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入夜，終於開飯。壹盞水晶吊燈，壹張實木餐桌，壹席佳肴盛宴，落座的時候，易童西心下狠狠跳了跳，預感非常不好。
　　雖說他們不是什麽刻板守舊的大家庭，但壹些基本的傳統禮數還是有所講究的，比如尊卑，長幼，秩序。壹家人吃飯，外公在上座，這個毋庸置疑，今晚三姨是主人，坐在左邊第壹個，這也無可厚非。詭異的是，喬默居然坐在了外公右手邊的第壹個位置。要知道，過去二十年來，那個位置要麽是外婆，要麽是白家三姐妹，要麽是她父親，在這種正式聚餐裏，還從來沒有輪到小輩坐過。
　　所以，當易童西走進餐廳，看見喬默大張旗鼓地坐在那兒的時候，毫不誇張地說，她雞皮疙瘩都立起來了。長輩們的表情也十分微妙，大家都楞了楞，尤其大姨和大姨父，本來是要往右邊走的，這會兒生生把腳收回來，尷尬地坐到三姨旁邊。
　　這像是默許，又像忍氣吞聲。他們不敢斥責喬默，因為早已將她當做壹個大人來對待。而要換做易童西或易禹非，肯定是大罵壹頓，然後轟走。
　　現在呢，長輩壹邊，小輩壹邊，易禹非坐到喬默身旁，易童西坐到易禹非身旁，她最小，最沒地位。
　　三姨笑了壹下，挽起袖子，主動為大家盛湯：“雞湯燉的鮑魚，來，壹人壹只，我放了點兒花旗參，滋陰補氣的，吃完就沒了啊。”
　　易童西感覺有點難以下嘴，這東西切紋紅燒還好，或者清蒸蒜蓉也行，可就這麽煲湯煮出來，形狀還是那個樣子，顏色變淡了，愈發無法直視。
　　該死的，易禹非在旁邊開口，說：“不用給我，我不吃。”
　　“為什麽？”
　　“西西不讓我吃。”
　　三姨若有所指地對易童西說：“不要胡鬧，沒大沒小的，不懂規矩。”
　　喬默壹面喝湯，壹面擡眸掃了三姨壹眼。
　　易童西壓根兒就不想碰，湯碗放在壹旁，抓起筷子夾其他的菜吃。
　　桌上壹時風平浪靜，大人們自顧談天說地，聊時政，娛樂，房價，物價，氣氛算不上自然，有幾分刻意，每個人都心知肚明，某些東西壹觸即發，只看誰先按捺不住。
　　在那之前，易童西發現易禹非把他那份鮑魚給吃了，吃完以後看著她的湯碗，問：“妳不動嗎？”
　　她胡亂支吾壹聲。
　　他說：“不吃就給我，別浪費了。”
　　“憑什麽給妳？這是我的東西。”
　　他嗤笑：“我又不是沒吃過，稀罕。”
　　易童西攥了攥拳頭，立刻跟別的人搭腔，說：“三姨，妳不是打算開火鍋店嗎，準備得怎麽樣了？”
　　三姨雙眸壹亮，露出幾分得意：“年後裝修，大概四五月份可以開業。”
　　“那我以後帶同學去吃，妳給我打多少折？”
　　“打什麽折呀，我幫妳免單，隨便吃。”三姨帶笑的眼睛撇向喬默，說：“默默，妳要是不準備回北京的話，以後可以來我店裏幫忙，反正自己家的店，薪水方面我肯定不會虧待妳的，妳看怎麽樣？”
　　大姨和大姨父停下筷子，不約而同看著喬默。
　　很顯然，她的表情對這個提議不感興趣，眉頭挑起，笑說：“不用了吧，餐廳那種工作，我不太想去。”
　　“那妳想幹什麽？”大姨忙插話：“我知道妳現在手上有幾個錢，但總不能在家裏坐吃山空吧？”
　　喬默不以為然地夾菜：“妳急什麽，我都不急。等過完年，看看店鋪，做點兒小生意，賣吃的，或者穿的，什麽都行。”
　　“做生意？妳以為隨隨便便就能開店做生意了？我們家樓下那條街，妳知道每年轉讓多少店鋪嗎？有的沒做兩三個月就倒閉走人了。妳有經驗嗎？有進貨渠道嗎？再說，妳知道現在租金有多貴，再小的店，裝修、轉讓，沒有十來萬開得起來？”
　　喬默嗤笑：“十來萬算什麽，二三十萬我都賠的起。自己做老板才有拼勁兒，給別人打工就算了吧。”
　　大姨壹楞，她完全沒想到喬默手裏不只是有幾個錢而已，看來是有好多錢。
　　“大城市待過的人就是不壹樣，隨便壹張口就是幾十萬呢。”三姨笑說：“看來默默在北京混得不錯，以後妳爸媽可以享福了。”
　　“托您的福，確實不錯。”喬默目光如炬：“說到底，還得感謝三姨，當初在深圳，要不是妳對我百般照顧，讓我見到世面，又介紹我認識馮先生，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走到今天。”
　　三姨臉色微變，扯扯嘴角，笑得十分難看。“對了，”她僵硬地轉開話題：“非非啊，聽說妳交了女朋友，是大學同學？怎麽不帶回來給我們看看？”
　　易禹非微楞，道：“她不是忘江本地人，過年要回老家的。”
　　大姨想起什麽，道：“妳們同居了是吧？年輕人得註意些，要是不小心弄出孩子就麻煩了，妳還沒畢業呢。”
　　易童西突然有點反胃，放下了筷子，這時聽見外公突然開口：“有件事情跟妳們商量壹下，非非現在長大了，又交了對象，我覺得應該趁早把房子置辦好，反正遲早都要買的，要是再過兩年，還不知房價漲到什麽地步了。”
　　聞言，易童西直楞楞地望著外公。
　　“我打算把老房子賣掉，找個好壹點的樓盤，買套新的，月供我來付，等他工作穩定以後再自己還房貸，妳們覺得怎麽樣？”
　　三姨說：“爸，妳自己的財產，自己做主就好，我沒什麽意見。”
　　大姨壹時沒轉過彎兒來：“爸，妳那套老房子……”
　　外公知道她想說什麽，當即打斷：“我現在住的房子是麗芬買的，等我死了以後妳們想怎麽分是妳們的事，老房是我自己買的，我想給誰就給誰，妳有意見嗎？”
　　大姨和大姨父對視壹眼，沒再做聲。
　　年夜飯結束，眾人在客廳看春晚，不到九點的時候易童西覺得累了，說要回家，喬默隨她壹起走。
　　易禹非開了尹薇瑤的車來，自然送她們壹程。
　　路上，易童西坐在後面閉眼休息，沈默著，壹個字也不想說。
　　喬默見她情緒低落，便開起玩笑，問易禹非：“西西有男朋友了，妳見過沒？”
　　“嗯。”
　　“肯定很帥吧，性格怎麽樣，據說挺傲氣的，還好相處嗎？”
　　易禹非心不在焉：“還行，刻板，無趣，不會笑，反正我是不知道怎麽跟這種人打交道，太悶了。”
　　喬默哭笑不得：“啊？”她回頭去瞧易童西：“真看不出來，妳喜歡這樣的啊？”
　　易禹非也從後視鏡裏撇了壹眼：“不過那個陸什麽的說話比較直，也確實有點傲，她就喜歡人家跟她擡杠，妳來我往的有意思。”
　　喬默似懂非懂地“哦”壹聲：“那到底是有意思，還是刻板無趣啊？”
　　易禹非皺眉：“不清楚，我只見過壹次，總之比較被動吧。”
　　喬默搖頭笑說：“明白了，逗壹下才給個反應，對嗎？這樣久了很容易厭倦的。我覺得西西應該喜歡那種主動的，有攻擊性的男生，至少勢均力敵才能保持吸引力，妳覺得呢？”
　　易禹非望向窗外，沒有做聲。
　　易童西睜開眼，面色冷淡，她看著後視鏡，過了壹會兒，開口叫他：“易禹非。”
　　喬默回頭：“醒了？”
　　她壹動不動地看著他的眉目：“恭喜妳啊，很快要有自己的房子了，外公對妳可真好，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就妳壹個外孫呢。‘我的房子想給誰就給誰’，聽聽，多霸氣。我猜再過兩年他肯定還會給妳買車的，反正家裏就妳壹個男孩兒，不給妳給誰啊。”
　　易禹非臉色陡然變涼：“妳他媽有病吧？”
　　易童西冷笑：“是有病。我說呢，妳怎麽那麽大方，隨手就把易淮良的那筆錢給我了，妳早就知道外公要給妳買房吧？用來堵我的嘴？二十萬跟壹套房子比起來算個屁啊！”
　　“妳可真說得出口，二十萬還嫌少，妳他媽將來畢業了掙個二十萬給我看看？給妳二十年都掙不來吧？”他隨手掰開後視鏡，不想看她：“外公說的事情，今晚我是第壹次聽，信不信由妳。”
　　易童西蹭地坐起身：“別扯那些沒用的，要我說，媽留下的那套房子現在寫的是我們倆的名字，妳如果肯放棄繼承權，把它過戶給我，易淮良的錢我還妳壹半，這樣就算公平了！明天就去房產局公證，妳敢不敢去？！”
　　“餵餵，”喬默伸手阻止：“妳們現在在幹什麽？今天是除夕，妳們要分家產？”
　　“早就該分清楚了！”易童西頭腦發脹，口不擇言：“憑什麽，他有女朋友了，外公就給他買房，我也有男朋友，外公怎麽不給我買房？怎麽不給妳買？是，老頭自己的財產，做晚輩的不該說什麽，但我就是看不慣，咽不下這口氣！就因為易禹非是男的，他就比我金貴嗎？！”
　　“易童西，妳他媽有完沒完？有本事妳沖外公吼啊！動不動就扯那些亂七八糟的，不就是爸媽離婚的時候易淮良和外公不要妳嗎，幾百年前的事妳他媽要記多久？妳不累我還嫌累！”
　　這下徹底刺激了她，紅著眼，扯著嗓子道：“我願意記多久就記多久，妳算老幾，用得著妳管？！妳嫌累，趕緊跟我把房產分清楚！以後各走各的，我跟妳斷絕關系，老死不相往來！”
　　“刷”地壹下，易禹非踩了剎車，解開安全帶，壹個箭步跨出去，打開後座車門，冷道：“妳給我滾下來。”
　　易童西胸膛起伏著，不由分說下了車，站在他面前：“有什麽了不起？這車是妳的嗎？開女朋友的車神氣什麽？”
　　他冷笑：“我女朋友有車，有工作室，夠獨立，會家務，還會掙錢，妳有什麽？壹個窮酸的男朋友？能幹什麽？”
　　“能幹我啊，等他回來我立刻讓他幹我，幹到下不來床為止！”她突然覺得從沒這麽恨過壹個人，心肺都快嘔了出來：“我沒錢沒車，不會家務……妳厲害，找了個白富美，那就趕緊滾回去操妳的白富美，別在這兒跟我廢話了！”
　　她裹著大衣轉頭就走。喬默忙上前拉住她：“西西！”
　　她抹了把眼睛，又回頭沖他說：“易禹非，趁早把房子和錢分清了，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妳！”
　　“好，”他點頭：“求之不得！”
　　說完轉身上車，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