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我承認，剛剛知道那不是我的孩子的時候，我也有過憤怒，也有過難過。但是，漸漸地，我冷靜下來。雖然我不知道孩子究竟是誰的，究竟是怎麽回事，但是我能夠深深地感覺到，我們之間的愛還在，我能感覺到妳對我的感情從來沒有改變過。既然這樣，不是我的孩子又有什麽關系呢？不是我的孩子，但那是妳的孩子啊！她不是在妳的腹中孕育嗎？而妳是我最親愛的妻子，妳的孩子，又怎麽能說不是我的孩子呢？如果我們能去抱養壹個不屬於我們雙方的孩子，我為什麽不能接受妳十月懷胎所生的孩子呢？

　　於是，我就這樣接受了妳和孩子，我懷著真正的父親的心情，期待著孩子的出世。

　　記不清什麽時候，反正是很快，我知道了孩子是壹鳴的。更準確地說，應該是我憑直覺猜到了孩子是壹鳴的。因為我了解妳，我最親愛的妻子，無論妳多想要壹個孩子，妳也不會輕率地跟壹個毫無感情之人亂來的。只有壹鳴，這個妳始終牽掛的師弟，才有可能被妳認可而做這個孩子的親生父親。

　　知道這個情況後，我的心又在猶豫了。如果妳想跟壹鳴在壹起，我該成全妳們嗎？我自己也不知道。有很多次我下決心想向妳問明白，可每次我又自私而膽怯地退縮了，我怕如果妳說想跟壹鳴在壹起，我沒有勇氣讓妳走。後來我為自己找到了自私的理由，因為我在壹鳴那裏見到了和他住壹起的女朋友，他們過得很甜蜜，很幸福，我想我不該拆散他們，所以我可以不必讓出妳來。

　　往後的事情就不多說了，我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嵐嵐出生那天，我叫來了壹鳴，畢竟他是孩子的親生父親，我不該剝奪他守候著自己孩子出生的權利，那壹刻的緊張和焦慮，都是壹個父親應該經歷的。嵐嵐出生之後，我看得出壹鳴是那麽地喜歡她，也看得出壹鳴強忍著自己的感情不要流露，可是我仍然自私地什麽也沒說，自私地占有著本該屬於他的歡樂。

　　如果沒有嵐嵐滿月那天，樂樂的那句話，我想我還會繼續保持這樣的狀態。我掩耳盜鈴地以為，我們三個當事人不說出來，就誰也不會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就可以壹直偷取別人的幸福。然而，嵐嵐滿月時候，樂樂的話讓我認識到，紙是包不住火的。我也看出那天妳準備跟我說這件事情了，我借故阻止了妳，因為我還沒有想好怎麽面對謎底揭開的壹刻。

　　王麗，來到惠州這幾天，我仔細地想了很久，現在想清楚了，我必須直面這件事情。我不能讓妳再承受壓力，如果有什麽壓力，也應該是我來承擔，因為我是男人，是妳的丈夫。

　　王麗，我愛妳，從我們認識，直到今天，我對妳的愛始終如壹。因為我愛妳，所以我會答應妳的壹切要求，包括——離開我。

　　在這裏的會議上，有壹個單位邀請我會後去他們那裏做幾天的講學及交流，我答應了，這樣我就有時間將這封信發給妳，並且給妳時間考慮。請原諒我采用寫信這種古老的通訊方式，這可能有點拖拖拉拉，不直截了當。但是，妳現在帶著孩子，總不上網，而且我也不喜歡用電子郵件談這樣的事情；如果要我跟妳面對面地談這些，或者在電話裏來談，我真是不知如何開口。

　　王麗，我還能擁有妳、擁有嵐嵐嗎？我等待妳的答復。

　　建國字又：寫完這封信之後，我覺得壹下子輕松了，不管結局怎樣，話總算說出來了，不用藏在心裏。我想，這件事情解決後，對我、對妳還有壹鳴而言都有好處，我們大家都會輕松。

　　現在已經十點多了，我突然很想去外面那個西湖邊走走，我此刻輕松的心情，壹定能讓我體會到跟前幾天不壹樣的西湖美景吧？至少，肯定跟當年朱自清在荷塘邊的心情不壹樣了。

　　我能遙想到妳和嵐嵐甜美的睡容，晚安，我的兩個寶貝。

　　建國又字3

　　是了，這就是李建國夜裏獨自壹人離開賓館，到湖邊去的原因，這也就是他最終遭遇襲擊而且至今躺在醫院的原因。

　　應該怪誰？兇手當然罪不可恕，但是張壹鳴自己呢？應該承擔多少責任？難怪師姐如此心痛，如此自責。

　　張壹鳴看完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將信放在身邊的茶幾上，站了起來，只對姚靜說了壹句：“妳們都在這裏陪著師姐，我去醫院了。”

　　七月的夜晚，暖風熏熏，北京的街頭霓虹閃爍，車水馬龍，景象熱鬧。李建國壹定很喜歡朱自清，很喜歡《荷塘月色》張壹鳴此刻也想起了《荷塘月色》中的壹句話：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麽也沒有。

　　是的，此時此刻，張壹鳴的心中什麽也沒有。沒有興高采烈，那是當然的；沒有怡然自得，那也是當然的，甚至，此刻應該有的悲傷，他似乎也沒有。

　　張壹鳴就這樣平靜地開著車，行駛在去往醫院的路上，壹點也不焦躁。他耐心地避讓亂穿馬路的行人，耐心地等待紅燈，耐心地在擁堵的道路上走走停停。

　　壹路上，張壹鳴回想著記憶中李建國的點點滴滴：他受傷那次，李建國去家裏看他；他和李建國壹起等在產房外面；以及，嵐嵐滿月那天的情形。李建國早就知道了壹切，可他對張壹鳴，仍壹如既往地懷著兄長般的關懷；明明是張壹鳴做了錯事，可他還在信中自責……張壹鳴怎麽也想不通，李建國做錯了什麽，為什麽會是他遭遇到這樣的不幸。於國，李建國可稱棟梁之材；於家，李建國應是頂梁之柱；於王麗，李建國是好丈夫；於張壹鳴，李建國是好兄長；於嵐嵐，張壹鳴相信李建國壹定會是壹個好父親。

　　這個時候，廣州的胡總曾經對張壹鳴說過的話歷歷在耳：有的時候，妳不惹事，事要惹妳。李建國的受傷，是對這句話最好的詮釋。張壹鳴想，也許，自己應該用行動詮釋另壹句話，方正輝說過的話——犯我威嚴者，不惜千裏，雖遠必誅。……4病房裏，李建國仍舊靜靜地躺著，張壹鳴到了之後，讓原來守在這裏的李建國的同事回去了，然後關上房門，輕輕坐在了李建國的病床邊。

　　“李大哥，我來陪陪妳，跟妳聊聊天……”

　　張壹鳴看著李建國平靜的面容，宛若熟睡。

　　“李大哥，妳想聊些什麽？惠州的西湖，清華的荷塘，或者，我們就聊聊散文，聊聊朱自清……”

　　張壹鳴將手伸進被子裏，握住了李建國的手。雖然壹直蓋著被子，雖然是炎炎的七月，李建國的手卻是冰涼。

　　“李大哥，妳很喜歡朱自清，是嗎？那妳肯定也很熟悉他那篇《背影》熟悉《背影》中的父親了。李大哥，我覺得妳將來肯定是那樣的壹個父親，真正的父親，好父親。到時候，讓嵐嵐也學寫文章，為妳寫壹篇跟朱自清壹樣的好文章。不，要比朱自清那篇還要好，……”

　　“李大哥，妳可能不知道，其實我挺討厭有些文人的。當然，朱自清除外。嗯，還有，魯迅也除外。我覺得魯迅很不錯，妳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