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壹章
　　“慶兒，慶兒！吃飯啦。”大腳站在院門口扯粗了嗓子在喊吉慶。
　　正到飯口，家家的房脊被壹股股的炊煙繚繞著，濃濃得裊裊升起，到了高處被風壹打，便又吹散了。街上並沒有多少人，偶爾會有幾只狗追逐著跑過，縱橫的巷口深處，卻沒有以往吉慶嘹亮的回應。
　　大腳喊了半天便氣餒了，摔摔打打地轉了身。
　　娘喊得時候，吉慶正倚著門框看巧姨和大巧兒在做飯。兩個人各忙各的，給了吉慶壹個背影兒。
　　吉慶並不在乎，有滋有味的掃視著兩個忙碌的身影，瞇著個眼睛卻心滿意足。
　　同樣是細腰翹臀，巧姨的屁股寬厚圓熟帶著略有誇張的豐滿，而大巧兒則含蓄收斂盈盈實實。
　　這幾天吉慶並沒有和大巧弄上幾次，倒仍是和巧姨來得暢快。大巧兒初識人事，但多了些春意正濃的嬌羞，每次吉慶糾纏過去便總是欲拒還迎的扭捏，倒也有另壹番滋味兒。吉慶還是更喜歡和巧姨弄，過癮爽快得很。就像是酒席上的兩盤菜，大巧兒就似那涼拌的菜心兒，酸甜可口清新怡人，而巧姨就是那濃郁的殺豬菜，熱乎乎吃壹口就冒汗，卻解饞管飽。
　　或許是大巧兒還沒到貪歡沈溺的年齡，也可能是少女與生俱來的羞澀，每次吉慶拉扯著她，便總是推推搡搡的。有兩次竟把他推進了巧姨那屋，巧姨卻又把他推回來，吉慶壹時覺得自己倒像個皮球，被娘倆兒踢來踢去卻誰也不抱在懷裏。
　　“快回吧，妳娘叫妳呢。”大巧兒聽到了大腳嬸的聲音，回頭喚吉慶。吉慶仍在傻呵呵的思量著，被大巧兒打斷，楞怔了壹下提腿便要往出走。還是巧姨老道，順手攔了壹下。估摸著大腳回了，這才放吉慶出去。
　　吉慶嗖嗖的跑回家，進院門便看見爹和娘坐在葫蘆架下吃飯，爹悶頭喝著酒，娘卻仍是耷拉個臉冷得像臘月裏的冰。
　　這些日子娘總是這樣，也不知道為啥。真想扭頭回去，卻沒那個膽子，只好硬著頭皮說了壹聲“回來了”。
　　大腳眼皮都沒擡，也沒理他，等吉慶拿個馬紮挨著坐下了，才冷冷的問了壹句：“又死哪去了？” 吉慶伸手抓過壹個饅頭，咬了壹口，塞滿了的嘴像含了個核桃，伸著脖子咽下，這才小聲地說：“沒去哪兒，玩去了。”
　　大腳斜著翻了他壹眼，仍是冷冷的：“上哪兒玩了？” “在鎖柱家。” 大腳猛地把筷子往桌上壹拍：“妳放屁！” 吉慶嚇了壹跳，手壹抖，饅頭差點兒掉在地上。
　　“鎖柱找妳了，人家說好幾天沒見妳了！”大腳鐵灰著臉瞪著吉慶，當真是生氣了。大腳溺愛著吉慶，好吃的緊著吉慶好穿的盡著吉慶，只要不偷不搶，大腳幾乎可以容忍吉慶的任何過失。但大腳最不能原諒的也是最怕的，是吉慶扯謊！大腳壹直固執的認為，孩子和娘扯謊，那會離了心。 吉慶見娘真的急了，這下才知道要壞事。
　　小時候讓娘逮著過壹回，偷吃了娘藏在頂櫃上的白糖。娘發現了問他，他卻硬挺著不認，賭咒發誓的說壹定是耗子。那次，讓娘按在炕上好壹頓笤帚疙瘩，過了兩天，屁股蛋兒上仍是壹縷子壹縷子的紅道道，都不敢挨了板凳。吉慶清楚地記得，娘那次指著腦門告訴他：不興扯謊！再扯謊，打折了妳的腿！
　　從那回起，吉慶還真就沒敢和娘扯過慌。
　　“說！”大腳把碗也往桌上壹頓：“去哪了？”
　　吉慶可憐巴巴的擡眼看著娘怒氣沖沖的樣子，有心再編個慌，張了張嘴，卻下意識的說了實話：“……在巧姨家。”
　　“巧姨家？”大腳疑惑的盯著吉慶，倒稍稍的放了心。合著這幾天早出晚歸的就在借壁兒(隔壁)？忙又追問了壹句：“真的？不扯謊？”
　　“不扯謊！” 大腳這才把心落了肚子，重新端起碗筷，捋著碗邊兒“噝溜噝溜”的喝著粥，見吉慶皺眉撅嘴地還在忐忑的張愰，倒壹下軟了心腸，柔聲說：“在巧姨家就在巧姨家唄，扯啥慌呢？”又夾壹筷子菜填到吉慶碗裏，往他跟前推了推。
　　吃過飯，吉慶再沒敢撂下碗筷就跑，卻幫娘收拾了起來。倒弄得大腳壹時感動得不行，這孩子咋就懂事了？想起剛才自己發火的樣子，更覺得心裏溲溲地疼，忙拽開他：“去吧，娘弄。”
　　吉慶沖大腳咧嘴笑笑，這才壹顛兒壹顛兒的出了門。
　　太陽已落下了屋脊，再沒了白日裏猙獰的樣子，竟溫柔了許多，橘黃帶紅像熟透了的柿子。曬了壹天的炙熱也慢慢消散，微微的風從大運河上吹過來，有壹些腥氣又裹挾著隱隱的草香。
　　大腳收拾利索，搬了個馬紮坐在葫蘆架下，見長貴拿把鐵鍬“蹭蹭”的磨，像是對他說又像是自言自語：“慶兒大了呢，十六了吧？”
　　“嗯。過兩月就到了。”長貴甕聲甕氣的答了句。
　　“慶兒是十月份的生日，二巧兒呢？比慶兒晚了幾個月？”
　　長貴擡頭瞟了大腳壹眼，納悶她咋就想起了這些？
　　大腳卻沒理他，仰著頭看頭頂上懸掛著晃晃悠悠的葫蘆，嘴裏仍在自言自語：“記得生二巧兒的時候，天兒都涼了呢……”猛的想起，壹拍膝蓋：“對！是臘月裏的事兒嘛，剛過了臘八，那天妳和巧兒爹還在大河裏鑿冰網魚呢，是我跟頭把式地去喊得妳們。”大腳高興了起來，思緒飄飄悠悠的竟記起了那些年的好些事兒。日子過得真快呢，轉眼就十多年了。那時候真好，大河水都是那麽的清冽，兩個壯實實得漢子，家裏家外的都是把好手，後來咋就這樣了呢……瞟壹眼仍悶頭幹活的長貴，又想起了自己和他巧姨，突然的就那麽壹酸，眼前壹下子朦朦朧朧的竟隱隱的濕了。
　　大腳嘆了口氣，眼神兒偶然撇到敞開的院門，見門口壹個熟悉的身影走過，忙大喊：“他巧姨！” 話音剛落，壹個俏生生白凈面皮兒笑盈盈地便閃了進來，當真是巧姨。 巧姨站在門口兒，卻不進來，隨時要走的樣兒，伸了脖子問：“幹啥大腳？有事兒啊？” 大腳順手拿過壹個板凳，往地下壹頓：“非得有事兒才能叫妳？過來。”
　　巧姨只好扭扭噠噠的過來，坐下和長貴打了個招呼，又轉身和大腳說：“這不沒蚊香了，想去買壹盒，咋啦？”
　　“我問妳，這兩天慶兒壹直在妳那兒？”
　　大腳問得輕松，可把巧姨嚇了個骨軟筋麻，張個口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心差點沒從嗓子眼兒跳出來。
　　“問妳呢？是不？”大腳捅了巧姨壹下。 “哦……”巧姨這才回過神來，不知該點頭呢還是搖頭。
　　大腳卻沒看出巧姨的慌亂，把馬紮提了提，挪到巧姨邊兒上，胳膊肘撞了巧姨壹把：“我說，二巧兒也不小了吧。”
　　“……哦，是吧。幹啥？” “廢話，說了的話不算數了？這些天慶兒見天的往妳那跑，妳沒看出點啥？”
　　“啥……啥啊。”巧姨還驚魂未定的，瞪大了眼卻不敢直視大腳，腦子猛地壹亮，這才明白大腳的意思，心呱嗒壹下掉了下來，說出的話都帶了輕松愉悅： “看出來哩，好著呢。”
　　“真的？”大腳頓時來了興致：“咋好哩，說說說說。”
　　巧姨卻掩了口撲哧壹笑，推了大腳壹把：“人家好哩，我壹個老娘們兒有臉攏著看？”大腳也笑了，又說：“那妳也得盯緊了，還是孩子呢，別傻乎乎地做出了啥事。”
　　巧姨明白大腳的意思，嘴裏卻戲謔著：“做就做唄，那就真賴上妳家了。” 說完格格的笑。
　　“妳個不正經的，說正事呢。”大腳又湊了湊：“等轉了年，慶兒他倆上完了初中，就把事兒定了吧。”
　　“誰啊，和二巧兒？”巧姨這才明白，說了半天敢情大腳說得是二巧兒。壹想也是，當初敲定的也是二巧兒，誰知道當間兒竟杵出了這麽壹杠子呢？壹想起大巧兒，便有些發愁，只好含含糊糊的搪塞：“行啊，妳說了算，倆閨女呢，妳隨便挑。”
　　大腳這下放了心，籲了口氣：“中，就這麽辦了！”
　　巧姨站起了身，往外走著，臨出門卻又撂了壹句：“妳還是問問慶兒吧，現在可不興父母之命了。”
　　“慶兒也得聽我的。”
　　巧姨撇撇嘴沒再說什麽，轉身出了大門兒，扭身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