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田伯光三棒打鴛鴦

　　吳天德壹時陷入深深的回憶當中，好想立即飛奔回靜月的身邊，擁抱著她，耳邊如夢似幻的聲音幽幽傳來：“天哥，妳離開以後不可以喝酒。”
　　魏進忠想不到這麽壹句狗屁不通的話竟然讓這麽個滿臉胡子的大男人壹下子變得柔情無限，那雙眼睛仿佛做夢似的朦朧起來，心想：這句話有什麽魔力？怎麽竟比紅衣大炮還厲害，這大胡子明顯是給震蒙了。壹句話都像喝醉了酒般厲害，下壹句他千萬不要耍酒瘋才好。這樣想著，魏進忠的調門就降了下來，輕輕道：“殿下還問妳，離開京城之後可曾飲酒？”
　　……小妮子羞笑著擰他耳朵：“酒為色之媒，到了泉州，天大地大妳最大，如果喝點酒，難保不會做出對不起我的事來。”其實吳天德當時何嘗不明白她的心意？雖然那時故作不知，但是那種被人吃醋、重視的貼心感覺卻如春風般沁人心脾，吳天德迷迷糊糊地答道：“我……我在回雁樓……喝了壹口酒，在劉正風府上喝過壹次酒，再不曾飲過酒了。”
　　魏進忠心想：這位吳參將倒也老實，這些事情不說又有誰知道？只是不知吃的是不是花酒。於是又道：“殿下說，要是刮了胡子、喝了酒，都不打緊，只是第三件事，是最最要緊的，妳可曾……”
　　吳天德連忙擺手道：“不曾不曾，呃……卑職不曾這個……這個……卑職莊敬自強、戒急用忍、自力更生、艱苦奮鬥，沒時間、沒機會、沒條件、沒對手……啊……在龜島之時，看著那群女鬼，簡直連食欲都沒有了，更談不上……這個這個……”
　　魏進忠心中納悶：“這麽說世上果然有鬼神存在了。周王叫我問他，可曾見某人露出過狐貍尾巴，當時雖然心中納罕，卻不好直問王爺，這吳將軍雖不曾說見過狐貍尾巴，卻說見到壹群女鬼，難道吳將軍還有降妖伏魔的本領？周王叫他來降伏狐貍精，結果沒有見到於是就順手收了壹群孤魂野鬼？”
　　心中有鬼者最信鬼神，而做太監的，尤其對鬼神之說十分迷信，或許是潛意識裏真的希望世上有鬼神靈魂，自己來世才能彌補今世之缺憾吧。是以魏進忠這樣有大野心的人對於鬼神之說也深信不疑。
　　吳天德是第壹個沒有把他當成奴才，問他本姓名的人，所以他對吳天德第壹印象就挺好，這壹來隱隱已有些敬畏之意，語調也更加柔和，溫聲說道：“殿下說，若是將軍記得諾言，殿下有壹寶物送給將軍，還望將軍珍而重之，倍加愛惜。”
　　吳天德瞪大眼睛道：“寶物？什麽寶物？”
　　魏進忠側身向後壹指道：“寶物麽，由這位小校帶來，咱家卻不曾看過。”他伸手向後壹指，正是八名校尉站在最後壹排兩人中的壹個。吳天德沿著他的手指看去，這壹眼望去，就癡癡地再也移不開來。
　　眉黛幽遠，秋水為眸。嬌俏的面容，在壹身英姿颯爽的軍服映襯下，顯得更加迷人。那雙眸子，閃著煜煜的淚光，吳天德壹陣激動：靜月郡主！她不是還在途中？怎麽穿了壹身校尉的軍服，混在這些侍衛當中？
　　魏進忠細長的眼睛壹掃，心中暗想：“這位除妖法師胡子將軍，看來還是位多情種子，周王殿下要我將這位侍女喬裝打扮帶來給他，想必所說的寶物就是這個女子了。嗯……或許她是吳參將在周王府當差時相好的侍婢。”
　　魏進忠凈身入宮前，也有壹番情愛糾葛，現在雖然安排了那昔日的戀人做了太子的乳娘，得以日日相見，終是別有壹番滋味，心中未嘗沒有難言的遺憾，心中壹時勾起往日情懷，遂對其他校尉們道：“爾等退在外邊等候……”說著自己當先舉步，走了出去。
　　吳天德與靜月郡主癡癡對望，許久才慢慢走到壹塊兒。
　　吳天德激動地拉著朱靜月的柔夷，結結巴巴地說道：“月兒，我好想妳，剛剛聽到那句話，我的心都醉了，迷迷糊糊的，滿腦子都是妳的身影兒。這些天來，我朝思暮想，翹首以待，就盼著妳早日來到我身邊……”
　　朱靜月剛剛就壹直站在隊伍裏，望著自己朝思暮想的情郎，激動的心都快要跳了出來，現在被他拉住了手，心中壹陣甜蜜、壹陣歡喜，聽了他甜得像蜜糖壹樣的情話，卻故意板著臉嬌嗔道：“翹妳個頭啊，我要不來，妳還指不定能不能想起我是誰來呢。”
　　老吳嘿嘿嘿壹陣奸笑，盯著朱靜月的翹唇詭笑道：“真的嘛，我真的是翹～～～頭～～～以待啊……”說著曖昧的目光向自己的下腹掃了壹眼。
　　朱靜月呆了壹呆，蹙著柳眉側臉兒壹想，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頰上騰地飛起兩朵紅雲，先是嬌羞地在吳天德的大手上狠狠掐了壹把，恨恨地瞪他壹眼，然後又不舍地望著他的面龐，幽幽地說：“看妳，出來這麽久，人瘦了，下巴都尖了。”
　　吳天德捏捏自己的下巴，嘿嘿笑道：“嗯，確實每個下巴都變尖了，呵呵呵……”
　　朱靜月沒好氣地嘆道：“妳呀，見了我就油嘴滑舌，沒點兒正經。”她望著吳天德道：“送親隊伍除了儀仗都是周府的人，周府壹直是我在當家，倒不怕路上走漏消息。只是儀仗到了福建，又怎麽辦？我剛剛看過那個丁紀楨了，樣子壹點都沒有妳好看，人家才不要嫁給他。”
　　吳天德嗯了壹聲，忽又板著臉道：“若是比我好看又怎麽樣，難道妳就要嫁給他？”朱靜月咯咯壹笑，俏皮地向他笑：“是啊，妳是迎親使嘛，妳吹吹打打地要把人家送進他的洞房，人家有什麽辦法啊？”
　　吳天德咬著牙哼哼兩聲，道：“那妳去入他的洞房吧，吳某在轅門外為妳擂鼓助威。”
　　朱靜月媚眼如絲地笑道：“我不要，不要妳擂鼓助威，我要妳為我站崗放哨。”吳天德聽了又好氣又好笑，朱靜月在他面前可是放肆慣了，什麽閨中情話都敢出口，有時伶牙俐齒起來，連他也不是對手，牙癢癢的卻鬥不過她。現在吳天德就有種把她剝光了摁在床上狠狠打她壹頓屁股的沖動。
　　朱靜月滿意地望著他眼中為自己燃起的欲火，抿嘴兒壹笑，道：“我在這兒呆久了多有不便，被丁紀楨的親兵們見了還以為妳有龍陽之好呢，我回去了，等妳料理了公事再說。”說著轉身向外走。
　　吳天德在後邊說了壹句：“我……晚上去找妳。”朱靜月停下腳步，扭過頭來嫣然壹笑兒，嬌聲道：“本姑娘允妳今日剃了胡子了。”那嫵媚的表情讓吳天德欲火中燒，恨不得立刻將她就地正法。
　　吳天德興高采烈地返回丁總兵的中軍大帳，看得丁紀楨、田伯光面面相覷，不知道周王對他說了什麽，高興成這副模樣，腳底下飄飄然的，都快飛起來了。
　　三人討論了壹番有關如何殲滅龜島倭寇的辦法，主要還是田伯光以沙圖向丁紀楨詳細講述龜島的攻防布置和水道的路線，研究了壹下如果強攻龜島的可能，然後丁紀楨講了兩廣府銀上繳的運送路線，以及如果倭寇進襲可能的埋伏地點，這些均非吳天德所長，聽得昏昏欲睡，最後實在無聊，從帥案上抓起把鋒利的小刀，刮起胡子來，看得丁、田二人直瞪眼。
　　田伯光對這些也不感興趣，除了介紹龜島情況時，基本上是丁紀楨自言自語，吳天德兩個人不過是聾子的耳朵，擺設罷了。
　　夜幕降臨，吳天德鬼鬼祟祟出了自己的營帳，假裝閑行散步，趁人不備，躍入朱靜月的帳篷。魏進忠是朝廷傳旨的使者，住處就在丁紀楨帥帳的後進，以膝高竹籬隔出壹片獨立庭院。魏進忠受周王所托，將他誤以為是壹名侍婢的朱靜月帶來送與吳天德，壹路見這女子舉止高雅，氣度雍華，以為是從小在王府侍應養成的氣質，倒也不曾懷疑她便是此次皇上賜婚的主角。
　　在這獨立的小院落中，前邊安置兩座營帳，分別住了隨行的校尉，後邊壹左壹右隔著丈余的距離搭著兩座小帳篷，分別由魏進忠和朱靜月居住。壹路上幾名校尉早知她是女人，不過既是司禮監的人安排來的人，那些大內的官兵們慣會裝聾作啞，也無人過問。
　　自從掌燈時光，朱靜月就芳心怦怦亂跳，坐在那兒想著什麽就面頰嫣紅，臉上發熱，時而取出藏的銅鏡照照自己樣子，不時懊悔來時錦羅繡袍、胭脂水粉竟是壹樣未帶。
　　正自芳心怔忡，忽然帳簾壹撩，吳天德已嗖地壹下閃了進來，見到雖著壹身男裝、卻別具風情的朱靜月，忍不住撲上來壹把把她攬在懷中，激動地道：“月兒，好久好久了，我……好想妳，多少次在夢中想起妳……”
　　朱靜月臉頰貼著他的胸膛，昵聲道：“人家也想妳，妳……妳真的常常夢到我麽？”
　　吳天德心頭怦地壹跳，當然不敢說自己壹倒下就呼呼大睡，至於夢中麽……是誰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他日有所思的東西多了去了，而且也真的想過靜月，可惜夢中倒是什麽也不曾夢到。
　　他攬著朱靜月的削肩，柔聲道：“是啊，我真的常常在夢中夢到妳，夢到妳甜甜的笑，夢到妳嫵媚的眼睛，夢到妳柔軟的嘴唇，夢到妳……”他壹邊說著，那雙魔手壹邊撫摸過朱靜月的眼睛、嘴唇，胸膛，現在不知不覺已經滑到了朱靜月又翹又挺、豐盈綿綿的臀部上。
　　朱靜月似乎連站著的力氣都沒有了，顫聲道：“妳……妳……妳做夢也……不做‘好事’。”
　　吳天德魔鬼壹般的聲音在她耳邊道：“來，我的月兒，跟我走，我帶妳去夢遊，去看看我夢中想做的好事……”
　　有人說男人偷腥時的智商僅次於愛因斯坦，吳天德還不止於此，別看平時蠻粗魯的樣子，現在卻溫柔體貼，妙語如珠。
　　壹物降壹物，朱靜月偏偏就吃他這壹套，被這吳氏迷湯灌得手軟腳軟，臉紅頸紅，像只下了鍋的蝦子，眼看就要成為吳天德的腹中之食了。
　　就在這時，田伯光高亢的嗓音就像午夜的沖鋒號壹樣響了起來：“吳參將呢？誰看到吳參將了？蠢材！軍營之中難道還能丟了壹個大活人不成？快去找，快去找，總兵大人要見他。”
　　朱靜月又羞又氣，壹張臉蛋兒都能燙熟雞蛋了，本來雙手迷迷糊糊地已經扯開了吳天德衣衫，現在連忙替他拉緊了壹下，嗔道：“看妳的豬朋狗友，還不快去，要叫我在那麽多人面前丟人現眼麽？”
　　吳天德恨得牙癢癢的，連忙賠著笑臉在朱靜月臉上吻了壹下，閃出門去。前邊幾名校尉也被吵醒了，帳內已經亮起燈光。吳天德忙從魏進忠帳旁壹掠而過，急急跳了出去。軍帳定地的繩索上有壹根鐵勾在他的衣衫上刮了壹下，袍內壹件薄軟的東西被刮落地上，精蟲入腦、腦門上三叢火苗突突亂冒的吳天德也未註意。
　　已經睡下的魏進忠也披衣起來，他心知吳參將十有八九正和那相好的女子在壹起，心中暗笑，起來裝模作樣在帳前走動幾步，阻止幾名校尉過來，心想：吳參將若是不蠢，現在也該走了。
　　此時中軍大帳頓時亂作壹團，壹隊隊士兵舉著通明的火把迤邐蛇行，眼看整個軍營都要引起壹場大騷亂了。魏進忠淡淡壹笑，轉頭往帳內走，忽然藉著走過來的壹隊士兵手中的火把光亮，發現帳旁定地繩上掛著壹件東西，走過去拿起來，昏暗中看不清是什麽衣服，忙走進帳中，在燭下細看，雖然殘破不全，卻也認得是袈裟的壹部分，不禁大為奇怪。
　　那件袈裟外披本就薄軟，吳天德又早將無字的部分都剪了下去，更加短小，加上絲綢性滑，以致滑落出去，猶不自知，被魏進忠拾得。
　　再說田伯光難得有機會狗仗人勢，現在站在壹方巨石上唾沫橫飛、指手畫腳指派著那些大兵到處找人，真是威風八面、不可壹世。忽然壹低頭，看見地上站著壹個軍官，忙呵斥道：“叫妳們去找人，站在這兒作什麽？”
　　吳天德黑著壹張臉站在那兒，沒好氣地道：“妳不是要找我麽？還鬼叫什麽？”田伯光定睛壹看，忍不住呵呵笑起來：“妳壹剃胡子，馬上從老男人變成了小白臉，兄弟壹時沒有看出來。”說著從石上跳下來，嚷道：“別找了，別找了，吳參將找……哎喲……”卻是屁股上挨了吳天德壹靴子。
　　丁總兵的帥帳內，燭火通明，看見吳、田二人進來，丁紀楨歉然壹笑，道：“剛剛收到消息，本想明日再找吳參將商議壹下，老田說妳晚上閑極無聊，既然如此，咱們不妨連夜研究壹下最新的軍情。”
　　吳天德壹聽，活剮了田伯光的心都有，想想自己今晚本想和朱靜月參研壹番的房中秘術還是這混賬所傳，才忍下這口惡氣，問道：“不知有何重要情報？”
　　丁紀楨走到沙盤前，道：“兩廣稅銀已經起赴，沿澄海、饒平、漳西、渣浦壹路南來，只要壹進入我軍轄區，也便是倭寇易於登陸襲截的地段了。北條已是火燒眉毛，鬼丸十兵衛必定狗急跳墻，我們且來研究壹下哪些地段易受襲擊，早作防備。”
　　田伯光拍著吳天德的肩膀，聒噪道：“小丁對妳極為賞識，上次橫嶼島之戰上奏的戰功上可是給妳記了壹筆，今日若是剿滅這最後壹股頑匪，哈哈，大丈夫建功立業，便在今日矣。老吳妳拜將封侯的夢想要實現也不是難事。”
　　吳天德板著臉道：“吳某可沒有那麽遠大的理想。其實我壹直的夢想並不是要當什麽大將軍，我只是夢想自己是含著金飯匙出生的大家少爺，家有良田千頃，終日不學無術，沒事領著壹群狗奴才上街去調戲壹下良家婦女……”
　　丁紀楨十分驚詫：“……？！”
　　田伯光奇道：“哇，怎麽和我小時候的夢想壹模壹樣？”
　　吳天德十二分驚詫：“……？？！”
　　研究直到三更，三人都認為泉州是倭寇最易下手的地方，丁紀楨得意壹笑，道：“幸好我早已將大軍秘密遣往泉州部署，吳參將是泉州主官，此事應由妳來主持，待泉州事畢，本將壹定上奏朝廷，這件大功非妳莫屬。”
　　吳天德雖說誌不在仕途，還是有些感動，橫嶼島之戰自己根本未參與，這位總兵卻在功勞簿上記了自己壹筆戰功，此次這樣安排，也大有將功勞全部推到他頭上的意思，這樣的將官實在少見。不過他偶而看丁紀楨和田伯光交換的眼神，好像深蘊意味，可壹時也想不出這眼神有什麽含義。
　　等吳天德退出帥帳，仰頭望著滿天星鬥，其時蟋蟀蟲鳴、更深露重，不忍再去打攪靜月，想想和靜月壹別百余日，今日好不容易重逢於此，竟不得雙宿雙棲，搖搖頭自嘲地壹嘆：“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嘆著氣回到帳內合衣躺下，怔怔地瞧了半天帳頂才沈沈睡去。
　　翌日，去丁紀楨帳中點了個卯，吳天德便想去福州城內見見曲洋、劉正風二人。向丁紀楨問清了二人的居處，見丁紀楨還有軍務要忙，便告辭退出，悄悄去對朱靜月說了，朱靜月雀躍道：“人家壹路急著來見妳，還沒有好好逛逛福州城，妳等等我，我去對魏公公說，他很好說話的，看看能不能壹起去。”
　　吳天德等在外面，想想她的話，竟然說後世人眼中最是恐怖的九千歲魏忠賢極好說話，不免好笑。又壹想這魏忠賢尚未大權在握，連他的主子也還只是個太子，說不定有多少人在覷覦他的位子，魏忠賢自然好說話。就像自己，若仍是酒店之中壹介大廚，哪能有今日的威風？可見人之變化，環境和權力的改變才是主因。
　　魏進忠昨日撿了壹件袈裟，回到帳內仔細查看，卻見內襯上記了密密麻麻無數小字，魏進忠雖然只是粗通武藝，不過沒有看過什麽房中術、素女經什麽的，倒不至於像田伯光壹樣壹見便想到閨房秘術上去，看看仿佛是壹種武功心法，心中十分高興。
　　東廠、內廠的權監們很多都身懷絕藝，魏進忠平時見了也極羨慕的，便將袈裟收了，心想：這武功記在袈裟上，想必是壹位佛門高僧所傳，日後依樣練習，若能有所成就，在司禮監也更易站得住腳。
　　此時聽朱靜月來說要去福州，也想去看看這南方大城景觀，立時應允，自己換了壹身尋常衣服，不然太監逛街也太驚世駭俗。壹行人走到轅門附近，被田伯光看見，這廝正無聊中，聽說忙也要壹起去福州遊玩。
　　吳天德本與朱靜月並轡而行，這田伯光眼睛尖尖，鼻子比狗還靈，吳天德怕他發現朱靜月是女兒身，見他跑來，已示意朱靜月避開，幸好田伯光根本不曾正眼瞧過這幾個京城來的軍官，朱靜月嘟著小嘴兒壹拉馬韁退到了後邊去。
　　過了約壹個時辰，進了福州城，田伯光道了聲別，立即壹聲歡叫，馬上加鞭，揚長而去。不必問，也知這廝必去煙花柳巷鬼混去了。魏進忠帶了其他幾名校尉也自去逛街，吳天德拉長的驢臉這才緩和下來，與朱靜月有說有笑的，要不是朱靜月壹身男兒打扮，吳天德恨不得把她抱上自己的馬兒來，摟著她的纖腰同行。
　　劉正風被鬼丸壹劍刺中肋下，幸好衡山派的身法最是詭異莫測，危急時倒身後縱，才沒有性命之虞。丁紀楨將他安排在福州名醫房老先生府上，派了兩名兵丁服侍。劉正風受的是外傷，只需靜養調理即可，現在臥於房中，曲洋坐於壹旁，兩人談琴論曲，聊得正歡，忽然有人通報，隨即見那日劉府中仗義相救的吳參將領了壹名小校，推門走了進來。這吳參將剃了胡子，模樣倒是變得俊俏許多，若不是事先得了通報，壹時還真的認不出來。
　　兩人都是老江湖了，站在他身後那小校，壹瞥之下便知是個年少女子，也不說破。曲洋將吳天德迎進來坐下，朱靜月本想冒充校尉，在門口兒站壹會兒，也被吳天德硬拉著坐下，雖然臉上感覺有些不自在，心中可是貼心得很。
　　幾人交談壹番，曲洋只說自吳天德走後，自己又在劉府住了段時間，看看嵩山派對劉正風未采取更進壹步的行動，兩人私下壹盤算，雖說劉正風捐了這官兒本是為了避免左冷禪糾纏，好歹也算是朝廷命官，吳天德對兩人又有救命之恩，現在福建倭寇橫行，於公於私兩人都該來助他壹臂之力，於是相攜而來，結果在寧德城恰好救了丁紀楨。
　　吳天德心中暗想：若是這兩人沒有救了丁紀楨，目前就不用為朱靜月的事操心了。當然，這也只是心中猛閃壹念，隨即便壓了下去，這樣做實在是未免太過無恥。
　　只是，那曲非煙揪著爺爺的胡子，軟硬兼施逼他帶自己來找吳大胡子的事，曲洋自然不便對吳天德講。這時看他帶來的女子，雖然壹身校尉打扮，卻是英氣勃勃、俊俏動人，暗想：這位吳參將為人雖然極好，卻也是風流種子，自己的孫女自幼嬌縱，未必適合於他，更是絕口不提。
　　倒是吳天德聊了壹會兒，不見那個調皮的小丫頭，開口問道：“非煙丫頭呢？她去哪裏了？”
　　劉正風接口道：“劉某來福建前，已著人告知我侄軻軒，此次受了傷，怕他惦念，本想派個車行夥計去泉州知會壹聲，非煙丫頭在這兒呆不住，便自告奮勇跑去報信。”他看了看曲洋神色，本來還有壹句話，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自然是想告訴他，曲非煙主動跑去泉州，主要原因還是因為那是吳參將的駐地，此去是想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遇上他罷了。
　　吳天德心中其實很喜歡曲非煙那小丫頭兒，但這時不過是覺得這個小妹妹非常可愛罷了，倒未想到過男女之情上去，問過她不在，雖略感失望，也未太過在意。
　　坐了陣兒，吳天德安慰劉正風在此好好靜養，待掃平倭寇後壹定再來見他，便告辭離去。出了院門兒，仆人牽來兩人的馬匹，這時吳天德看見角門裏擡出壹頂綠昵小轎，老吳隨口問了壹句：“這是房神醫家的女眷麽？”
　　牽馬的家仆笑嘻嘻地道：“將軍大人，那位是我家老爺的青樓知己，昨夜留宿府上，這晌兒才正要回吶……”想想那位房神醫白須白發的模樣，吳天德不禁啞然，朱靜月在他身後輕輕哼了壹聲，嘟囔了壹句：“老不修。”
　　吳天德幹笑壹聲，擺出壹副正人君子的面孔，接過馬韁來與朱靜月各自上馬，緩轡並行。這胡同兒醫堂茶肆、酒樓繡莊頗多，人來人往，二人不便急行，緩緩隨在那吱呀呀的小轎，走出胡同兒。
　　胡同口兒壹座好大的胭脂店，吳天德在馬上向朱靜月靠近壹些，悄悄說：“月兒，我陪妳去買些胭脂水粉。”朱靜月忸怩了壹下，道：“妳我都是壹身男人裝扮，進去那裏豈不叫人笑話？”
　　吳天德色迷迷地上下打量她，不懷好意地笑道：“世上若有妳這樣俊俏的男子，吳某也要收進金屋收藏了，嘿嘿……”說著翻身下馬道：“快下來吧，不妨事，且不說妳的模樣，瞎子也看得出是個女人，就算是男人，買胭脂送給自己的女人誰又管得著呢？”
　　朱靜月啐了壹口，心中也實實想在心上人面前打扮得更漂亮些，便下了馬，二人並肩走上石階。這時吳天德發現壹個裊裊婷婷的女子在侍婢的攙扶下扭著腰肢走上臺階，粉裙下壹雙白色的弓鞋，腳比起那嬌怯怯的模樣略顯有些大。
　　吳天德低聲向朱靜月笑道：“妳看那女子身子嬌弱，可是壹雙蓮足似乎略大了些呢。”朱靜月白了他壹眼，嗔道：“壹雙賊眼，亂看什麽？這樣風騷的女子妳很感興趣是麽？”
　　吳天德忙壹整面孔，連忙小聲道：“哪有哪有，我怎麽會喜歡她呢？這女子壹看就不是個正經女人，這種女人我是決不會去結識的”
　　那女子感覺身後似乎有人，扭過頭來壹雙媚目掃了壹眼，看到吳天德忽然壹怔，呆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麽，再壹看他旁邊雖是男裝打扮，卻脂粉氣頗濃的朱靜月，唇邊忽然浮起會意的笑意，姍姍走來，嬌聲道：“喲兒，是妳呀大胡子，怎麽現在把胡子剃掉了？好像模樣更俊了呢。”
　　吳天德幹笑兩聲道：“小姐，妳認錯人了吧？”說著心虛地看了朱靜月壹眼。朱靜月壹臉狐疑之色：笑話，不認識？那人家怎麽知道妳原來壹臉胡子？哼！小妮子心裏開始犯酸了。
　　吳天德可是真的不記得認識這麽壹位美女，心裏那個冤呀，那彩裳女子格格壹笑，媚目壹瞟朱靜月，道：“是妳相好的？嗯，模樣挺俊俏的呢，難怪那日妳壹聽二百兩銀子就落荒而逃，害得人家在那麽多恩客面前丟臉。”說著恨恨地橫了他壹眼。
　　吳天德壹聽，刷地壹下，寒毛兒都豎起來了。老天！這‘女人’就是那日在紅樓拋繡球兒招嫖客的那個‘人妖’呀？那日他頭上蓋著珠簾兒，只覺秀美無方，倒也看不全他的相貌，他怎麽還記得自己呀？
　　吳天德暗暗叫苦，他卻不知這位兔兒爺慣作的生張熟李生意，識人記人的本事那是壹定要好的，再說當日吳天德在臺上聽了林平之幾句話，先是打擺子般壹陣哆嗦，繼而壹招‘仙人指路’，馬不停蹄地沖出巷去，印象太過深刻，所以他雖剃了胡子，這位相公倒仍記得他。
　　吳天德偷眼兒往旁邊壹瞧，仿佛看到壹朵蘑菇雲沖宵而起，熾熱的熔漿已經噴射了出來，而自己就是那灼熱氣流中壹粒小小的灰塵，正不知如何解釋呢，只聽壹個贊羨的聲音道：“啊！好漂亮的小娘子，吳兄，真是好福氣啊，哈哈哈……”
　　吳天德扭頭壹看，卻是田伯光攬著壹個風騷妖媚的女人晃晃悠悠地逛了進來，正色迷迷地看著眼前這個兔兒相公。吳天德壹見，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根救命稻草，連忙壹步搶過去，抓住他的手，熱情地道：“田兄，妳來得正好，哈哈哈，兄弟還有要事在身，這就告辭了，啊哈哈哈……”
　　回頭去看靜月，早氣哼哼走了出去，連忙追了出去。田伯光楞在當地，心想：什麽事我來得正好？正莫名其妙中，擡頭迎上那美人兒柔情似水的壹雙眼睛，頓時壹跤跌進棉花堆裏，什麽都顧不上了。
　　壹出了店門，朱靜月就翻身上馬，縱馬馳上大路，吳天德跟在後面，好說歹說，大姑娘就是板著壹張俏臉不理他。壹路奔回城外軍營之中，吳天德大白天兒的，不好直接沖進她帳中，只好有意無意地圍著她的帳篷打轉兒，想找個機會見她。
　　直到天色昏黃，才見朱靜月端著壹個銅盆兒走出來。朱靜月外邊雖穿著官兵衣裳，內裏衣服還是女裝，總是趁晚上人少時才在盆上蓋了件軍裝，跑到河邊去洗濯。
　　吳天德見是個機會，悄悄跟了上去，見朱靜月蹲在河邊洗衣服，忙湊了上去。朱靜月洗的都是女子貼身的穿著，雖然早和吳天德有過魚水之歡，也不堪讓他看見自己那些物件兒，忙挪到壹旁掩上，狠狠地白了他壹眼。
　　吳天德見靜月瞪他，心裏總算舒了口氣，若是朱靜月壹直不理他，那才真的糟糕了呢。好話說了壹籮筐，朱靜月俏顏上才稍見霽色。
　　吳天德口中所述，乃是壹位少年英雄，風塵仆仆，路經此地。看見路旁有許多人圍在壹起，以為有甚不平之事，憤而拔刀躍上，不料卻是風月場中在選壹位花魁。那花魁見了自己相貌，大為青睞，不能自持，便要委身於他。這少年英雄想起自己心中所愛，那正是富貴不能淫、美色不能動，雖然那花魁百般挑逗，卻是任爾東南西北風，意誌堅定鬥誌強，終於經受住嚴峻的考驗，最為有利的佐證便是城中所見那女子也親口說自己讓她在眾多恩客面前丟了臉。
　　朱靜月聽著總算消了怒氣，雖然總覺得他話語中頗多不盡不實之處，可是這是自己挑選的壹生相伴的良人，也不能讓他太過難堪了不是，最後恨恨地瞪他壹眼，嗔道：“人家是選花魁妳都看不出來麽，還要拔刀相助？妳簡直就是壹頭豬！”
　　吳天德見她模樣，知道此關已過，涎著臉笑道：“就算我是壹頭豬好了，無論投胎轉世多少次，也要永遠記得月兒對我的好。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同圈豬。”
　　朱靜月剛剛聽了兩句，心中感動，隨即被他不倫不類的俏皮話逗得“噗哧”壹笑，吳天德心想：哎喲我的媽啊，可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哄得朱靜月開心，吳天德又大獻殷勤，雖然朱靜月百般反對，還是搶過她的衣服幫她洗起來。朱靜月臉紅紅地瞧著他，覺得自己真的沒有選錯人，這世上哪有男人這麽體貼？居然會洗衣服，而且還幫著女人洗衣服，心中幸福的感覺，暖烘烘的。
　　洗完衣服，吳天德雄赳赳、氣昂昂地跟在朱靜月後面，心中美滋滋地唱著：“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胸前紅花映彩霞，愉快的歌聲滿天飛……”忽然想到自己不是打靶歸來，而是要去打靶，不禁嘿嘿賊笑。
　　看看走回營內，朱靜月有意要和自己拉開壹些距離，吳天德忙喊了壹聲，然後低低地說：“月兒，妳先回去吧，我……我等會兒過去。”
　　朱靜月靜了靜，輕輕嗯了壹聲，這壹聲雖然細微，聽在吳天德耳中簡直如同仙樂綸音。吳天德正心中暗樂，忽然聽到壹個大驚小怪的聲音喊道：“老吳，妳在這裏？唉呀呀，讓我找得好苦，太恐怖了。”
　　朱靜月只走出十幾米去，聽見聲音也站住了。吳天德扭頭壹看，只見田伯光露了壹手極漂亮的輕功，壹步掠到自己面前，哈哈笑著道：“妳這小子，我還當妳是正人君子，想不到比我老田還那個啊，居然去玩相公，哈哈哈……聽說那美麗的小夥子還和妳拜堂來著？”
　　“呃？老吳，妳怎麽了？餵餵，妳不要暈過去呀，這是怎麽了？來人哪，吳參將暈倒了！那誰，妳快過來扶他壹把……噯，妳怎麽還跑了？真沒規矩……”
　　“天啊，讓我死了吧。”吳天德壹睜開眼看見田伯光那張大臉正趴在自己面前看著自己，連忙又閉上眼睛。他真的是……真的是……永遠永遠不想再見到田伯光這個大嘴巴了！
　　第二天，是吳天德最苦悶的壹天，他寧願現在就去對上鬼刃十兵衛那犀利的長刀，也不願意和朱靜月這般冷戰。他已經玩不出任何花樣了，朱靜月雖不信他真的去嫖男妓，但是看來那骯臟地方畢竟是去了，板著臉只不理他。
　　吳參將最後也顧不得被人看出她是女兒身，揪著田伯光的衣領去見朱靜月。看著吳天德那要殺人的目光，田伯光使出渾身解數、上躥下跳，直說得風雲色變、海靖河清，才讓朱靜月相信吳天德不是要去嫖妓誤進了相公堂子，吳、朱兩國壹觸即發的緊張局勢總算緩和下來。從此以後好色如命的田伯光畏朱靜月如虎，避之猶恐不及。
　　午後，吳天德坐在帳內盤膝打坐，他的混元氣功已經練至第七重境界，較之當初黃公公的功力還要深厚。黃公公雖習練此功日久，畢竟始終不曾得到第三卷心法的傳授，所以功力反不如今日的吳天德深厚。只是近來吳天德功力進展仿佛進入了高原狀態，進展緩慢。原來黃公公給他擴展經脈所造成的速成效果已經差不多了，再往後得靠他自己努力了。
　　想想朱靜月已不生氣，自己晚上偷偷潛去，好好哄壹哄她。靜月雖然表面上十分刁蠻，其實卻很是溫柔，看起來是朱靜月降著他，其實有什麽事不是順著他的？到時……吳天德就不禁偷著樂。
　　按照混元氣功功法中的說法，他現在的內功已經打通了奇經八脈，自任督二脈自成壹道體內循環體系，也就是道家最上乘的胎息功法。雖然距離打通天地二橋、三花聚頂的境界尚遠，但是打通奇經八脈，代表著達到這種境界也只是時間問題，而不必擔心資質和悟性方面的能力了。
　　就在這時，帳外忽然有人道：“站住！”只聽田伯光的聲音怒道：“我是丁總兵身邊的人，妳們難道不知道？為什麽不讓我進去？”
　　門口的衛兵道：“吳參將吩咐過，無論什麽人都可以去見他，唯獨田先生妳，不見！”
　　吳天德聽了微微壹笑，這田伯光連著兩次壞了他的大事，實在叫人著惱，有時他真懷疑是不是老天特意派他來折磨自己的，今日入定前幹脆喚了兵士在門口把守，叮囑他們如果田伯光來見他，那是萬萬不見的。
　　田伯光氣惱道：“這話從何說起？今晚就要離開了，他都不肯見我？我不就說錯壹次話麽？”
　　吳天德聽說他今晚要走，心中大喜，連忙搶出帳外，哈哈笑道：“田兄，誤會誤會，吳某和妳開個玩笑罷了，請進請進。”說著將田伯光請進帳內，殷勤地為他斟上壹杯熱茶，關心地問道：“田兄今晚要走？”
　　田伯光探頭向門口瞧了瞧，神神秘秘地道：“正是，稅銀已進入福建地界，丁大人為迷惑敵酋，這兩天趕回福州，藉知府大人納妾之機，前去祝賀，四處公開露面，暗中命令已經秘密潛往各處的精兵分別集結，扼守要道。今晚我們要趕去接送運銀車隊，以策安全。”
　　吳天德壹聽，哈哈笑道：“如此甚好，吳某在此先預祝田兄此去馬到成功呀，哈哈哈～～～”
　　田伯光聽了壹怔，道：“妳祝我什麽？此行的主將是妳呀，田某壹介江湖人，難道能去指揮千軍萬馬？”
　　吳天德臉上的笑容頓時呆滯，半晌才道：“妳是說……今晚我要和妳壹起離開？”
　　田伯光欣然笑道：“正是正是，前次龜島田某壞了大事，此次願做吳兄馬前小卒，鞍前馬後，為妳效力。吳兄？妳是不是太開心了……吳兄？”
　　吳天德忽然壹個虎撲，雙手掐住田伯光的脖子，惡狠狠地道：“我掐死妳這個混蛋，我掐死妳這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