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五十三章 3/3
撈屍人 by 純潔滴小龍
2025-2-12 18:22
她站上旁邊的板凳,看向鍋內,她看見了壹個全身被煮得發脹的男人。
然後,她又看向另壹口鍋裏,在這裏,找到了自己的母親。
兩個人,都被燉得很爛糊了。
就像當初他們倆漂浮在池塘裏壹樣。
陰萌轉身離開,走入裏屋,背靠著棺材邊坐下。
這裏,是她童年最大的溫暖來源,也是她少女時期,最長久的疲憊發散。
裏面躺著的,是壹手將她帶大的爺爺。
她清楚記得,爺爺走的那天,她心裏出現的那種輕松。
不用每天再為他擦拭身體,不用每天再為他按摩以防止出現褥瘡,不用每天露出笑容陪
他說話,不用再繼續守著這間根本就沒什麽生意的棺材鋪。
那壹刻的放松,是真實的。
可每每回憶起,都會讓她產生壹種極強的負罪感。
面對最疼愛自己的人,自己的真實反應,卻是在壹年、兩年、三年……十年中,漸漸將其當做累贅。
她慶幸於自己裝到了結束,她罪惡於自己竟然真的在裝。
現在的陰萌,其實已經麻木了,漸漸對周遭的所有事情,失去了感知。
其實,她真的沒那麽脆弱。
她的母親夥同姘頭,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將父親沈在水底。
她爺爺也是後來才從晚上路過的鬼口中,得知的這件事。
但在那之前,父母的感情就早已破裂,有他們在和沒他們在,其實沒太大區別。
甚至,他們死不死的……他們與其活著,還不如早點死了落個幹凈。
她曾經是個渴望雙親關愛的女孩,也曾羨
慕過其他人,可後來其實也就習慣了。
孩子離開雙親久了,就沒什麽感覺了;父母離開自己孩子久了,也很難再續上多少感情。
人,是沒什麽不能適應的。
但奈何,壹場又壹場的夢裏,將這壹切,壹遍又壹遍地不僅反復而且遞進地呈現在妳面前。
陰萌還沒崩潰,卻也快了。
再堅強的人,也經不住這般連續不停地打磨。
這時,外面傳來嗩吶聲。
她看見了街坊四鄰,她還看見了自己母親的新婆婆壹家人,這裏頭,還有自己的兩個同母異父的弟弟。
陰萌回過頭,看向身後的棺材:哦,是爺爺也死了。
進來的這些人,他們在說著悲傷的話,他們在流著眼淚,但時不時,卻又在笑。
自很小時候起,陰萌就清楚,這世上,沒有多少人會真正關心妳,共情妳的喜怒哀樂,妳過得好與不好,壞與不壞,都與他們無關,
他們自己也知道這壹點。
陰萌被換了孝服,纏上了黑紗,她就坐在那裏,任憑別人對自己安排。
爺爺的棺材被擡起來,要送出去埋了。
那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在母親新婆婆的操持下,摔了碗,走在出殯隊伍的第壹排。
陰萌,只能跟在隊伍後面。
這意味著,葬禮結束後,鋪子和余下的那點產業,也將被人家繼承,與自己無關。
可陰萌心裏,卻沒有不甘與生氣的情緒。
她覺得自己應該得有的,她沒那麽怯懦,但就是找尋不到。
因為這些東西,早在前面那壹次次的夢中,被耗幹了。
雨還在下,風仍在刮,很冷。
走在最前頭的那個弟弟,哭了起來,他想躲隊伍後頭去避風,換來的是他奶奶那狠狠的壹巴掌,抽得很響。
反正她陰家就剩這麽個女娃娃了,也沒什麽親族,今天這事兒壹過,鋪子和裏頭的那些棺材,也就成了自家的東西。
這女娃娃,先養著,平日裏拿來幹活,等
再長大點,就嫁出去換彩禮,橫豎都是鐵賺的買賣。
出殯隊伍行經壹處河灘時,這風,壹下子刮大了,不僅把人吹得東倒西歪,連那棺材也落手翻滾了下去。
連續的“哐當聲下,那口棺材翻入了河水中,棺材蓋得下葬時再釘,這會兒蓋子直接翻開,裏頭的老人也滾入了河裏。
大家夥急忙去扶棺拉屍,好讓壹切都回歸正軌。
陰萌面無神情地站在河邊,看著河水裏,被他們怎麽拉都拉不回來的爺爺。
他們有人拿繩子,有人取鉤子,還有人幹脆下了水去拉拽,但爺爺卻堅定不移地,繼續向河深處漂去,越漂越遠。
陰萌心裏升出壹股感覺,好像自己的爺爺,正在去他該去的地方。
少女的心裏,竟因此產生了些許慰藉,像是壹口早已幹涸的枯井裏,又滲出了些許水潤。
但不知怎麽的,原本沒什麽正形只是為了敷衍個姿態而臨時湊起的出殯隊伍,在此刻竟呈現出壹種詭異的井然有序。
大家集體看了陰萌壹眼後,又立刻撲向河中。
他們要不惜壹切,將爺爺的遺體再拉回來,讓他下葬,讓他詐屍,讓他回到鋪子裏,去批評女孩對待他時的虛偽,告訴女孩他心裏清楚,女孩其實壹直恨不得他早點走好得到解脫。
很快,河灘上就只剩下了女孩壹個人,其余人,則全部都在水裏。
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全都在努力的遊著。
終於,他們抓住了漂遠的爺爺。
他們形成合力,搭成水面人梯,將爺爺的遺體,往回拽。
拽著拽著,爺爺的身後,出現了四道模糊的黑影。
“有鬼! “鬼啊!驚恐的尖叫聲傳來,先前還井然有序的眾人,直接崩盤了。
他們壹個個頭也不回地企圖往回遊,想要上岸。
但很快,就有人被拽入了水底,壹個,兩個,三個……陰萌站在岸邊,親眼目睹自己兩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就在自己的視線中,直接沒了下去。
那個自己母親的新婆婆,倒是手腳麻利,她上了岸,正伸出手,指著自己:“妳這個天殺的喪門星,克……“噗通壹聲,壹只黑色且模糊的手,抓住了母親新婆婆的腳踝,將她掀翻在地,然後拉著她,向河裏滑動。
婆婆雙手抓著河灘邊的沙石,對陰萌呼救,希望陰萌能拉她壹把,救救她。
陰萌走上前。
婆婆面露欣慰,把自己的手盡可能地遞向陰萌。
陰萌擡起腳對著婆婆的手,踩了下去。
她明明沒用多大的力,畢竟她現在還只是壹個小姑娘,但婆婆卻發出了極為淒厲的慘叫,像是目睹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很快,婆婆被拉入了河底。
河邊和河面上,陷入了死壹般的寂靜。
陰萌在原地坐了下來,抱著膝。
也不知坐了多久,她茫然地擡起頭,發現天空中壹半陰雨壹半晴,而自己,恰好坐在了陰晴分界線上。
她回過頭,看向自己身後。
明明自己還坐在河灘上,可身後,卻又是鬼街,是自家的棺材鋪。
她又壹次看見了那個撐著傘牽著小女孩有說有笑正在行走的婦人。
只是這次,當小女孩再次看向她,準備揮手對其打招呼時,小女孩和她的媽媽,蹲在了地上,發出了淒厲的慘叫。
像是為了形成某種呼應,棺材鋪,已經變成壹口櫃子的爸爸,也尖叫起來,廚房內兩口鍋中的母親和其姘頭,也伸出雙臂,任憑燉爛的皮肉脫落,可依舊死死伸展著白骨,於“咕嚕嚕湯水中,發出驚恐的哀嚎。
緊接著,鬼街上壹個壹個鋪面裏,都傳來了痛苦的尖叫聲。
無數的雜音,刺入陰萌的耳朵。
她感到了眩暈和窒息,她匍匐在地上,也想叫,可喉嚨似是被什麽東西堵住,無論多麽用力,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陰萌抓起地上的石子,不停拍打在自己臉上,她希望用這種方式,來緩解自己眼下的煎熬。
很快,她的臉上全是傷口,鮮血不停地滴落。
有些落在了地上,有些則順著唇角,流入了嘴裏。
她怔住了,腦海中,似乎浮現了壹些本不該出現的畫面,她想要去捕捉卻又十分艱難。
而鬼街上的尖叫,不僅沒有消退,反而變得更為誇張。
數不清的店主瘋狂地跑到街面上,與原本的行人壹起,撕扯著他們自己身上的皮,這壹幕,如同人間煉獄。
…黃色小皮卡內。
車載收音機裏,原本獨屬於譚文彬的專場相聲表演,忽然出現了刺耳的雜音,無數道厲嘯,從裏頭傳出。
李追遠感到耳膜生疼,伸出手,卻並不是去調低音量,而是轉動旋鈕,把音量開到最大。
少年的肩膀,開始抖動。
這壹刻,他想笑的沖動,幾乎達到了巔峰。
車內,原本還在這裏的陰萌,忽然消失了。
潤生和林書友開口質問道:“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到底是怎麽回事!李追遠仍然是在抖動著肩膀。
怎麽回事?夢鬼,夢鬼,夢鬼……作為壹只鬼,妳居然敢拉酆都大帝入夢。
近兩千年來,沒有壹個鬼,敢有妳這般勇敢無畏,稱得上是鬼界楷模!這時,潤生開始用頭,瘋狂撞擊著車子,將黃皮卡撞得劇烈搖晃,嘴裏壹遍遍喊著“不! 不! 不! 林書友攥著拳頭,壹邊揮舞壹邊猙獰地喊道:“妳別走!妳殺了我!妳殺了我啊!李追遠知道,夢鬼,正在拿潤生和林書友,來威脅自己。
雖然在譚文彬和陰萌那裏,夢鬼出了問題,而且正越來越嚴重,但在潤生和林書友這兒,它已幾乎要取得成功。
可能只需要再來壹次夢就能徹底摧毀他們的心防,從而操控他們的心智,讓他們化作最為聽話的傀儡。
這種傷害,幾乎是不可逆的,就算能勉強走出來壹些,人也是徹底廢掉了。
夢鬼,在賭桌上,拿出了它剛剛贏來的籌碼,它想交出這些籌碼,換取離場的機會。
李追遠的肩膀,在此時停止聳動。
那種憋笑的感覺,消失了。
但少年並未因此惱羞成怒,他的嘴角勾勒出些許弧度,他還是在笑。
這種笑,表示出壹種態度。
談判,是不可能的。
在夢鬼看來,這只是壹個圈套,既然大家互相忌憚,那就分開各自離開。
但在李追遠這裏,這是大家壹起走的江,更是大家共同面對的幕後黑手。
開弓沒有回頭箭,當這艘船駛上江面時,不管誰落入了水中,船上余下的人,都只能盡可能地拼命劃動船槳繼續前進。
李追遠打開車門,下了車。
車輛因那兩人的瘋狂,搖晃得太厲害,坐
裏面頭暈。
少年沿著橋面往前走。
身後,車窗玻璃破碎,裏頭傳來潤生的怒吼和林書友的哀嚎。
李追遠繼續保持微笑,沒降下壹點速度。
潤生和林書友瀕臨崩潰的動靜,在少年耳朵裏,如同美妙的樂曲。
這導致少年的嘴角微笑,快要維系不住了。
不是想要憤怒和痛苦或者大喊大叫,而是依舊想笑。
先前在車上,他其實在演。
自己越是表現出拒絕談判的態度,夢鬼只會把潤生和林書友這兩塊籌碼,抓得越緊,它更不敢現在就毀了他們,因為這是在它看來,眼下唯壹能與自己討價還價的東西。
在最後壹場會議結束與出發前的這壹小段時間裏,自己為團隊內所有人,都做了壹項布置。
老實說,這布置雖然是當時自己所能想出所有辦法裏的極限,但實際上,這壹布置的意義,並不大。
甚至可以說,薄脆得如同壹張紙。
那就是,他把團隊裏所有的夥伴,都給催眠了!清心符、骨戒和懷表,就是專為催眠準備的。
再加上夥伴們對自己無條件的信任和主動配合,催眠他們,真的很容易。
所以陰萌走出店門口時會覺得陽光刺眼,所以譚文彬開壹會兒車就會覺得累需要和陰萌交換著開。
因為大家夥出發時,其實都處於“睡覺狀態。
放在這裏,它僅僅就起到了抵消壹遍夢的作用,至多在妳於壹遍遍夢中,徹底被摧毀時,忽然驚醒壹下,但意義真不大,因為夢鬼可以隨手再來壹次。
這真的,只是壹個小聰明。
可就是這張紙,在此刻起到了壹個絕佳效果,潤生和林書友明顯是已經要不行了,但只要夢鬼不去徹底摧毀他們,它就無法發現那張紙的存在。
理論上來說,潤生和林書友就還是處於安全狀態。
海底王八和酆都大帝的事兒,已經讓李追遠忍不住想狂笑了,那張紙現在還被保留著,更是為李追遠多增添了壹層開心。
下車的原因,是他真的要徹底憋不住了。
他不希望對方從自己的外在表達裏,瞧出任何端倪,他需要這件事,進壹步地發酵,從夢鬼身上,再順著牽扯到那只手。
他得忍不能笑。
對於普通人來說,憋笑的最好方式,就是在腦子裏把這輩子最難受最痛苦的事兒,給回憶壹遍。
李追遠也是這麽做的。
為了不笑,他要下車走過去,見壹個人。
他相信,見到那個人後,他立馬會笑不出來。
李追遠就這樣走到了橋尾,橋尾處,是壹個檢票口。
李蘭手裏拿著兩張票,就站在檢票口門口,等著自己。
果然,見到她,李追遠就笑不出來了。
李蘭彎下腰,拍了拍手,面露慈母般的柔和笑容,對李追遠張開雙臂:“我的寶貝兒子,和媽媽壹起玩遊樂園,開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