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0章 十年

　　“他叫王林。”蘇三連忙開口。
　　“把他的試卷，給我。”那青衫老者蘇道，眼中有欣喜之色。
　　蘇三見對方如此話語，微笑中從懷裏拿出了試卷，他來見先生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對方看壹眼這與眾不同的試卷。
　　只是來到這裏後，蘇道根本就不看，直至今日。
　　拿著王林的試卷，蘇道仔細的看了壹眼，點了點頭。
　　“這個少年人，是老夫所收最後壹個門生。”含笑中，蘇道又看了壹眼已然遠去的畫舫背影，有壹團柳絮在月色中，似永恒的飄在了他與畫舫的目光之間，分不清這蘇道是在看柳絮，還是在看畫舫，他轉身離去。
　　時日如梭，流走之時，想要追尋卻沒有了痕跡。
　　數日後，王林帶著大福，離開了畫舫，他站在岸邊，望著那居住了壹個多月的畫舫，望著那他等了壹個多月的河流，沈默了許久許久。
　　直至半個時辰後，王林搖頭壹嘆，轉身正要離去的壹瞬間，壹聲嘶鳴從天空隱隱傳來，王林身子壹震，他猛地擡頭看向天空。
　　卻見那熟悉的白色飛鳥，在天空回旋，慢慢的，那飛鳥落下，站在了遠處的石橋上，與王林對望了壹眼後，再次飛起，沖入雲層內，那白色的身影，如同柳絮。
　　“是妳麽……”王林喃喃。
　　科考蘇舉，王林沒有參加，在他離開畫舫的當天，便被人請去了蘇城大儒，蘇道的門府中。帶他去者，正是那縣城的監官老者。
　　蘇道的門府，不大，可其內卻很是典雅，幽靜之中，有壹股讓人心神寧寧的安詳。在這裏的庭院內，王林看到了那之前在橋頭上詢問自己的老者。
　　大福被留在庭院外，王林與蘇道，在那院中的亭榭內，喝著桂花酒，壹老壹少，在這幽靜中，徐徐的交談起來。
　　直至明月高掛，王林向著蘇道壹拜。
　　“老夫壹生門徒眾多，但真正的門生，只有三人。從今以後，妳就是老夫最後壹個門生，老夫不欲讓妳科舉如仕，妳的心性也不適合……老夫欲讓妳成為，在我歸去之後，我趙國大儒！
　　甚至不僅僅是趙國，這朱雀星上，國度眾多，老夫期望妳成為我朱雀星的大儒！這等壹生，談不上富貴榮華，談不上權利滔天，但卻可明悟天地道理，擁有屬於自己的思想！
　　這天地間，我等是凡人，自然也有修仙之士，老夫壹生有數個仙修來臨，邀我入道，但最終都被我拒。
　　老夫含笑望天，心神自有乾坤，追尋的不是道，而是天地之思，我明悟了這天地的道理，盡管只是脆弱身軀，但我的思想，卻是可以流芳百世，可以破開天地牢籠，即便是那些仙人，即便是他們壹指就可將我等凡人覆滅，但也要在這人世大儒面前，低下其高貴的頭顱！
　　修仙逆天，然我輩儒生，明悟了天地道路後，又何嘗不是去逆天踏地！
　　若天地有靈，在其眼中，那些修仙者，與我等壹樣，都是凡人！他們是凡，我們也是凡，不同的是他們有山崩地裂之力，但我們卻有明悟天地之思，這壹切，終歸是有交集。
　　為師這壹生，門徒之中有修士多人，他們來找為師，問詢意境，想要達到那化思如神的境界，更有追尋較深，詢問何為道者！
　　這樣的人生，平凡，但又不平凡，王林，妳可願意去選？”此刻的蘇道，在那月色下，盡管平凡的只是壹個老年之人，但在他的身上，王林卻是清晰的感受到了壹股說不出浩蕩氣息。
　　這股氣息，是壹股傲望天地，明悟道理之後，產生了壹股屬於自己的思想，正是因為這股思想存在，使得蘇道，踏在了巔峰。
　　那思想如同壹團火焰，在蘇道體內燃燒，足以驚天動地。
　　“儒生、大儒，最後則是君師！”蘇道背著手，凝望王林。
　　王林沈默，許久之後再次向蘇道壹拜。
　　這壹次拜，王林剛滿十九歲，蘇道，已然八十三高齡。
　　蘇道長笑中，挽著王林的手，將其扶起，在那亭榭內，其話語回蕩八方。
　　“老夫少年入仕，中年辭官回鄉，遊遍趙國境內，更去了此大陸上諸多的國家，看山看水，看人生百態，直至五十歲時妻子亡魂，在其墓前老夫悲痛中明悟天地，感慨人生，總是會想起與她早年相識的壹幕幕。
　　此後老夫的思想，便是因果。
　　這因果，是什麽，為何天地間會有這因果循環……”
　　壹夜過去，王林的人生，在這壹夜中有了改變，他不再存有去科考入仕的念頭，而是在沈默中，默默的追尋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想要的，除了對於父母的盡孝之外，便是感悟天地，追尋那腦子裏存在的聲音。
　　“什麽是因果……什麽是生死……什麽是真假……”
　　他與大福，住在了蘇道的府中，每日聆聽蘇道教誨，漸漸地在他的身上，那種大儒的氣息，越加的濃郁起來。
　　那壹年的科考，有幾十人成為了蘇舉，最終踏入京都，從此有人壹飛沖天，有人黯然回鄉，這壹切被王林看在眼裏，卻動不了他的心了。
　　沒有入仕，但王林的名聲，卻是在趙國同樣掀起，更是壓過了那幾個壹飛沖天的蘇舉之臣，作為蘇道門生，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歲月的走過，王林盡管再沒有離開過蘇城，可但凡是有人來拜會蘇道，往往均都是王林代師出面。
　　凡人學子也好，富貴皇族也罷，就算是修士，在這數年中，王林也見過了很多很多，他越加的平靜，越加的喜酒，越加的灑脫。
　　轉眼之間，幾度春去秋來，在這壹年柳絮飛時花滿城中，王林已然快要步入中年，他站在十年前蘇道收起為門生的庭院內，任由那柳絮落下，鋪滿青石。
　　蘇道的身體，越加的蒼老，歲月在他身上帶走了很多，也留下了很多，此刻的他，已然無法如十年前與王林壹夜飲酒暢談，而是坐在木椅上，由兩個仆從推著，在這柳絮飛揚中，與王林壹同看去。
　　王林神色平靜，遣散了那兩個仆從後，推著蘇道的座椅。
　　“林兒，妳看這柳絮，歲歲年年而在，即便是為師走了，它們也會如與天地有萬古約定壹樣，每到這個季節，就會出現。”蘇道的聲音沙啞，但精神還是很好，右手擡起中，壹團柳絮落在其手，不動了。
　　“這柳絮，便是人生了。”王林輕聲開口。
　　“人生，不也正是壹團因果麽，它從妳面前飄過，可是妳擡起手想要去抓住，但最終還是捉不到，除非是它自己累了，才會落在手裏。”蘇道望著手心的柳絮，緩緩說道。
　　許是他說話時，有股輕柔的氣散出，使得那手心的柳絮再次飛起，越飄越遠了。
　　“因果，因果，王林，妳若能有壹天，在這彌漫天地的柳絮內，找到屬於自己的那壹團，那麽妳就明悟了，什麽，是因果。”蘇道含笑中，右手壹指天空。
　　“那團柳絮，就是為師！”
　　王林擡頭順著蘇道的手指看去，只是這天空柳絮如雪花壹樣，很多，很多，他分不清哪壹個是蘇道所指。
　　“妳看不到，因為那柳絮，是我的壹生……”蘇道閉上雙眼，兩行淚水留下。
　　“那是兩團柳絮，他們被風吹著，粘連在了壹起，那是我與她的人生……”在蘇道的腦海內，這天空的柳絮全部消失了，唯有那兩個粘在壹起的柳絮存在，飄搖中，越飛越遠。
　　“那壹年柳絮飛舞時，我見到了妳，我站在橋上，看著眼露茫然的妳，我就在想，妳王林就是壹團無根的柳絮，很無助，很迷茫，仿佛有什麽問題在妳腦中，讓妳無法想明白。
　　我看著妳，看著在妳面前飛過的柳絮，其中有壹團，是妳的人生，它在妳面前回旋了幾次，可妳看不到它，於是它來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著柳絮，可妳壹定認為，我是在看著妳……我問的問題，問的也是那柳絮，可妳壹定認為，我是在問妳……
　　那個時候，我就在想，我要幫妳。”蘇道坐在椅子上，轉過頭，蒼老的容顏露出慈祥，望著王林。
　　王林身子壹震。
　　“妳是我這壹生，最後壹樁因果，我總覺得，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妳似的。”蘇道轉過頭，望著天空。
　　“歲歲年年中，每到這個季節，人們都會看到柳絮滿城，只是他們不明白，不知曉，那每壹個柳絮，它們在這個時來臨，是為了尋找與它們相連的那個人，因為它們，每壹個都是壹個人的壹生啊……
　　只是最後，它們落在了水上，落在了塵中，消散在了我們的眼中……不是它們沒有找到，而是我們，找不到屬於自己的它。”
　　王林默默地擡起頭，看著那在這壹年，飄舞的柳絮，如十年前壹樣。
　　漸漸地，他好像看到了有壹團粘連在壹起的柳絮，那是兩個，仿若相濡以沫壹樣，黏在壹起，慢慢的在那無盡的柳絮中，默默的飄著，任由風再大，也吹不開死死連在壹起的它們。
　　耳邊，似有琴音不知從何處飄來，那琴音透出壹股失落，仿若有壹個女子，在那孤獨的等待中，唯與琴音相伴。