”
我唏噓了壹陣,道:“富貴兄,我有件事想求妳。”然後把吊死女鬼的事情和他說了,茍富貴爽快的道:“雷鋒同誌妳放心,既然是妳開口,那絕對沒問題,我壹定好好查這事!”然後扭頭對勿相忘說,“記下來回去好好研究。”
我又問:“妳們神出鬼沒,我平時怎麽找妳們?”
勿相忘掏出壹個哨子給我:“只要在我們管轄範圍內,需要我們的時候,妳吹這個哨子,我們馬上就來。”
我吹了壹下沒聽到聲音,又看這哨子的形狀異常熟悉,好像在賣狗的那裏見過,問:“狗哨?”
“不是,”勿相忘解釋道,“這個哨子能發出妳們人類聽不見的頻率,但是我們隔了很遠也能聽到。”
我想,那不還是狗哨麽。
和茍富貴、勿相忘兩人聊了幾句告別,周圍鬼也散去了,雷迪嘎嘎被那些鬼扯的衣服都開了,委屈的坐在地上自言自語:“為啥打我,這胖子和瘦子不是說相聲的嗎……”
我很少做好事,這事壹做完那是渾身舒坦,晃悠著回去,看到吊死女鬼還坐在屋頂抹眼淚,對著她喊:“別哭了哎,人馬上就給妳找到了!”
我話剛說完,只見吊死鬼身形壹閃,壹陣風聲吹過,壹條紅色舌頭出現在眼前。
移形換影!
吊死鬼雙眼含淚,抓著我的衣服問道:“妳說尊的?”
我道:“那自然是真的,我已經派人去查了。”
吊死鬼又問:“沒騙偶?”
我自信滿滿:“找不到人,我把頭給妳當球踢!”
第二天,茍富貴和勿相忘沒來,吊死鬼晚上跑來找我,我說:“這才壹天,哪能那麽快。”
過了壹個星期,茍富貴和勿相忘沒來,吊死鬼晚上跑來找我,我說:“人家公務繁忙,快了快了!”
然後又過了壹個月,茍富貴和勿相忘還是沒來,吊死鬼晚上又跑來找我,我壹邊擦汗壹邊說:“應該快了吧……中國人那麽多,也不好找嘛!對不對?”
然後又過了壹個月,吊死鬼不來找我了,就是整天在遠處盯著我,吃飯的時候我聽見她和那個老悶在房裏的小鬼說話,問他想不想踢球。
三娘笑的有點幸災樂禍。
我深刻地覺得不能等了!按那倆鬼幾百年幾百年的辦事效率,等他們找到的時候,中國男足已經踢著我的腦袋沖擊世界杯了!
我狠狠地吹了召喚哨子,片刻之後,茍富貴和勿相忘果然飄然而至。
我問:“妳們找到人沒?怎麽這麽多天壹個影都沒有!”聽見我問話,吊死女鬼迅速的靠過來。
兩個鬼面帶愁容,茍富貴說:“雷鋒同誌,不是我們速度慢,妳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不瞞妳說,這段時間我們壹直在翻資料,看的魂都快散了。可是那幾十年妳也知道,天災人禍不斷,又是打仗、又是饑荒,人死的是壹波壹波的,不要說那些排的上隊的投胎的人了,多少沒有登記在案的孤魂野鬼在外面流浪,更何況妳又不知道要找的那個人的名字,簡直就是海底撈針嘛!”
“名誌?”吊死鬼插嘴道,“偶知道他的名誌,他叫冷寶源。”
我驚道:“妳不是連妳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怎麽還記得他的名字?”
吊死鬼道:“他的事,偶都記得。”
“這就好辦了。”勿相忘道,“有了名字就好找。”
果不其然,第二天下午,兩個鬼就如約而至。茍富貴滿臉欣慰的拍著我的肩膀:“雷鋒同誌,我不負眾望啊,事情辦好了。”
勿相忘從兜裏掏出壹個小本子,“我們根據妳們提的資料進行了搜查,根據記載……”他指向吊死鬼,“妳姓孔,單名壹個婷字,其父是當地有名的將軍。”
吊死鬼點頭:“好像真是這樣。”
“而妳口中所說的冷寶源,江西九江縣人,生於農歷1923年二月六日,死於農歷1975年九月十八日。”
“屎了?”吊死鬼激動的問道,“那他的魂魄現在在哪?”
勿相忘說:“他已經於1983年七月二十壹日投胎,這輩子的名字叫王亮,我這裏還有他的生辰八字和出生地點,但是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他合上筆記本,道,“能找到的資料就這麽多,其他的資料我們等級不夠,看不了,必須要他死了以後才能查閱。”
我對吊死鬼道:“妳看,人家都投胎了,所以妳也別惦記了。”
吊死鬼失魂落魄的道:“他叫偶等他……為什麽會去投胎,不行,偶要去找他問個清楚!”
我說:“王亮這名字太普通了,叫的人多了去了,妳要怎麽找?”
女吊死鬼道:“偶找那些叫王亮的,壹個壹個看。”
“都投胎了,長相肯定也變了。”
吊死鬼急道:“他就算投胎,長相變了偶也認得!”
女人壹執著起來,就特別依賴第六感,毫無道理。
雲美推門進來,看見屋裏圍了壹群人楞了壹下,向我們點頭打招呼。之前我看她天天朝九晚五的出去奇怪,問了壹聲才知道她現在在廣告公司做美工。
這活確實適合她,她畫畫是最強的。
茍富貴接著道:“不要小看前生今世的聯系嘛,這東西很玄妙,還要深入研究。”
三娘點頭道:“若是壹個人前世執念太深,這輩子會陰錯陽差來到前世壹直惦記的地方。所以他現在也有可能來到這附近。”
我說:“可是就算在本市也能找出來百八十個人叫王亮的。”
“王亮?”進來以後壹直聽我們講話的雲美忽然插話道:“妳們在找王亮?真是巧,我公司最近有壹個客戶,和我們洽談的那個客戶經理也叫王亮……挺年輕的,據說上個月剛過完27歲生日。”
王亮,七月的生日,27歲!
在場所有人和鬼的目光都刷的射到了雲美身上。
雲美工作的廣告公司規模不小,我在路邊貼小廣告的時候見過她們公司的平面廣告,那上面的人都照的跟畫裏的人壹樣,簡單來說就是能把女人拍成天仙,男人拍成人妖的那種令人嘆為觀止的頂級水平。
他們這次的客戶是壹家叫“龍達”的企業。
我說:“龍達企業專門生產飲料。老總名叫符慶成,是個叱咤風雲的企業領軍人物,曾經連續三屆獲得十大優秀企業家的稱號。”
三娘托著下巴笑道:“妳知道的倒不少。”
“能和我匹敵的企業家不多。”我謙虛地道,“我很期待有壹天能和他合作。”
“偶要去見他!”吊死鬼說。
雲美說:“如今八字還沒有壹撇,那王亮身份還沒有確定,不壹定就是妳等的冷寶源。”
男人頭說:“從另壹方面來說,他已經轉世,上輩子的記憶都消失了,妳這樣去找他,他肯定被嚇到。”
吊死鬼問:“被嚇到會怎樣?”
我怕她輕舉妄動,連忙嚇唬她道:“他會被嚇死,和妳壹樣變成鬼。”
吊死鬼聞言,眼睛壹亮,扭頭就往門外沖:“好!那偶就去嚇他!”
和鬼在壹起妳就不能用人的思維來思考問題,我連忙壹把把她拉回來。
雲美也道:“我們再商量商量。”
三娘道:“前生後世不相及,他這世的性格怎樣,喜好何物,妳知道嗎?說不定他已經娶妻生子,妳也要和他在壹起?”
吊死鬼壹臉困惑的看著三娘。
我解釋道:“妳這樣想,也許他上輩子是個和我壹樣的小帥哥,但是這輩子說不定就頭頂長瘡腳下流膿成天甩著兩條大鼻涕,睡覺打呼嚕走路哆嗦腿,身上又長痔瘡又有針眼還是個鬥雞眼。”
吊死鬼幽怨的盯著我:“他和妳有神馬深仇大恨妳要這麽咒他。”
我說:“這不是講道理嗎?”
“他長相沒有那麽恐怖,但是只接觸幾次我對他的了解也不多。”雲美說,“要不然這樣,我們別驚動他,先靠近他看看他人品,摸清他喜好,若他是個好人,再想辦法把他約出來,和……”她指著吊死鬼,叫出她的名字,“和孔婷見面。”
“美人計?”我點頭道,“這個方法好是好,不過妳壹個單身女孩去見他,靠太近了他會不會對妳起什麽壞心思,這世界上的男人可不是個個都像我這麽坐懷不亂。”
雲美奇怪的說:“誰說是我要去?”
話音剛落,只見全部人都扭頭看向我。
我驚道:“我?妳別告訴我他喜歡男人!”
三娘用扇子捂住嘴,呵呵的笑道:“誰和妳說要用美人計了,妳只要把他性格摸清楚,並把他拐到這裏來就可以了。”
她這話說完,壹幹女人立刻圍成壹圈熱烈的討論怎麽促成這樁好事。
雌性生物對於八卦和戀愛都有著無比的熱情。
我看著她們紅光滿面的樣子無比感慨。
正在此時,壹直沒有說話的茍富貴和勿相忘忽然對我招手道:“雷鋒同誌,借壹步說話。”
我走過去,茍富貴眉頭緊皺,對我道:“雷鋒同誌啊,妳叫我查冷寶源,我就查了,然後順手查了孔婷,結果發現壹件怪事。”
我問:“什麽怪事?”
勿相忘翻開本子,念道:“孔婷,生於1929年正月初七,死於農歷1984年二月十八日。”
我問:“有什麽問題嗎?”
“這問題相當嚴重啊。”茍富貴說,“雷鋒同誌,妳算算啊,1984減去1929是五十五,也就是說她死的時候是五十五歲。”
我轉頭望向吊死鬼,驚道:“保養得真好。”
“這不是保養不保養的問題。”茍富貴說,“我看人年紀很準,她死時不會超過二十五歲。”
我說:“所以她沒到壽命就橫死了?”
“沒有那麽簡單。”勿相忘說,“橫死之人死的同時生死薄也會改變。但是我們的生死薄上依然記載著她於1984年二月十八死於心臟衰竭,所以……”
我心中壹驚:“所以?”
茍富貴和勿相忘同聲道:“所以這事絕對不簡單!”
我轉頭看向正在和三娘雲美聊天的吊死鬼。
也就是說——她的死有蹊蹺?
我和三娘、雲美坐在龍達公司的會客室裏。
三娘穿著幹練的職業套裝,頭發盤在腦後,俏麗的鼻子上架上了壹個銀邊眼鏡,看起來儼然是個幹凈利落、壹本正經的女高管。
落地玻璃門外,走過壹個翻著文件的男人,秘書小姐叫道:“王經理,有客人找您。”說罷,伸手指向我們。
那男人壹米七八左右,穿著壹身西裝,濃眉大眼,看起來比實際年紀要小。
雲美朝我們點點頭,示意這就是王亮。
這家夥竟然長得還不錯,我心裏頗不是滋味。
之前茍富貴說過孔婷的死有蹊蹺,而吊死鬼又把所有事情都忘記了,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唯獨心心念念著他,這不能不讓人懷疑孔婷的死與他脫不了關系。
“王先生,好久不見。”雲美笑盈盈的打著招呼。
“啊,妳是……”王亮記憶不錯,馬上想起來她是誰,和她握手。
“這位是我們經理。”雲美指著三娘道,“您上次已經見過了。”
王亮奇怪的望著三娘。
三娘笑道:“王先生,又見面了。”
這不是睜著眼睛扯淡嘛,三娘從雲美口中才知道王亮這個人的,怎麽可能見過。我正想著,誰知那王亮看著三娘,眼神從疑惑變成肯定,笑著說,“劉經理竟然親自過來,怎麽,我們的廣告有什麽問題嗎?”
劉經理,那又是誰?我壹頭霧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雲美轉過身,低聲對我道:“妳忘了三娘的原形?蠱惑人心可是她最擅長的。”
“我們非常看重和貴公司的合作。”三娘偏過頭,笑著推了推眼鏡,“所以希望能對貴公司有更深入的了解。”
王亮問:“之前送過去的資料不夠嗎?”
“不,不是這種了解。”三娘道,“我們希望能夠做出符合貴公司企業文化的設想。”說到這,她指向我,“這是我們公司最傑出的創意——馬力術,他有最好的品味和設計,他希望能在妳們公司觀察幾天,體驗壹下貴公司的企業文化。”
我挺起胸膛,努力讓他看清我身上的西服,這是當初我大學畢業時買的,“佐丹女”牌,好長時間沒穿,昨天剛翻出來讓雲美洗了。
我現在扮演的角色是藝術家,而藝術家都是桀驁不馴的,於是我用雙手插著口袋,沒想到右邊破了個大洞,我隨便摳了摳,大拇指就鉆了出來。
“品味很好?”王亮皺著眉問我,“敢問壹下馬先生平時都用什麽牌子的古龍水。”
“用那東西幹嗎?妳身上是有狐臭還是咋的?”我大手壹揮,道,“熏蚊子我都用風油精,比那什麽水管用多了。”
王亮的臉變得扭曲。
我見情形不對,連忙解釋道:“不過最近蚊子少了,我就再沒用過那東西。”
王亮臉沈下去,問三娘:“劉經理,這……”
“壹看妳就是個土老帽,這叫返璞歸真,妳懂麽?”我接過他的話道,“妳看看人類的發展歷程,從不穿衣服發展到全身包的嚴嚴實實,再到現在能露多少就露多少,香水從花瓣熏到香精再到現在的自然香。”我壹巴掌拍在秘書前臺上,義正詞嚴中氣十足的問道,“妳知道未來會流行什麽味道嗎?”
王亮問:“什麽味道?”
我說:“最自然的臭腳丫子味。”
王亮嘴角抽動著看向三娘:“劉經理,這……”
三娘本已經笑得樂不可支,見王亮轉頭,馬上換了壹副嚴肅的表情,對著我連連點頭:“說的不錯,我前日剛遇見國際頂級調香師明倉布尼斯偏先生,他說他正在研究壹種新的香水,味道類似於人類的汗液,這種香水可以刺激人的荷爾蒙,從而使其對異性有更大的吸引力。”
王亮充滿疑惑的望向雲美:“真是這樣?”
雲美臉壹紅,嬌羞無限的道:“身上充滿汗味的男人最有魅力了。”
如果我的說服力等級是壹,那這倆美女的說服力等級就是十的十次方。
王亮恍然大悟,大笑著過來拍我肩膀:“果然是走在時代前沿的藝術家。”
“哪裏哪裏。”我說,“那這件事……”
“自然沒問題。”王亮說,“今天起妳就到我們公司了解情況吧!”
“那就這樣。”三娘站起來,笑道,“王經理真是年少有為,令夫人壹定很幸福吧?”
王亮道:“我還沒有結婚。”
三娘和雲美對視壹眼,意味深長的對我笑了壹笑,眼中含義不言而喻——壹切就交給妳了。
我和王亮把三娘和雲美送到電梯口,這壹路我走的十分不自在,待走到電梯門口,我把兩個女妖拉到壹邊,低聲問:“這王亮壹把年紀不結婚是不是有問題?我總覺得他很危險,他這壹路老盯著我的屁股淫笑。”
雲美啊了壹聲,然後輕聲對我道:“昨天洗的時候發現妳褲子屁股那裏破了兩個大洞,我手頭正好有綠色的布,就給妳補了些花樣上去。”
我扭過身子去看,只見我西裝褲子的屁股部位,壹左壹右,繡著兩只惟妙惟肖的烏龜。
再壹仰頭,就看到王亮滿臉敬佩的望著我:“不愧是大師,特立獨行,不為世俗所束縛,真是太潮了!”
我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兩個美女走後,王亮帶著我熟悉工作,向手下員工介紹我:“這位馬力術馬先生是國際知名的設計師,今天起要在我們公司尋找靈感。”
有了他這壹句話,那些員工也都對我客客氣氣的。這種辦公樓我進來的機會不多,於是叉著腰乘著電梯將這樓上上下下逛了個利落,除了老有路人盯著我屁股看,其余都挺舒心。
辦公的時候那些人忙的和車軲轆壹樣,正襟危坐,壹臉正經的對著電腦,不是劈裏啪嗒打鍵盤,就是壹個勁兒的點鼠標。
我見面前壹個姑娘對著電腦不停點鼠標,壹時緊張壹時興奮,心道對工作如此認真的人可不多見!要是能挖角去我公司就好了,想罷探頭去看她的電腦,結果熒屏上壹個大大的“高興網”菜園子——偷菜呢!
我本想中午吃飯和王亮聊聊,沒想到他臨中午跑出去辦事情了。百般無奈,只能壹個人去食堂解決溫飽問題。
中午這會兒人正多,我端著飯菜找位置,所過之處,笑聲不斷,公司人跟沒見過人屁股壹樣盯著我褲子。
按雲美的說法這烏龜長命百歲,是幸福吉祥的象征,可這會兒我是壹點幸福感都沒有。
雲美還說不過這烏龜精比不上鱉精,回去以後要在我門上畫兩只鱉來護院,被我堅決的拒絕了,並千叮嚀萬囑咐讓三娘看好她,千萬別亂畫,才讓她們走。
人和妖怪的代溝不是壹般的大。
我正伸長脖子找座位,忽然聽見有人說了壹句:“這人是王經理找回來的設計師,據說有名的很!”
另壹人說:“就是妳們廣告部的王亮?”
我連忙順著聲音看過去,只見王亮手下都坐在壹起吃飯,正好還空著壹個座,我走過去坐下了,打過招呼,套他們的話:“妳們經理挺厲害的啊,年紀輕輕就當官了。”
我這話壹出口,眾人就順利的接話下去,七嘴八舌。
“他是公司最年輕的經理,今年剛升上來的。”
“符慶成很器重他。”
“說來也怪,他也沒對公司做什麽貢獻,聽說也沒什麽背景,莫名其妙就擠掉了好幾個人升了上來。”
“得了吧,升到這地方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現在公司裏的人全知道,就他壹個蒙在鼓裏。”另壹個又說,“這不,今天又有兩個人辭職了,他早上還問我怎麽這些人沒幹兩天就辭職。”
壹幹人嘿嘿的笑了起來:“加班了吧?”
我聽的稀裏糊塗,問道:“為什麽辭職?”
“因為這公司……”那人說到壹半,被旁邊人用胳膊戳了壹下,轉口道,“沒什麽。”
我說:“妳跟我說說,我絕對不說出去。”
大多數人都對傳播八卦有超乎尋常的熱情,話題開了頭,就會竭盡全力想把話說下去。
果不其然,那人不再賣關子,左右看看,對我道:“這公司啊……”他神秘兮兮的壓低了聲音,“鬧鬼!”
“鬧鬼?”我還以為他說的是什麽大事,卻沒想到是鬧鬼這樣稀松平常的事情,不屑的哼了壹聲。
“妳別不信,我是本地人,對這事情熟得很。”那人完全誤解了我的意思,揮著手道,“妳可別小看這塊地,民國時期這壹塊地可是將軍府,那將軍風光著呢!據說方圓幾裏沒人不知道他的名號的。”
我聽他這話,心裏壹跳,馬上問道:“那將軍姓什麽?”
“好像是姓龔?不對不對,是姓孔。”
這姓壹說出來,有些事情就已經十拿九穩,昭然若揭了,我集中了精神,問道:“然後呢?”
見我聽得仔細,那人來了興致,說:“大家都知道,那時候是亂世,多股勢力打的不可開交,不說妳各個黨派之間的矛盾,就是自己人也在勾心鬥角,這將軍雖然仗打得好,但大老粗壹個,在軍營裏習慣了,說話直來直往沒有心眼兒,發家以後做了幾年土霸王,橫行霸道,把人都得罪光了,很快就被人拉下馬。”
“這事在當時很轟動,我爺爺奶奶也去圍觀了,說是軍隊來了大批人馬,把整個房子都包圍起來了。最後把孔將軍全家大小全押到門口,連傭人都壹起綁了,領頭的那個洋洋灑灑念了數十條罪狀,最後說道:‘孔將軍,妳做的事妳自己心裏知道,這罪行,妳多少條命都不夠賠!風光這麽多年妳也折回本了,下去見到閻王可別喊冤!’然後壹揮手,道:‘全都殺了!’”
有人插嘴問:“拿槍掃射的?”
“問這話就蠢了吧?當時可是打仗,彈藥多緊缺,誰會用彈藥來解決他們?”那人道,“全是用刀捅的!”
在座的幾個女職員皺起了眉頭。
那人用手比劃了壹下道:“妳看看這辦公樓的占地面積妳就能想到那將軍府有多大了,全府上下多少人啊!當時那個慘啊!行刑的都是士兵不是劊子手,也沒經驗,就拿著刀亂戳,壹刀戳不準地方,人死不了,刀卻能帶著腸子壹起出來,那顏色形容不出來……”
“有什麽形容不出的?”我指著壹個女職員飯盒中的麻辣肥腸道,“就跟這個壹樣吧?”
那人道:“差不多。”
女職員臉色發白,把肥腸推到我面前:“這個我還沒動,妳想吃麽?我請妳吃。”
我壹邊吃肥腸壹邊問:“然後呢?”
“哪還有然後啊,正常人誰經得起那幾刀,幾十個人血流成河哀嚎連天,可是肚子都被戳開了哪還有活路,抽搐了壹陣就全死了。”那人用手比劃著道,“他們死的地方要算起來,應該是在我們辦公樓的西門那裏。”
我問:“這孔將軍沒有後人活下來?”
“孔將軍就壹個女兒,據說在這之前就死了,年紀輕輕的也沒有留下孩子,哪還有什麽後人!”那人說,“不過,從那之後,這裏就開始鬧鬼了,每晚屋內都傳來人的哭聲,男女老少什麽聲音都有,幽幽惻惻的好不瘆人!所有人都說是孔家人死不瞑目在作祟。後來領頭的那人帶著手下住了進去,鬼怕惡人,這些鬼都是被他們殺死的,他們住進去以後,這屋子竟然也安靜了下來。
“再後來戰爭白熱化,這幫當兵的又去打仗,房子也就沒有人住了,屋子又繼續開始鬧鬼,百姓向當地的政府要求請和尚念經,但當時政局正亂,誰有空管這個。但是說來也奇怪,當時兵荒馬亂,多少人流離失所,這塊地壹直空著,屋子什麽的都好好的,卻也沒有人住進去。”
“這也難怪!”我說,“房子都需要住人,妳人不住進去,難免會有些臟東西進去把地方霸著,久而久之就變成了名副其實的鬼屋。人和這些東西的磁場會相互幹擾,壹靠近就會難受,產生警惕性。”
眾人向我投來驚羨的目光:“妳懂的真多!”
我謙虛道:“壹般壹般。”自然不會告訴他們這些都是貔貅邊聽邊告訴我的。
“後來這鬼屋名氣就大了,遇到文革,那時的口號是打倒壹切牛鬼蛇神,紅衛兵們不信邪,沖進來砸屋子,結果人進來以後就出不去了,在屋子裏繞圈子,最後每個人身上還都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紅痕,出來壹對比,那些紅色痕跡居然都壹樣大小,長長的鞭子印壹樣,像是壹個模子裏印出來的。紅衛兵們回去沒幾天,紅色痕跡就開始潰爛流膿,有見過孔將軍的人說,孔將軍生前最喜歡用鞭子抽犯錯的手下,他使鞭子抽人有絕招,鞭痕的大小長短都壹模壹樣。
“這下那些紅衛兵也怕了,再沒有人來動這將軍府。”
女職員們也聽得入了迷:“再然後呢?”
“當時這邊有壹個小混混,姓朱,叫朱大,為人好吃懶做,原來壹直畏畏縮縮見誰都沒有底氣,後來紅色風潮壹刮,朱大仗著祖上三代貧農,腰板直了,說話聲音也粗了,做事也火爆了,徹底露出了流氓習氣,見誰不順眼就批鬥,迅速成為紅衛兵的領軍人物。朱大聽說了這事,覺得是個可以表現的好機會,把那些紅衛兵罵了壹頓,當天晚上就住進了將軍府。
“這宅子怪事太多,朱大表面上說著不怕,心裏還是沒底,在靠門最近的大堂坐到了三更。說也奇怪,到了這會兒,卻壹點奇怪的事都沒有發生。朱大心想,常言道鬼怕惡人,現在自己稱霸壹方,再厲害的鬼也要讓自己幾分。於是放下了心,趴在桌子上睡了,迷迷糊糊不知道睡到幾點,卻被壹陣惡臭熏醒,那臭味像是什麽東西高度腐爛的味道,令人聞著就想作嘔,於是朱大知道,這屋子開始不對勁兒了。”
“還有另壹種可能。”臭味這事我最了解,家裏兩個人頭就能把我熏死,我插嘴道,“說不定是他冰箱壞了。”
“哎呀,那時候哪有什麽冰箱!”那人說,“而且大家都知道,有錢人家的大堂很是講究,不僅要寬敞,還要朝陽通風,怎麽會有這麽突如其來的壹股惡臭經久不散?
“朱大正在疑惑,忽然汗毛豎了起來,聽得耳邊傳來女人嚶嚶的哭聲,那聲音近在耳邊,卻瞧不見人,女人壹會兒哭壹會兒笑,哭聲淒慘,笑聲陰森,中間念念叨叨的重復說著三個字,幽怨又狠毒,令人毛骨悚然!
“她重復的次數太多,朱大很快就聽清了,那三個字是‘為什麽’。
“朱大被這詭異的情況嚇得腿軟,但他當初自己逞強進了將軍府,要是嚇得爬出去以後肯定顏面盡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威望就要毀於壹旦。於是朱大壯著膽子念了壹句‘主席萬歲’,大喝壹聲‘什麽人在裝神弄鬼’,從大堂偏門走出,循著那女人的聲音往前走去。當時月黑風高,大堂前面兩棵鎮宅子的大樹的樹葉被風刮得呼呼作響,那女人的聲音時高時低,時遠時近。盡管朱大壹路提心吊膽,身邊除了那聲音越來越大,臭味越來越濃,卻再沒有別的怪事發生。
“朱大最後停在了壹個房間前,只是站在門口,朱大就能確定那股惡臭是從這個屋子傳出來的。此時那股惡臭已經濃郁到讓人無法忍受,朱大心裏想著要跑,手卻不由自主的推開那房間的門,幾乎是同時,那女人的哭聲戛然而止。
“這間房很大,應該是孔將軍家人的臥室,裏面值錢的東西都早就被人搶走變賣了,就剩壹張塌了的床,芙蓉帳落了壹層灰,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朱大在房間裏轉了壹圈,鬼使神差的,目光落在床的旁邊,墻角那裏的墻壁和其他墻壁的顏色不壹樣,明顯是後來砌上去的,朱大走到墻邊,那股惡臭味更讓人無法忍受,再用手敲了敲,發現那墻壁竟然是空的!
“朱大來這院子之前身上就帶了鐵棒防身,這會兒拿出來用力砸向那墻壁,沒幾下就將墻壁砸出個洞來,朱大往那黑乎乎的洞裏壹望,頓時驚出了壹身冷汗——裏面埋著壹個女人!
“朱大再不敢動,等到了白天,從外面叫來人,把墻拆了,把女人的屍體擡了出來,這女人的身體已經潰爛,看不出本來樣貌,奇怪的是,那些潰爛的皮膚之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類似於當初紅衛兵進將軍府後身上曾經出現的奇怪鞭痕。
“據說那朱大回家以後,晚上做了個夢,夢見孔將軍對他說:‘這次我之所以不傷妳,是因為妳叔叔當初在我家做工,受到牽連和我家人壹起橫死。要是妳下次再來,我不會再放過妳!’從此以後朱大再沒踏進那將軍府壹步。偶爾也有膽子大的再往將軍府裏面跑,都被嚇了出來,久而久之,就再沒有人敢進去了。”
我問:“那女人是誰?”
“據說是原來將軍府裏的人,但都隔了那麽久,臉也花了,誰認得啊!”那人答道,“有人猜那女人是孔將軍搶來的,糟蹋了以後怕人發現,就填在墻裏。但又有人反駁,說他堂堂壹個將軍,殺過的人不下數百,本身又是大大咧咧的粗人,要不然也不會口無遮攔引來滅門之禍,怎麽會做偷偷摸摸殺人這種細致活兒?更何況,兇手殺了人不是都希望把屍體扔的越遠越好,怎麽會砌在臥室的墻裏,難道不覺得晦氣麽?於是這事就成了個無頭懸案。”
“凈胡扯!”有職員插話道:“哪有那麽懸,現在將軍府不也沒了麽?”
那人道:“我還沒說完呢,後來改革開放,這壹帶的房子全都動遷翻修了,唯獨這間沒人敢動。這可是黃金路段,又是這麽壹大片地,政府要創收,可不會讓它白白空著,於是市長大筆壹揮,拆了建辦公樓。”
有人問:“這次就成功了?那些鬼魂沒有鬧?”
“哪兒能啊!當然鬧了。當天幾個司機開著推土車去推將軍府的門。其中壹個司機是我哥哥的小學同學,他說當時是白天,光天化日之下他們就看見幾十個破腸開肚的鬼站在門口,為首的那個穿著壹身軍服,腰上別著個鞭子,對著司機怒吼:‘有我老孔在此,誰敢動我府上分毫!’那司機覺得不對,用對講機和上級匯報情況,上級打著哈欠說那是司機眼花,讓他趕快推了,還有後續工作。於是司機們眼壹閉,把推土機開過去,把那大門推倒了,據說開過去的時候所有司機都聽到那孔將軍罵:‘奶奶個熊,妳們還真推!給我等著!’再下來看,那車全是鞭痕。”他望向正在吃麻辣肥腸的我,不滿的問:“妳聽著呢麽?”
“聽著呢。”我說,“不僅聽,而且我還從這個故事裏領悟到了壹個道理。”
“什麽道理?”所有的人都好奇的看了過來。
“管他是什麽牛鬼蛇神妖魔鬼怪。”我說,“任何釘子戶都阻擋不了拆遷的步伐!”
所有人都默默地把目光收了回去,問:“再然後呢?”
“再然後這寫字樓就建起來了,不過因為這地方太邪,生意人又對這東西最講究,所以寫字樓建好了壹直沒人願意租。直到市裏招商引資,龍達企業要來這邊開廠,市長帶著符慶城來這裏轉了壹圈,當天請了不少僧人在附近念經。符慶城又是外地人不了解情況,對這寫字樓非常滿意,順利看完,當時就敲定了。”那人嘆了口氣道,“他光看這寫字樓地段好租價又便宜,肯定沒想到這寫字樓鬧鬼!”
“光說鬧鬼,妳見過?”
“我加班的時候老聽見有女人哭,之前不也有好幾個人加完班以後辭職了嗎?整個公司早就鬧得沸沸揚揚,就王亮不知道。”那人說,“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這些話說完,那些人又隨便聊了幾句,回去上班。
雖然沒打聽到王亮的事情,但卻聽到了出乎意料的線索。貔貅問:“他剛才說的那番話,妳有沒有覺得哪裏奇怪?”
我說:“拋開那墻裏的女人不提,他們說孔婷死了沒多久孔家就全被滅了,連傭人都死了,那冷寶源肯定也逃不過。可是茍富貴他們說冷寶源死的時候五十多歲。這年齡差距有點大。”
貔貅說:“也許他當時逃過壹劫,沒有死?”
我說:“那就更說不過去了,要是真攤上這種滅門對手,指不定連他家旺財都殺了吃肉,怎麽還會留下姻親?電視上古代片裏梳著非主流發型的大反派都知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的道理,我就不信那領頭的會放過冷寶源。”
貔貅道:“妳是不是在懷疑什麽?”
“上學的時候我們踢球,有個人老不來,後來我才發現,他趁我踢球沒時間和女孩玩,暗中追我們班班花,因為少了我這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我們班班花現在變成了他老婆。知道這事兒以後我再也沒踢球,中國足球之所以很久沒崛起就是因為我那時候放棄了足球運動。從那時候我就明白了,真相壹般都隱藏在異常之處,所有應該發生卻沒有發生的事情都有問題。”我說,“就拿這件事說吧,孔家全部人都死了,只留下來壹個不應該活的冷寶源。那問題只能出在冷寶源身上。”
貔貅說:“若真是冷寶源害孔家滅門,這輩子孔家冤魂沒有道理不找王亮麻煩,可是現在全公司只有王亮不知道鬧鬼的事情。”
我撓撓頭,說:“也許孔家那些人死太久了,腦子糊塗了,沒認出王亮就是冷寶源。”
貔貅沈默了。
我回到王亮所在的廣告部,看見王亮已經回來了,壹臉愁容的看著手中的表。他見我進來,連忙把那表扣起來。
我瞟見上面寫著辭職兩個字,順口問:“這就是妳手下遞交的辭職申請?”
王亮苦笑:“妳聽說了?”
我說:“聽說都是加班以後才辭職的。”
王亮苦惱的道:“加班工資沒有少他們,現在活也不多,公司待遇那麽好,為什麽壹個壹個都辭職?”
我本就琢磨著晚上想法子拖住王亮,好留他在公司讓那些鬼仔細瞧瞧。聽他說這話,連忙接話道:“既然想不通,幹脆妳晚上也同他們壹樣加班試試,真正經歷過才能知道他們為什麽會辭職。”
王亮點頭:“妳說的有道理。”
下午六點,公司裏面的員工下班。
王亮沒有走,坐在辦公室加班。
說是加班,其實他也沒多少事,壹會兒就把文件看完了,對著電腦聊MSN,不過他聊天聊得渾身不自在,因為我坐他身邊。
王亮咳嗽了壹聲,問:“馬先生啊,妳不回去?”
我翹著二郎腿道:“沒關系,我陪妳加班。”我要是走了,他被那幫鬼怎麽著了,有個三長兩短,我沒法和吊死鬼交代。
王亮表情很尷尬,他明顯不樂意公司內部的事被外人摻和,就是不好意思硬攆我走。
這邊是商業區,高樓雲集,夕陽的光線被前面寫字樓的玻璃反射過來,整個辦公室都被暈染上了壹層黯淡的橘紅色。
王亮壹下壹下點著鼠標,我猜他已經把朋友的菜園子都偷光了。
“奇怪,這人我不是刪掉了嗎?”王亮對著電腦嘟囔了壹聲,我湊過去壹看,他的鼠標指著MSN上的壹個晃動的頭像,那頭像是方方正正的壹片黑,上面印著兩個血淋淋的眼球,黑色眼仁直直的盯著顯示器外的人,簽名只寫了壹個字——“死”。
我問王亮:“這妳朋友的眼睛?挺有神的啊,就是太臟了,洗的幹凈壹點就好了。”
“我不認識這人。”王亮說,“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加的,忽然就出現在我MSN裏面了,我刪了好幾次,也不知道為什麽刪不掉。”
他點開對話框,裏面只寫著壹個數字——29。
“每天都發來些莫名其妙的數字。”王亮說,“問他什麽,話也不說!不知道是幹什麽的。”說完,把那個頭像拉黑了。
頭像拉黑的壹瞬間,辦公室的燈啪的壹聲滅了。
“怎麽回事?”王亮楞了壹下,問。
辦公室外,走廊的燈還亮著,我說:“大概是跳閘了。”說完眼神無意間掃到電腦顯示器上,忽然看到上面有什麽東西。
黑色的顯示器反射出窗戶外的景象。
窗外趴著壹個開腸破肚的鬼魂,身子緊緊地貼在玻璃上,紅色腸子被擠壓的扁扁的,肚子裏的血順著玻璃往下流。
辦公室的飲水機發出咕咚的壹聲,飲水機裏面的水已經變成了深紅色,咕咚咕咚地響著。
得,我想,終於開始了。
“我記得抽屜裏有手電筒。”王亮拉開抽屜找手電。
他背對著窗戶,壓根就沒看見外面的鬼。
那鬼就在他身後的玻璃上爬行,肚子外面的腸子也壹寸壹寸地被拖動。
我覺得我應該用壹種溫和的方法來提示他外面的景象,指著窗戶問:“妳這是幾樓來著?”
王亮說:“十二樓。”
我用力晃著手,指著玻璃:“玻璃挺幹凈的啊。”
王亮說:“有人經常來擦。”
我說:“妳看那玻璃上有什麽東西是不是沒擦幹凈?”
王亮壹邊翻手電壹邊說:“也許吧。”
他就是不轉身,我忍無可忍,高聲說:“妳看,外面有外星人在飛!”
“外星人?”王亮翻出壹個手電筒,邊打開邊轉身。
手電筒的亮光掃到那鬼的眼睛,那鬼手壹松去揉眼睛,嗖的就掉了下去。
王亮伸著脖子對著空空玻璃看了半天,然後哈哈哈的轉頭和我笑:“馬先生妳真幽默。”
我心中暗罵壹句,指著飲水機問他:“妳看這水的顏色是不是不對勁兒?”手指過去才發現,那飲水機已經恢復正常。
王亮奇怪的看著我。
我繼續幹笑:“眼花眼花。”
王亮拿著手電在墻上找電閘盒。
辦公室裏忽然傳來壹陣“噠噠噠”的聲音,我扭頭去看,臺子上的傳真機自己打印了起來。
我大驚:“不、不是停電了麽?”
王亮不以為然的朝我笑道:“那傳真機和電燈不是壹條電路,電燈斷了它也能動。”
我幹笑了壹下:“我聽說,妳們這辦公室鬧鬼?”
“鬧鬼?”王亮笑道,“怎麽可能,我見都沒見過。”
我問:“這以前的事情妳聽說過沒有?壹個姓孔的將軍的事情……”
“哦,那事啊。”王亮找到了電閘盒,壹邊打開壹邊道:“都是亂傳的,世上怎麽可能有鬼。”
原來這人和我壹樣,都是無神論者。
“奇怪,沒跳閘啊,難道是燈壞了……明天叫工人來修修,順便把壞了的其他東西也修了。”王亮轉身繼續對我道,“要真是有鬼……”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話說到壹半卻斷了,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問:“怎麽了?”
王亮說:“我才想起來……那傳真機已經壞了三天,下午的時候電源被我拔掉了。”
他這話壹出,我也覺得發寒,和王亮對視了壹眼,兩個人壹步沖到傳真機旁。
那紙已經在地上落了壹沓,傳真機還在不停的打印,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王亮拿起打出來的紙,用手電筒照了看,上面用初號字體密密麻麻的寫著同樣的字——“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印著那三個字的紙潮水壹般從傳真機傾瀉而出,看起來像是帶著強烈怨恨的咒語。
王亮的手開始哆嗦,臉在手電筒的黃色燈光下慘白慘白的,拿著那紙問我:“妳……妳覺得……這個……”
我說:“我覺得就三個字寫這麽多遍太浪費紙了!”
“也、也對!”王亮說話開始結巴了,“可是這個……這個打印機它沒有接通電源還能動起來,還打出來這麽多字……”他看了壹眼傳真機上顯示的號碼,手中的手電筒抖了壹下,“妳看,它的傳真號碼是4444……”
“我聽說……”我再次重復,“這裏鬧鬼。”
“怎麽可能……”王亮呵呵的幹笑了幾聲,他顯然覺得這件事不對,但是又不願意相信世上有鬼,找理由強辯道,“現在不都是低碳生活麽,也許這傳真機是太陽能的,不插電源也能動……”
他能幹上廣告,果然是因為想象力出眾。
“妳冷靜壹點。”我看了壹眼窗戶,安慰他道:“妳這屋子背光,不可能有太陽能。”
“對、對,冷靜。壹定是什麽地方搞錯了。”王亮說,“據說這裏死的是孔將軍壹家,我和他們無冤無仇,他們應該也不會對我怎麽樣。”
“妳這樣想就不對了,很多積怨深的惡鬼都是無差別殺人,只為泄恨,逮到誰殺誰。”我說:“不過沒關系,現在我們有兩個人,可以互相壯膽。”
王亮看著我,特別真誠的說:“可是妳壹說話我就更害怕了,妳到底是想幫我還是想整死我?”
我估摸著若是他死了也變成鬼,吊死鬼肯定很高興。但是現在我還沒有帶他見過吊死鬼和孔家眾鬼,也不知道這個王亮是不是就是冷寶源投生的那個王亮。胡亂安慰他道:“不要擔心,當初孔家壹家死的時候科技沒這麽發達,也沒有建這高樓,就算是鬼,壹口氣爬十二樓也會累,不會有什麽大威脅!”
話音剛落,我忽然聽到壹聲清脆的“叮”的聲音。
那聲音很耳熟,員工上下班坐電梯時,電梯門開關都是這個聲音。
“如果……”王亮顯然也聽到這個聲音,顫抖著問我,“如果他們坐電梯呢?”
我低估他們了,原來他們也會高科技。
周圍溫度倏然下降,我能感覺到壹股陰氣向這邊靠近。伴隨著這股陰氣而來的,是個女子嚶嚶的哭聲。
這是壹種十分奇妙的感覺,妳和外面隔了壹堵墻,妳卻能清楚的感覺到外面走過來壹個“人”……
什麽都看不見,妳卻能感覺到“她”的腳擡起又放下,擡起又放下,慢慢的向前行走。
我知道王亮的感覺和我壹樣,因為我倆的視線是平行的,盯著墻,隨著墻那邊的“人”壹點壹點的移動。
辦公室漆黑壹片,只有走廊白熾燈的燈光照亮了辦公室的門口。
我們全都感覺到那個“女人”已經停住,站在門口了,嚶嚶的哭聲近在耳邊。
可是門口的光並沒有被任何東西擋住,甚至連個影子都看不到。
王亮顫顛顛的拿起手電照向那裏,手電自上而下,掃了好幾圈,忽然定住了。
我順著手電的光望過去,門口的下方有壹雙女人的腳。
壹雙款式古老的黑布鞋,上面是粉色的粗布褲子。
王亮手壹抖,手電光晃了壹下,再去照,那裏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妳妳妳……妳看到沒有?”王亮問。
我說:“看到了。”
王亮拿著手電亂照:“那她現在跑到哪裏去了?”
我按住他的手電,說:“妳聽。”
四周壹片寂靜,只剩傳真機的聲音在機械的重復著。
忽然,傳真機的聲音中夾雜了不和諧的音調,開頭是細細的女人哭聲,後來聲音越變越大,變成了尖利的笑聲。
“在墻上!”
我和王亮幾乎同時喊出聲,齊刷刷的向墻望去,只見離我們不到半米的墻邊,慢慢凸出壹個披頭散發的女人,那女人滿身鞭傷,戟指怒目,對著我們喊:“為什麽?”
她這樣氣勢洶洶的冒出來,饒是我也嚇了壹跳,壹邊後退壹邊道:“小心!”
話說完半晌沒回音,回頭壹看,王亮已經倒在地上了。
壹個大男人這就嚇暈了,我在心裏恨恨地唾棄了他!再扭頭看那女鬼,才發現王亮的卑鄙之處。
他壹暈倒女鬼就不再理會他,集中火力對付我這個站著的人,半截上身伸到詭異的長度,遍布著紅腫鞭痕的臉正好伸到我面前。
她直直的看著我,重復道:“為什麽?”
我說:“啊?”
她又問:“為什麽?”
我說:“啥?”
“為什麽!”女鬼憤怒了,張大嘴吼道:“我什麽都為妳做了,妳為什麽還要這麽對我?為什麽?”
“冷靜冷靜,妳仔細看看我。”我壹邊往後蹭壹邊說,“我長這麽帥,肯定不是妳認識的那個人,我就是個湊熱鬧的道士。”
那女鬼聞言壹楞,忽然伸出手向我抓來。
我手壹撐地就要跑,忽然聽見貔貅道:“不要動!”
就是這壹晃的功夫,那女鬼的手已經到了我眼前,拍在了我腦袋上。
我眼前忽然壹黑,然後腦子就像彩色電視機壹樣,先是花屏,然後蹦出奇怪的畫面。
遠處傳來嚶嚶的哭聲,面前是壹個陰暗的屋子,紅木桌子上點著壹根白蠟燭,壹個男人坐在桌子旁,面色沈重的擺弄著壹只白砂壺。
“嘎吱”,木質門發出細微的聲響,壹個女人閃身進來。
她穿著粉色的麻布衣服,腳上是壹雙黑色布鞋。
女人輕手輕腳的走進來,謹慎的看了看外面,迅速關了門。
“小紅。”那男人站起來問:“怎麽樣?”
叫小紅的女人撲到男人懷裏,小聲道:“嚇,嚇死我了!”
男人扶著她的肩膀把她拉開,問:“東西拿到了沒有?”
“拿到了拿到了。小姐壹死,府上人都亂了,大家都忙著辦喪事所以沒人看守書房。”小紅從懷裏掏出壹沓信道,“這是老爺的私信,妳想要的東西全都在上面。”
男人推開女人,把那信拆開,借著蠟燭的亮光看了個仔細,臉上浮現出狂喜的表情。
“姑爺……”小紅輕聲問,“怎麽樣,對不對?”
男人看她壹眼,把信收起來,從桌上拿起白砂壺,倒了壹碗水給小紅:“別急,喝點水,慢慢說。”
“孔家待我不薄,我卻做了這種事……”小紅顯然非常緊張,拿著水杯壹飲而盡,然後抓著男人的袖子道:“寶源,我什麽事都為妳做盡了……妳……妳當真以後都不會負我?”
寶源二字壹出,我心中壹驚,這不就是吊死鬼丈夫的名字麽?
男人沈默不語。
小紅又道:“我以後沒臉在孔家呆下去了,我們壹起走吧?我……”她還想說什麽,忽然話音壹止,身體壹軟倒了下去。
“妳!妳在水裏下藥?”小紅難以置信的看向男人。
“沒多久,孔家人就會下去陪妳,好好在地底下向他們道歉吧。”男人冷笑。
“妳想……幹什麽?”小紅趴在地上,抓著男人的褲腳道,“不……我、我不會告訴別人這件事……外面那麽多人,妳……壹定會被發現的。”她的聲音越到後面越微弱。
男人走到床邊,把床挪開,慢慢的抽出墻上的磚頭,露出裏面的空隙。
女人的眼睛倏然睜大:“妳……妳想……”
“妳知道這藥的藥性吧?”男人抱起女人,把她放進那墻裏面的縫隙,“能讓壹個人在十天的時間內手腳無力口不能言。”
女人又張了張嘴,卻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妳放心。”男人壹邊往上面堆磚頭壹邊道:“作為壹個剛失去妻子的傷心丈夫,這段時間我不會讓任何人進到這間充滿回憶的房間的。”
外面有人敲門:“姑爺,有客人想見見妳。”
“我不想見任何人。”男人手上動作不停,臉上表情不變,聲音卻變得悲傷,“讓我壹個人靜靜。”
墻內的女人徒然的睜大了眼睛,大張著嘴,卻依然無法發出求救的呼喊。
外面的人走遠了。
女人的眼神變得絕望。
磚頭已經壘到了女人的頭部,眼看墻上的空隙就要被填滿,女人忽然伸出手,抓住男人的手,竟然抗住了藥性強硬的擠出壹句話,壹字壹句的問道:“為什麽?”
男人沒有說話,推開她的手,把剩下的磚頭堆了上去。
接著畫面壹閃,所有景象都消失了。再張開眼,那女鬼已經爬到了我面前,壹動不動的看著我。
我看明白了,怪不得姓孔的勢力那麽大都能被扳倒,原來是冷寶源搗的鬼,背叛了姓孔的,窩裏反。
那女鬼嘴裏依然重復道:“為什麽……為什麽……”
我說:“妳有幹壞事的覺悟,怎麽就沒有幹壞事的智商呢?死小鬼兒不死閻王,這事天知地知妳知他知,事情還沒有成功他又怕妳泄露出去,最好的保密方法就是殺了妳,妳明白不?”
那女鬼呆呆的看著我。
貔貅道:“看來冷寶源給她的藥下的不輕,她腦子已經糊塗了。”
那女鬼壹把抓住我胳膊,睜大眼睛問:“為什麽?”
我嘆了壹聲,心中明白我怎麽說這女鬼也不會松手,她雖是間接害了孔家滿門,但也是被人利用,死法也可怖,我無奈之下只能好言安慰她道:“這道理太高深,妳不明白沒有關系,下輩子投胎看看金庸、古龍、梁羽生寫的名著開闊開闊眼界,然後多閱讀些《知音》、《故事會》之類的人文社科類書籍,當妳的智商達到前三百年後三百年無人能及的地步的時候,妳就會明白我今天這番話其中蘊含的深意了。”
那女鬼依然是拉著我的胳膊不松手,望著我,斷斷續續的道:“……為什麽……殺我……”
她這壹手抓的死緊,我掙脫不開,只能壹個手指頭壹個手指頭的掰她手,好容易掰掉壹只手,另壹只手也掰得只剩壹個大拇指了,眼看解脫的希望在即,那女鬼又高喝了壹聲“為什麽!”把手重新抓了上來。
我痛苦的捂住臉。
貔貅看不下去,說:“妳把袖子扯掉不就行了嗎?”
“胡說!”我呵斥道,“斷袖的事哥從來不做!別的不說,這‘佐丹女’牌西服可是絕版,扯壞了我上哪買去?”
貔貅說:“難道妳想超度她?”
“不!”我說,“我是想著等天亮了,員工上班陽氣足了,她自己應該就坐電梯回去了。”
貔貅再壹次沈默了:“……”
我和貔貅正說著,忽然胳膊壹松,再去看那叫小紅的女鬼,已經松了手十分害怕的抱著頭蜷成壹團,連聲叫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沒想到還有人能讓她說出除了“為什麽”之外的第二句話,我虎軀壹震,轉身看去,只見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壹排開腸破肚的鬼,為首的那個穿著壹身軍服,生的虎背熊腰,腰間掛著壹道皮鞭。
靠著標誌性的皮鞭、軍服和掛著腸子的肚子,不須多說,我馬上明白這就是孔將軍。
可是這幫鬼來時悄無聲息,竟然連我也沒有發現,我心中壹凜,問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妳是孔將軍?妳們怎麽來的?”
這幫鬼嚇人無數,顯然沒見過我這麽鎮定的,眼中都流露出敬佩的神色,孔將軍很是贊賞的點點頭,道:“我們坐電梯上來的。”
“別扯電梯了。”貔貅忍無可忍的道,“妳剛才看幻象的時候他們就已經上來了,不過是妳沒有察覺!”
那孔將軍壹仰頭,身旁兩只鬼走上前,將那叫小紅的女鬼拖到將軍面前。
“啊!”那女鬼發出壹聲慘叫,用力掙紮。
孔將軍拿下鞭子,在空中甩了壹個鞭花,啪啪兩聲,那女鬼馬上停止掙紮,抖的如同篩子壹般。
那孔將軍伸手指著我們,問向那女鬼:“妳說那人投了胎妳也能認得,那這兩人是不是冷寶源的轉生?”
我心中暗驚,轉頭去看那還在昏迷的王亮,心中暗自盤算壹會兒若是孔將軍發現他就是冷寶源的後世會不會上前殺人?
小紅縮成壹團不語,孔將軍壹鞭子抽過去,那女鬼才哆哆嗦嗦的看看我,又看看已經暈倒的王亮,又低下頭,輕聲道:“不、不是他……”
孔將軍鞭子壹扔,走過去揪著小紅的頭發吼道:“妳爺爺個熊!之前說感覺到他出現在這裏的是妳,現在見了那麽多人,妳又說都不是?”
那女鬼叫都不敢叫,只是縮成壹團發抖。我看她可憐,走上前道:“壹個小女孩,算了。”
“算了?妳別看她現在可憐,可是死壹萬次都不足惜,不要說我姓孔的欺負女人!”孔將軍大手壹揮,指向身邊的鬼道,“我們孔家上下幾十條人命,全是被這女人害死的,要不是要留她壹條命找冷寶源報仇,老子非抽的她魂飛魄散!”
那女鬼也不作聲,只是縮在壹旁繼續發抖。
孔將軍說完又要下手抽,我連忙上前壹步,說:“孔將軍,妳認識孔婷不?”
孔將軍動作壹頓,看向我道:“我閨女就叫這名字……妳是誰?”
“我叫馬力術,是個道士。”我問,“妳知道孔婷現在在哪嗎?”
孔將軍放下鞭子,嘆道:“她比我們死的都早,如今應該已經轉世成人了。”
我說:“其實她還沒有投胎,妳肯定不知道,她現在是我鄰居。”說完,我又將孔婷的現狀簡略的說了壹遍。
孔將軍聽得虎目含淚,高聲罵道:“冷寶源那王八羔子,我閨女自殺和他脫不了關系,先害死我女兒,又害死我全家,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若是找到他,老子非得把他淩遲餵狗!”
我說:“孔婷現在記憶不清楚,哪天我把她帶來給妳看看,說不定妳們父女團聚,她能想起什麽來。”
說到這裏,我忽然感覺有人的視線,扭頭壹看,小紅擡頭看了我們壹眼,視線相對,她又打了個哆嗦,蜷起身子縮成壹團。
孔將軍點點頭,拍著我的肩膀道:“兄弟妳照顧我女兒,就是對我有恩,以後有什麽麻煩,只管找我。”說罷,對著手下壹揮手,“走。”
那些鬼架著小紅走了出去。孔將軍對我點點頭,道:“和我閨女見面的事就麻煩妳了。”
我點點頭:“妳放心吧!”
孔將軍嚴肅的看著我,卻不動腳。
我以為他不放心,重復道:“妳放心吧!”
他依然不動。
我見他表情正經,心裏有點嘀咕,小聲的說:“再見。”
孔將軍指指地面,道:“馬力術,妳踩到我的腸子了。”
我壹低頭,腳下果然踩著紅呼呼的東西,連忙移開腳,把腸子往他肚子裏裝:“我覺得妳肚子上還是縫上或者裝個拉鏈比較好,要不然這腸子走到哪裏流到哪裏,不好看。”
孔將軍點頭:“我會考慮。”
此時只聽得電梯“叮”的壹聲響,然後外面那些鬼叫道:“將軍,快點快點,電梯來了。”
孔將軍捂著腸子,對我點點頭,道:“再見。”然後揚長而去。
這幫鬼壹出門,頭頂電燈忽然大亮,傳真機早不知道什麽時候停止了工作,再去看地上的紙,白花花的壹個字都沒有。
要不是王亮還在地上躺著,我真覺得是自己做了個夢。
我盯著王亮,問貔貅:“妳覺得他是不是冷寶源?”
貔貅說:“那女鬼說不是。”
“她自己也糊裏糊塗的,說的話不能信。”我說,“我覺得我還是應該把他帶回去給孔婷認認。”
這回辦公室壹下清凈了,我困得夠嗆,跑到王亮辦公室沙發上躺著打算睡壹覺,躺了壹會兒空調吹得身上涼颼颼的。
這樓都是中央空調,沒有遙控,我眼壹瞅,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王亮,他還暈著呢。
上學時二狗子暗戀隔壁的翠花,後來翠花被隔壁的隔壁賣羊肉串的老板的兒子拐走了,我們在大夏天中午光著膀子拿著板磚去尋仇,二狗子只喊了壹句“給哥跪下”,我們正準備沖還沒來得及動手,那哥們就中暑暈倒了。我們想趁他沒有意識湧上去揍他,強子阻止了我們並說了壹句極其富有深意的話,他說:“壹個暈倒的人是沒有知覺的,所以現在我們用武力達不到羞辱他的目的,我們要改變策略,在他臉上畫王八!”
我至今還記得那賣羊肉串的老板的兒子捂著臉上的王八壹邊大吼“草泥馬”壹邊淚奔的情景。
既然暈倒的人沒有知覺,我看向王亮,那他就不會覺得冷也不會覺得熱,那麽他穿著衣服就是浪費,那麽我就可以脫了他的衣服蓋自己身上睡覺。
於是這壹晚上我睡得十分舒坦。臨到早上,忽然覺得有人扯我被子,我壹睜眼,看見王亮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來了,正坐在地上扯我蓋在身上的衣服,我抓著衣服問:“妳想要啊?妳想要妳就說嘛,妳的衣服妳說想要,我壹定會給妳的嘛。”
話未說完,聽見有人壹邊說話壹邊往這邊走:“昨天晚上王亮真加班了啊?!”
“妳猜他看到了沒有?”
“哈哈哈,他不會也辭職吧?”
隨著聲音,幾個職員從走廊走了進來,然後全部聲音都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和王亮手中的衣服上,然後齊齊的轉頭,看看我,又看看裸著上身的王亮,我清楚的看到那些目光由迷惑到恍然大悟,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內涵豐富別有深意。
“哎呦,這還沒到上班時間呢,還有幾分鐘,打擾了打擾了!”不知道誰說了壹聲,職員們齊刷刷的走了出去。
這墻不隔音,他們說話的聲音我聽得壹清二楚:“哎呦,原來是為這個才加班!”
“這事可以理解,那叫馬什麽的不是藝術家麽,藝術家都好這口!”
“怪不得,昨天我看他屁股上那兩個烏龜就覺得不對勁兒。”
“哎,別說啊,仔細壹想,這烏龜還真有特殊含義,妳想他為什麽不是壹只烏龜,而是兩只?”
這話說的,我褲子要是破三個洞,雲美肯定給我繡三只烏龜!
“依我看,那兩只都是公烏龜!而且妳想啊,那烏龜為什麽是綠色?綠色象征和平,同性戀、異性戀和平相處,這馬什麽的壹定為爭取同性戀權益做了不少努力……”
我覺得雲美要是知道她剩下的綠布還有這麽重大的意義,她壹定會很激動。
王亮顯然已經被說服了,壹手拽著衣服壹手捂著胸口,驚恐的看著我。
我朝他友好的笑了壹下,他打了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