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家裏有人等我”
　　崇野不是不想打，是他不敢。
　　他離開陸時郁之後就換了電話號碼，他怕陸時郁聯系他，他做出不辭而別這個決定的時候，就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但是他沒想到這八年，陸時郁沒有換過聯系方式。
　　他壹直在等自己打這通電話嗎？
　　崇野不是沒有在鍵盤裏輸入過這壹串爛熟於心的數字，而是那個撥號的按鍵他沒有勇氣按下去。
　　是他選擇要走的，中途又來打擾陸時郁像什麽話？陸時郁離開他會有更好的生活。
　　而他，只是陸時郁生命裏的壹個插曲，他們本就天差地別。
　　初遇時，壹個是天天打架動不動把自己搞壹身壹臉傷的混混，壹個是穿著整潔幹凈的校服站在國旗下講話的好學生，他們從壹開始就應該是平行線。
　　哪怕有了短暫相交，他之於陸時郁，也應該是及時止損的“損”。
　　陸時郁走了，崇野再次靠近家門，陸時郁剛才是怎麽開門的？
　　他又按了兩下門把手，還是打不開，他仔細看了半天，才發現把手上面有壹個很小的攝像頭，所以這應該是人臉識別才能開門，但是這裏面並沒有錄入他的面部解鎖。
　　崇野嘆了口氣，陸時郁是真的存心要把他留在這裏，但是他想不通陸時郁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
　　陸時郁坐在車上，目光瞟著車載屏幕上崇野的壹張臉，眉頭皺了壹下，直到崇野有些喪氣地回到沙發上坐著，才伸手關掉了屏幕。
　　有些堵車，等他到公司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了，連依在電梯門口給他遞了壹杯咖啡，到辦公室的時候已經被喝幹凈。
　　“陸總，您這兩天看起來有些累。”
　　“沒關系，習慣了。”
　　陸時郁揉了揉太陽穴，給連依發了壹條微信，擡顎示意她看壹下。
　　是壹串衣服尺碼。
　　“照著這個尺碼去買，給他送過去。”
　　這個他是誰，不用明說，連依也知道。
　　“好，我知道了陸總。”
　　“去吧。”
　　連依放輕高跟鞋的聲音，幫他帶上了門。
　　陸時郁看了壹眼日程表，他每天的行程安排和工作事項都排得很滿。
　　哪怕他坐在鄭家總裁的位置上，很多事卻仍然要親力親為，鄭亭江當起甩手掌櫃，對公司的事情很少過問，全都扔給他。
　　所以陸時郁實質上已經是鄭氏財團的壹把手，即便如此，這個位置他卻壹點也不想要。
　　他隱約覺得，當時崇野選擇離開他壹定和他要回常平市有關系，不然在時間上也不能那麽巧合。
　　所以他和鄭亭江的關系始終很僵硬，八年，他沒叫過壹聲爸。
　　況且這位置本來也不是屬於他的。
　　鄭亭江和他的母親陸常寧是大學同學，在壹起很多年，陸常寧最好的幾年青春都給了他，就在快要結婚的時候，受到鄭家人的阻撓。
　　鄭家財團發展幾十年，從來沒有女主人外出工作的先例，並且鄭亭江的爺爺是包辦婚姻，他父親是家族聯姻，到他這裏自然不例外。
　　家裏指定的對象是艾琳珠寶的女兒——程秀麗。
　　鄭亭江本就抵抗不過家裏，陸常寧又執意要堅持戰地記者的職業，這個職業太過於危險，但是因為是陸常寧從小的願望，所以她不想放棄。
　　作為那個年代的獨立女性，她不允許自己為了丈夫和丈夫的家庭放棄自己的事業，她要靠自己，而不是靠嫁進鄭家這種高門大戶來改變命運。
　　兩個人不歡而散，在鄭亭江訂婚前兩個月分手，此時陸常寧才知道自己懷了孕。
　　她不準備再結婚，從鄭亭江開始他就已經對男人失去了任何的指望，也沒有精力去重新經營壹段感情，所以留下了陸時郁。
　　陸時郁出生之後壹直被外婆帶著，陸常寧全身心投入到工作當中，經常全國各地跑。
　　陸時郁從小沒見過媽媽幾面，但是他總是聽外婆給他翻著相冊講，他媽媽是壹個很厲害的人，所以他從小就對媽媽充滿敬佩，後來長大了，外婆也說，他性格很像媽媽，以後壹定會有出息。
　　但是不幸的是，他六歲那年，陸常寧為了救沒有及時躲進防空洞的外國小孩，在炮火中犧牲了。
　　這件事上了當時的新聞，鄭亭江假惺惺地來參加葬禮，這才知道自己還有陸時郁這個私生子。
　　彼時他和程秀麗的孩子鄭瑞晨也已經五歲，程秀麗不允許家裏養壹個私生子，所以他並沒有認回陸時郁，直到十幾年過去，鄭瑞晨違規賽車，當場斃命，鄭亭江才又想起陸時郁。
　　外婆在兩年前去世，只剩下陸時郁壹個人留在嵩水縣生活，鄭亭江執意要帶他回到常平市，準備送他出國留學，回來繼承家業。
　　陸時郁不肯，他都不姓鄭，說繼承？簡直笑話，他靠自己也可以上最好的大學，帶著崇野壹起過上他們想要的生活，他不在意鄭氏財團在常平市有多只手遮天，鄭亭江確實是他爸，但是他們除此之外好像並沒有什麽關系了。
　　況且他不想失去崇野，然而不過半個月的時間，崇野不見了，他怎麽聯系也聯系不上，最後的牽掛也被切斷。
　　從那天之後，他便成為鄭氏財團的唯壹繼承人。
　　權勢滔天，萬貫家財，代價卻是失去他的愛人，所以這個位置，從他坐上來開始，沒有壹天是真正開心的。
　　除了和崇野的重逢。
　　崇野在家裏無事可坐，在沙發上窩著，看著巨幕電視，也沒有心思打開。
　　他在落地窗前站了很久，又在客廳裏踱了很久，最後鉆進廚房。
　　他回憶著，做了很多陸時郁以前喜歡吃的菜，這些都刻在他的腦子裏，他從來沒有忘記過。
　　滿滿壹桌子，他坐在椅子上盯著，卻壹口也吃不下。
　　崇野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點浪費了，陸時郁今天未必回來，他自己又吃不完。
　　正嘆氣，聽見門鈴響了。
　　是連依。
　　“崇野先生，我可以進來嗎？”
　　“可以。”崇野站在門裏面，“但是我打不開門，您自己進來吧。”
　　“好的。”
　　連依開門，崇野被撞在眼前的大包小裹嚇得退後壹步。
　　“連小姐，這是？”
　　連依用身子關上門，手裏至少拎了十幾個購物袋，手心都被勒紅了。
　　崇野趕緊接過來，連依解釋道，“崇野先生，這是陸總讓我給您買的，還有壹些需要定制，至少要等壹周時間，做好我再給您送過來。”
　　“衣服？為什麽要給我買這麽多衣服？”
　　英文牌子他不認識，中文牌子他也沒聽過，甚至他這八年都沒買過這麽多衣服。
　　“您總會需要的。”
　　“啊......”
　　連依搓搓手，“崇野先生，您自己掛進臥室吧，我就不進去了。”
　　“好好好，辛苦您了，連小姐。”
　　連依在房間裏隨便打量了壹眼，看見了壹桌子的菜。
　　她做了陸時郁這麽多年的助理，自然看得出來，這壹桌子都是陸時郁愛吃的。
　　“崇野先生，這是您做的嗎？”
　　壹聽他問，崇野突然想起來了。
　　他走到桌子前，“連小姐，您能把這個帶給他嗎？我裝壹下。”
　　他手忙腳亂地去找飯盒，突然頓住，自我否定，“哎，算了，他可能現在不喜歡吃了......”
　　畢竟陸時郁這幾年壹定吃多了山珍海味，應該看不上這些菜了，以前他們苦中作樂，現在陸時郁想要什麽都有了。
　　“不啊，您裝上吧，陸總會很開心的。”
　　崇野猛地擡起頭，連依笑得很溫柔，他有些激動，“真的嗎？”
　　“真的，而且陸總壹忙起來經常不吃午飯，您做的他壹定就記得吃了。”
　　“好，那稍等我壹下！”
　　崇野裝了兩個保溫飯盒，交給連依，把連依送到門口。
　　連依拎著兩個飯盒回到公司，去敲陸時郁的門。
　　“陸總。”
　　“進。”
　　陸時郁沒有擡頭，連依把飯盒放在他桌子上，他才掀起眼皮，敲鍵盤的動作突然壹滯。
　　“家裏的？”
　　“崇野先生給您做的，我看了，都是您愛吃的。”
　　陸時郁的表情出現壹絲松動，連依最會察言觀色，這是她這麽多年來第壹次在陸時郁臉上看見這樣的表情。
　　她適時離開，“我先出去了，陸總。”
　　連依走後陸時郁才打開飯盒，滿滿當當竟然裝了八個菜，不知道崇野忙活了多久。
　　他挨個嘗過，還是以前的味道，所以崇野也沒忘對嗎？今天早上看見那壹碗面他還以為是巧合。
　　公司裏的員工都感覺到了，老板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錯，以至於連江少爺不知道第多少次在囑咐過後仍然不敲門闖進辦公室都沒有像以前壹樣罵他壹嘴。
　　沒有被罵的江宇鶴顯然也很意外。
　　“呦，今天轉性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都沒罵我？”
　　“妳受.虐.狂？”
　　陸時郁淡淡擡眼，江宇鶴噎了壹下，“那倒不是。”
　　“又來我這做什麽？”
　　“想妳了唄。”
　　陸時郁用看白癡壹樣的目光看著他，“滾出去。”
　　“別別別，晚上出去喝酒嗎郁哥？”
　　“喝幾天了還喝？伯父不管妳了？”
　　“我這不是最近也工作了嗎，他對我就沒有那麽嚴了。”
　　“不去。”陸時郁想也不想就拒絕。
　　“不是商業應酬，就我們兩個。”
　　陸時郁冷哼，“那我更不去了。”
　　江小少爺很受打擊。
　　“為什麽啊郁哥？”
　　陸時郁擡頭看他，手指屈起在已經洗幹凈的飯盒上扣了兩下。
　　“家裏有人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