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公爵之上，土雞瓦狗

　　天黑了，天亮了，天又黑了，天又亮了。
　　禿鷲山上的炮火聲終於停歇，所有參戰且幸存下來的聯邦機甲戰士們，連同他們的機甲全都集合在了禿鷲山下的聯邦陣地。
　　“報告兵團長，星河機甲獨立兵團，第壹機甲營，應到壹百五十五人，實到五十七人。”
　　“報告兵團長，星河機甲獨立兵團，第二機甲營，應到壹百六十壹人，實到五十壹人。”
　　“報告兵團長，星河機甲獨立兵團，第三機甲營，應到二十三人，實到十七人。”
　　“報告兵團長，星河機甲獨立兵團，軌道空降戰術機甲小隊，應到三人，實到三人。”
　　“報告兵團長，參水猿號艦載機甲營，應到九十六人，實到六十壹人。”
　　聽著耳邊響起的匯報聲，看著眼前這些來不及做全面修理的機甲，驥星河的心情很不好。
　　哪怕他們成功的殲滅了帝國近十五萬兵力，八百三十二架帝國機甲，繳獲了兩艘帝國宇宙戰艦，在五號基地戰區的防守戰之中，獲得了壹場足以讓全聯邦為之歡呼的大勝。
　　可那兩百四十九位英勇的聯邦機甲戰士，卻再也沒有機會回到蔚藍星了，他們甚至沒能看到這場戰鬥最終的勝利，也沒能聽到為他們而響起的全軍通報。
　　他們，都很年輕。
　　不止是機甲戰士的犧牲，在這場戰鬥中進行到中段，星河機甲獨立兵團成功的破壞了大量帝國的反導武器系統，聯邦的火力得以對禿鷲山造成有效殺傷時。
　　從五號基地出發的七千常規兵力，也終於趕到了戰場，給參戰的機甲戰士們帶來了後勤支援，並開始配合機甲戰士們在聯邦火力的掩護下，對禿鷲山發起最後的清剿戰鬥。
　　他們此時還在清剿戰場，並沒有向驥星河這個兵團長報告傷亡人數。
　　從指揮序列上來看，他們也無需向驥星河做匯報。
　　但驥星河已經看到了他們的傷亡統計，壹千三百九十四人犧牲，四十二人負傷。
　　在異星上的戰場之上，受傷基本就等於死亡。
　　這些都是讓驥星河在大勝之後，心情低落的原因，他畢竟不是職業軍人出身。
　　五號基地派出常規兵力參戰的時候，當時正在休整的驥星河，還跟指揮這場戰鬥的屠遠有過壹次爭論。
　　驥星河認為，常規兵力應該以後勤部隊為主，只要給星河機甲獨立兵團足夠的時間，他們就能夠完成殲滅。
　　屠遠認為，常規兵力能夠降低聯邦機甲的損傷率，特別是在意義相對較低的清剿戰鬥中，有些損傷並不值得。
　　這些天壹直被驥星河牽著鼻子走的屠遠，因為驥星河在這壹點上和他的爭論，終於發飆了。
　　“驥星河，妳以為我們有三十萬機甲戰士，只有五萬架現役機甲，所以機甲戰士就不值錢了？”
　　“培養壹百個兵的投入，都不如培養壹個機甲戰士的投入大。我們現在沒有那麽多機甲，不代表我們以後沒有那麽多的機甲。”
　　“這壹仗聽妳的，打完了，我們還剩下多少架機甲？”
　　“妳是機修師，妳會修機甲，我們人人都是機修師，都會修機甲嗎？”
　　“沒有機甲，帝國再派出大規模兵力進攻五號基地，我們拿什麽擋？”
　　“妳要再發起壹次驥星河挑戰？”
　　“驥星河，妳清醒壹點，妳的驥星河挑戰決定不了真正的勝負，它們據守禿鷲山的時候，妳壹個人沖上去殺不完它們，我們還是要拿命填。”
　　“妳的機甲兵團已經折損了壹百三十六架機甲，參水猿的艦載機甲已經全都參戰了，不讓他們上，妳真的要讓我們所有的機甲全都被擊破嗎？”
　　“壹將功成萬骨枯，壹說這話妳就是壹副世人皆醉妳獨醒的樣子，就妳驥星河不想有人犧牲，我們所有人都想用萬千將士的命，換我們自己的將功？”
　　“六十六歲了，驥星河，妳能別把自己當成壹個天真少年嗎？”
　　面對屠遠的發飆，驥星河罕見的沈默了。
　　或許是因為驥星河從頭到尾都明白壹個道理：戰爭，哪有不死人的啊。
　　感覺到自己有些失言的屠遠，也或許是因為感覺到了身邊人異樣的目光，語氣緩和了下來。
　　“很多很多年前，有過壹場戰爭，壹名將領在內無糧草、外無援兵的情況下，帶著七千兵力，擋住了數十萬大軍近九個月的時間，保了數百萬人的安寧，為國爭祚。”
　　“因此，他在戰死之後被追封為國公，驥星河，妳知道，他是怎麽打的嗎？”
　　驥星河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
　　屠遠也知道驥星河知道，第壹次見驥星河的時候，驥星河就用論語裏面的話讓他卡殼了，要不是身旁參謀劉勉的提醒，他這個當時的文職將軍多半會被人說不合格。
　　事實上，文職將軍的文職，並不全是文化相關的職能，類似於專業技術軍銜，而專業技術類能夠拿到將銜的，當然不可能是文工團之類的專業技術。
　　屠遠能拿到將銜，是因為他主要研究的是戰爭相關。
　　從這壹點來看，喜歡看書又看了五十多年書的驥星河，文化水平可能要高於屠遠。
　　但屠遠不服，他不服的是驥星河明明知道這些事情，知道這些道理，卻壹直以壹種慈悲心態看待這場戰爭中的聯邦士兵。
　　所以他在驥星河沈默的時候追問。
　　“我告訴妳他是怎麽打的，他殺妾屠仆，強令手下官兵吃肉，主帥的家仆吃完了，就吃城中的老弱婦孺，他據守的城池戰前有戶口四萬，城破之時只剩下活人四百。”
　　“驥星河，妳說，他有功，還是有罪？”
　　屠遠沒等驥星河回答，繼續說。
　　“有人說他功在當代，罪在千秋，也有人說他罪在當代，功在千秋。”
　　“為什麽有爭論？因為他保的是人，打的是人，吃的是人，全都是人。”
　　“那我們呢？”
　　“驥星河，妳做的其實很好，對待帝國像是嚴冬壹樣殘酷無情，對待我們的人像春天壹般溫暖，但妳做的還不夠好。”
　　“慈不掌兵，妳可以對所有人都有慈悲之心，但在這場戰爭中，妳的指揮不能仁慈。”
　　“妳要是仁慈了，這個兵團長，妳就不配當。”
　　“妳要是想和之前壹樣，率隊征戰的時候總是全勝而歸，身邊的人壹個都不能死……”
　　“驥星河，我會把妳的星河機甲獨立兵團，變成之前的星河小隊。”
　　“現在，我要命令常規兵力參戰，驥星河，妳有意見嗎？”
　　驥星河什麽都沒說了，略作休整的他再壹次奔向了禿鷲山。
　　直至這場戰鬥真正打完，他都再也沒有質疑過屠遠的任何壹道命令。
　　此時看著因為屠遠的命令，因為那壹千多人的犧牲，所以才能夠保存的壹百八十九位聯邦機甲戰士，以及隨著他們征戰近兩天時間的機甲。
　　他很清楚，如果沒有那些人的犧牲，能夠站在他面前的機甲戰士，或許不足壹百人。
　　這場以少敵多的殲滅戰，現在都不可能打完。
　　所以，那些人的犧牲，是值得的？
　　驥星河沒法算，他也不想算。
　　因為這就是戰爭，無情無義的戰爭，不能算賬的戰爭。
　　“敬禮。”
　　驥星河在通訊頻道中，有些不合規矩的出聲時，已經駕駛著機甲面向了禿鷲山。
　　敬禮。
　　壹百八十九位聯邦機甲戰士，隨後整齊的做出了和他壹模壹樣的動作，異口同聲。
　　“敬禮！”
　　驥星河保持這個動作足有三分鐘之久，沒有人看到的是，身處於機甲駕駛艙的他，也做出了敬禮的姿勢。
　　沒人能看到的是，有很多很多機甲戰士，身處於駕駛艙之中，和他們的機甲壹起面向禿鷲山敬禮。
　　因為那裏，是他們戰友的埋骨地。
　　“我們回家。”
　　驥星河出聲時，駕駛著機甲奔向了五號基地的方向，他沒有乘坐宇宙戰艦，他的兵也都沒有。
　　哪怕他們都已經疲憊至極，可他們卻不能浪費有限的運輸資源。
　　這壹戰繳獲大量的帝國機甲和其它武器，都需要盡快運送到五號基地。
　　沒法在禿鷲山建造臨時基地或機修區，各種設備工具以及人員的緊缺是壹方面原因。
　　另壹方面原因則是，禿鷲山的坐標對於帝國來說非常精確，當禿鷲山的戰鬥結束時，它們極有可能進行火力覆蓋式的遠程打擊。
　　聯邦可以防住，但沒必要防。
　　這壹戰獲得了大勝的聯邦，依然不具備和帝國比拼火力的能力。
　　禿鷲山上目前唯壹配備了反導武器系統的，就是那兩艘大體完好的帝國宇宙戰艦。
　　它們的修復工作，將會在確定帝國停止炮轟的時候進行。
　　能不能留得住，只能看運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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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回家，但正在回家的聯邦機甲之中，絕大多數機甲戰士都已經睡著了。
　　在通訊良好又沒有敵情的情況下，他們的機甲能夠以自動駕駛程序來控制奔行。
　　但有些人不能睡，要肩負起警戒的任務，他們也睡不著。
　　“老驥。”
　　驥星河聽到了傑克森的聲音，他被拉到了壹個臨時通訊頻道之中。
　　這個通訊頻道裏，全都是星河小隊的成員。
　　算上驥星河之前有二十六人的星河小隊，在加入了傑克森、余仁、韓力三人之後，卻只剩下二十三人。
　　在禿鷲山壹戰之中，星河小隊有六人犧牲。
　　他們的犧牲，以及大量星河機甲獨立兵團的機甲戰士們犧牲，都是因為那兩只沒能通過躍遷門離開的帝國公爵。
　　或者說，都是因為艾達康。
　　它用那兩只公爵的命，換了至少三十位聯邦機甲戰士的命。
　　如果沒有韓力三人的支援，犧牲的機甲戰士數量會更多。
　　驥星河很強，但禿鷲山上的帝國兵力和機甲實在是太多了，想要絕處逢生的它們，讓禿鷲山戰場變成了壹個泥潭。
　　即便是驥星河，也很難在第壹時間解決掉那兩只分開作戰的帝國公爵。
　　“屠遠將軍說的那些話……”傑克森猶豫了壹下，想著韓力的交代，還是咬牙說道：“其實是給妳的解釋，為了之前他要殺了妳的命令。”
　　“我知道。”
　　驥星河的回應很平靜。
　　這讓傑克森的勇氣更甚，繼續說道：“其實，我覺得他說的挺有道理的。”
　　驥星河沒有回應。
　　蘇川雲蹦了出來：“老驥，妳真的很讓我失望，真的。”
　　瞎子緊隨其後出聲：“這壹次作戰我們的全面復盤之後再說，但我現在要說的是，老驥，為什麽不讓我們幫妳？”
　　瘸子：“我知道妳覺得我們不行，打不過帝國公爵也打不過帝國侯爵，但妳不讓我們打，妳怎麽知道我們不行？”
　　秦佟：“我看了星月的戰鬥記錄儀數據，老驥，妳差點死了妳知道嗎？”
　　哈裏斯：“換了核燃料電池的星月已經不能打了，要是那兩只公爵猩猩沒被妳嚇跑，我們又都沖向了禿鷲山……老驥，這壹次，妳做錯了，錯的很厲害。”
　　左手：“老驥，我們……”
　　“行了。”
　　驥星河出聲打斷了左手的話，也打斷了星河小隊其他人要說的話。
　　這讓左手非常的委屈，又回憶起了他第壹次和驥星河並肩作戰的時候，在三六大峽谷裏，驥星河對他說過的那句話：有我在，妳以後不要動腦子了。
　　“我知道妳們想要轉移我的註意力，不想讓我傷心、難過、自責……”
　　驥星河用平靜的語氣繼續說：“但真的不用，我沒事，真的沒事。別忘了，我走過的橋，比妳們走過的路還多。”
　　有那麽多人犧牲，星河小隊其他人的心情怎麽可能好呢？
　　他們其實沒有閑聊的想法，但為了驥星河，他們想要說些什麽。
　　在他們看來，這是驥星河第壹次直面戰友的犧牲，而且是在取得了不可思議的戰鬥勝利之後，還要面對這麽多戰友的犧牲。
　　相比之下，在異星征戰多年的他們，要比驥星河更習慣於直面戰友的犧牲。
　　瘸子的腿，不是他壹個人戰鬥的時候瘸的。瞎子的眼睛，不是他壹個人戰鬥的時候瞎的，蘇川雲、安德烈他們被帝國打成的殘兵才去了六號基地，韓力更是……
　　而驥星河在今天之前，似乎只有過壹次在他參與的戰鬥中有戰友犧牲的經歷。
　　所以他們很擔心驥星河。
　　此時聽著驥星河平靜的語氣，所有人都松了壹口氣。
　　蘇川雲還是有些不甘心說道：“我們說的是真心話，老驥，妳對我們的不信任，如果繼續下去的話，早晚有壹天會釀成大錯。”
　　驥星河反問：“那妳們信任我嗎？”
　　“我們當然信任妳啊。”蘇川雲完全不知道星月之前的遭遇，理直氣壯的說道：“可李元霸將軍說的是，公爵之下，皆為螻蟻，妳當時面對的是帝國公爵啊，還不是驥星河挑戰的時候，在那種情況下，公爵之下也不是螻蟻啊，只要它們……”
　　“妳已經是王牌機甲戰士了，可以直接跟李元霸將軍通訊了。”
　　驥星河打斷了蘇川雲的話，說道：“妳現在就聯系他，問問他，對於我來說，公爵又意味著什麽。”
　　“好，我問。”
　　膽大的蘇川雲毫不猶豫的就直接給李元霸發送了壹條信息，他早就想聯系李元霸了，可並沒有合適的機會。
　　通訊頻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在等待著。
　　李元霸不知道在幹什麽，回消息的速度很快，蘇川雲看到回復之後就激動出聲。
　　“他回復我了，李元霸將軍回復我了，他問我為什麽這樣問。”
　　其他人催促道：“那妳快回他啊。”
　　“哦。”
　　片刻之後，蘇川雲的聲音再次響起。
　　“李元霸將軍又回我了，他只回了四個字……土雞瓦狗。”
　　瞎子在第壹時間把兩句話連了起來，且加上了他的誇張修飾。
　　“公爵之下，皆為螻蟻，公爵之上，土雞瓦狗。”
　　星河小隊的通訊頻道再壹次安靜了下來。
　　原來，他們對於驥星河的信任，還不如從未真正見過驥星河的李元霸。
　　驥星河平靜出聲：“蘇川雲，妳不說了，是因為妳相信李元霸。所以，妳其實不相信我？”
　　終於感覺到危機的蘇川雲選擇了裝死。
　　但驥星河並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問道：“秦佟，我之前讓妳安排的那件事情，是不是沒來得及？”
　　“是。”秦佟只回答了壹個字，但所有人都聽出了他幸災樂禍的語氣。
　　“回去之後，繼續執行。”
　　“是。”
　　星河小隊的所有人都真正放心了下來，這樣的驥星河很明顯沒有受到影響，反而給人壹種又成長了的感覺。
　　六十六歲的驥星河，強到了不科學的程度，竟然還在成長。
　　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