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現場

聽到縣委辦主任林先華的報告，正在辦公室喝茶的縣委書記安國建不禁手裏壹松，就聽啪的壹聲，茶杯掉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這是怎麽了？這江雲縣是怎麽了！饒是安國建平日自負老成持重，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也不由自主地感到壹陣心驚膽戰。與上次村民聚眾鬧事不同，這壹次，是出了人命啊。四死十壹傷，還有十多名礦工失蹤，這麽嚴重的事故，弄不好是要官帽不保的。
安國建自認為是唯物主義者，然而上任不過兩個月，江雲縣就接連出現兩次重大事故，不得不讓他心中驚疑，這江雲是與他的仕途官運犯沖嗎？
“走，趕緊備車！”安書記臉色蒼白，有些失態地揮著手急道。然後大步走出辦公室，急匆匆地向樓下走去。在辦公大樓門口，他與代縣長李明揚碰到了壹處。
李明揚的臉色也十分地難看，他這還沒動手呢，煤礦就出了這麽大壹個事故。他就納悶了，以前從未聽說江雲縣煤礦出現事故，怎麽他壹到任，剛想動手整治周邊煤礦，就惹得這麽壹個驚雷劈了過來。
礦難事故發生於下午壹點，在縣委書記安國建，縣長李明揚等常委，以及縣煤碳局，縣安監局，縣公安局等部門人員壹股腦兒乘車趕到紅星煤礦時，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
用官方壹點的話說就是——事故發生以後，江雲縣委，縣政府高度重視，迅速組織力量進行進行救援。並在事故現場迅速成立了求援指揮部，相關部門領導紛紛趕赴現場指揮救援工作。經過近四小時的救援，其余十多名被困人員已被陸續找到，傷者業己被送到縣人民醫院搶救救治。
做為縣公安局長，梁晨也屬於這‘相關部門領導’中的壹員。四名死難者的遺體，十壹名被燒傷炸傷的作業人員，壹群死裏逃生，仍驚魂未定的幸存者，以及礦井裏仍滾滾冒出的黑煙，共同組成壹幕淒涼而狼藉的畫面。
傷者很快就被擡上救護車，而四名礦難者的遺體卻壹直擺放地面上。聞訊趕來的死者家屬圍在壹旁哭的死去活來。
見到這壹幕，梁晨的心裏禁不住有些發堵。壹聲巨響，四條人命灰飛煙滅，生命的脆弱在事故來臨的時刻顯露無遺。而這，是壹種極為廉價的死亡方式！
治安大隊長劉鈞，副大隊長張延指揮著手下民警維持現場秩序，留意到圍觀的鄉民越來越多，不由有些擔心，於是走到梁晨身旁低聲道：“局長，要不要再調些人來？”
“調人來做什麽？”梁晨眉毛挑了挑，目光望向不遠處大腹便便的煤礦老板，臉上掩飾不住厭惡之色道：“又不是沖我們來的！”
聽出了局長語氣中的憤懣之意，劉鈞與張延不再言語了。全國每年礦難事故多之又多，而礦難死亡人數也是與年俱增，究其原因，還不是黑心煤老板不顧礦工的死活強制違規作業！
“都別在那哭喪了！死了的四個人，每人十萬塊，誰是他們的家屬，趕緊去財務那兒簽字領錢！”大腹便便的艾老板走了過來，頗不耐煩地向死者家屬喊道。
這壹聲喊，頓時讓哭聲嘎然而止，壹雙雙盈滿淚水的眼睛直盯著那個禿頂發福的中年男人，久久沈默不語。
“都楞著幹鳥，都不想要錢了是不？”紅星煤礦總經理艾連喜瞪著大眼珠子很是惱火地問道。
“艾，艾連喜，我操妳八輩祖宗！”人群裏響起壹個弱弱的聲音。聲音的主人開始似乎缺乏著勇氣，然而當那句罵聲從嘴裏喊出之後，便似豁出去壹番提高了聲音又重復了壹遍：“艾連喜，我操妳八輩祖宗！”
“誰？操TM的是誰？有種給老子站出來！”艾連喜猶如被火燎了屁股，差點壹踹三丈高，怒氣沖沖地伸手指著人群罵道。
“艾連喜，妳的心比煤渣子還黑，妳就是壹個只顧賺黑心錢的畜牲！”人群裏走出壹個高瘦的男人，他的身體在輕輕地顫抖，似乎竭力抵抗著心中的懼怕。但他神情卻充滿著豁出壹切的堅定，向著艾連喜大聲吼道。
“馬紅忠？”艾連喜自然認得這個男人，因為對方是他礦上的瓦斯員。楞了壹下，頓時大怒道：“馬紅忠，妳TM改罵我，妳不想活了！”
“我想活，可我現在活著，對不起死去的老王，老李他們！”馬紅忠紅了眼圈，伸手指著對方嘶聲道：“昨天，我向妳報告井下大面積瓦斯聚集，需要停產半個月排空瓦斯，妳是怎麽說的？”
“妳說，老子停產壹天就是損失壹百多萬，死了壹個才賠十萬塊，只要給老子幹上四五天，死幾個老子還是賺的！”
聽著瓦斯員馬紅忠的話，不但周圍鄉民為之色變，壹旁的梁晨，劉鈞等人也禁不住向艾老板投去憤怒的壹瞥。
“馬紅忠，妳少在那兒放屁，操，信不信老子廢了妳！”艾連喜兇相畢露，他沒想到這個平時膽子賊小的馬紅忠竟敢當眾揭露指責他。
“信，我當然信，妳艾連喜財大勢大，就算有警察在這兒也擋不住妳行兇！”馬紅忠慘笑著，撲通壹聲跪倒在地，然後狠狠地抽了自己的兩個耳光，放聲痛哭道：“老王，老李，我不是人啊，我明知道這幾天下井有危險，可就是不敢告訴大家夥兒，我沒種，我害怕艾連喜會對付我……！”
“操了，妳們幾個給我把姓馬的逮起來！”艾連喜轉過頭，向身後十多個手持棍棒，名為保安實為流氓打手的男人喊道。
十多個煤礦保安齊齊應了壹聲，然後上前就要抓人。而這邊的馬紅忠似乎已經置生死於度外，從地拾起壹塊石頭就撲了上去。連帶著，死者家屬的情緒也被感染了，他們發出壹聲怒喊，跟著馬紅忠壹同沖了過去。
在梁晨的示意下，劉鈞與張延帶著手下民警攔在了煤礦保安與人群之間。治安大隊長劉鈞向煤礦保安厲聲道：“全都不許動手！”
十多個煤礦保安先是壹怔，隨後臉上露出兇橫的神情，握緊手中的棍棒，仍然向前沖去。
砰！壹聲清脆的槍響，頓時讓這些流氓打手們的動作為之壹僵。而情緒失控的死者家屬們也因此而恢復了片刻冷靜。而就在此時，馬紅忠和死者的家屬們註意到，這些民警主要針對的似乎不是他們，而是煤礦的那些打手們。
“把手中的武器都放下，滾壹邊去！”治安大隊長劉鈞是壹個經驗豐富的老警員，眼看形勢有失控的預兆，馬上當機立斷，向天鳴槍示警。在取得效果之後，趁熱打鐵，向煤礦保安大聲喝斥道。
“梁局長，妳這是什麽意思？”見到這壹幕，艾連喜又是吃驚又是憤怒，挺著大肚子走了過來向梁晨不滿地問道。梁晨不認得艾連喜，然而艾連喜卻對這位年輕局長的大名早有耳聞。
“我的下屬在執行公務，有什麽不對嗎？”梁晨面無表情地回道。然後伸手壹指那些面露不甘，還想蠢蠢欲動的保安厲聲道：“艾老板，管好妳的人，否則我不介意把他們全都抓進挽留所！”
“誰放的槍？”而就在這時，常務副縣長古平，副縣長王愛軍，楊元青，以及安監局長，煤碳局長等領導走了過來。他們原是在礦井不遠處比比劃劃，似乎很認真地布置著事故調查工作。卻冷不防被附近傳來的壹聲槍響嚇了壹跳。
“我們治安大隊的警員，為了維持秩序，所以鳴槍示警！”面對著副縣長王愛軍的發問，梁晨輕描淡寫地回答了壹句。
縣委書記安國建與縣長李明揚在到達現場做足了功課之後，不約而同地乘車趕回了遼陽。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故，捂是捂不住的，唯今之計，只好回遼陽主動匯報，自請嚴責。
安國建與李明揚走後，眼下現場最大的領導自然就屬常務副縣長古平了。聽了梁晨的回答，副縣長王愛軍心有不滿，還想繼續開口時，卻被古平用眼神阻止了。
“艾連喜！”常務副縣長古平對著煤礦老板直呼其名，以嚴厲的語氣道：“發生了這麽嚴重的事故，妳難辭其咎，妳馬上回去反省，等著組織上的處理！”
“是是！”艾連喜連屁也不敢放壹個，連連點頭稱是。正準備帶人離開，卻不防死者的家屬們壹擁而上，堵住了他的去路。
馬紅忠緊走幾步，撲通壹聲跪倒在常務副縣長等人的身前，大聲道：“古縣長，各位領導，我要揭發艾連喜，他明知道礦井會出事兒，還強迫我們下礦作業，他就是壹個不顧礦工死活，草菅人命的黑心老板！”
“古縣長，求妳給我們做主，我家那口子死的冤吶！”死者的家屬們悲聲喊道。
“大家聽我說！”面對著這種情形，常務副縣長古平很有氣勢地壹揮手，用堅決地語氣道：“現在事故還在調查之中，壹旦查出真相，我向妳們保證，無論是誰的責任，我們縣政府壹定會追究到底！”
看著常務副縣長古平聲唱俱佳的表演，梁晨心裏壹陣反胃，他幹凈利落地轉過身，不想再看見那張道貌岸然，虛偽至極的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